母爱，不蒙尘

纵情山水间

　　她的苍老，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猝然离世，丢下一双未成年的儿女，一个令她伤痛不已的骂名。　　每每走上街头，总能听见人们悄声议论，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还吐出几口唾沫，跺上几脚，仿佛解了自家的诲气似的。也许，她这后半生也甭想洗脱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那一天傍晚，十三岁的流着泪跑回家，刚一进门就指着她的鼻子大声控诉，　　"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人家都骂我是‘野种’，野种啊！"　　那一瞬间，她了，准确地说是懵了，为了这一双未成年的儿女，她由一个温婉的女子变成众人眼里的悍妇。在菜市场上，为了一头大蒜和小贩唾沫横飞的争论;在田里，为了早些灌溉自家的庄稼和一群老爷们儿撕扯;为了多赚几毛钱，她把自家养的土鸡蛋悉数包起来，奔波几十里去镇上叫卖，自己已经数年不知蛋味;为了少给女儿添麻烦，哪怕是在学校门口撞见了，也装作陌生人……　　“你不说话就是认了？你这个丢人现眼的‘潘金莲’，你不配做我！”面对女儿的声声责骂，她再也忍不住了，扬手打了她一记耳光。　　“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哽咽起来。年少的女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默默含悲的言语，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庞，丢下那句“从此，老死不复相认”夺门而出。　　那一刻，她没有追出去，不是不想，而是早已没有一丝力气去应付彼此。门外，一滴女儿受伤的泪，门里，一颗受伤的心。那滴泪，苦苦地，涩涩地，落在地上，砸在心底。她从怀里扯出丈夫的相片，里面的那个人对他着，她的泪珠落在上面，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如若不是这一双儿女，她早就追他而去，再也不受这世间的凄苦。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儿子还没成家，女儿还没出嫁，她还不能死。　　女儿断断续续地读完了初中，拿着她拼命赚来的血汗钱，挥霍着她自己不着调的。这三年，她由一个乖乖女彻底地成了一个街头小混混，抽烟，喝酒，打架，骂街，样样不落。苦苦规劝不得，气得向母亲发出最后警告，离那个败家女远点儿，否则有她流不完的泪。那一年，他十八岁，刚好成年,Massage Beijing。　　那些没人能懂的苦，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痛，在他十八岁那年，统统吞进肚子里。他理解一个妈妈的彷徨与无助，于是，辍学南下，加入了浩浩荡荡的打工队伍。他告诉自己，作为家里的长子，唯一的男人，他要庇护那个摇摇欲坠的家。与母亲道别，这一别就是七年。七年光阴，把他从大男孩儿磨砺成一个男人。七年之后，他终于了自己的，在海南经营着自己的酒吧，生意红红火火，还邂逅一个的儿，他正准备着给她一个家。　　七年蹉跎，她的背越发显得佝偻了，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曾经洪亮了，两鬓亦如霜。儿子订了机票，邀她去海南散心。时隔七年，她终于可以在那个落后的山沟抬起头来，逢人便夸自己养了一个好儿子，而那个女儿，却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终于，她成了村里第一个坐飞机的人，这些年所受的污辱与欺凌全部在高空中消失殆尽。　　在儿子儿媳的陪伴下，她饱览南国美景，遍尝当地名吃。看着母亲会心的，他很欣慰，他天真地以为母亲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直到带她去‘天涯海角’，望着那四个大字，她忽然崩溃。一个人，跪在那里，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嘴里疯狂地念叨着女儿的乳名，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脸。　　“妈妈，你在干什么？！”　　"儿啊，你妹妹、你妹妹不见了啊……"话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他抱起母亲匆匆地住进了医院。那时，他以为妹妹伤透了他们的心，早就不相认了，时隔多年，他以为母亲也放下了。只是，他尚年少，不懂一颗母亲的心。那颗强大的心脏，可以在那个“千夫指、万人骂”的时侯，如苍鹰般守卫着她的雏儿;那颗的心脏，可以在那个毫无征兆的时候，如蛀虫般蚕食着她的精神防线。无论如何，她都是她的女儿，她是她一成不变的，她又岂能放得下？　　那一年,Massage Beijing，女儿初中毕业。整天无所事事的她早已在镇上臭名远扬，没有一个男孩愿意接近她，更别提娶她了。于是，她把自己亲手炮制的苦果强加到自己母亲身上，每每遇见母亲，不管人前人后，都是一阵冷嘲热讽,Sizzling Hot Adult Entertainment Every Man Desires，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词砸在她身上。人们常说，养了这么一个有伤风化的女儿，干脆就不要认她了。她执意不肯，她想，等她长大了就懂事了。　　那一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田里归来，却发现家里被洗劫一空，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报警，邻居却告诉她，别打110，否则抓的也是你女儿。原来，她日夜盼懂事的女儿永远学不会懂事，她竟然变卖了所有家当，和一个混混私奔了。那一刻，她了，甚至忘了怎么哭。人们都以为她被气懵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女儿不见了。　　就这样，那个一辈子没过山村的来到了城市。一路奔波，一路寻觅，那些有关于女儿的消息，她全部信以为真。前几个月在沈阳，她就到沈阳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后几个月在湖南，她就到湖南继续充当临时工。那个说着一口浓重的东北话的女人，在五年的里，走遍了中国二十个省市，只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女儿是生是死，是喜是忧，她根本无从知晓。千万里江山走遍，她只有一个，那就是带她回家。每到年关，无论她在哪里，都会辗转回到回到东北老家呆半个月。她怕女儿想家，怕她回到家中之时她不在，终究是她多虑了，其实，那个日日夜夜着的女儿根本就未曾归来。　　一个人，独自守着那座老房子，空空荡荡的。那个老钟也停了，她守在那里，难辨今昔。除夕夜，邻居送来米面，她包了女儿最爱吃的饺子，儿子也在外地，午夜的钟声敲响之时，窗外烟火正绚烂，她看得出了神，连饺子都忘了煮。呵，一个母亲的胸怀有多广，那颗慈爱的心又有多卑微？　　梦里，她发现自己在一所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她以为自己离开了人世，心里还惦记着她的女儿，腮边，滚出两行清泪。儿子俯下身，轻轻地呼唤着她，　　“妈，你醒了？”她缓缓地张开眼睛，原来，她在医院，打着点滴。她摸着儿子憔悴的面容，微笑着。仿佛重新活了一次，这一下，她又有了力气，下一站就是天津。　　匆匆地告别儿子，任凭他苦苦挽留都不曾滞留。这一站，她选对了，天津真得成了她的最后一站。也许，上苍都被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无法在痛了，所以才让她心想事成。　　监狱里，她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儿。她穿着囚服，人也清瘦了许多。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恍然如梦。原来，卷走家财的女儿跟着那个混混私奔后，整日挨打受骂，最后竟逼迫她成了小姐。她的青春，她的执拗，就在这监狱里耗尽了。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相遇是她始料未及的。五年的灯红酒绿，五年的放纵无度，她的心再也没有胜气可以任她挥霍。相反，监狱的让竟她了。　　“你看起来老多了！”她苦笑着，别过头，看向一边。　　"还有多久？”她平静地说道。　　“这些年来，你过得很苦吧，你看，我也遭到了报应！”她依旧自说自话，不去看她。　　“还有多久？”她平静地说道。　　“你回去吧，找个老伴，好好过你的下半生。”她再也把持不住，哽咽着，还是倔强地别过头去，不去看她。　　“还有多久？”她依旧在重复，表情波澜不惊。　　“我叫你走啊！走啊！你到底来干什么！”她情绪失控，涕泪横流，看守人员将她强摁在椅子上。　　“我来带你回家。”说完，她站起身来，对看守人员千恩万谢。这场完全是女人与女人的对话，全然没有母女之间的味道。可是，她终于明白，半年之后，这一次，她有足够的把握带女儿回家。纵然，对面的女儿没有唤她一声妈。　　那一天，远在海南的儿子飞抵天津，一起迎妹妹回家。　　那一天，她来到一家小餐馆，亲手给儿女做了他们最爱吃的手擀面。　　那一天，她们母子三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老家的山水正着她们的归去。　　那一天，她左手牵着儿子，右手领着女儿，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在长满衰草的坟前无声地哭泣……　　呵，母亲的心有多卑微，纵使再污浊的岁月也不能使它蒙尘。冥冥岁月，漫漫路，那颗慈母之心，在隐忍的外壳下，像果实般有着汁甜水蜜的肉瓢，以及一个坚硬闪亮的内核。唯有这样的爱的种子，才能在人间深处生根发芽，把一段富有情致的人生传奇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