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聚散无凭——写给戊子年中秋节

柳晓春(漠柳) · 发表于 2008-9-15 22:5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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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聚散无凭——写给戊子年中秋节文/漠柳 




这张办公桌的油漆面已斑驳不堪，想来它以桌子的形式出现在世上的时间比我的工作年限还要长，我无法知道它到底易换了多少主人才轮到我来使用它。但我知道它是纯天然全木的，腿脚还很健壮，只要没人嫌弃它，就还能再易换很多主人。


 桌面正中最大的物什，是联想电脑17寸液晶显示屏，我忙于别的工作时，就会显示出我选择的屏保字幕“绿色发展、和谐共赢”，字体是深绿色72号综艺简体，背景色和机身一样，银灰。有时早上没有提前半小时赶到公司，而我必须要先去整理会客室和会议室，去擦桌子沙发、去拖地板楼道，去洗茶盘茶杯、去倒卫生间的垃圾……就会忽略一上班先开联想的习惯，把全套的卫生干掉坐下来后，这台未开的联想液显就变成了我的一面镜子，早上出门来不及上发夹，此时可以隐隐绰绰地照着古代铜镜似的玩意，悄悄拢一下头发。



 桌面左边是一部电信赠送的红色话机，听筒上贴有大号的红色口取纸，我写了公司内部最常用的联系电话，下面二行字已经磨黑磨光，好在那两个号早就报停更换为铁通的了。



 桌面右边塑料文件筐，里面装了很多很多人。一张湖北省就业人员登记表、一张武穴市劳动人员求职表、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三张照片，订书机把这些纸的左上角订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人。女人全扎在一堆：中年拖家带口的、未婚单身少女的、彩色烫发涂口红的、素面朝天黑色短发的、或者干脆无照片身份不祥的……我统统按填表日期编上流水号，每50人一队，用绿色的最大号长尾夹卡在这些A4纸的左侧上方，一个人也乱不了。男人求职远远多于女人求职，我把男人们分成几类：登记后又外出打工的、电话反复打不是停机就是空号联系不上的，我用黄色长尾夹卡住；面试未通过的、年薪谈判未通过的、健康体检未通过的，我用红色长尾夹卡住；近期才登记的，我用绿色长尾夹卡住。但凡资料上方我用铅笔记录有面试日期、体检日期、上岗试用时间及岗位的，就把他们录入花名册，再用印有公司名称的塑料文件袋装了，并,拉上拉链。


 他们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地站在我桌面右侧的文件筐里，象等待着一场声势浩大人海沸腾的开幕式。人群慢慢挤不下，文件筐盖合不拢时，我就抽出不重要的摆在文件筐上，并用核武器票据打孔机压在上面，直到越摞越高他们长得快要和联想主机一样高时，才把他们移到另一个位置。一般，三个月左右，我就会把他们统统拉出来，依旧按类别每300人一个方阵放进方便袋。两层装，里层的袋口朝左打上活结，外层袋口朝右也打上活结，这样梅雨季节里也不怕受潮长霉。这些方便袋多半是叫文具时捎来的，上面印有什么佳诚文化，大唐文化，要不就是我亲自采买办公用品时带回来的新春超市、同心超市的方便袋。象过冬穿好棉袄一样包裹好他们，然后放进墙角的大铁柜。


 每当我要拿取铁柜里的物什时，我必须把钥匙插进去转三下，卡嗒一声，上下两个销子也就是锁头会缩了头，我把比我1.67米还高的右扇铁门拉开，再把左扇铁门上的第三个销子也拉下来，整个铁柜门敞开，没办法不入眼球的，就是第二层和第三层的人。他们是已录用的人、未录用的人、不能录用的人、暂不录用的人……是全部来过公司的男女老幼各色人等，他们在我这办公室的墙角一隅相聚，挤得水泄不通，比北方赶集还热闹。


 桌面右侧的鼠标垫也是大号的，是三号路蓝星电脑店赠送的，黑底白字地印着他们的地址、网址、联系电话、经营范围。鼠标与键盘合谋把联想主机挤到了另外一张桌面上。这张桌子陈色也不太新，是共同加在和我面对面坐着的、顶头上司的桌子横头的，这张另加的桌子也一点不能空闲，同样面对面地放着灰色的两个4栏的文件架，各类文件夹每5个一栏地挤在里面，满满当当不说，文件架旁还有散落的文案、书籍、信件、发票、粉笔、胶水、印泥、药品、香烟、电工工具及我们各自的水杯。



 最常用的文档我喜欢用绿色的抽干夹成册。比如员工通迅录，按部门岗位为顺序，每旬我更新一次；员工花名册，我每月更新一次。否则，这些文档就会脱离实际，与具体的员工岗位分布相差十万八千里而根本不能使用。花名册内容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文化程度及毕业院校专业、参加工作时间、进公司时间、现所在部门及具体岗位、技术职称、籍贯、民族、婚否、政治面貌、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体检情况、身份证号码、劳动保障号、银行帐号，而且还有工作服尺码及发放情况、合同签约年限、工作表现评议等级……等等，等等。我所录入的花名册太繁杂，繁杂到用EXCEL表格的8号字都无法在A3横向的纸上全部打印出来。想查阅它，必须选择栏目打印，或者发在OA里，收看电子版的。


 想起我十三年前，在GY公司的人事部工作，这是一家1500人的企业，当时，电脑还并不普及，能够熟练使用DOS操作系统，能用数据库DBSAⅢ来完成工作的人更是廖廖无几，当我拿出公司第一份打印出来的A3纸版花名册时，领导很是赞许。那份名册是按干部、固定工、合同工、土地工、临时工的用工身份来分类的，那时工作岗位和用工身份同样牢固，几乎没什么变动。那份名册的栏目也不算多，除了必须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文化程度及毕业院校专业、参加工作时间、进公司时间、技术职称、籍贯、民族、政治面貌，还囊括了当时国家规定的档案工资、固定工资级别，套改新工资，最后是备注栏。花名册一年更新一次。次年更新人员的进出增减及个人信息调整修改比例不到3%。少数人员一直停留在姓名及名册里的一串有限有字符里，直到我离开。我常常想，当年的人就怎么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花名册里了呢？他们不蹦达，根本就使我没机会去了解他们认识他们？他们几乎不挪动，我也就未曾想过用什么办法滞阻他们发生位移？或用什么心理的暗示也罢，将他们锁在什么铁柜子里？


 去年10月接手YC公司人事招聘这一块时，我不是没料到我手头花名册里的人员，就象坝外的长江水一样悄无声息地能量巨大地涌流着相聚别离，我无法阻挡，也无人能够阻挡。抽出体检档案里最早一份名单，是公司筹建时第一批应聘人员的录用体检通知单，66人。第三行第三个人是我的名字，而现在，我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姓名中，能用铅笔做出“住北昙堑模负醭话耄还荒甑墓饩啊Ｕ庑白”人员，他们陆陆续续地与别人或别的团体相聚而去，原因各种各样。


 二月二，龙抬头的这一天，公司里出现过一个美丽的身影。说她美丽，是因为她那天的着装。薄绒咖啡色的绣花披肩落在旗袍的整个后背上，长长的流苏绕过微微相握的两个前手臂垂向地面，左手腕上有一个银色的坤包，上过啫喱水染成褐色的卷发恰到好处地在披肩上滑动，高跟鞋前沿的水钻组成的花朵兀自闪亮，整个人显示出怀旧而高贵的韵味。这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或由三十四岁女人来穿戴并不算什么，但如此年轻的她，也能穿出这样的味道，着实让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是她吗？是她吗？随后跟进来的保安对着她说，你在这儿上过班，又不是不知道不能穿裙子拖鞋这一类进门，你快点问清楚了送你出去吧。她说，你催么事咯。她说话的口音立即证实了我脑子里的记忆。因为全公司只有她说话曾是这种异地口音。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和那个身穿蓝色工衣、脑后胡乱挽着发髻、两手布满柴油机油的叫做孟丽的女工划上等号。因为我越发清晰地记起，那次她捂着额头，从车间冲出，一路哭哭啼啼闹闹嚷嚷地直奔二楼管理区，身边的人拉不住她也就没敢再阻挡她，应急着喊我去处理，我到楼梯口时，一群人正围着她，她孩子般的脸孔委屈得不行，说，一个男工用摇把敲了她的额头，起了个大包。想来大约她觉得在幼儿园里受欺负了都是要给老师告状的，所以她来找总经理告状。当时，我就牵住她的左臂，就是二月二这一天挂着坤包的左臂，拉她进我的办公室里，让她坐在我的座位上，给她端上接待来客的纸茶杯，给她的额头涂上红花油替她轻揉……二月二这一天，我太想知道，这么迥异的女孩，她究竟为什么选择离开我们？但怕她说了还是搪塞之辞，也就没有问出口。但每每想起孟丽这个字符时，我想我就无法不把讶异写在我的心底，为什么她有两个形象？又是这样的天壤之别？我花名册里的信息为什么就不能将这一切变数掌控？


 这之后，我再没见到她。但终于，中秋节假期里，也就是今天，我陪亲戚闲逛翡翠步行街，看最新款秋季女装时，碰到了辞工走了的，我和孟丽都曾共事的，也是孟丽的最好朋友C，我狠狠地揪往C不放，一边试女装一边闲聊。才得知孟丽其实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做事了。最早，是在中百仓储做服装导购员，结果促销时服装被盗，得全价赔偿，不干了；到祥云公司，早去晚归的，整天整天在市郊，不习惯，不干了；富源表链厂裁员，想干，干不了了；武穴市别的企事业单位不要人，私人小老板做着不放心；干脆跑到温州，皮革业很发达，可鞋厂把人当机器用，受不了劳累，不干了；跑到东莞宾馆做前台领班，工酬也高不了多少，……



因各种各样缘由选择跳槽的人群，一路颠簸到此，一程漂流到此，在此自愿填写求职表的第一个字符时，我就想抓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想从第一次谋面时的言谈举止到上岗后的每一次工作表现来全方位地看透他们，想研究透每一个可以和我们相聚的人，并取得自愿的团体式的长久相聚——就是能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团体相聚。



 可是，我的愿望只能证明我很迂腐。凭借公民身份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栖息地和工作种类，自由在当前已达到最高水准。


 做出的花名册，再繁杂也反映不出每一个不愿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人的繁杂内心，再结实的铁柜子也锁不住每一个不愿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人的变迁跳动。我这些蠢笨的办法，对寻找凝聚力一点作用也没有。 


 日子流到戊子年中秋节的今天，什么相聚，什么别离，都恰如坝外的长江水，悄无声息地能量巨大地涌流着。我无法阻挡，也无人能够阻挡。

叶之遐想 · 发表于 2008-9-16 22:10:57

后面的孟丽写得不错

俏俏 · 发表于 2008-9-16 08:10:29

我无法阻挡，也无人能够阻挡。是呀,聚散两依依,花名册的不断更新,也反映了一些人的来来去去.看止文,想起四季的交替,有多少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呢?愿所有相聚在一起朋友好好珍惜,愿所有分离的朋友一路走好!问好,漠柳!

青春大哥 · 发表于 2008-9-16 08:50:07

看来楼主是个管家的好材材。。。绝对的好MS，尤其看到整理档案时按自己的独特方法来归类，善于捕捉细节，而富有爱心。

小书僮 · 发表于 2008-9-16 09:41:13

人才呀人才，21世纪最缺少的是什么？好文，欣赏了，问好楼主！

放牛娃 · 发表于 2008-9-16 15:15:15

呵，这个漠柳，真是个人才！

江涛 · 发表于 2008-9-16 18:04:19

武穴才女呀!问好,漠柳,辛苦了!

醉到荼蘼 · 发表于 2008-9-16 19:01:55

确实，无人阻挡

江川 · 发表于 2008-9-17 22:16:58

人力资源工作----有勇气去挑战和改变，有耐心去容忍和包容，有悟性去思考和实践。问好漠柳[em01]

红双喜 · 发表于 2008-9-18 20:26:16

都太会说了!很人性化的生活,太切合实际了!和所有的朋友一样问候楼主,您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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