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英雄

预约春天

生活在这个繁忙的星球上，我们只拥有那么一块很小很小的地皮，那一块小地皮，占据了我们全部的童年记忆。它浇灌了我们的过去，滋润着我们的现在，还必将强大固执地延伸进我们的未来和坟墓。

      从那一块小小的地皮出发，我们开始了一种叫做乡愁的旅行。旅程越远，对那块小地皮的向心力越大。我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心灵都有这样的情结，我读余光中先生的诗歌，我读鲁迅的小说，甚至我读王小波的三个时代，读余华的呼喊卖血和兄弟，我强烈地感觉到，中国的诗人作家是完全属于泥土的，他们的作品实际上是写在那一块小小地皮上，换言之，那块小小的地皮，就是他们的字里行间，是他们全部情感和思想。

      我无意去虚构，不屑虚构，我觉得生活本身比所谓散文或者小说更为精彩，更为震撼人心，更为催人泪下。我愿意成为一个自然主义描述者。


      基于以上想法。我决定为我的一个儿时朋友作传。同时恳请他的理解，原谅和宽宥。因为，我只尊重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内心和双手。如果像其他文字那样，得罪了尊敬的朋友，真的祈求你的原谅。但是，不管你看到与否，都请你相信，我尊重您，我不过想对这个社会说点什么，对我们共同的那个叫做故乡的小小地皮说点什么。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你就魁梧神勇。那一年天空中飘着雪，地上全是冰，在周天寒彻的冬季，你是打着赤红的大脚，拿了长长的竹篙，去敲那些晶莹的冰凌的。

        你的破棉袄，被你饱满肮脏的小肚子，开放在寒风里。你黄色的雷锋帽，一只大耳朵，竖向白茫茫的天空，另一只耳朵，耷拉着，但肥硕。你嘴里含着冰凌儿，转眼间爬上那棵大樟树，你要到那樟树上陶了鸟蛋，放在垕里去烘熟。你要剥了那皮儿，剩出白白圆圆的小鸟蛋儿，送给你双目失明的祖母吃。

        你的手，浑圆粗壮，团起来就是一个小钵儿，打起架来，你可以鲁提辖一般，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在对手的鬼哭狼嚎里开个大染坊，做一次水陆道场。但是，这是所谓的文明社会，打架，既要被老师和学校批评或者处分，又让你做了同伴们的英雄时失去大家的向心力。

        你过早的饱受了贫寒，你过早的茁壮成长，你过早的走向了部队，你过早的上了战场。你是一个娃娃兵。

        跟你一起参军的，还有我的一个初中同学，还有我们花桥附近很多很多的农民子弟。在锣鼓喧天浩浩荡荡的荣光里，你们，我们的家乡兄弟们，走向那支有着光荣传统的人民军队。家乡的秋风，秋风里瑟瑟冷下去的河水，在你们的身后，跟了好远好远。


         

报纸和广播说，中国和越南这一对同志加兄弟，要打仗了。就像我们小时候过家家那样，过着过着，两句话说翻了，就开打了。中国大哥，在忍受了一轮又一轮的反华排华浪潮后，终于忍不住了，要举行一场中越自卫还击战。        接受这光荣的革命任务的，有你们所在的杭州部队。        一切通讯联系都中断了。战争气氛越来越浓了。鄂东大地，正是冬季，凛冽的北风中，你的母亲站在桥头，向南方望了又望，她望见了自己家的菜园，她望见了自己家的祖坟，她甚至还望见了花桥公社小砖瓦窑的高高烟囱，但是，她的视力再好，身材再高，也望不见自己的大儿子，望不见那个十五六岁就到了部队的娃娃兵。       我的那个初中同学，跟你也在一个团。他的父亲是我们公社医院的院长，他也是我们刘姓的子民，他会用了很关切的语气跟你母亲说，某某啊，杭州部队上战场了。不知道我儿和你儿的团上去没有。       都上去了。我的初中同学是卫生兵，而你是冲锋在前的先锋部队。       战争异常艰苦，我们身在后方，只能从相关的报纸上才可以感受你们的血，你们的汗，你们的猫耳洞，你们以尿当水喝的惨，你们在那南方亚热带丛林中的冲锋，爆炸，杀戮和袭击。你们飞溅在广西和越南边境天空的血光，照亮了那些将军们的勋章。       战争结束了。       光一个花桥镇就牺牲了十几位青年。共和国成立快三十年了，大的战争根本没打过，这些改革开放后刚刚走上部队的新兵，嫩嫩的，涩涩的，匆匆杀上战场，跟那些久经沙场的越南鬼子拼命，结果可想而知。       但是，你凯旋后告诉我，你们匆匆集结，匆匆开进罐头般的火车，匆匆睡觉，匆匆洗刷，匆匆吃饱，一觉醒来，西湖边上明媚的风景没有了，脚下是红色泥泞中高高刺入眼帘的剑麻，那是中越边境地区的广西省麻什么县，那个字，你都来不及查，认都不认识。       督战队在后面，拿着枪，执行战场纪律，开始还有几个胆小鬼，想溜，想开小差，但是，严厉的军纪，祖国的荣誉，年轻的生命，孰重孰轻，你们掂量得明明白白，想得清清楚楚。特别是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甚至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眼睁睁地在旁边倒下，看到鲜红滚烫的血，飞一样喷涌，你们的头，一下子就胀了，心跳得很快，复仇的火焰充满了你们的眼睛。你们不再害怕，不再后退，不再胆怯了，你们开始了疯狂的追杀。        中国青年报的记者，说你一口气炸了多少个碉堡，我已经记得不太详细了，我想你也一定不是记得很详细了，但是我相信，那文章没有一丝一毫的编撰，因为，我们作为你的童年伙伴，太了解清楚你了，那一年，你一口气，沿着家乡前面的大水塘，打了360个八十六。（一种游戏，体育锻炼项目）        在你神勇飞跃的轰炸碉堡的传奇里，你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那个年代的信息流通，不像我们这个年头便捷，天涯鏖战，战火纷飞，猫耳洞中，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据相关书籍报道，很多小伙子的裆部，全是疮，全是脓，全是血，战争下来，你的伙伴们跳进广西的河水里，像扑进母亲的怀抱。母亲啊，母亲，你可知道你的儿子在连天炮火里九死一生？母亲啊，母亲，你可望见你的儿子走下疆场时满身是血？母亲啊，母亲，你可记住你的儿子离开广济时那灿烂的笑脸，你的儿子们从此就含笑异国的泥土中，做了孤魂野鬼了！       你告诉我，广西云南边境地区，不算牺牲的战士，光是埋在中越两国边境地区的地雷，就不知道结束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但是，无论如何，你是英雄，你光荣的告别了战争，你以一个农民儿子的身份，光荣地跻身于共和国功臣之列。一场接一场的报告，一份接一份的荣誉，让你走进了国家工作人员的行列。       硝烟散尽，新的生活向你走来，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你走下战场的时候，可能都没有想到它会多么惨烈，多么诡异，因为这场战争，是无边无际的生活对我们自己的轰炸。       那一年，你走进了武穴市一家相当好的单位。炮火走远了，荣光走远了，一个浑身光环的英雄，以农民子弟的淳朴，闯入了一群官僚小市民小知识分子满腹提防和居心叵测的游戏规则。听人说，你们的单位分房，头头先挑最好的占了，你三下两下，用铁锤砸碎了那锁，然后一把锋利的匕首，插上了办公室主任的桌子，这房子便在你的胜利中找到了自己英勇的主人。我多么希望这不是传说，我多么希望这中国人面对所有的欺负和奴役时刻奋起捍卫自己利益的姿态，我多么希望我们像你一样勇敢哪怕被成为鲁莽，我多么希望中国的民主具有这样的卓绝风格和刚劲的苍凉。      生活，以其暧昧的柔媚，吐出它毒蛇舌信子一样的火焰，它腐烂着燃烧，它黑夜一样遮天蔽日，它吞噬着良心和道德，让每一个有正义感的男人和每一个有贞操的女人，生活得孤独，无奈，坚硬的丑恶，肆无忌惮地强暴着那群无助的肉体和心灵。      你还是潦倒了。你的潦倒和我的潦倒，让我们在童年的快乐中，找到了共鸣。那一次，你送我上了公交车，你说要送我去火车站，我望了望你的店子，生意清冷，我想起了你飘在武汉的儿子，正重复着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农家子弟的传统优势，老朋友，我感到某种程度的绝望，这绝望，跟酒无关，跟性格无关，跟金钱无关，甚至跟女人也无关。我不好跟你多说，我只默默地放了瓶你喜欢喝的白酒，立于你的办公桌上，我突然瞥见你和贺龙将军的女儿的合影，你威风凛凛，你饱经沧桑，你依然质朴的微笑。      还没有过两天时间，我刚刚返回深圳，有同村的人告诉我，说你引爆了民政局的办公室。我异常愕然，但我又深信不疑。如果不是扛过枪一起从战场下来的战友，谁也不会理解你的鲁莽，生死之交，会把情义看得比天还高，比地还宽，他们说你傻，为了战友的抚恤金不到位，你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跟强大的政权较量。      但是，没有经历黑夜的人，怎么理解日光；失去善良的心，怎么慰藉孤独的凄凉。在这个没有正义没有廉耻的时代，谁来给那些伤残军人以人道的关怀。      1979，中越自卫还击战还如火如荼，1989，黎笋的手又和中国领导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越南，这个妓女式的国家，再一次把热脸贴到了中国的屁股上。      谁来安慰那些长眠在异国土地上的孤魂，谁来擦拭白发母亲送黑发儿子的眼泪，谁来修复那些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心，谁来为农民的儿女读不起书找不到工作发一声轻轻的是人类就应该发出的呐喊。       兄弟，亲爱的儿时伙伴，请原谅我把你请进了我的文章，请原谅我不能为你做点什么，请原谅我们共同的尴尬和潦倒，请你借给我胆和血，我借你网络和文章，请让我互相拥抱搀扶，走向那条哺育了我们的小河，走向那片荻花瑟瑟的田野，走向我们共同的故乡。 收藏 分享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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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

很好的想法，人们入世的生活与思想都会有一个坚定的支撑，那也许就是生我养我的故土，以及故土上的物事吧！

青春大哥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