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念的经（给虚伪信徒的故事）

听晓

    富村的名字在当地很有来头，因为这个“富”字叫了好几十年，而村里大多数人却尚未脱贫。新上任的村长老富为此忧心忡忡，他自己就是第一批跟着村子同姓的人，本是怀抱着一份美好的希望，岂料天意弄人，不但自家没富起来，连村子都慢慢没落。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老富早就踌躇满志了，在经过几年时间大兴土木后，富村的样子还是毫无起色。老富的心头渐渐升起质疑，自己完全是按照组织上的指导思想去做的，为什么没有效果？思前想后，老富还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没有错，错在富村的风水不好。
    老刁是富村后山里隐居的风水大师，本来很少露面，却在老富为村子的发展一筹莫展时登门拜访。两个人一拍即合，旋即做出了要在村子里做大法事，驱邪迎福，遴选贵人的决定。老富也算是在富村里混迹了经验，于是在第一时间就向村民们发出通告，说是四下拜访，得遇刁老道士，觅出了改善富村风水的方法。因为祖宗之地向来是灵山净水，所以刁大师会将山水的精魂再引导回来，只要风水顺了，富村的人气自然旺盛，经济发展必能一日千里。
    富村村民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生活了百年的村子风水会出问题，但老富村长的话也不像有假，况且现在这个年代，天翻地覆，日新月异，连老祖宗的坟墓都因为国家建设迁移过好几次，要说村子风水变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在以80后为主体人群的村民中，究竟少有见识过风水法事的，真要如何开展，也只能听由村长老富安排了。
    法事难做老富也知道，他是富村里为数不多小时候见过做法事的人，当然也有年纪更大的长者知晓如何准备，老富对此却品头论足，丝毫没有尊重的意味。老富的意思是所有法事流程都由他来定，他定的法事是最新的法事，他拜访到的大师也是最有名的大师。富村要想发展的好，离不开大师的无量功德，在讲到“无量功德”时，老富还刻意加重了语气，似乎担心别人没有听清楚。
    法事的开场是在富村的后山峡谷开始的，依据老富的意思搭建了高台，还请了好几樽黄泥菩萨的塑像。这场法事里，黄泥菩萨是主角，其他的佛像屈居于侧，乡民们不能理解的不止于此，还有场地的问题。按说富村的法事不在村祠堂举行，偏偏搬在小峡谷里，这不能不叫人疑惑啊。老少间相互议论着，妇人们好奇着，汉子们则虔诚地跟随着，大伙儿进了铺有红地毯的高台，脱下鞋子，自觉盘腿坐到蒲团上，老刁大师的法事就算开场了。
    法事全程是在诵念经文的声音里进行的，大师念的声音很小，台前的老富和一排小沙弥应和的声音却很大。大师每念几句，在间隔里还会徒然敲几下他身前的巨大木鱼，小沙弥紧随其后也敲响大锣，两种乐器的声音咋起的时候，老富就猛地抬高音腔，在场的乡民们诵读经文的声音也就跟着拉高。一来二去，老富觉得这种闭目诵经的感觉异常美好，似乎真的能将一些琐碎事情拋于脑后，得到暂时的空明。
    老富这样想着，他猜测其他乡民们也都未经历过这场面，估计也都乐得新意欣喜，如此，那些个什么搭台的花费，给大师的功德款也都是十分值得。老富念着经，偷偷眯着眼睛，瞄了下身后的人：小沙弥都是一脸的淡笑，而乡民们却是各种表情。这经文的确高深，倘若读不明白，念不通透，也在意料之中，念经念经，多念几回，也就熟悉了。
    富村的乡民们此刻却没有老富如此的闲情逸致，他们本也是信奉菩萨的，但不曾认识所谓的黄泥菩萨，根据老刁大师的介绍，黄泥菩萨源于西藏，可西藏究竟是个多远的地方啊，无人知晓。几个年龄稍长的乡民们当着老刁大师的面在台下小声议论，虽然他们也是信宗教念经文的，却听不懂这位大师念的经文经义。乡民们内心只有《金刚经》《法华经》，甚至念经的时间也不会长到如此变态，何况，眼下正值谷雨忙碌的时节，不去抢时间耕耘，一大帮人坐在这里念经，实在太过儿戏。
    老富念经，越念越顺，乡民们念经，忧心忡忡，后来干脆偷偷溜走，偌大的舞台，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老富为此更加精神抖擞了，连听着的刁大师声音似乎都变得明朗起来，他清楚地听到刁大师对众人说，“经文叫做黄泥菩萨心经，凡诵读者都能累积无量功德，每日诵读一万遍，连续诵读七七四十九日即可修得一千倍的福音。”然后就是妇人和老人们的唏嘘声，小孩的嘻闹声音，他们一致认为这样的经文太难念了。
    老富哪里听得入这样的声音，当下站起，走到台前，当看到刁大师时又自然地退后了几步，他说：“经文难念，才能表明虔诚；多念经是给富村积累福音，大师还要在众人里选一位富贵之人传无量心经，这样的机会整个富村七十年来只有一次。”老富说的头头是道，末了还要装腔作势地念了几句经文，算是下场来了，而他身后响起的唏嘘声越来越浓。然而真正等到小沙弥领头念经的时候，台下的乡民还是开始跟着诵读起来。
    老人最先跟随念着，妇人们也紧随其后，而还是有不听话的孩子，架不住妇人的约束，撞到台中间，用稚嫩的声音打破了众人虔诚的心思。妇人大概是猜到了自家孩童闯了祸，迎着上了台，而孩子念经的声音却持续不断地传来，那声音像是经文，又像是儿歌，听得让人恍然大悟，以致自惭形秽起来。原来，那个从刁大师嘴里念出的所谓富贵经文啊，一点都不难念，它根本就是平日里孩童都会念唱的最普通儿歌。
    妇人也是想到了这些的，她立在台中央，像所有木讷的乡民一样，张望着早已下了台的刁大师，还有正在往峡谷深处赶的老富村长。等他们再回头时，哪里能看到顽皮的孩童啊，他兴许也早早地跑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