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平凡的女人

听雪 · 发表于 2008-5-11 14:4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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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姐妹一共七个，她是最小的。本来她可以享受父母兄弟很多的宠爱，但在她童年时候，家里被打成了富农。其实她家里并不富。她父亲是个长工，赚取了一块地作为原始资本后，依靠自己省吃俭用早出晚归的劳作，换来了山垅里一亩一亩的田地。那时候田地是财富的象征。为了屯积更多的土地，让儿女们过上富足的生活，她的父亲还常常趁农闲时和许多贫苦的人一同走路去福建贩盐。背篓里，一律放着霉干菜和咸鸭蛋。贴身的衣兜里为数不多的血汗钱，在来回一趟福建之后，总是分文未动。打成富农后，那些原本分给她四个哥哥的田产，全部充公。劳动致富的梦想被残酷的年代击碎，不久，她父亲抑郁而终。母亲被绞断了美丽的长发，拉出去游街。因为是四类分子，上山摘草尖，任务是别人的几倍。好几次，她的母亲受不了生活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解下裤带子吊在树丫上，都被守在附近的孩子们救下来，一家人抱头痛哭。一路坎坎坷坷，终于熬到了她长大，哥哥姐姐相继成家。现在，有时经过山垅，她依然会指着一大片不可辨认的水田告诉我：这一大片水田，原来都是我家的。语气中并没有仇恨，只有对他父亲辛苦劳作的无限同情和惋惜。她也常常和我谈她父亲，说她父亲多么勤劳和省俭，对幼小的她多么宠爱。隔着那么长的一段空白，她的记忆仍清晰无比，深情，一如当年。在母亲和几个哥哥的资助下，她极为艰难地读完了中学。那时她的哥哥都已成家，家境都不好，母亲老了，眼睛因为绣花视力也不好，家里再没有能力供她继续上学。摆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不嫁人，要不就去读共大。她听从了同学父亲的建议，去读不用学费的共大，自己一边读书一边干活赚一些生活费。在同学父亲的帮助下，十六岁的她自己迁移户口，转去武夷山读共大，读财会专业。她的理想，就是当一个会计，一手抓笔，一手把算盘拨得噼叭响。那时交通不方便，她母亲嫌她一个人跑得太远，见不着面，不大赞成。她二姐嫁人生了小孩，没有人帮忙照看，就用“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劝说母亲，让她退学。加上家中哥哥们都不再接济她的口粮，在共大读了一个学期之后，她含着眼泪，在同学们的挽留声中，又把户口迁回了农村。从此，她的户口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虽然只读了一个学期的共大，但她学得一手好的珠算。有一次教我珠算加法，我学了两天都没学会，从不为学习挨打的我还挨了她一巴掌。她管理财务的能力，也好过其他人，凡是她经手的账目，都没有错过。从学校回来，十七岁的她同农村其他的妇女一样，下地赚工分。虽然是学生，劳动起来样样不输给别人。插秧更是一把好手，令许多长年劳作的妇女啧啧称赞。一个偶然的机会，村里卫生所的护士请假生产，卫生所没有了打针拿药的护士。因为她读过中学，下放在这里的医生，让她打下手。一个星期，她就记住了那些陌生的瓶瓶缺罐罐上的药名和用法，成了医生的得力助手。每天闲时，还在医生的指导下，抱着柚子，用注射器练习打针的手感。因为害羞，因为胆小，她一直没有学会替病人打针。那个医生见她聪明能干，长得也不差，就亲自上门，向她母亲说亲。当时家里也当她是一个负担，巴不得早点出嫁。十八岁，她成了那个下放医生第五个儿子的媳妇。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时已是八十代初，这一年，下放知青陆续回城，她公公带着三个未成家的小叔回到城里安家落户，凭着精湛的医术，成了远近闻名的西医。她的丈夫，和两个在乡下成家的哥哥，一同留在了农村。后来，一个哥哥去了工厂，从此远离农村，成了县城里的居民。但她和丈夫，一直留在农村，直到现在。之后每隔两年，她就生下一个孩子，但都是女儿。那时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还很严重。生下第二个女儿之后，特别想要一个男孩。当怀着第三胎时，计划生育工作已大力展开。凡生两胎里有一个儿子的必须结扎，没有儿子的想生第三胎就要交罚款。为了腹中一个朦胧的希望，在计划生育工作组来人时，东躲西藏。我还记得，那时她常常扔下手中正做的事情躲到邻居家的厨房或猪圈里去，成功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但命运并不眷顾她，第三胎依然是个女儿。人们都劝她把孩子送给别人，她和丈夫看着这么漂亮的女娃娃，怎么也舍不得。她没有要儿子的机会了，罚了五百块，并响应号召，做了绝育手术。当时猪肉才二块钱钱一斤。因为高额的罚款，使本来不宽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那时已实行包干到户，分了单干。她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回家看孩子，养猪养鸡做家务。凭着她和丈夫的勤劳能干，几年之后，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她的丈夫是个思想前卫的人，对新鲜事物特别好奇。他们家很快买上了手表、自行车、双卡录音机、14寸的黑白电视机、村里第一架电风扇。那宝塔牌的电风扇质量超好，用了二十多年，还在正常工作。那钢丝的罩面，依然闪着银光，周身没有一个绣斑。可惜，这个品牌早已停止了生产。现在，你夏天到她家去，为你驱热扇凉的依然还是这只沉重而美丽的淡绿色的宝塔牌的落地扇。然而，生活的起色并没有伴随着相应的生活幸福。家里，争吵多起来。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没有为家里生出个儿子，邻里们的戏谑，公公的冷淡，对儿子的渴望，让原本和睦的夫妻常常发生口角。她的丈夫说：“反正我没儿子，要那么努力干活做什么？”她的丈夫，读小学时正逢文化大革命，每天上学就帮军属大娘们打水扫地，根本没有学习文化知识，之后就随着父亲下放农村，更与学习绝缘。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生性又散漫，闲时好与人赌钱。这是勤俭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她所不能容忍的。八十年代末，打工潮渐渐兴起，许多年轻人凭着一本初中毕业证书，在外省打工，收入是种地的好多倍。她不甘心。争吵，摔盘子，甚至，闹离婚。她不甘心嫁一个不思进取的丈夫，她不甘心过比别人更拮据的生活，她常常在丈夫晚上赌钱回来大发脾气，她常常思谋抛下自己的三个女儿离家出走。我看着她，无比难过。这么磕磕碰碰的，一晃眼就三十年了。这几十年里，她的三个女儿陆续长大，陆续嫁人。但是三个女儿的婚姻，没有一桩令她满意。尽管如此，她还是接受了女儿们的选择，把女婿当成儿子一样疼爱，把外孙女当成手心里的宝贝。和丈夫的关系，也改变了很多。现在的她，已放下往日的荣辱之心，眼里心里，只有丈夫的身体健康和儿女们的生活幸福。她依然那么勤劳，那么利索，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说起话来嗓门响亮。她对邻居和亲戚，还是那么热心周到。她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创造出什么丰功伟绩.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经历也是再凡不过.她的世界里,只有家,只有丈夫和孩子.她是我的母亲，快五十岁了。目前在上饶帮我大妹妹照看小孩子，顺便帮她料理家务。她一生希望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不知道到她晚年，我们可不可以实现她这个心愿。

听雪 · 发表于 2008-5-11 14:42:31

谨以此文献给我伟大的母亲.愿我的母亲和全天下的母亲,都能快快乐乐!

玫瑰 · 发表于 2008-5-11 14:50:56

朴素的文章真情的文字已深深打动我的心!愿听雪母亲如愿以偿度一个幸福美满的晚年！愿天下的父母亲幸福美满！节日快乐！

青春大哥 · 发表于 2008-5-11 19:16:59

一个平凡的女人，却养育了一个个不平凡的女子。我想，恩的母亲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因为有恩这个孝顺的女儿。。。

玉儿 · 发表于 2008-5-11 19:25:14

回忆母亲,回忆温馨!愿天下母亲快乐!

江涛 · 发表于 2008-5-11 20:12:33

好真情的文字，温馨而甜蜜！祝听雪的母亲幸福安康，节日快乐！

算了吧 · 发表于 2008-5-11 21:15:41

她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创造出什么丰功伟绩.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经历也是再凡不过.她的世界里,只有家,只有丈夫和孩子.多少位这样的好母亲...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孝顺.....

红双喜 · 发表于 2008-5-11 21:23:47

听雪,我们的身世和妈妈太相似了!!!这就是缘分?!

叶之遐想 · 发表于 2008-5-11 21:26:55

特定的日子里读此文倍感亲情的浓厚感谢听雪！

mingyouyang · 发表于 2008-5-13 16: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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