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首

剑方

诗五首
文/剑方

天陡然暗下来


天陡然暗下来
像黄昏提前挂起了布帘
鸟鸣把树叶晃成潮水
现在叫它们暮鸟，真是为时尚早

孩子们刚下校车
书包约有十千克
小小身体仿佛一张弓

母亲们粗衣上溅满水泥浆
忙着抢修村村通
其中一个停下铲石子的铁锹
向背影喊----
钥匙塞在廊檐下的旧布鞋里

农用车解差一样来回
这些铁家伙知道黑夜还远
空中，一班云聚会、搞恶作剧
但白天无论如何是剪不短的




石磙


那一截蜕变的石头
嵌有老石匠的眼神、老黄牛的鼻息
它先碾制谷场，然后碾压稻谷
多年以后，又从我的心上碾过

膂力过人的年轻后生相互较劲
像抱一个婴孩
抱着石磙绕谷场数匝
他们矫健的身影绕进时光的洞穴
我没看见过谁，能把石磙抱到眼下

是的，那些石头
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
它们曾经压倒的一小片枯草
不知生生灭灭了多少个轮回？


父亲欠的债



晚年的父亲任由手指生锈
他伏在时间的椅背上打瞌睡
或者在树荫下出神
他是否想起曾经锋利过
几十年的斧刃？
锯齿飞快地吐出木屑
这多像他的青春
耗尽了就难再回到身上

当年的好手艺 交给了方圆十几里人家
当年的棒身体交给了我
和日渐丰满的妹妹
此时，他瘦小、缺乏精气
已不能令树枝动摇，树叶叫喊

我看见他伸出树皮似的手
抚摸一棵两岁的树
我看见他有些浑浊的眼睛
突然被绿色点亮

这是举不起木柄的父亲
他自怨自艾，久久打量锄头和春天
然后，低声对我说----
一生欠的债，你要偿还！





秋天的盛事


母亲早起，她的脸上盛开菊花
我知道昨夜乍起的秋风
使她满头银丝，梦成了枞毛

急匆匆的母亲去赶秋天的盛事
空柴篓摇摇晃晃扎进松林
背回来时仿佛一座小山

秋风是母亲的好姐妹啊
她们一起收拾季节的落发
一起使劲把柴房填满

日子越来越胖，母亲却消瘦
用了多年的柴篓破旧不堪
就像忙碌后，陷进椅子打瞌睡的母亲






到头来，我把故土穿在身上





离不离开，都有乡愁
公不公平，阳光分给每个行人
凭什么嫌弃母亲唠叨、文盲
再高贵的人生从穿开裆裤开始

走多远也不能谓之远
火车日夜兼程，比我们急迫
谁都有过这样体验----
出门路长；回家路短

走多远也不能更名换姓
够得着白云的叶子还是树的儿女
青山苍翠，炊烟缭绕
村庄小到装进心里

他乡虽好终无缘
到头来我会把故土穿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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