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清明时节雨纷纷

听雪 · 发表于 2008-4-2 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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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清明时节的霏霏细雨，料峭春寒里，站在一抔黄土面前，心中涌起了对黄土下面安息的人的深深怀念。两年了，他的死，还是我们不敢启及的话题。谁也不敢轻易提起，谁也无法坦然面对他的离去，他的死是晚辈们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黄土下安睡着的人是我的爷爷。他年青时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军医。当年，他有机会随军潜去台湾的，但他放弃了，他舍不得孩子，他不忍心抛下柔弱的妻子，一个男人神圣的责任让他无法把抚养孩子的责任都压在一个弱女子的肩上而独自逃生。留下来后，经历了解放、土改、文化大革命，抄家，批斗，下放，阅尽了人世沉浮。文革时，下放到一个小山村当赤脚医生，80年代回到镇里定居。爷爷一生诚实行医，从不过问政事，医术精湛，远近闻名。与人为善，言行宽厚，受人敬仰。生前，在与人言谈中，无数次表示，如果他走在奶奶之后，他不会独活。最好的归宿，是当他老得不能自食其力的时候，他带着我的奶奶畅游上海，然后，一同跃下黄浦江。或者，登上名山之巅，共赴深崖，了此残生。我的奶奶，一个县长家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生备受爷爷宠爱，我爷爷是她的天，她对爷爷的任何意见都是言听计从的。叔叔伯伯们听到这些话，也都不以为意。那时，爷爷奶奶都还结实，死是非常遥远的事情。这么浪漫的死法，一度成了邻里街坊们的谈资。谁也没有想到，当年的戏语，竟成现实，我的爷爷，终是趁他七个儿子不备，在一个寂静的清晨从屋顶上跃下，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那一天，是我奶奶去世的第七天。爷爷的心愿，是老了以后能够住在乡下，颐养天年。当奶奶病重以后，两位老人搬至乡下我爸爸妈妈家里住，饮食起居由我妈妈照顾，而奶奶大小便失禁，就让大姑姑天天侍候换洗。每天，妈妈做好了一大家子人（探望奶奶的人很多）的饭食后，还要特别给奶奶做软烂的流汁食物。爸爸干活回来，总在爷爷奶奶房里坐上一会儿。每天晚上，爸爸妈妈和姑姑陪着两位老人看电视，陪他拉家常。爷爷常常说：乡下空气好，住在这里，他心满意足。他从医多年，知道奶奶不能康复，不能与他同享这种清福，很是遗憾。奶奶瘫痪在床半年多，油尽灯枯，终于在一个晚间扔下与她朝夕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丈夫撒手归去。奶奶的死，是大家早有心理准备的。因此，晚辈们也没有过多的伤悲。在叔叔伯伯们极力操办的丧事时候，大家也没有忽略对爷爷照顾，吃饭睡觉时刻有人陪伴。在奶奶去世后第三天，爷爷把他存折的密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三伯。叔伯们都感觉到有些不详，陪伴得更紧了。但接下来的几天，爷爷却表现得十分平静。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与客人招呼，脸上常常还带着笑，一点也不看不出悲戚来。伯伯们询问他以后愿意在哪生活时，他还乐呵呵地说：就在乡下吧，他喜欢这里。事后全家人才醒悟，爷爷把这些小的们都骗了。第六天晚上，小叔陪着爷爷住在二楼。小叔年轻好睡，加上连日操劳，晚上极渴睡。半夜时，爷爷摇醒小叔，拿着他随身多年的怀表对小叔说：“你看，这手表好好的怎么停了呢？”小叔看了很多遍，秒针都在正常走动的。问得多遍了，不叔不耐烦地说：“坏了就坏了吧，明天买块新的。”后来每忆起这事，小叔还无比自责和怨恨，他不知道，爷爷临前，怀表停了已是不详的预兆。第七天早上五点多，早起的大伯发现，爷爷居然顺着二楼的一架木梯，爬上了屋顶。大伯惊得大喊，小叔听见了从房里冲出来，攀上梯子，只拉住了爷爷脚上的一只皮鞋。爷爷从屋顶上滚下来了……当二伯打电话通知我的时候，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几天前回家送奶奶下葬，与爷爷同桌吃饭时，八十多但依然健壮的爷爷，还就着花生，喝了几口白酒。当我回来上班时，他还追回来，一定要将一包桂园塞给我女儿。我不肯要，他还说：“收下吧，难得的了。”我怎么就没有体会出来他话里的含义呢？当我再一次赶到家里，爷爷已经装裹好了，躺上他生前睡过的床上，那儿是几天前，我奶奶躺过的地方。白麻布遮盖着他的身躯。我看见，爷爷的身体只剩僵硬的一截，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比活着的时候小了许多。我盯着那白布覆盖的身体，多么希望能看见他的手动一动，突出的鼻子的位置，会忽然有呼吸的迹象。但是，什么都没有。我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这个老人，就是几天前笑着陪我们吃饭的老人，是那个塞一包水果给我女儿的那个壮实的老人。他略略沙哑的声音，我再也听不到了。我的眼泪就下来了，表姐和姑姑上来把我拖开了，一边交待我不要哭出声，说爷爷死的日子太凶，不能听见哭声。可是，我怎么能忍得住呢？虽然爷爷在我出生一个月后就离开我们去了镇上居住，我们并没有天天年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是骨肉亲情，是怎么也隔不断的呀！我幼时总是生病，每次，都是他给我医治，还拿零花钱给我买零嘴吃。当他知道我考上老师之后，他是多么高兴。当他听到我女儿甜甜地叫他太爷爷的时候，他笑得多么开心！每次回妈妈家来，他看见我们那么亲热，那种亲人间的融洽，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啊！我怎么能不哭呢？爷爷一生严谨，最怕给人添麻烦，包括七个儿子一个女儿，不想老了给他们添丁点儿麻烦。他常常说：子孙有子孙的事，人老了总不过是一死的，不要让他们为难。可是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处处为子女设想周到，怎么就不想到，他勤苦一生抚养长大的儿女们，那么孝顺，那么听他的教导，照顾他是每个子女都乐意的，不会嫌弃他的。他怎么就不想到：他一走了之，圆了他的心愿，却把更多的痛苦扔给了每一个子女呢？他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把世人疑惑的目光和不堪的评价留永远留给了他的子女，这让他的子女们情以何堪？现在，爸爸妈妈在爷爷摔下来的地方种满了花草。那个小花圃热热闹闹，我们总是称赞花儿开得好，大家自觉地绕开了那段令人伤痛的往事。爷爷成了一堆黄土，和奶奶的坟墓并肩而立。他实现了他的夙愿，然而坟前站立的晚辈们，在春雨绵绵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悲痛了。

慧眸一笑^_^ · 发表于 2008-4-2 23:01:44

听雪姐姐，感谢你的支持~~沙发我来坐了。。。

慧眸一笑^_^ · 发表于 2008-4-2 23:08:10

好细腻的文字，待我明天细细看来，眼晴现在打架了。。。

梦中寻芳 · 发表于 2008-4-2 23:14:55

听雪,对爷爷的思念之情,,,令我油然起敬...

空山鼓瑟 · 发表于 2008-4-3 08:20:17

再细细品读，好文！

张弓亮剑 · 发表于 2008-4-3 10:37:59

清明时节雨纷纷，悲情弥漫罩全文。人间大爱天伦乐，声声啼血字字真。

邵卫斌 · 发表于 2008-4-3 11:21:25

这是让我最受感慨的一篇文章！爷爷与奶奶生死不渝的感情，爷爷与叔叔伯伯、爷爷与作者之间的亲情，都让作者描写得细腻老到！感谢作者为我们带来了感情如此强烈的文章！

青春大哥 · 发表于 2008-4-3 11:51:43

清明时节雨纷纷，来看听雪清明文。爷爷奶奶在天堂，感谢孙女有孝心。

秋月迟迟 · 发表于 2008-4-3 14:16:59

怀念文字的精品之作。读了三遍才由衷的赞一句：这是文坛真正的才女。

十九楼 · 发表于 2008-4-3 14:21:28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并肩长眠，该是怎样的一种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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