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字典

预约春天

《人间字典》
“北风呼肃的早晨，我和爸爸要到大队部去扎米……”
“小颖，不是呼肃，是呼啸！也不是扎米，是轧米！”
“妈妈，不对，新来的老师教的，北风呼肃！扎米！”
“小颖，新老师教错了！妈妈查字典给你看……”
妈妈后来才知道，新老师是公社革委会负责人的女儿；妈妈后来不断地知道，自已被突然剥夺了“民办教师”的职位，就是因为这位公主的光临；当然，妈妈后来还不断地从我的嘴里得知，“科枝领城”其实不是城，是“科技领域”；“吴刚棒出桂花酒”，其实不是吴刚力气大，而是新老师太粗心，把“捧”字读成了“棒”。
1976年的雪，下得很大，下得很美。
下得很分裂：它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老师也可以蛮不讲理，让我很别扭地在一个女人面前“呼肃”，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呼啸”，如果世界可以变来变去的，只有这个词该多好，它让一个老实巴交的乡村女孩，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灵活变通，学会了因人朗读。但是，这些变来变去的读法，随着时间和课文，汹涌而来，它们像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难题，对一个可怜巴巴的乡村女孩，施以无尽的文明的折磨。
雪很圣洁，太阳出来了，雪又要消失，于是大地上到处都是肮脏的泥泞。
在这童年的雪花和泥泞里，妈妈拿着只有夜里才能偷偷教给我的“毒草”，给我讲《白雪公主》《渔夫的故事》……这些来自另一个新鲜彼岸的人儿和故事，向我幼稚的内心放射诱人的芬香，比公社国营饭堂的油条还有魅力。而此时，我可怜的小伙伴们还在低矮的草屋里“北风呼肃”，他们饥肠辘辘，他们像饿汉扑在面包上一样，他们的父母欣慰而怜爱地望着自已的孩子。
再美的冰雪也留不住美丽的妈妈，在公主春风得意地离开村小上嫁县城后，大队支书宣恩似的来请妈妈N次出山时，妈妈都要跟这个慈祥的时代和美好的世界告别了。
妈妈走的时候，只有我知道，妈妈只是远逰去了，因为那些书告诉我们，好人走的时候，只是去天堂旅游，那里没有北风呼肃，也没有科枝领城，会有一本讲直话的《新华字典》对人间万事做公平的裁决。
阳光无数次君临大地，这个城市没有雪花，也没有泥泞，上帝把这里的一切打理得风生水起，又風调雨顺。当人们都喊我老姨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世界不会老去的，除了童话，除了传说，除了枯了又绿的离离原上草，除了人与人之间巨大的疏离和盘剥，还有无尽的母爱和思念。
当然，还有那本母亲一样独立朴素的《新华字典》。
岁月泛黄，生命妩媚，人间又是清明。女儿从墨尔本发来微信：画面唯美而略带感伤，漫天雪花纷纷而下，又一层一层抹去，最后浮出母亲的微笑，熟悉的音乐循环不止，那是我和女儿都爱听的一首，那是叶对根的祭奠，天地清明，此刻，再也不会北风呼肃……

桑蚓微博

那个时代的老师，多半都是大小干部的子女或亲戚，把柬字读成东字，把人头落地读成头发落地，把京剧节振国说是节辰国，误人子弟啊！后来一考，绝大多数都过不了关。

村长小麦

母亲就是人生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