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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县市] <<铁血马弁>> 描写了抗日时期国军在武穴战斗详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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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4:46: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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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七四年十月十六日下午五时左右。
鄂东某县西部一处叫野猪宕的荒山上。夕阳如血,秋风萧瑟,松涛阵阵,枯草一片一片地伏倒。草丛里,有一堆低矮的坟茔,坟地前面的土坡上,有一棵苍劲的歪脖子老松树。树下有一块厚约两尺的石头;树脖子上,悬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棕绳,棕绳下方,悬着一个活套。坟前立着一块赭红色石块,石块上依稀可见“义嫂梅冬妍之墓”,落款是“义弟韦名流”。
坟前松树石头上,这个身材矮小、前额突出、眼窝深陷的广西人,就是韦名流。他仰起光溜溜的脑袋,最后一次望了望野猪宕上方的双峰山,以及那模糊的环山石墙,大声道:“团长,义嫂,马弁韦名流迟到了三十年,现在来伺候你们了!”说完,将那光光的脑袋伸进棕绳活套。在绳子勒紧脖子的一瞬间,那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再现的是三十六年的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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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4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民国二十七年早春。桂林郊外李家村。春水淙淙,杜鹃绽放。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6分校校门口。一群意气风发的军校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一致的步伐,唱着《陆军军官学校歌》从野外拉练回来: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

预备作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

路不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忽然,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从路边跑向队伍,高喊:“我要当兵!我要当兵!”

队伍依旧前进,歌声依旧洪亮。

“长官,我要当兵!”青年情急之下,居然抱住了为首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的大腿。“长官,我要当兵!”青年使劲地摇着军官的大腿。

队伍停了下来。

“你做么事要当兵?”高个子问。

青年听不大懂,因为高个子讲的是湖北话,语言里有浓重的鄂东口音。

“我们队长问,你为什么要当兵?”一个形体与青年相仿但身材略高的广西军校生翻译道。

“当兵可以吃粮,还发军饷。”青年激动地说,“还可以不受欺负。长官,求求你,收下我吧!”青年双膝一软,快跪了下去。

“起来!”高个子军官眼疾手快,一把捉住青年的胳臂,将他提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做么事随便下跪呢!要当兵吃粮,可以,到学校政治部报名考试去?你读过书吗?”

青年愣了愣,道:“没有上过学堂,也晓得许多故事: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宋公明私放晃天王……”

高个子湖北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去回去,跑到这里丢人现眼!”青年的广西老乡推开他,“报考我们陆军学校,一般要高中毕业;最少也要初中毕业!你一个文盲,听了几回水浒三国,就想当军官!”

“回去念书吧,等初中毕业了,再来找我!”湖北军官拍拍青年的肩膀,“到时候做我的马弁!”说完,喊起口令,带着队伍向军校大门去了。

青年呆呆地望着队伍进了大门,消失在门内一座红砖苏式教学楼的拐弯处。

这个人,就是十八岁的壮族青年韦名流。韦名流虽然有着这么一个颇具文化色彩的名字,其实他是一个跟山泉一样纯粹的文盲,没进过一天学堂,那名字是他爹用一头野猪从前私塾先生那里换来的。壮族青年韦名流本来是想跟他爹一样,耕田打猎,娶老婆生孩子,但是,他相中的女人看不上他,理由无非是两点,一是丑,二是穷。对于前者,人家还可以勉强接受,但是对于后者,女方无论如何不能原谅。韦名流一怒之下,决心入伍,到队伍里混个名堂,回来叫女方一家后悔死。但他爹却说赶场卖野味时,听说日本人已经打到南京了,大半个中国都快叫日本人占了,这会儿去当兵,岂不是送死?韦名流也犹豫起来,就去问前私塾先生,南京离桂林多远,要走多久。前私塾先生掐指一算,说南京里这里有好几万里,步行得一年多。韦名流想,既然南京里桂林这么远,谅那日本人一年半载也不会来了,就放下心来,瞒了他爹娘偷偷去当兵。他又打听到桂林城外李家村有国军队伍,就冒冒失失来投奔队伍。于是,就出现了上面的一幕——被拒绝了。

春天的漓江,水清透底,小船悠悠。韦名流顺着江水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了。他家在灵川县,背靠雄伟的越城岭,山民们主要营生就是晚上日女人生崽,白天种地打猎养崽,祖祖辈辈,基本如此;但现在韦名流连日女人养崽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长得丑,就因为家里穷。一想到回去白天砍柴割猪草、夜晚数星星的枯燥日子,韦名流恨不得跳进路边的漓江淹死。

百无聊赖地来到一座叫八里街的小镇,韦名流觉得腹中饥饿难耐,摸摸口袋,身无分文。看看街镇中饭铺里焦黄的烧鸭子,喷香的清水土鸡,滑腻腻的油茶鱼,韦名流恨不得立即打劫一家钱庄,好去从容饕餮一顿。无奈有贼心没贼胆,他只好吞吞口水,决定忍耐半日,回家吃芋头蒸饭。快要穿过镇子,远离诱惑了,韦名流松了一口气,却在镇子出口处看见一群人,对着一面土墙围成一个半圆,似在瞻仰什么。韦名流心想出山两日,回去并无自诩的资本,且看看这伙人在看什么,弄明白了,也好跟平日一向轻视自己的伙伴们吹嘘吹嘘。主意已定,韦名流便忍着饥饿挤了进去。却见墙上贴了一张布告,布告下面摆了一张只有三条腿(另一只有几块砖头支着)的桌子,一个当兵的端坐桌前,提着毛笔作书写状;一个戴了老花镜的花白胡子老汉凑到布告边,口中念念有词:“……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举国抗战。我灵川自古为‘楚越往来之要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岂容倭寇践踏!现奉广西省民团总指挥部之命令,根据《广西民团条例》之规定,灵川县民团司令部在灵川辖区征召壮丁……”

原来是灵川县民团招兵。民团其实不是正规军,因为韦名流的表哥曾加入过民团。表哥只是在县城训练了六个月,然后便被打发到三街镇公所做保安,而且一个月才去当几天差,平时都在家种田日老婆,一点儿也不像个吃粮的军人。唯一让韦名流羡慕的是,表哥从队伍那里带回了一支老汉阳造,没事的时候扛出来擦一擦,拉拉枪栓什么的,炫耀炫耀。这汉阳造,比韦名流他爹那老式火药枪倒是神奇不少:射程远,准头高。

所以说,这并不是韦名流心目中的军队,但看那形式,居然有几个后生在正儿八经地报名,更有那老花镜慷慨道:“我广西李司令已率第七军、第四十八军奔赴抗倭前线,浴血奋战,广西境内也治安亟待强化。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老汉我若在四十五岁以下,定当报名!”

韦名流听了,热血也有些沸腾,加之腹中饥饿,心想我这报名了,饱饭总要管几顿吧!于是,他壮了壮胆,挤到当兵的跟前,低声道:“我报名当兵,可以吗?”当兵的抬起头,看他面前站着一个形容奇特的青年:身材不足一米六,额头突出,眼窝深陷,整张脸呈倒三角形;尤其是下巴非常尖,非常细,,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总之,这是一个尚未进化彻底的类似人类的生物。这等尊容,能否打仗姑且不论,有损军威倒是可以肯定的。于是,当兵的微笑着摇摇头。

韦名流很失望,道:“为什么不行呢?”

当兵的搁下毛笔,面对众人:“这还用问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老花镜用慈悲的眼神看看韦名流,道:“年轻人,回去孝敬你父母吧!保家卫国的事情等着别的兄弟去干!”

“为什么我就不能当兵?”韦名流却犯起老倔,“那宋公明宋江身躯六尺,身材不高,不照样坐了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吗?”韦名流到九屋镇卖柴卖野味的时候,宁愿不吃饭,省下几个铜板去镇上青狮潭茶楼听书。他最景仰的英雄就是关云长和宋公明。他这一理论,众人一下子肃然的起了敬意。

“咦!”当兵的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么多!”语气里有了刮目相待的意思。

老花镜也对韦名流有了新的认识,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长官还是收下这位小兄弟吧!”

这样,韦名流就顺利地加入了广西省灵川县民团司令部第四支队,成为一名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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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按照表哥在民团当差的经验,民团团丁无非就是接受三个月训练,然后分派到各乡各区当差,平常在家生产,当值时到岗,生活应该是比较松散的。但韦名流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民团生涯与表哥说的不是一回事。首先是训练严格,规格提高。除了常见的队列、射击、负重越野项目外,教官还加强了班、排、连的战斗教练、突击射击。并且增加野外演习,利用地形、地物进行射击,训练排、连、营、团的攻击、防御、追击、退却和特种战法。也就是说,民团经常编入正规军,联合演练。

另外,装备也有了很大提高。步枪不再是汉阳造,而是射程远、杀伤力强的国产中正式或德制毛瑟步枪,每个小队还配了一挺捷克轻机枪;更叫韦名流稀奇的是,上面还给每个人发了两只装着木柄的铁疙瘩,铁疙瘩装在帆布袋里,挂在胸前,跑起来一撞一撞的,心疼。教官说那铁疙瘩很厉害,引爆可以炸死一片人。大家都说不信。教官取出一只,将导火索一拉,往远处一扔,“轰”地一声,惊天动地,地上一个大坑,埋得进去一副棺材。大家都吓了一跳:要是用这玩意儿去炸鱼,保准有效。韦名流又担心那铁疙瘩爆炸了,后来才知道帆布袋上有一根绳子,可以系在脖子上固定。总算少了一样心事。

累死累活的过了三个月,上面还没有半点放假的意思;相反,半夜搞突然袭击示的训练多了起来,有时候韦名流刚躺下,集合号就催命似的叫了起来,他只好提着裤子去集合;绕营房跑几圈后,大家喘着气才躺下,集合号又叫了,大家只好骂骂咧咧地再去集合。韦名流直叫苦,怨自己那里鬼迷心窍,不该报名参加民团。要不,这会儿肯定在家跟着老黄牛在山谷里听鸟鸣。说老实话,他开始想家了。晚上躺在竹垫上,他还偷偷抹过眼泪。早知如此,宁愿当光棍,也不当兵。

更叫他胆寒的是,在教官放松管束的时候,团丁之间悄悄流传着一个可怕的消息:民团即将开赴湖北前线!

湖北?前线?韦名流即恐惧又困惑:不是说日本人在南京么?怎么又到了湖北呢?他实在不明白湖北跟南京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许,湖北就是南京吧。另外,他还不明白,日本人为何要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在三国或水浒里,并没有关于日本人的传说,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长的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三国里“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或者水浒里“一身紫肉横铺,几道青筋暴起”呢?

倒是一个叫冯智的伙伴给他解了惑:这日本人本来是中国人的外孙,这个中国人姓秦,很有钱,但是对外孙不好,还小气,外孙跑到大海里一个岛上住下来,现在长大了,回来找姥爷算帐了。韦名流就问,他找他姥爷算帐得了,为什么要烧杀别人呢?冯智骂他是笨猪,说这么久了,他姥爷早死了,还怎么找?所以中国人都是他姥爷了。韦名流忿忿不平,说我还不愿意做他的姥爷呢! 冯智苦笑道,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人家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你总不能坐在那里等人家来日你的老婆、烧你的房子吧!韦名流想想,觉得冯智说的有道理,对日本人就有几分仇恨了,觉得也有几分责任上湖北打日本人。

又过了几天,韦名流的老爹来了。送给当官的一只半大的野猪,说了好话跟长官告了半天假,铁青着脸将韦名流带到镇上一家小酒店里,叫了好几样荤菜,还点了一壶苞谷酒。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哇?”长了这么大,韦名流还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馆子呢。

“给你送行来了!”老爹给儿子倒上满满一盅苞谷酒,“干了吧!你都十八了,爹还没有跟你喝过一次。”

“送什么行?”韦名流抿了一小口酒,呛得直咳嗽,“这里离家就十几里路哇!”

“你表哥昨夜来了一趟,”爹闷头自己干了一杯,“说你们五月十八就要出发了。你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什么时候回来呢?”

“去哪里?”韦名流放下油腻腻的鸡腿,“我怎么还不知道?”

“去湖北,”爹叹口气,“你表哥说日本人就要打到湖北了。咱们广西人要去保卫什么大武汉!”

怎么又冒出一个大武汉?韦名流彻底给弄糊涂了。

“表哥也去?”

“他不去,”爹道,“三十岁以上的民团留在广西。”

“可是他才二十六哇!”韦名流这点倒记得清。

“他叫保长喝顿酒,塞了钱,人家就出面保他,说他三月初六满了三十。这就免了打仗。”

“那我也叫保长去保哇!”韦名流忽然有些畏惧了。

“你?”爹苦笑,“象个三十岁的人吗?×毛还没有长几根呢!罢了罢了,国难当头,我韦家也得出一丁!”

韦名流也无语了。

“吃吧,儿子!”老猎人偷偷揩了揩眼角的泪水,“这都是命,要是你那天没到李家庄投军,就没有这事;就算到李家庄投军,要是没有看到这民团招兵,不也没事了吗?罢了,就算我韦老三没有养你这个儿子!”

“老哥怎么说这丧气话?”一边的胖胖的店老板插话道,“年轻人前途无量,说不定到队伍里混个团长师长回来呢?我们前街王寡妇以前受尽了欺负,现在她儿子在桂军了当了营长,哼!这镇上哪个不巴解她?年轻人,好好干,也让你爹扬眉吐气!”老板拍拍韦名流的肩膀,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对了,”韦名流想起了一件事,“我去当兵,桂花知道吗?”桂花就是那个瞧不起他的闺女。

“早许了九屋镇开油漆铺的刘三怀家老二!”父亲愤然,“门都过了,据说秋天就要嫁过去!”

韦名流没有答话,举起酒盅,“哧溜”一声,干了满满一杯;然后,瞪着眼,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背竹篮赶集的山民,横挎着枪的团丁,梳着粗辫子低头急急步走的大闺女。

“这个,你拿着。”冷不防,老猎人又递过来五块银元,“这本是留给你娶媳妇的,现在交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实在不行,逛窑子也行!”

韦名流吓了一跳,红着脸道:“我不要,我不要!”

“拿着!”老猎人生气了,“男儿十八了,该有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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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49:31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夜。粤汉铁路上。

火车“光朗光朗”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车厢里那盏白炽灯发出黯淡的光。灯光下,伙伴们都抱着枪入睡了,东倒西歪的,有的还流着口水。韦名流的身边,靠着冯智。这小子睡觉还时不时打个寒战什么的,可能在做噩梦。

韦名流却一下子也没有睡着。他瞪着眼,看着窗外黑魆魆的世界,间或有一点点模糊的灯光眨眼掠过,那是南方村庄里少数人家在做夜活,否则,哪里舍得点油灯。当然,有时候也有很多灯光,一片一片的,那是火车在经过县城什么的。十八岁之前,韦名流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灵川县城;甚至桂林,也是当兵后才去过。而现在,他竟然第一次坐上火车,往湖北去了。他们先是乘坐汽车,一路颠簸,越过灵渠,进入湖南永州地面;在永州休息一天,接着乘汽车顺着湘江到达粤汉线上的衡阳站,登上运兵专列,一路向北,驶向湖北。冯智跟他讲,过了洞庭湖,就是湖北地面了。其实,冯智说的洞庭湖,韦名流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次总算没有白出远门,韦名流这样想,不但出了县,出了桂林,还出了广西到湖南,上湖北,保卫大武汉,自己那个几百口人的韦家寨,自己可是头一个啊!想到这里,韦名流不自觉地有了一丝自豪感。

忽然,车外灯光猛地亮堂了许多,而且声音也嘈杂起来。冯智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睁开眼朝外瞅了瞅,自言自语道:“嚯,长沙!”

“长沙是什么地方?”韦名流好奇地问。

“长沙是湖南省会,”冯智耐心地说,“我们要保卫的武汉,是湖北省会。”

“省会是什么呢?”韦名流问。

“省会?”冯智那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就是一个省最大的官住的地方,譬如说,桂林就是广西省会。”

“哦,明白了!”韦名流恍然大悟。

“明白就好!”被兄弟们称为秀才的冯智高兴地说。

这时候,列车停了下来。

车厢内一阵骚动,昏睡中的士兵们大多苏醒过来,有的抹着眼睛问:“湖北到了吗?”还有的紧张地问:“日本人来了?”

就在这时,车门“哐”地开了,一道亮光照进来,大家眼前一阵五彩,眩了半天才看清楚:门卫站了一个高个子军官!因为军官背对灯光,所以看不见模样。

原来接兵的军官来了。在桂林出发的时候,当官的告诉他们,到了长沙就会有长官来接他们。当官的还说,来接他们的军官就是他们的新长官。

“四十八军31旅新三团九连战士下车列队!”高个子军官在车门外高喊。

车厢内一阵蠕动,团丁们慢吞吞地站起来,各自寻找自己的物什。因为睡迷糊了,难民有我拿了你的包袱、你拿了我的斗笠的事情。这些广西兵,装备比较奇特:穿短裤,戴斗笠!

“他们要下车吗?”韦名流紧张地问冯智。

“当然啊,”冯智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背包,“咱们的连长来了,咱们下去列队!”

“谁是咱们连长?”韦名流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们新队伍番号是四十八军31旅新三团九连!不再是灵川民团四支队!快点准备下车吧,不要第一次给长官不好的印象!”冯智一边解释一边快速地打绑腿。

韦名流也弯腰打起了绑腿。这时候,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地下车了。

最后下车的,是韦名流冯智两个。

“你们两个站到!”韦名流冯智正要往队伍里面去,忽听见那个军官吼道。

韦名流冯智不知道“站到”是什么意思,依旧往队伍里面走去。

“站住!”军官火气大了,冲他们喊道,“你们迟到了,站一边去!”

韦名流冯智看看已经站列整齐的队伍,只好乖乖的站在一边。伙伴们冲他们做鬼脸。

军官踱到他俩跟前,从上往下地打量着他们。韦名流窘得无地自容,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那冯智却高昂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灯光射在他那瘦长白皙的脸上,越发显示出他的桀骜。

“咦,你倒蛮犟的!”军官对冯智来了兴趣,“你叫么事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冯智!冯子材的冯,智慧的智!”冯智提高嗓门喊道。

“有点当兵的样子!”军官却赞赏起来,拍拍冯智的肩膀,“归队!”

“是!”冯智敬了一个礼,噔噔噔地归队了,撂下韦名流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抬起头来!”军官对着韦名流大喊一声,“这个样子哪象个军人!”

队伍里传来一阵笑声。

韦名流只好慢慢抬起头来,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居然发现连长竟然是四个月前在军官学校门前看见的高个子湖北佬!韦名流的紧张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即站立得笔挺,高声道:“报告长官,我叫韦名流!我认识你,你说过要我做你的马弁!”

队伍里又传来一阵哄笑。

军官不由得再一次仔细打量起韦名流来。他弯腰瞅了瞅,恍然道:“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呀!归队!”

韦名流得意洋洋地站在队伍的尽头。其他人莫名其妙,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来自广西灵川的兄弟们!”军官开始训话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中华民国四十八军新三团九连的士兵了!我叫帅龙吟,是你们的连长!还有三位排长,在汉口等候你们!我们,还有他们,”连长指了指从其他车厢里出来正在整队的各个连队,“组成了六十八军新三团,我们的任务是奔赴武汉,保卫武汉!”

连长顿了顿,望着眼前的这群来自广西的青年农民,继续道:“李宗仁长官率部在徐州与日寇浴血奋战,广大川军将士舍生忘死,打出了川军威风;现李品仙将军奉命率桂军坚守大别山,保卫大武汉,我们也要打出桂军的威风!给广西人争气……”

韦名流第一次莫明地激动起来。作为猎人的子弟,他的血管里早就有好斗的成分,只是以前没有被激发起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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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50: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队伍在长沙休整三日,补充给养,重新登上军列,向湖北进发了。

列车是在黄昏时出发的,行进时间都是夜间,这主要是躲避日寇的侦察。此时已经是一九三八年夏天,徐州会战已经结束。国民军在徐州会战中虽然重创日寇,但我方损失更为惨重。比较安慰国民的说法是,徐州会战为部署武汉保卫战赢得了时间。

且说日寇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攻克国民政府首都南京之后,日本大本营就开始研究所谓“攻占汉口作战”。 早在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上海沦陷后,国民政府于十一月二十日发表《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宣布迁都重庆。但政府的军政机关却并没有立即西迁入川,而是先转移到武汉,使得武汉成为当时事实上的战时首都。自从华北和华东的众多大城市沦陷后,武汉已经成为中国为数不多的尚未沦陷的大型城市。日军参谋本部情报部认为,只要攻占武汉,就能支配中国;通过武汉会战,可以做到以武力解决“中国事变”大半的目的;只要控制了武汉,即可以把蒋政权逐出中原,“使蒋政权降为地方政权”。故一九三八年五月徐州会战甫一结束,日本方面即决定于当年秋季进行“汉口作战”:所有在中国大陆作战的部队停止回国调动,国内继续动员增兵40万人,并拿出亿日元的作战费用预算,以给国民政府“最后致命的一击”,迫使中国投降,改变 “帝国雄狮百万受制于中国”的现状。为了毕其功于一役,日寇可谓倾尽全力,甚至连日本本土仅留的一个近卫师团,也待命随时增援“武汉大战”。

中国方面在淞沪会战、南京会战结束后,努力吸取前期对日作战教训,确立了“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的原则。“中国人民和政府已被日本侵略者欺侮压迫到最后限度。”蒋介石此间在中央广播电台发表讲话,誓言“中国军队为了民族之生存,决心在武汉地区与日军决一死战”。蒋介石亲自坐镇武汉直接指挥,并称:“这次抗战,是以广大的土地来和敌人决胜负;是以众多的人口来和敌人决生死。……我们现在与敌人打仗,就要争时间。我们就是要以长久的时间来固守广大的空间,要以广大的空间来延长抗战的时间,来消耗敌人的实力,争取最后的胜利。”

为了达到国民政府制定的作战目的,蒋介石国民政府调集全部海空军以及陆军120个师总兵力约110万人,以武汉为核心,构成一条穿越豫、鄂、皖、赣四省、防御正面达1300余公里的巨大防线。中国军队决心利用大别山、鄱阳湖和长江两岸地区有利地形,组织防御,保卫武汉。具体部署:国军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所部负责江北防务,国军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指挥所部负责江南防务;第一战区部署在平汉铁路的郑州至信阳段以西地区,防备华北日军南下;第三战区在安徽芜湖、安庆间的长江南岸和江西南昌以东地区,防备日军经浙赣铁路向粤汉铁路迂回。韦名流所在四十八军新三团,受国军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节制,即将被部署到江北鄂东作战。

一九三八年六月初,占据合肥的日军第六师波田支队由芜湖溯江西进,向安庆进攻,拉开武汉会战序幕。中国守军第26、第27集团军节节阻击。十二日波田支队攻占安庆,继续沿江西进。十三日第六师攻占桐城后,转向西南方向进攻,十七日陷潜山。至七月初,日军在江北占领太湖、望江以东,在江南占领江西湖口以东的长江沿岸地区。在江北对鄂东门户黄梅虎视眈眈,在江南对江南重镇、南浔线北边起点九江形成严重威胁。

四十八军以及三十一军防线正在皖西桐城、潜山、太湖以及鄂东黄梅、广济(今武穴)、浠水一线,可谓处在对日寇作战之最前沿。经过多次与日寇作战,四十八军人员损失惨重,有的整团建制都不存在,亟须补充力量。新三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奔赴战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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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52: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六日,韦名流跟随新三团到达武昌。队伍列队进城,受到市民热烈欢迎,更有一群男男女女的学生,举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跟着队伍喊口号:“保卫大武汉,抗击侵略者!保卫大武汉,抗击侵略者!”而且女学生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比那桂花好看多了。韦名流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学生们,心想,就冲这些好看的女学生,拼了命也值得。回头看那冯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样子十分的高傲。韦名流又自惭形秽起来,忙收回眼光,以冯智为榜样,表现出军人应有的风采来。等队伍驻扎下来了,一定要好好逛逛大武汉,将细皮嫩肉的女学生看个够。韦名流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是,韦名流根本就没有时间逛大武汉,甚至来不及好好吃一碗武汉的热干面,只在武汉呆了半日,就连夜开拔了;而停留半日,是让大家认识自己的排长。韦名流和冯智都被分在二排,排长也是广西人,刚从桂林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6分校毕业的学生军官,一个皮肤黑黑的年轻人。排长还来不及跟每个部下交流几句,运兵的汽车已经开进了他们临时落脚的女子学校操场(学生们早放假了)。

这次并没有催命的集合号声,排长班长低声但急促地叫大家赶快站队,上车,马上出发。汽车连大灯都没有开,大家借助街灯光,悄无声息地分乘三辆大卡车出发了。三十个人挤在一间卡车厢里,又闷又热,但韦名流却感到了一丝寒意,因为,战场就在前方。他轻轻地推推身边的冯智,冯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仍就扭回去脸看车外晦明莫辨的街道。武汉的盛夏,十分炎热,但居民们却关门闭户,躲在家里。因为军方已经告诫,日寇敌机随时可能空袭,居民要尽量呆在室内,尽量少点灯火。战争,让武汉这座曾经被誉为“东方芝加哥”的华中第一大城市陷入半瘫痪状态。

车队悄悄地出了武昌城,沿着京川公路(南京至成都公路)疾驰,很快将葛店抛在后面,两个小时后,到达鄂城(今湖北鄂州)长江南岸。长江上,国民军舟桥部队早已搭好浮桥等待他们通过。因为白天有日寇飞机轰炸,这浮桥也是白天拆,夜间搭,舟桥部队官兵跟敌机捉起了迷藏。说实话,尽管这一切都是韦名流第一次看见,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感受新鲜事物了。前方,是生,还是死?他在考虑这个问题。死亡他见过,那是他跟他爹打猎时,一只兔子欢蹦乱跳的草地上跑动,他爹端起木柄长管老式猎枪,稍微一比划,就在瞬间扣动扳机,那四条腿的小动物就应声四肢朝天地仰在草地上。这时候,韦名流会狂喜地奔过去,高高兴兴地捡起猎物。他很少考虑到这是一个生命,而只是将它当作一顿午餐。而现在,在卡车上,他严肃地思考:自己会不会象那些兔子一样,死得很难看?

汽车驶到长江中央,韦名流不自觉地仰头望了望天空,嗬,繁星漫天哪!他又想起小时候跟奶奶在磨坊里生活的情景。爷爷是看磨坊的,奶奶也住在磨坊里。韦名流因为长得丑,很受人冷落,只有奶奶不嫌弃,说这个丑孙子将来有出息。韦名流就常常到磨坊里陪奶奶,听奶奶讲故事。奶奶最擅长讲鬼故事,常常吓得韦名流不敢回父母屋里,就挤在爷爷奶奶的竹床上睡觉。而现在,爷爷奶奶都死了,磨坊也换了主人,韦名流也好多年没有进去过。如果能活着回广西,一定要去磨坊里看看。他坚定地对自己说。

汽车上了岸,进入黄冈地界。但汽车并没有停留,而是重上京川公路,一路向东疾驰,渡过上巴河、蕲水,经过梅川(广济县治,广济为今湖北武穴市)到达黄梅县西境。而这里,离日军前沿阵地不到三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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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5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日寇进攻武汉,大致分为四路,其中陆军二路,海军一路,另外还有强大的空军。先表陆军。陆军分为江北江南两部,江北为日军第11集团军第6师,该师沿江北地区进攻,先后克安徽桐城、太湖、望江、潜山等皖西城镇,直逼安徽省宿松县。日寇若越过宿松,就面对鄂东门户黄梅县了。日军第11集团军主力沿长江南岸地区进攻,妄图沿赣北九江、瑞昌向西进攻,突破鄂南阳新、咸宁一线,切断粤汉线鄂南段,从南部包围武汉。后该路日军主力第101师团、106师团在庐山西麓马回岭、麒麟岭、万家岭等地遭中国军队重创,尤其是在著名的“万家岭大捷”中,中国军队不畏强敌,浴血奋战,歼灭日寇106师团8000余人,为武汉保卫战歼敌最多的战役。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海军。日寇调集120余艘军舰溯江西犯,先后攻克安庆、马当、湖口等长江要塞,并派出扫雷舰艇,清除国民军在九江以西长江段布设的水雷,直逼武汉门户——广济田镇要塞。

空军。日寇调集500多架各式战机,夜以继日地对长江上国民军舰艇、各要塞炮台、陆军阵地进行猛烈轰炸。

黄梅。黄梅古称吴头楚尾,东接安徽省宿松县,往西顺着京川公路经过广济、蕲州、浠水、黄冈,再过鄂州,便是大武汉。韦名流所在的新三团便是由京川路到达黄梅,只是方向与日军进攻方向相对。往南,渡过长江,便可到江西北大门九江,九江乃南浔铁路起点,有铁路公路直通南昌。黄梅县东南,有一与安徽宿松望江共享之湖泊,曰龙感湖,即古之“雷池”,为古代吴国、楚国之界湖。“不敢越雷池一步”之说由此而来。总之,攻占黄梅,打通京川线湖北段,往西威胁梅川、蕲州之中国军队,往南威胁田镇长江要塞,是日寇实现“武汉会战”目标的重要环节。

黄梅地界呈东西窄、南北长的狭条状,京川公路自东向西拦腰穿过。南部靠近长江,多水田湖泊;西北部属大别山,有紫云山、养马岭、双峰山诸山组成。黄梅县治位于北部,距东面宿松地界、西部广济地界均不到十公里,也就是说,日寇一旦占领县治黄梅城,就可以轻而易举进入广济境内,威胁广济县治梅川(距黄梅约30公里),进而南犯广济沿江重镇武穴和广济境内的田镇要塞。

故,黄梅保卫战,乃武汉保卫战之湖北境内第一战!

中国军队也认识到黄梅保卫战之重要性,除了在县城布下重兵(六十八军主力)外,还在黄梅县西北之团山河、破山口、大河铺、苦竹口、渡河桥一线构筑阵地,阻击日寇,其中大河铺位于京川线上,是日寇西犯必经之地,日寇若正面无法攻克大河铺,疏通京川路,以便其庞大的机械化部队通过,必然从团山河、破山口、苦竹口、渡河桥等黄梅县外围村镇迂回包抄,从侧翼和背后进攻大河铺中国守军。通俗地说,若京川路是一张弓弦,大河铺便是弓弦正中的一点,而团山河、破山口、苦竹口、渡河桥诸村镇则是弓背上诸点。故中国军队在团山河、破山口、苦竹口、渡河桥布下重兵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韦名流所在新三团,被部署在大河铺一线。

大河铺为大别山南麓之一集镇。该地北为双峰山,西北有禅宗四祖禅寺,西为广济商城驿、松山等村镇,东边沿京川路经过洪岭、大胜坡、魏凉亭(以上三地均有中国军队部署,后来成为阻击日寇的重要阵地)直达县城,考田河穿街而过,向南直达长江北岸重要湖泊太白湖,且大河铺处在蕲(蕲州)、黄(黄梅)、广(广济)三县交接处,故商旅云集,店铺林立,实为三县繁华之冠。然而,眼下日寇狼视,烽火漫天,商户们大多关门歇业,拖家带口到山里“跑反”(鄂东人谓逃避兵乱曰“跑反”,具体可见黄梅籍文学家冯文炳也就是“废名”的相关作品),也有部分居民放心不下房子猪牛畜生,守在家里。但是,当地居民对于中国军队的认识还是很粗浅的。所以,当韦名流等“广西佬”(当地人对桂系军队的称呼,带有一点点蔑视)驻防大河铺时,的确没有主流电影中箪食壶浆的情景,相反,他们是抱着看稀奇的态度对待“广西佬”的。

由于补给暂时跟不上,新三团战士们发现此地“山鸡”(广西人谓青蛙为“山鸡”)甚多,便四处捉拿,以火烤熟享用。当地几个闲汉张大嘴巴看着战士们用竹签穿着活青蛙,在火堆上一边转动一边烧烤,觉得十分稀奇,仿佛这班广西佬是食人一族。然后回去对旁人津津乐道:“广西人吃蛤蟆,蛤蟆冇熟,就说山鸡还冇‘哈口’。”(鄂东人谓青蛙“蛤蟆”;广西言“哈口”就是张嘴的意思)。更有甚者,几个老汉跑到队伍里理论说:“你们广西佬跟日本老打仗,为么事到我们这里打?到你们自己家里打不行吗?害得我们生意也做不成!”

有如此民众,难怪日寇打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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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57:33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连长帅龙吟竟然是黄梅人,而且他家就在离大河铺五里的一座小村里。这要从下面的故事说起。

新三团驻防大河铺后,主要任务是修筑工事,每天挖土呀搬石头呀搬沙袋呀,实在无聊;加之东线日寇近期一直停滞于太湖以东,南线日寇也未越过长江进攻小池(黄梅县长江重镇,与九江隔江相望),黄梅北部防区出现了短暂的和平,战士们开始懈怠起来,个别人跑到当地居民家里“拿鸡”吃,弄得居民很有意见,说你们耽误我们做生意,还要偷我们的鸡吃。战士们气愤道,我们大老远的来打日本鬼子,吃你几只鸡又怎么了?居民们就找长官说理,恰好有个老汉的外甥在军队里任职,居民便公推老汉到广西佬队伍里理论。而老汉的外甥竟然是连长帅龙吟。

老汉颤颤巍巍的跑到连部,首先责怪他外甥为何不好好念书,跑到广西佬队伍里混什么混?然后骂道:“清朝时闹长毛,也是广西佬到湖北做坏事!现在打日本佬,又是广西佬做坏事!你们打日本佬,打了一根×毛!倒是把我们的鸡偷吃了不少!好男不当兵,你跟这些广西佬混,有什么出息!”杂七杂八,将帅龙吟一顿臭骂。所谓长毛,乃是鄂东乡民对太平天国军队之称谓。

帅连长驻防家乡大河铺,本以为尽保家之责,会受到乡亲们箪食壶浆之热情,孰料为了几只母鸡闹得如此不开心,还遭到舅舅痛骂,甚是不悦,便赌气说:“他们大老远的从广西到湖北来抗日,命都不要了,吃你几只鸡也不过分!”

老汉举起拐杖就要打下来,口里道:“我那老妹怎么就生出你这个东西!读书不用功,跑到广州鬼混;现在又带回一群广西佬做坏事!偷了鸡还要犟嘴!我那老妹不敢打你,我这个做舅佬的也该教训教训你了!”

恰好此时韦名流奉命到连部借铁镐用,却见一老汉举着竹杖追打连长,便几步跨过去,一把夺下老汉手中的竹杖,训斥道:“这老头为什么打我们连长?”这韦名流身材不高,劲头却不小,轻轻一扯,竹杖就到了自己手中。

老汉一楞,没想到有人敢夺自己的竹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还没有扁担长、长相类似雷公转世的广西佬,于是气不大一处来,骂道:“我说日本佬为么事要打广西佬,原来广西佬哈是这个样子!莫说日本佬,就是我这个黄梅佬也要打!”

盖因老汉说的是鄂东方言,韦名流听的也不大明白,所以也没有十分生气,倒是他的连长脸色突然变成酱紫色,喝道:“马弁韦名流!”

韦名流楞了楞,自己怎么变成“马弁韦名流”了,随即明白了,两腿一并,扔下竹杖,双手贴在大腿上(新三团九连士兵都是着短裤),挺起胸部,朗声道:“到!”

“送客!”

“是!”韦名流随即上前用那铁钳一般的手爪,生生地夹住老汉的膀子,连拖带拽,楞是“送”出了连部。老汉身不由己地往外挪,口里道:“畜生!畜生!我没有你这个外甥了!……”

韦名流“送”走那个老汉后,站在连部大门前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了半天,直到那火辣辣的太阳烤得膀子快冒青烟了,才想起自己是冯黑脸排长的命令来连部借铁镐的,于是又探头探脑地进了连部,看见连长,正要报告借铁镐的事项,连长倒先开口了:“怎么才回来?”

韦名流楞了楞,结结巴巴地说:“报报报告连长,我,我是来借铁镐的,排长说洪岭阵地石头多,没有铁镐,今天不能完成任务。”

“知道了,”连长道,“铁镐我派人送去。你到伙房叫上司务长,连同你,我们三个出去一趟。”

“是。”

“对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马弁了,记得我在桂林答应过你。”

“是!”韦名流声音提高了八度。他立即想到了那个桂花,要是她知道自己当了连长的马弁,一定后悔死了——不该嫁给油漆铺老板的二小子吧!

片刻之后,连长带着司务长、韦名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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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58: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连长,咱们去哪里?”司务长小心地问,“中午饭倒是做好了,可是晚上的菜还没有着落,兄弟们把这里的山鸡都吃得差不多了呢!”

连长依旧扳着脸,什么也不说,迈开长腿在前面走。后面两个广西佬,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出了大河铺,三人顺着考田河向北走。此时正是农历六月,天气十分炎热,河边的柳树叶蒙上厚厚的尘土,耷拉着脑袋。帅龙吟发现,考田河水也比往年浅了许多,露出褐色的沙子。他哪里知道,故乡鄂东民国二十七年从四月到六月,该下的雨都没有下,田地大多干涸了,这考田河由考田山几股老泉水支撑,幸得不枯。自从民国二十三年入黄埔军校,毕业后加入桂军,经历淞沪会战,又到桂林陆军学校任教,再到回到桂军统兵作战,帅龙吟已经有四年没有回到故乡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是以保卫者的身份回到故乡,回到考田河的。更没有想到的是,故乡民众跟他含泪离开时一样锱铢必较,一样的麻木。前天团部马夫去老乡家买黄豆喂马,老乡竟然把价钱抬高到平时的五倍!难怪一个参谋气愤地说,要不是看在李宗仁长官、李品仙军长爱兵如子的份上,我们就撤出大河铺,让他们尝尝日本人的刺刀!

民族遭辱,祸在民众麻木啊!


“歇会儿吧!”帅龙吟说完,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棵桐梓树下。两个广西佬也在树下坐下。树上已经结满了青苹果一样的桐梓,桐梓成熟后,剥出果实,可以榨油点灯,或者油漆家具。小时候,帅龙吟常常看着长工牛头大伯将成筐成筐的桐梓倒进屋后的水窖里,等桐梓皮腐烂,捞出无数的象橘瓣一样果实,然后用线车(鄂东乡下谓独轮车为“线车”)推着,“唧唧吱吱”的到大河铺榨坊榨桐油。那时候,帅龙吟尚在国立大河铺小学念书,得以跟在牛头大伯线车后,一路走,一路听牛头大伯讲长毛的故事。因而,他对这些来自广西的英雄无比敬仰,后来投笔从戎之后,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桂军,与长毛们的子孙并肩作战。八十年后,长毛们的子孙重来此地,却不是争夺江山,而是抵御外辱的,作为本地人,理当尽地主之谊。根据经验,帅龙吟知道,战场越平静,酝酿的战斗越惨烈,也许若干天后,这些广西人中的一部分,会跟他们的祖先一样,将尸骨留在鄂东的山谷河畔了。趁他们还活着,请他们吃一顿大肉。帅龙吟此行,就是去距离大河铺五里的帅家洼家里,叫老爹杀一头猪,烧成红烧肉,挑到战壕,请部下们饱餐一顿。连日吃青蛙,部下们张口都是青蛙的土腥味。

“走吧。”过了几分钟,帅龙吟站起来,领着两人过了一座木桥,离开河岸,拐进一条小道,往西走去。

“连长,这是什么地方?”韦名流是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这个地方叫广丰冲,”连长居然很耐心地回答,“你看这地形,东北西三面环山,只有这南边通往外地,这种撮箕形地形叫冲。如果在此处发生战斗,防守方可在东西两侧高地布置交叉火力,肯定能最大限度杀伤进攻方。”

“连长真是不简单啊!”司务长恭维了一句。

“因为我家就在这冲里。”连长淡淡地说。

两个广西佬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跟着连长的步子。

过了一会儿,三人改变方向,顺着西边山脚下的小路,转向北了。小路两侧长满灌木和笆茅,有的还伸进路中间,剐破手脚。树上一些蝉儿,声嘶力竭地叫喊。沿途也有几处小村落,每处有三两户人家,却寂寥无声。估计听说日本佬要来,都跑反去了。

拐了几道弯,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出现在眼前。

“到了。”连长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里含着淡淡的激动。

这是广西佬韦名流看到的广丰冲里最大的村庄了,当然,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将会在此地生活三十年,最后屈辱而死。可见,人的命运都是无法预料的。

相对于冲外,这个叫帅家洼的山村相对平静,尽管有关日本佬的消息甚嚣尘上,但是毕竟谁都没有看见过日本佬,所以大家也就没有胆怯的理由了。消息灵通人士说,日本佬还在宿松、九江,离这里有上百里路。宿松、九江,已经是很多人远足的极限,所以大家觉得那是十分遥远的地方,也就越发不害怕了;只有那沿途小村落的居民,搬到了帅家洼,这样进山躲避也迅速一些。总之,大家一边干农活,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听着日本佬的消息;那消息,仿佛是遥远的传说。

见到帅家少爷带着两个广西佬回来,村民们又高兴又稀奇。高兴因为是帅家少爷做了国军的军官,以后跟冲外的大姓争夺田界水源时有靠山了,稀奇是因为传说中的广西佬竟然就在眼前了。

“山鸡还冇哈口!哈哈哈哈!”在帅家老爷院子门口,村民们用道听途说的关于广西佬的笑话调侃他们。两个广西佬不明白他们是在调侃自己,只好跟着傻笑。这越发让村民们有了智力上的优越感。“广西佬都是苕,苕得跑到这里来打日本佬!”一个叫帅细牛的小伙子评价道。其他人多同意此说,纷纷点头。(鄂东人谓愚蠢人为“苕”。苕本是红薯俗名,南方人多以此骂人。)谁知广西佬听出了苕的意思,就生气了。韦名流冲到帅细牛跟前,瞪着眼:“你骂谁?”

帅细牛知道对方听出来了,看看对方背上的大枪,只好讪讪道:“我又冇骂你。”悄悄蹩到人群后面去了。人群觉得没有再呆下去的乐趣,便散回家了。干活的干活,揍老婆的揍老婆。男人,什么时候都有事可干。

院子里。堂屋上。

帅龙吟正在说服老爹,杀一头猪犒劳军队。

“你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冇寄一个铜板回来,我也不怪你;现在回来了,是天大的喜事,趁早找个姐儿成家,不要跟广西佬混了,跟他们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帅老爷苦口婆心。(鄂东人谓年轻女子为“姐儿”)

“爹,国难当头,我哪里还有心思成家立业呢?这日寇马上就打上门来了,我暂时不能了您的心愿。”

“什么国难当头?那边是日本佬,这边是广西佬,都是外地人嘛!”帅老爷气愤道,“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种我们的田,两不相扰!”

帅龙吟苦笑道:“我军务在身,没有时间跟您老理论。这样吧,您先叫人把猪杀了,烧好,派人挑到大河铺去。这钱,打完仗再还给您!”

“我丢了一个儿,还要丢一头猪!”帅老爷气乎乎地说,“你空手回来,还要我杀猪给这些外地人吃!”摇头叹气,“好吧好吧,算我没你养你,算我打牌输了钱——牛头,叫几个人,把那头花脸猪杀了,再叫几个老姐儿到厨房里帮忙,烧熟了送到大河铺去!这些广西佬,从来冇吃过肉,馋得很,切成三两一块的!”

牛头大伯在长工屋里答应一声,就急急忙忙去操办了。

三个小时之后,帅老爷家厨房的案板上堆满了少数的油汪汪的红烧肉。那肉长三寸,宽、厚均约一寸,呈暗红色,令人垂涎三尺。那牛头老汉又在肉堆上撒了葱花姜丝,香味更浓了,惹得院子外面的人都打喷嚏。接着,牛头老汉又找来几只木桶,将红烧肉倒进去,盖上木盖,腾出手揩揩汗道:“少爷,准备好了。您快点去吧,趁热吃了不会拉肚子。”

帅龙吟感激道:“大伯,有劳您老了!”

牛头老汉却低声道:“少爷,这日本佬说来就来,你可要留心啊!”

“您老放心,我打的仗不少,晓得照顾自己;倒是您老,没儿没女的,要照顾好自个儿。”帅龙吟拍拍老长工的肩膀,“等这仗打完了,我接您老逛汉口去!”

“好噢,我等着。”老汉眼睛笑得连缝都没有,但等少爷招呼其他人时,老汉却转过背去偷偷抹眼泪,然后去伺候他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帅老爷。

帅老爷发妻早逝,但他并未续弦,兀自守着这份产业,等着独子继承,不料独子意不在良田美宅,而在兵戎;现在连驻守家乡,要不是要红烧肉,恐怕也不会回来看望自己这把老骨头了。所以帅老爷对儿子有一肚子怨气,也懒得送行。但儿子来告别时,他又老泪横流了。

帅龙吟却没多说什么,给他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高声道:“大丈夫为忠而生,为义而死!请您老多多保重!”言毕,转身而去,不复回顾。

太阳已经被西边的山岭挡住了很多大半,挑肉的农夫连同他们的担子,都被夕阳钩出长长的阴影。韦名流紧跟着连长快走,脑海里却回荡着那句话:“大丈夫为忠而生,为义而死!”


第九节 黄梅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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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7 14: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新三团九连的官兵发现自己的洋铁磁碗米饭上面盖着一块油光闪闪的红烧肉时,他们很难相信这是真实的。有些士兵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然后用筷子将那物夹起来,轻轻摆一摆,发现的确是沉沉的肉时,忍不住欢呼起来。最近一次此吃肉,好象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每日练兵、挖战壕,体力消耗大,没有吃肉是在难以支持。现在面对这真真实实的红烧肉,几乎没有人舍得这么快就吃下去,他们将肉搁在磁碗里,先满足视觉享受,尽情地想象肥肉入口时的油腻、醇香,然后再满足自己的舌头和肠胃。

忽然,他们很多人为此后悔不迭,因为就在他们迟疑着是否立即享用红烧肉时,入鄂以来第一次警报响了起来。有敌情!

官兵们立即扔下饭碗,手忙脚乱地进入阵地。除了少数机灵的士兵,抓起红烧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跑外,很多人就这样丧失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吃肉的机会。因为在后面的战斗中,补给线日夜遭日寇遭轰炸,官兵们基本上与鱼肉无缘。新三团一路战斗一路撤退,很多人就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这次流垂青史的武汉大会战中;其中有很多是九连战士。

历史将记住这一天,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黄昏,武汉会战湖北境内战争开始。

是日黄昏,侵华日军急先锋波田支队在70余架飞机、28艘炮舰轰击掩护下,猛攻九江对岸的小池口守军我68军阵地,我68军迅速还击,并四次打退登陆敌军,但终以火力处于劣势,虽浴血奋战却伤亡过半,68军被迫放弃小池口,于当日夜晚撤往黄梅县城。小池失守,意味着日军在湖北取得了第一个战略支撑点。日军立即在小池二套口修建机场,以此作为航空兵基地,派飞机轰炸湖北长江两岸各军事、民用目标。波田支队以小池为桥头堡,沿黄(黄梅)小(小池)线向北威胁黄梅县城。

与此同时,日军第6师团也自安徽太湖、宿松出发,向西进攻黄梅。驻防黄梅东线及东北线之我31军、84军的顽强抵抗,在大量杀伤敌寇后,因火力不支,退回黄梅县城,与68军主力合兵固守黄梅。

这样,日军波田支队、日军第六师团分别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对黄梅形成包围之势。我军除了在黄梅县城构筑坚固防御工公事外,更加强化在黄梅外围各处阵地,尤其是黄梅北面、西北面由我军控制地区的各处阵地,防止敌军从四面包围县城。

由于城内城外各处守军同仇敌忾,齐心协力,日寇并未能立即攻下黄梅县城。城内外守军枕戈待旦,十分辛苦。如前文所述,新三团因为多为新兵,故未被派往最前沿,而是被部署在黄梅县城外围之西北各处阵地,严防敌人迂回包围县城。

然而,韦名流仍然感到紧张,特别是日寇飞机,每日都要飞到阵地上空,盘旋数周;尽管没有扫射、扔炸弹,但那“嗡嗡嗡嗡”的声音已经让新兵们恐惧不已了。连长说,这是日寇侦察机,在侦察我军防御阵地,暂时不会轰炸我连阵地,大家不要慌。连长还说,只要县城守住了,敌人就无法进攻大河铺附近各处阵地,所以我们要提高警惕,与县城守军分担敌寇军力。

但是,守城军队还是给日寇钻了空子。七月一日,一群日军身着百姓服装,冒充难民,骗过黄梅县城北门守军,混入县城。是夜十二点,潜入县城之日军突然从城内偷袭北门守军,在南京大屠杀中杀害我平民三百人的日军第6师团步45联队中队长田中军吉,在炮火掩护下,率部从城外猛攻北门,我守军奋起还击,但日寇里应外合,很快攻克北门。潮水般的日军涌进黄梅县城,守卫黄梅之我31军、84军、68军与敌寇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有时候一条小巷,双方也反复争夺,县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板上,都留下双方战死人员的尸体。最后,恼羞成怒的日寇以喷火器喷烧我官兵固守的民房店铺,大量中国士兵被迫在民房店铺冲出,被日寇机枪射杀。

为保存实力,我31军、84军、68军余部从黄梅西门撤出,退守京川沿线之魏凉、大胜坡、洪岭阵地。

8月2日,日寇占领鄂东门户黄梅县城。


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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