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娘 家
文、麦田的守望者
这世间，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她每次见到你，总是诧异地说，你怎么又老了？你的气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比隔壁张三家媳妇还老呢，比李四家姑娘的气色还差呢？无需疑问，这个人，肯定是你的母亲。
纵使她的话再不中听，你还是想间或去看看她。
十几年前，我每次回去，带着孩子，大包小包。转车像急行军，找座位像打仗，回家后累得像一滩泥。整个村子，安静中透漏出丝丝破败，看不到一个年轻人，就连狗都是瘸脚的。偏偏母亲总絮叨着那些我无能为力、听了心又堵得发慌的事。后来，我一进家门，就不管不顾说：“不要再讲什么人生病了没钱医治、什么人年纪轻轻去世、什么人兄弟反目姐妹失和，这些统统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就这样把她的满腹话语硬生生塞回嘴边。
不知何时起，年轻人不再去异乡务工了，村子重新涣发出生机。这些年轻人，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换回了实实在在的财富。经济发展拉动了整个农村进步, 城里有的，他们也不甘落后。
上次回娘家，看到母亲和村里一些老太太们在学广场舞。于是这次特地带上一双软底健身鞋回去，正好赶上了家乡“妙乐寺”的庙会。这可是四乡八里的一场盛事，喧闹中流淌的是一种满足。繁文缛节后，几百人吃吃喝喝，还搭起高台来了一场歌舞表演。演员则是众多像母亲这样的老太太。母亲穿着大红的绸缎上衣，黑色的荷叶边裙子，站在花团锦簇的老太太们中间，激动地等候上场。
寺庙旁的梧桐树借着阳光把它长长的阴影投射过来。斑斑驳驳的树影落洒在人群里。风动一动，阳光就像洒在阴影中的碎银子，摇摇闪闪。台下人头攒动，孩子们像个泥鳅在人群中快乐游走，胆大的趴在舞台边上挤眉弄眼；花着脸的主持人不停地冲着孩子们喊叫：“让开，让开。”
歌舞表演开始时，鱼鳞模样的云片铺满了天空，每一片鳞都闪耀着金红的光芒，非常的壮观，映射在用竹木达成的简易露天舞台上，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轮番上场的老太太们的腰肢是粗壮的，也是灵活的。当母亲的团队上台表演时，舅妈按习俗将一箱饮料送上台，母亲边跳边和舅妈搭了一句讪，却因此乱了步伐，引来一片笑声，在阳光下波浪起伏。
庙会结束，母亲回到家。我说：“你跳的很好，那么多老太太算你跳得最好”。她两眼亮晶晶的望着我说：“我和你舅妈说句话，分心了，跳乱了。”我说：“后来你调整过来了。”我又说：“你跳舞跳瘦了，气色可好呢。”她说：“真的吗？”我说：“真的，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出你胖了”。
她望着我，猜测着这句话的真假。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你咋又老了？你的气色真差！你又每天晚上不吃饭了？你咋比隔壁方奶家的媳妇还显老呢？”
尽管我的孩子都和我一般高了，可是在她看来，我就应该还是那个脸蛋红扑扑、眼神清清亮的小女孩，若我再带点婴儿肥就更好了。她完全忽视了我已人到中年。就像忽视了她自己满头黑发变银丝一样。她认为，她的老是理所当然的，我永远年轻也是理所当然的。她的这种逻辑实在是滑稽可笑，我却无从争辩。
秋天的乡村十分美丽。草是深绿的，稻谷是金黄的，棉花是雪白的，无名小花开得生气勃勃，蜻蜓飞来飞去搅动了空气，扁豆清香清香的气味就不绝如缕地灌进人的心里。母亲说，她要去摘扁豆，要去打黄豆，要去拔花生，要去挖红薯…..她要赶在我的丈夫接我回家之前,准备好这些东西, 换做十年前,对返程时的这种捎带,我认为是一种累赘，甚至是极其厌烦的；而现在，我却觉得这些是多么的珍贵，我若带多了，会在心底不安，会觉得这是一种糟蹋。
因为我的丈夫在路上执勤，脱不开身，一直等到晚上8点，他才过来接我回家。适逢一位在复旦大学工作的女友也回黄梅县城娘家了。我们早就约好无论如何要见上一面。等我们绕道县城时，已是晚上9点半。匆匆话别，回到武穴已是深夜11点。
半夜梦中醒来，耳边竟然回旋着女友的几句话：唯有在娘家，太阳什么时候升起，又是什么时候消失，都和你无关。在这里，时光静谧得仿佛不存在，你数着秒针的“滴答”声，却不用管它走到哪里。
娘在，家在，心安在。
|
楼主: 郭德军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