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打工小说）

在水之湄

           逃
                                  一、恶梦
呜呜——凄厉的警笛声由远而近。窗外的霓虹灯闪着惨淡的光。躺在身边的大洪一跃而起，衣服都来不及穿，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拉开门，消失在黑暗里。“大洪，大洪——”我张大嘴拼命喊，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的胸口闷得要炸掉了。嗓眼憋得透不出一丝儿气。
“妈妈，妈妈——”笙笙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用力摇，终于把我从梦魇中唤醒。我大口大口的喘气。
“妈妈，你又做恶梦了。幸亏我起来撒尿，才把你唤醒。”笙笙高兴的说。孩子为妈妈做了好事，心情很愉快。
我刚从恶梦中逃出来，余惊未了，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对笙笙说“幸亏你把我叫醒了，做恶梦真难受。”
笙笙笑眯眯的爬上他和妹妹箫箫共有的小床，一翻身，又睡着了。
我在黑暗中目光炯炯，一直睁到天亮。
杜大洪又是一夜未归。出去前，他说这一次是一笔大生意。曾家友在那高档小区扮演装修工的角色有好些时候了。那户财神爷留下了一座阿里巴巴的宝库，就等着他杜大洪和曾家友去搬。
“大洪，不义之财。不属于我们！不能去！你不要去！你要是被抓住了，我和孩子们怎么办？”我一如既往阻止杜大洪。
“冷秋夕，别拦着我！马无夜草不肥。靠打几巴工，一辈子只能当穷鬼。我再干几把，干几把就缩手。我他妈衣锦还乡。”杜大洪语气坚决，毅然决然。
                               二、半月后
“箫箫，箫箫”我躲在教室外面的玻璃窗下轻轻的唤着。今天，箫箫做值日。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埋头扫地。我等这个机会已经有好久了。别的孩子马马虎虎的扫过地，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走了。剩下箫箫一个人，认认真真的扫着，用扫把驱赶着地面上的小纸片，铅笔屑，小木棍，粉笔头，灰尘……杂七杂八的垃圾，像牧羊女鞭下的羊羔羔，被赶得服服帖帖。
箫箫，我的女儿，你遗传了我做任何事都一丝不苟的天性。妈妈我自小要强，认死理儿，做什么都巴望落得人说个好字。可是，箫箫，妈妈现在没脸皮了。妈妈是贼的老婆。没偷东西，也是个贼婆子。现在，妈妈在人堆里，可难抬头了。
箫箫，我的女儿，你扫过的地面一尘不染，光洁如洗。可是，女儿，妈妈希望你马虎一点儿。妈妈希望你和别的孩子一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现在，做什么都不能较真儿，马马虎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过日子。
箫箫，我的女儿，你抬头看看啊，妈妈在呼唤你，箫箫——
（待续）

楚天

学习欣赏！

花妍无语

等待楼主精彩下文。很有看头，不知结尾是否很意外？期盼中……

在水之湄

终于，箫箫抬了一下头。她抬头是因为她的眼睛被汗水蒙住了，一阵刺痛，她要擦擦汗。箫箫一直起腰，就看见了我，她扑到窗前，隔着不锈钢防盗窗，伸出她的小手——妈妈——妈妈——
我泪如滚珠。紧紧的握住那双小手：箫箫，箫箫——
箫箫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妈妈，妈妈，爸爸说你不要我们了。妈妈，这些天你住哪儿？回家吧。妈妈，箫箫想你。你不在，我们吃不好，睡不好。爸爸对着你的相片哭。妈妈，回家吧！”
我肝肠寸断：“箫箫，妈妈没有不要你们。妈妈要带你和哥哥离开上海。咱们回老家去。”
“爸爸也回去吗？”
“他不肯回去。咱们别管他。咱们娘仨先回去。”
“箫箫想爸爸怎么办？”
“箫箫，听妈话，咱们回去了，你爸爸就会回去的。”
“回去，不念书了吗？”
“念书。咱们回家乡念书。箫箫，悄悄跟你哥说一声，明天中午，偷偷出来，妈妈带你们走。”
“爸爸说星期天带我和哥哥去锦江乐园玩。”
我不假思索地骗箫箫：“妈妈带你们去，明天就去。”
我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箫箫说：“箫箫，记住，不要告诉别人。妈妈找过你。不能跟老师说，更不能跟爸爸说。明天中午放学，妈妈在校门口接你们。妈妈会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等你们。”
“知道了。”箫箫懂事的说。
箫箫关心的问：“妈妈住在哪儿？”
“妈妈住在老乡家里。记住妈妈的话。明天中午一定要出来啊！”
“好的。”箫箫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我悄无声息的离开箫箫，怕被人发现。怕杜大洪找到我。“大洪，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不是害你，我是在帮你，是在帮这个家。”我安慰自己。
                              三、对孩子的告白
箫箫，笙笙，我一定要把你们带回老家。你们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就算不出事，你们也不能一直待下去。人们说同一片蓝天下，你们是流动的花朵。但他们不会让你们这些花朵在上海扎根，结果。你们可以在这里上学，但上完学，你们只能和爸爸妈妈一样，当民工。流汗，流泪，收入微薄。你们要走爸爸妈妈走过的路，要住爸爸妈妈住过的，价格不低，高度低的出租屋——阴暗潮湿，滋长各种病毒，对小偷的光顾防不胜防。
说到小偷。妈妈羞于启口。你们的爸爸，已经沦落为一个可耻的小偷了啊。他迟早会出事的。等他出事了，就一切都迟了。我们会重新变得一贫如洗。天知道我们要交多少罚款。天知道我们要花多少钱，才能把你爸爸从监狱里面保出来。想想就可怕啊。
不行。孩子们，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们的爸爸是在火焰上跳舞，迟早会被火焰吞没的。我们不能陪他一起死在火里。死在异乡，做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孤魂野鬼。
我咬紧牙，把一包苦泪，吞进肚里。
                             四、向往

在水之湄

我和丈夫杜大洪来上海打工十三年了。在贫民窟般的出租屋里，我带大了儿子笙笙，女儿箫箫。我们已经攒下了不多不少一小笔钱。是该回家乡去的时候了。回到家乡，建几间小洋房，种几亩地，养几头猪，几只鸡。不受天管，不受地管，不怕迟到缺勤，不担心有人背后给穿小鞋捅刀子。让一双儿女安安心心读书。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好歹读个高中，考个大学，改写老杜家几辈子没有个读书人的历史。多么美好！想想我就要幸福得掉眼泪。
                              五、怨恨
该死的曾家友！这个鬼头鬼脑，长相猥琐的男人，是他把杜大洪带坏的。他带着杜大洪在漆黑的夜晚，神出鬼没，干着一些见不得阳光的营生。杜大洪隔三差五扔给我一把把红艳艳的票子，以为我会欢欣鼓舞。他错了。我不是那种贪婪的女人。虽说我没有读多少书，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还是懂的。我宁愿苦一点，累一点，也不愿进入口袋的有一分钱来历不明。
我求杜大洪回家。我用眼泪，用冷脊背，用诅咒。凡是一个女人能用的手段，我都用上了，我劝他早日收手，早回家乡。
杜大洪油盐不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打了十三年苦工，一滴汗不分钱的苦日子他熬够了。现在有了老人头来得如此快如此多如此轻松的营生上，他怎么肯缩手呢？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娘儿们好，要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可是，我不要，我不要！我愿意本本分分的打工。不打工，就带着儿女回家。回家也能好好的生活。一棵草，一颗露水养。哪有过不下去？我不要大洪干这种昧良心的事，发昧良心的财。
曾家友嘎嘎的笑。说他们是劫富济贫。说他们万无一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杜大洪信誓旦旦地说，秋夕，你放心，你放心！我杜大洪不会失手的！我们又不犯人命。就算给逮住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会被逮住的。我们供着祖师爷。我们的祖师爷是最灵的。
杜大洪打着酒嗝儿，抚慰我：“秋夕，再干一把，再干一把我们就回去。带着儿女，带着花不完的票子。我们衣锦还乡去。”
杜大洪紧紧的搂着我，似乎搂的越紧，他的话就越有保证。但我觉得冷气从脊梁骨直向周身乱窜，冷得我上牙和下牙打架。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清楚。“大洪，大洪，我怕——”“没什么可怕的！”杜大洪用粗糙的大手抚着我的背，轻轻的拍着，像哄一个小孩。
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住我。任何一声可疑的声响都会让我心惊肉跳。虽然我照常上班下班，洗衣做饭，给儿女检查作业，安安静静的，但我的心常常莫名其妙的打鼓——咚咚咚咚！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六、不幸
邻居家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这件事让我的恐惧火上浇油。
出租屋隔壁住着两家人：哥哥，嫂子；弟弟，弟媳。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在同一家箱包厂上班。做六休一。日复一日，重复着没有技术含量的机械动作。日子枯燥得挤不出一滴水。
一个星期日的早晨，天下着雨。嫂子喊哥哥起床去买早点。哥哥心头莫名火乱窜。破口大骂懒婆娘懒婆娘，懒得连早饭都不肯做。嫂子气不过，穿着睡衣，冲出低矮的出租屋，一眨眼，就跳进了屋后面的那条河。哥哥赶紧跳下去救妻子。俩个人在水里死死的纠结在一起，挣扎着，扑腾着。
弟弟听到声响，赶紧扑过去救哥哥嫂子，却被水中的两个人牢牢的缠住了。最后，三个人全沉到了水底。等他们浮上来，一切都结束了。剧情已经演完。但悲剧永远不可能落幕——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成了孤儿，另一个二上月大的女婴，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顿早点，三条人命。太疯狂了！这疯狂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肯定另有其因！
兔死狐悲。我忍不住大放悲声。
我恐惧得浑身颤栗，好一阵子才透过气来。
                         七、出逃

在水之湄

我不动声色的辞了工。领到了那么一点点可怜巴巴的薪水。然后，把家里所有的家当能换成钱的都换掉，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存进银行，拿一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密码的银行卡。
我得趁我家的悲剧还没有上演，把我的儿女带走，带回家乡去。快离开，快离开！早点离开这块事非之地。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左手牵着笙笙，右手牵着箫箫，朝着火车站赶去。万事俱备，只等上车。
我万万没有想到，杜大洪会闻讯赶来。他不声不响出现在车站，犹如天降神兵。他夺下了儿女，恳求我跟他回去。
我哭了，我说，我要回家。不是回出租屋，是要回到老家去。
杜大洪说等等，等一阵子，再干一把。
我不信。我不信。大洪你这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你的信用度为零。
我冲向人群。我逃走了。我不会回到杜大洪身边。除非，他肯和我回家乡去。
                         八、辩护
虽然我揣着沉甸甸的银行卡。但一个人回家乡毫无意义。我在等机会，带上我的儿女一起离开。
杜大洪当然不敢说出我逃跑的原因。他把我的相片放大到家里的电视屏幕那么大，搂在怀里痛哭流涕。他见人就说我带着家产跟野汉子跑了。老乡们信了他的话。咬牙切齿的骂我：“冷秋夕不是人！”
曾家友不怀好意的劝杜大洪；“女人如衣服，等再干几把，娶个小的，照样帮你带儿带女。”
杜大洪跑到笙笙和箫箫的学校去，嘱托他们的老师——求求你们，帮我把孩子看紧点，别给他们那坏心肠的妈拐跑了。
校领导和老师们被杜大洪的眼泪感动得心头沉重如铅。他们连连答应：“放心，放心，我们不会让那蛇蝎心肠的女人拐跑孩子。”
箫箫的班主任，那个脸色苍白，营养不良的小个子女人气狠狠的骂：“呸，嫌穷要跑，自己跑好了，还带走全部家产，没良心！”
我躲在学校后面的竹林里，把发生在教师办公室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窝里滚落下来。我无声的替自己辩护：“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的好人们，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让我的孩子过上真正幸福的日子。我只是想远离担心害怕。我只是不想落得一无所有。我没有做错，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坏。”
                     九、等待
终于，又熬过了一个漫漫长夜。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大地。一些小孩陆陆续续的从校门里走出来。
我躲在校门口的出租车里，等着我亲爱的笙笙箫箫从那扇厚重的校门里跑出来。
孩子们，早点投入妈妈的怀抱吧，我们，回家去。

花妍无语

希望这不是一个悲剧结尾的故事！母亲是伟大的！母爱和文化高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