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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鄂东殇事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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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13: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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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外油菜花正欢天喜地开着,翠尔姥姆却走了。
         
         她孤苦伶仃凄惨地走完了她八十几岁人生。

         她丈夫死得早,留下不知住了几世几代的老房子给她。起先村里住房虽然老旧,但很井然有序,错落有致,垸场里散养的鸡呀狗呀猫呀,还有大人走动小孩打闹。市井的平凡烟火中泛着其乐融融很有生机的乡间韵味。她人缘好,便在家弄个简易的柜台,卖些乡下人所需的日常用品,以补贴家用。人们都乐于在她那屋落脚、聊聊天、打打牌.....她总是挂着温暖的笑忙里又忙外。后来青壮年都出外打工谋生去了,留下的老弱病残的留守,并且都陆续从垸场中间搬到村子外头做着新居。她也老了,腿脚不方便,杂货店也无能力再打点下去了。周围现在是死一般寂静的旧居包围着她这老屋,这便让这破败的老屋更显冷清与落寞。

        不知哪年哪月哪一夜,风雨飘摇,老 屋的东边坍塌了一小半,所幸住人的那西厢无大碍。本家的族亲劝她搬到镇上的敬老院去住,她死活不肯,恋着这呆了一辈子的老房子。拗不过她,族亲们帮忙把这倒了一边的房子修葺了一下,房外几根粗实的杉木斜顶着西边那有点歪的墙壁,上头还挂着几个大的青石以达到平衡作用。

       平时各人都要忙各人的事,很少有人登其门。落下这老姆踽踽独行,与影为伴了.......她娘家的亲戚们也难得来一回,除过逢年过节有亲戚来看望一下.真是有一回没一回有人来看她,那时难得她脸挂满笑容,有多么的开心。

       大年初二她娘家的几个叔伯侄儿来,推开没有一点生机的有点透风的木门。只见她虽然穿著梳理得很干净,坐在那还是老柴火土灶前,几乎上半身趴在将熄的火上烤着。因为耳朵聋,对进来的人近乎没有反应。几个侄儿大声叫了几声,她才缓过神,抬起头,捊了捊散落在额间的头发,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笑意,嘴张了张,终究没有一字说出口。大伙陪她坐大半天,但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各人都有各人要忙的事要离开。她拄着拐棍执意要送几个侄儿出屋门口一段路,临别时拉着大侄子的手,久久不肯松下,老泪纵横:“姑没用,是一个废人,拖累你们了......"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当看不到他们远离的背景,她才慢慢挪身回屋内,又虚掩上木门。
     
        一切又归于寂寥。

        也许是油干灯熄时,年后的一天,这边的人打电话到给她娘家的侄子们,说你姑怕是不行了,几天水米未进,是不是要过来看一下,商量一下她的后事。

       娘家的几个至亲匆匆赶过来,坐在她的床头边上。也许是回光返照,居然头天她自己找出自己几件干净的衣服与新布鞋备在床边,洗漱了一番,合衣合鞋穿上,躺在床上,面有红光,跟几个侄儿与本族的族亲们交待,手头有多少钱与存折有几个密码之类的。寿材原来早早就备了一副,只需再买些石灰之类的,请八仙与道士与吹鼓手之类的钱怎么花。后来几个侄儿与族亲打地铺睡在她的床前一直守候着......
      
       油干总有灯熄时。
      
        以至于死后,人们说这姥姆虽然生前苦吃很多,还是有福气,没有得大病呆在床上几年半载,不然是活受罪,这样病一场没几天便走了,是有福。很在行,没有拖累自已也没有拖累后人。

        寿材是现成的,早先多年已油漆好。所以大伙分头行动,有开车到九牛山买上好石灰的,有到街上买花圈买大布毛巾与孝袍与寿线与炮竹与钱纸,及办宴席的烟酒菜之类等所必要的东西。道士是本村的老江湖中炎叔老道士,乐队联系在村外的墙上有打着广告的联系电话,为了为老姆死后办得风光,还找到一帮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吹鼓手们来。

        因无子嗣,婆家叔伯兄弟的儿子便有一个叫廖祖弟过续到她的名下。名义上如此,但也没有与其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况且祖弟的老婆是朱姓大户的姑娘,生性泼辣,外加娘家兄弟多,所以祖弟他根本做不了家的主,所以大伙戏称他家是母鸡“欢年福”。他们俩对这老 太太也根本没有担当起应尽责任。

        出殡的头天晚上,鄂东一块的习俗是要在天快断黑时,进行一种叫“开路”的仪式。

        孝子祖弟穿上孝袍,在族里一长者的带领下,领者在前面沿着村落的巷道敲着锣,孝子抱着一把哭丧棒,腰扎用稻草扎的草结,一路到明天要参加出殡抬棺材的人家去报请。这抬棺材者鄂东风俗称为八仙或轿夫。每到一家门外孝子要葡地跪拜,八仙出门来礼节性把其扶起。等等如此这般礼毕后,道士也来了,八仙也便陆续到达。其它做辅助的人员也都到了,洋鼓洋号乐队人员与吹鼓手们也一并到齐。大伙吃罢早已备好的宴席,酒足饭饱后,道士作了个简短的仪式,唱罢经文,大伙便把应拿的工具,诸如铁铲锄头等,这是用来对于一些明天不很容易走的地段进行简单的修理。还有早就备好的淋了柴油的大堆锯木屑和香火,以及用稻草扎的火把。以用来一路勘测要走的明天来回的路径。把那锯木屑 在其一路撒上,并且一路点燃起来,并一路插上香火,在茫茫夜色中,其气势还真能让人从心底生成感天地泣鬼神之豪迈来。乐队照样吹起那“好人一生平安”“敢问路在何方”“走进新时代”之类的曲子。有时听到:走进新时代这曲调,让人觉得很搞笑。某某君为了自己脸上贴金,弄个班子创作的这歌功颂德之作,而沦落成丧曲。悲乎?
     
        开路仪式先要到宗祠拜过,然后要去祭拜土地庙,再后对要明天抬棺柩要走过的田埂与路径,进行一次名为开路的路演吧。
   
        最后到达明天要埋葬的地方,道士拿出罗盘,在旁边人的火把的照耀下,烧上一堆纸钱,并且在周围的附近的坟茔都烧上一些纸钱,大意是惊扰他们了,或者告知明天有新的居民要来,务必友好的给个照应吧。道士念着一段经文,大意要告知天与地,要动土,宜给个方便。然后指示早已备好一筐石灰的八仙们,把要明天动土挖坑埋的地方洒上一个圆圈。随后八仙便挥镐,示范性地挖几下。然后便不走回头路选取另一段路途打道回府去。
      
        只待第二天抬棺下葬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一帮人忙里忙外,有的人搬桌凳,有的人摆碗筷,有的人忙手忙脚地准备等会八仙与道士与吹鼓手与一帮亲戚客人的饭菜。

        八仙们当仁不让地是要坐在上铺位正席的桌子上,舅爷姑表等坐在其次的宴席桌,其它便各自找位置坐好。
   
        棺材就摆在屋的一角,棺叫鄂东也称为龙材或寿材也叫寿方,前面摆着点上灯火与香烛与祭品的方桌,再前面放着用来烧钱纸的盆子。

        孝子廖祖弟提着酒伛着身子恭敬地为八仙们斟着酒。
      “自己来自己来,不要讲素礼”

      “这是个规矩,应该应该我来的”

       旁边有个多嘴的嘟囔了句“毛斯材像,生前不孝死后孝”

      坐在边的女人狠狠掐着那多嘴的腰一把“就你嘴多,嚼蛆呀”

       引起大伙哄堂大笑。

       祖弟的老婆朱毛姐还是做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伏在棺材边上,时而拍着,时而叹息着.......
     
        老姆的娘家有个侄子也凑到八仙们坐的上铺位桌边,拿着一条四十元一盒的黄鹤楼,按顺时针每人撒上一包,然后又拆开一包,又顺时针每个递上一根,
     “让大家辛苦着累了”

      “客气了,”

      “应该应该的,没事的没事的”

      大伙客套一通后又大吃大喝开来。

       大家酒足饭饱后,八仙中有个领头喊了句:“先生准备好了吧?”

        意下提醒道士是不是也吃好喝好了,该准备念经仪式。

        中炎叔扯起绑在手臂上的白毛巾,揩了一下油光的嘴,扯起他那经年不变的道具,一细纤的楠竹条上面绑着经幡一样的白纸条,一边晃动,一边手敲着锣钹。
   
        开场依然是听了几十年都没变的那开场白:

       人死如灯灭呀,犹如水泼雪........
      
        随着这开场白,孝子已早早跪在龙材前,亲戚们也沿次跪在一边,本来屋内空间不大,有些亲戚带小孩们跪到大门外。

       “过开,莫挡我们事”

       八仙中有几位对依然伏在棺材边的朱毛姐叫道,她擦了一下早已无一丝泪的黑眼眶,起身让向一边.有几个女人,也拢过来拉扯着她到墙角一椅子上坐下,有的拍她的背,有的拉着她的手,劝道:莫伤心,莫哭坏了身子,人都走了,伤心也没用......其实生前对老姆不孝敬,死后做着样子挤几团眼泪,摆着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活人做给死人看吧。

        八仙已分立在龙材两侧,每个人手臂的挽着白毛巾,有的人嘴上叼着未燃完的香烟,有的人耳朵上还夹根,有两个人手拿铁实的秤砣,其他几个把早已备好的麻藤搭在棺上。

        等道士把经文与对死去的老姆的生平与其经过的重大的可以言表的事情说上一番后,随着他的一阵急促的锣钹声,八仙们心知肚明要盖棺了.......
      
        随着那拿秤砣的后生左右开弓,还熟稔传递着手中的秤砣给旁边的八仙们,三下五除二棺柩的盖子便被七八公分长,上头还系着七彩丝线的封棺铁钉给钉得牢实。跪在地上的孝子与亲戚会更是嚎啕不止,因为这样便算是:
         
        阴阳两隔矣!

        然后是八仙们变魔术般熟练地把那粗实的麻藤把棺柩绑扎得结结实实。

        随着头领声吼叫“起呀”。棺木便被八位壮汉霎间撂到了肩头。其实八仙不止八位的,还有替补队员,以备其中几位累了而换上。因为村子老巷道都很窄小,不便开始便把棺柩绑在两根粗实有十几公分粗长七八米的的叫做龙杠的实木上。

        转N道弯拐过N道巷子,便来到垸场的门口,也便是宗祠的大门前。早有人把备好的四条结实的板凳放在那,只等八仙们把还只是粗略绑着权宜之计抬出来的棺柩再进行最终的绑扎。
   
       龙杠与龙藤平时是放在宗祠供着的,一旦有要用时,还要有点仪式恭敬请出来。两根粗实的龙杠早被人抬到外头,上面还绑着两块红绸布。

       孝子也早被几个人牵扶跪在龙材的前面,一帮亲人跪在后面。洋鼓洋号乐队与传统吹打唢呐的几位老者都在卖力吹着各自的曲目。依然是“好人一生平安”“敢问路向何方”“走进新时代”......八仙们不敢怠慢,稍作喘息,便又手脚麻利地忙乎开来.

       他们双足蹬着龙材,身体不停后仰,试图最大限度把麻藤与龙杠与棺木三者合一牢实捆绑在一起。然后覆盖上用各色彩纸与竹篾扎成的彩棺套在棺材外头,再把一对纸扎的仙鹤安上。

       又是几个壮汉气冲云霄般的吼:起哟

       现在是棺柩被四平八稳用那两根粗实的龙杠悬空抬在他们的肩上了。

       鞭炮 与鼓乐响起,几乎盖过那悲凄的哭泣与嚎啕声了。

       一路有人家放鞭炮给其送行,还有几家在路边备着方桌具酒肴与祭品与香烛以祭祀这亡灵。孝子也一路在跪拜作谢。又一路被人扶起跌跌撞撞前行。

       那仙鹤在炮竹的烟火中慢慢消失在野外的远方、那走进新时代的音乐也渐渐模糊不清了、站在垸口稻场上几个女人,其中一个说,打麻将么?

       “人手够不够”

       “你那屋里灯不亮,换个灯泡吧”
   
        几个小孩子在推搡打闹。

        几只小狗在嬉戏。

        突然想起晋陶渊明那首诗中几句来: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2017.3.15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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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8 16:27: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采不错,勾勒场景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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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9 15:25:06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好,满满的乡村气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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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8 06: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姥姆是娭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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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3 18:2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字有些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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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4 10:27:1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非常好专业作家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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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2 17:42:43 | 显示全部楼层
论坛里有好些非常好的武穴地方乡土文学作品,不知道能不能出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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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5 09:59:23 | 显示全部楼层
衔蝉 发表于 2019-8-22 17:42
论坛里有好些非常好的武穴地方乡土文学作品,不知道能不能出书呢

现在看书的人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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