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江涛

一
大姑去逝，今天出殡。老早就被水爷电话叫起，一起驱车走到龙坪，到河边时还未到6点，一直等到7点多父亲和叔爷们才渡过江来。

送台子到仓门口。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风俗和礼节。

所谓送台子就是用一个能装得下几盘菜肴的器具，里面放上一些肉食之类的祭品，上面则用白纸写着，王母盛情约姑母，仙女有意会娘亲。由家里至亲的人抬着送到姑母家，以示娘家人对自家女儿的重视和追思，另外，还备有祭文一篇，将大姑生前的功德全部以古体形式写好，在棺木抬走前由娘家人宣读。今天家里人叫我读那祭文。祭文如下：

白云当顶凝愁兮，北国燕南飞，林山肃穆，江水含悲，满天杏花飞。痛哉姑母，王氐新玉，生于民国，三十三年，生遭乱世，幼尝艰辛，十二丧父，母体病羸，弟小妹幼，家弱势微，上敬孤母，下护弟妹，一遇天灾，缺衣少食，年方十二，苦撑家庭。苦哉姑母，年当弱小，担水打柴，放牛割草，苦挣工分，养老顾小。改革开放，生活改观，理当享福，身老体衰，驾鹤西去，呜呼哀哉。

……

后面略去的一部分是写大姑在陈府的功绩，现在已记不得那么多了，无非是一些勤俭贤淑，相夫教子之类。上面部分是父亲写的，后面部分是家族中老先生怀阳爷写的，父亲说阳爷写得不是很具体，表达得不是很好，早上来时临时加了上面的内容。几个叔父也认为原稿叫我念不合适。两个稿子组合后，我稍改了一下，还可以。当我手拿着麦克风双目含泪念完祭文欲转身离去的时候，父亲提醒我：作个揖呀！我便伏下身子，爬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心中想的全是大姑在世时的情景。


二

大姑是大爷爷的长女。

大姑十二岁时，大爷爷因驾船不幸落水身亡。记得爷爷在世时，曾有一次想到他的哥哥，流出了眼泪。这是我唯一一次见爷爷落泪。爷爷简略说了那时家境和大爷爷小爷爷的事。

爷爷八岁时，三十六岁的太公去世，太婆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苦难度日，荒年，还带着孩子到江西讨米要饭。那时我们家有一条船，大爷爷是家里的长子，他带着年幼的爷爷跑船营生，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家。爷爷说，合该要出事，他本是与大爷爷一起在船上的，那一回，大爷爷叫爷爷回家，说跑完这最后一趟生意，就不驾船了，回家置些田地过活。爷爷回家后，大爷爷与同族的其他一个兄弟一起驾着小船过田家镇牛鼻矶的时候，风浪特激，掌舵的大爷爷被舵把打进了水里的漩涡，从此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后来，当兵回来的小爷爷也不幸因抬树被树打倒不治身亡。

从此，大爷爷的二女一男，小爷爷的一男一女，加上爷爷自己的两男两女，全由爷爷一人扶持着过活。我不知道，爷爷怎么有这么大的毅力承受如此深重的压力，现在想来，爷爷那一次流泪也许只是因我年幼不懂事才会失态，他将自己柔弱的一面隐藏得那么深。在我和父辈的眼中，他是一位如钢筋般坚硬的老人。脾气耿直，性格暴躁，说一不二，从不拖泥带水，一家老小没有不怕他的。现在明白，一个没有如此坚定个性的人，是没有办法带领这个家族走出困境的。写到这里，不由得对爷爷有了更深的敬意。


三

一个没有老子的姑娘，在家里又是老大，自然比弟妹们吃的苦更多，年仅十二岁的大姑，便不得不干成年人才能干的活，里里外外，担水打柴，放牛割草。这此事我也只是听说和想象。记忆中，大姑有几件事，我印象很深。小时，多病，大姑对我十分疼爱，每回娘家就要将我带去她家歇几夜。记得很深刻的是，只要是家族里谁身体不健，她都会说：到我家去歇一段时间，我来将你调养一下，保证会好的。她说这话时，语气温柔且又夹带着强烈的优越感，眼神里流动着一闪一闪的光芒。那时年幼的我对此话深信不疑。

那时大姑嫁到龙坪仓门口，她的地位和身价一下子从贫困的家族中脱离出来，成了一个乡人津津乐道的街上人。小时，很喜欢她家去玩，在那里每天早上还未起床可以听到卖豆腐脑、卖馒头的叫卖声，可以在清一色的石板街上遛哒，可以与小伙伴们一起到街上去玩。在家里总是病秧秧的我，一到大姑那里仿佛一下子全好了。现在想起来还相当感动地是，有一回，我在吃饭，一口一口的吃，而大姑就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含笑地注视着我，我也突然注意到了大姑神情专注的望着我，只是不大懂事的我也不在意这些，继续着自己吃饭的神态，并不时扬起自己得意的眉角。大姑边望边笑说：我伢得人疼。一直看到我将饭吃完，不知笑着说了多少句“我伢得人疼”这句话。也许那是大姑第一次或是那么用心地近距离关注着我，也许一种疼爱一种亲情在她那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心中由然而生。那时体弱多病的我，长得黄皮寡瘦，从来就没有一个夸过我长得好之类，因此，虽年幼却多思的我记住了这一温馨的画面。我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个画面一直存放在我的心中弥久愈新。然而，大姑已去，阴阳相隔，生死茫然，哪里再去寻找这一温馨时刻，只任泪水迷失双眼。

后来，我逐渐长大，每年还到她家里去拜年。记得妻与我订亲的时侯，到她家里去，她高兴得什么似的，给侄儿媳妇准备见面礼。再后来，我们的家族越来越来枝繁叶茂，我的三叔，他的弟弟的子女也都大了，到她家里去走动多的自然不再是我，而是他们了。再后来，弟弟与三叔合伙开了个厂，最后因长江溃堤厂子跨了，叔侄俩闹得很不愉快，牵动了大姑和姑老表，于是，原本和睦的一家人一家亲却平生许多嫌隙。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在外工作，已有好多年没有到她家去走动了。其实，我的心中一直是很想念她的，总想着有一天抽空到她家去看望一下她，总觉得这样的一个愿望的实现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没想到，昨天，接到水爷的电话，说大姑过世了，父亲叫我明天去送葬，我一下子就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说去就去了呢？

原以为可轻易相见，一瞬间却成永别。一生之中，辜负了多少疼爱，一生之中，亏欠了多少孝心。大姑，你知道吗？在我念完你的祭文，父亲叫我向你作揖的时候，我不想作揖，只想向你跪下，叩三个响头。知道吗，大姑，这是侄儿向你的赔礼，这是侄向你的忏悔……

2009年6月28日星期日

张弓亮剑

一篇好散文，需要用心来读。
略有仓促急就之嫌，有空静下心来润色一下更好。

游鱼

仓门口谁家的?

听雪

原以为可轻易相见，一瞬间却成永别。一生之中，辜负了多少疼爱，一生之中，亏欠了多少孝心。大姑，你知道吗？
催人泪下。

臭豆腐

简单的描述，蕴含着朴素的亲情，字很一般，情却动人！赞！

广济红旗

江涛的散文写的真好.情真意切!你就是那种让读者看完了还想继续往下看的散文作家.

江涛

一篇好散文，需要用心来读。
略有仓促急就之嫌，有空静下心来润色一下更好。
张弓亮剑 发表于 2009-7-1 19:04

嗯，只是记录，谢谢 ！

江涛

仓门口谁家的?
游鱼 发表于 2009-7-1 20:35

陈府！

江涛

原以为可轻易相见，一瞬间却成永别。一生之中，辜负了多少疼爱，一生之中，亏欠了多少孝心。大姑，你知道吗？
催人泪下。
听雪 发表于 2009-7-2 09:04

问好，听雪！

江涛

简单的描述，蕴含着朴素的亲情，字很一般，情却动人！赞！
臭豆腐 发表于 2009-7-2 09:31

谢谢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