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在广州过得还好吗

扬帆远航

  那些年，我在广州过得还好吗

李国胜

        九十年代初，一曲《春天的故事》，将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祖国大地。毗邻港澳的广东，地理位置优越，国家政策优惠，成了一方热土。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共圆发家致富梦。我1987年11月18日穿着水兵服、与战友们精神抖擞来到广东报效祖国守边防。

        37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多少次午夜梦回问自己，那些年在广州过得好吗？

        1992年夏天，上川岛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当年跟我一起考兵的老表吴天雪（因是独子，我姨娘跑到大法寺武装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硬生生把本是考上兵的老表从名单上拉了下来）带着一个姑娘上了岛。

        入伍几年见到一起长大的老表来，我很是开心。在岛上三洲街一个小酒馆里，与战友吴有兵（跟老表是一个垸的）为老表接风洗尘。在边吃边喝中，了解到老表这次来，是在深圳没找到工作，特地到岛上来，看我能否帮忙找份事做。因为当年通讯不发达，没有手机等通讯工具，我对他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不久回家后才知道，老表跟他一起上岛的那个姑娘（德里桥垸的）是私奔出来。

      上川岛资源匮乏，没有厂矿企业，岛上居民以打鱼为生，帮老表找工作，确实有心无力。闲聊中听说他老婆快要生了，我劝老表，赶紧回家，他不愿回，说要在外面玩到35岁，我说你老婆生了，么人到亲戚家报喜（老家风俗），他表示由他爷代劳，听罢我摇摇头，心想都是姨娘惯坏的。

      领导回家探亲，我帮他看屋。当天晚上，老表住到我宿舍里。我给了他300元钱，劝他下岛回家，他满口答应。第二天早上，我到部队码头送他们俩上了船，看着登陆艇拖着一条航迹，徐徐远去，我放了心。下午下班，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一个九江战友，他告诉我，我宿舍门口有一男一女，我心头一紧，加快步速回到宿舍一看，是老表和那个女孩。我问他们，怎么又上岛了，老表说买不到火车票只好返回。没办法，我又让他们在我宿舍住下，第二天早上，老表说回家路费不够，我又给了他200元钱。这次，他应该可以顺利回家吧，殊不知当天下午，老表又回了岛，我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好脸色，懒得理他，他嗫嗫嚅嚅，说钱在广州火车站不小心被人偷了。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又给了他100元，狠下心来表示，我再没钱给你了，如果你钱不够，扒火车扒也扒回家。翌日中午时分，我一个战友从岛下看病回来找到我，说在岛下码头碰到我一个亲戚，说是我老表，托他带块手表给我。并且还说，在回岛的海上，看到一个人跳船。

扬帆远航

        时隔不久，我回乡探亲，得知老表还是没有回家。姨娘听说我回来了，冒着滂沱大雨跑到我家来，询问老表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并把老表的手表还给了姨娘，姨娘接手表一刹那，泪如雨下，冲门而出，拉也拉不住。

        至今三十二年，不知道老表是死是活，前些年我在《广济天下报》发文，呼唤老表回来。写信给中央台倪萍，她主持《等着我》寻亲栏目，也是沓无音信。每次回家看望姨娘姨父，看到他们渐渐老去，佝偻着身体，白发苍苍，无依无靠，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当年我知道老表是离家出走，我无论如何押着他回家，但世上没有如果。老表老婆生下一个女儿后，等了三年，在姨娘姨父再三劝说下，改嫁到张胜垸。女儿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老表，你如果还在世上，回家看一眼你的姨、你的爷吧。

        也是92年那次探家，岛上战友李必泉大哥（他是我隔壁刘叶村山下里垸的）托我回部队时，帮他爷（以下称叔）带到部队住段时间。必泉哥和嫂子是我在部队里的亲人，给了我无限温暖和关爱，如果说在部队我有进步的话，每一个进步的台阶都包含着必泉哥和嫂子的心血。

        叔说必泉哥喜欢吃老家的大米，用蛇皮袋装了二十斤左右，还有必泉哥侄儿（20多岁）也想到部队看看。

        一路三人，风尘仆仆赶到广州，再换乘公交车坐船回上川岛。没想到在广州匆匆忙忙下火车，出了车站忘记把放在火车座位底下的装着大米的蛇皮袋拿了下来，我转身去取，交代必泉哥侄儿看好他的爹。等我把蛇皮袋取回，到火车站广场与他们会合，发现只有必泉哥侄儿一人，我急忙问他，你爹去了哪里，他说人多走散了，哎，广州火车站广场人山人海，我带着必泉哥侄儿顶着炎炎烈日，大汗淋漓找遍广州火车站每个角落，也不见人影。叔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牛大的字不认得一个，我绝望沮丧的对必泉哥侄儿说，如果找不到你爹，我无脸见你细爷、细姨了，直接跳海算了。

       傍晚时分，我心灰意冷，在广州火车站游荡，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发现一个人脚下穿着褪了色的黄胶鞋，只有我老家才有，我迅速抬头一看，喜从天降，正是我苦苦寻找的叔，只见一个10来岁的小姑娘牵着他的手，我问是怎么回事，叔告诉我，说走散后，走到火车站附近一个巷子里，进门问一个老太太台山怎么走，说到部队找儿子，所幸老家广济腔带点普通音，老太太大概能听懂些，知道他走散了。老太太热心肠，给他东西吃并安慰叔，说如果在火车站找不到我们，就送他到台山去。她安排她孙女带叔到火车站广场转转，不幸中万幸，被我看到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我拿出10元钱给小姑娘，表示感谢。小姑娘执意不要，笑着跑走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天黑了，只有在广州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上川岛。广州火车站拉客住宿的很多，我选了一家部队招待所。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司机不小心把车撞到路边一堆沙上，叔在车里头重重的磕了一下，我怪司机太大意了，这么大年纪出了事怎么办？跟车的服务员说招待所有医务室，到了所里检查下。路上我再三叮嘱叔，检查时即使没问题，也说这里痛那里痛，不能白撞了。到了招待所已是晚上9点钟左右。所里医生把叔从头到脚做了检查，问叔哪里不舒服，本分老实善良的叔回答没得事，我还能说什么哩，只好作罢。

        叔早已作古，必泉哥2021年7月因病去世，嫂子中风多年客居厦门，去年8月我出差龙岩顺便去看望嫂子，看到她手脚不便，黯然神伤，好人怎么没有好报。

        1995年5月，因工作需要，我调到海军广州某基地军机关从事宣传工作，与老家人接触非常多。

        在部队附近城中村菜市场有许多武穴同乡在那里摆摊卖菜。我四爷闻风而来，来时身上只有500元，找摊位要钱，贩菜要本钱，只有找我借。

        卖菜很辛苦，每天起早摸黑，赚不到几个钱。一天傍晚，四爷在巷子里倒煤气坛，想把坛里的气渣倒掉，多加些煤气，正好巷子里有老太太点香敬神，煤气见火星就燃，四爷从颈部以上全部着火，情势非常危急。四姨到部队找到我，当机立断，救人要紧，第一时间送到附近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抢救。四姨只拿出500元钱，所有费用担子压到我肩上，喘不过气来。      

        治疗期间，一天晚上四爷呼吸困难，一个年轻医生建议做开喉手术，我不敢做主，四姨也束手无策。找到主治医生，他来到病床前，见到四爷头枕得太高，把枕头放平，四爷呼吸立马顺畅起来，虚惊一场。

        皮肤烧伤，需要植皮，所需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我在部队薪资微薄，也承担不起，只有拖欠。医生下了通知，没钱就停止诊治。我部队海军医院就在省二院隔壁，刚好外科有个医生是我亲戚，费用好商量。周六中午休息时间，趁四爷病房没有医生，我跟几个同乡把四爷偷偷抬到海军医院，才解了燃眉之急。

        不久，省二院打电话找我催还医药费8000多元，我说我是学雷锋做好事，他们无可奈何。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四爷治愈后去江西从事建筑行业。如今，四爷在老家建起了楼房，买了车，不枉我救了他一场，我也可以告慰祖母在天之灵。

扬帆远航

        在广州讨生活，有流不完的辛酸泪。

        我一亲戚张志敏，周笃垸媳妇，来到我部队招待所干服务员，稳定下来后，他老公周艳南也来到了广州跑摩托拉客。广州对拉客佬打击力度很大，只要抓住，摩托没收，还要罚款。一天艳南拉客被便衣抓到，带到派出所进行处理。志敏没有办法找我出面，我来到派出所，好话说了一萝筐，才把艳南捞了出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志敏一天傍晚去看艳南，在城中村路上，被一小货车撞倒。我闻讯赶到现场，只见志敏躺在马路中间呻吟不止，我马上报警。随后交警来到现场，把小货车拉走，建议双方协商。志敏送到医院，当时身上没带钱，一个好心老乡周友保给了500元应急。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只受了皮外伤，轻微脑震荡。我和艳南商量，小货车司机出了4000元。在外打工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艳南在广州打拚几年后，回到家乡，跑运输，开碎石搅拌厂。发家致富后，为垸里修桥修路，出钱又出力，成为一方乡贤。今年五月我回家，艳南告诉我，周笃垸美丽乡村建设由他负责统筹，看到他对美好生活的展望，我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表妹来广州打工，一没文化，二没技术，我帮她找了一份手工活。表妹做了一段时间，嫌工资低，工时长。不想做，怪我没给她找份好工作，她给家里打电话，我给了她50元钱，她生气把钱撕成两半，丢到地上，嘴巴很厉害：你到我家去，我姨杀鸡给你吃。我哭笑不得。

        一年探家，老家我下面屋里有个女孩长大了想出来见见世面。她姨、她爷到我家里说了不少好话，并接我到她家吃饭。我想，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女儿也应该外出闯荡闯荡，便答应了下来。女孩到广州后，很听话，工作没有让我操半点心。女孩聪明漂亮，同厂一个男同事广东人，对女孩展开了猛烈追求，她姨、她爷知道后急得不得了，女孩是家里的落脚宝，怎么能外嫁他乡，叫儿子给我写了一封信。年底回家过年，女孩跟我一起回了老家，交到了她姨手上，我才松了一口气。

        亲不亲，故乡人。一天，老家隔壁村朱家庄吴定会心急火燎找到我，说他姐从城中村出租屋挺着大肚皮出来买菜，被计生办抓走了引产，看我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他姐捞出来。他姐有八个月身孕，事态紧急，我急忙找到在街道上班的阳新老乡阿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定会姐救了出来，保住了胎儿一条命。后来，定会姐生了一个男孩，她见到我说，儿子结婚时，请我坐上部位。

        在广州，也有许多老乡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但没有广州户口，子女上学难，慕名找到我，竭尽所能，一一帮他们搞定，成了新广州人，我感到非常欣慰。明事理的，对我感激不尽，有个别不懂得感恩的，还在背后说风凉话。人在做，天在看，我一笑而过。

        在广州那些年，没钱回家的老乡找我借路费，我总是不打空手。至于还没还，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从不讨要。都是老家人，出门在外谁没有过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在广州这些年，很少有老乡或亲戚再找我帮忙找工作。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乡亲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家家建起了高楼，户户有了小轿车。农村再也不是过去的穷模样，我回家发现一垸比一垸建设得漂亮，我由衷地替乡亲们感到高兴。美丽的乡村，幸福的生活，一点不比城市差。

李国胜
2024年12月12日于广州

作者简介：湖北省武穴市大法寺镇李垸阁村李塘垸人，现定居广州。
1987年底参军入伍，在海军南海舰队某基地军机关从事宣传工作，曾在《解放军报》、《海军报》、《战士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广州青年报》、《广东人口报》、《江门日报》等报刊发表新闻稿件、散文多篇；海军著名歌唱家宋祖英、吕继宏、吕薇、陈红、甘萍等下部队慰问演出主摄像；拍摄的《全军后勤仓库系列》荣获全军一等奖；因新闻工作成绩突出，荣立三等功一次。现任《广济文化报》特约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