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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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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朋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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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46:4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销  散
  云彩终于下定决心找安生谈一次话。这天晚上,她拿着那本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坐在了安生的床头边,安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谈话是从《安娜-卡列尼娜》开始的。
  云彩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书的封面,说道:“安生,书我看完了,还给你。”安生微笑着说道:“书好看吗?”“好看,”云彩若有所思道,“我很喜欢小说里的那个女孩子。”“是吗,”安生说道,“我也很喜欢这部小说。”云彩带着点羞怯道:“小说不好懂,有的地方我还是不太明白……”安生道:“俄罗斯作家的小说只是名字不太好记,把名字去掉,道理都是相通的。”“……”云彩埋着头,微红着脸,轻声说道,“她很坚强……”
  安生细细品着她忽然说出的这句话,心情不由沉重起来,说道:“你一直藏着你的心事……”云彩猛地抬起了头,看了安生一眼,又重新低下头,说道:“你都知道?”安生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我一直想问问你,可又怕你不会告诉我。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告诉我……你可以相信我。”“我……”云彩捂住脸哭了起来。安生一阵心悸道:“请你相信我……”云彩看着安生道:“如果我说了,你会不会看不起我……”“不会的!”安生的心宛如刀绞一般。
  云彩终于鼓足勇气,将她这两年所经受的苦难全都说了出来……说到后来,她泪流满面,整个人快要支持不住。可怜的姑娘,她的心在滴着血……安生一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恨得牙齿把嘴唇也咬破了。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把拳头拼尽全力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一声沉响,桌上的书都跳了起来,钢笔更是跳得老高,摔得碎响。
  云彩也被惊住了,呆望着安生……她从未见过安生发这么大的脾气,便也顾不得哭了,拉着安生的手,说:“安生,你别这样……”安生呆了一会,才缓过神来,脸色也柔和了些,说道:“云彩,这不是你的错……”“……”云彩又哭了。
  安慰过云彩后,安生的愤怒已经点燃了——他站了起来,朝着窗外大骂道:“这个畜牲!”云彩露出一丝忧虑道:“别这样,安生……”安生有点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边道:“我一定要他明白,没有人是好欺负的!”“你要做什么……”云彩的忧虑在加重。
  安生在此之前不是没做过猜测,可以他的入世经验,如何猜测得出李云生的卑鄙与无耻到了如此程度,而云彩所承受的这一切更非他所能想象!他开始痛恨自己的麻木不仁、漠不关心,本来是有机会的,为何就没早点去发现云彩隐藏着的这份悲痛呢?
  云彩在嘤嘤地低声抽泣着……云彩的每一声抽泣都牵扯着安生的心,这份痛让他也渐渐清醒过来。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那么该怎么办呢?他站在窗前沉默了一会,让自己的心绪静下来,然后思考起如何帮助云彩迈过这一道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坎。当安生有了些思量后,便又回到椅子上,看着仍埋着头的云彩,说道:“云彩,你不要难过……既然你已决定摆脱他,就一定能够做到的!你要相信自己,你有这个能力!”
  “可他……”云彩抬头看着安生,双眼闪动着泪花,欲言又止。安生看在眼里,继续宽慰道:“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这世间的事也不是某些人想怎样便怎样的,人间自有正道,正道便是人心,没有人能左右你的心,只有你自己来把握它……”云彩竟也有些平静下来,眼泪止住了,只是凝住了神儿……安生又道:“他这个人据我的观察,身上是有一种匪气,有些油滑,也颇有些城府,却也不是那种亡命之徒……跟这样的人较量不能示弱,退一步便要退百步,我倒要看看他能拿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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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47:09 | 只看该作者
  云彩听了这样透彻的剖析,心里已是充满了对安生的敬佩。此前她还对找安生谈有所顾虑,没想到寡言少语、外表还带着点稚气、似乎不经世事的安生心里竟藏着如此多的东西,敬佩之余也有了份踏实,不由说道:“我现在苦恼的是他还纠缠不休的话该怎么办……”安生心想,如果是一般无赖的纠缠,处理起来当然简单得多,可云彩还只是个姑娘,李云生又是她的上级,而且都在一个单位上班,自然会面临许多的顾忌,甚至要做好在必要时有所舍弃的心理准备。考虑周全后他才对云彩说道:“首先,你要想到当你有所顾忌时他同样会有所顾忌,不要在气势上让他觉得有机可趁……对他的纠缠不休,你可以找出他的软肋并警告他,他如果能知难而退当然是最理想的。就算他还不肯放手,那么你就先让门诊部的同事都知道,我们会坚定地站出来支持你的,看他还敢不敢……如果还不行,我们就要到医院去反映,让医院来处理……”云彩不觉间有了份轻松,语气里也透了丝温柔,轻声喃道:“我听你的……”安生继续打气道:“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只要你有这份信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云彩点了点头。她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这种东西她的父母和姐姐们不曾给予过,此前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都不曾给予过。现在,她拥有了,她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甜蜜与幸福……她的双颊开始绯红起来,由于日复一日的憔悴,这突然而来的甜蜜与幸福让她有点消受不了……她有些疲倦了,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安生见了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便轻声说道:“你累了就在我这里靠会儿吧,不用担心的……”云彩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然后便顺着安生的心意,靠着床头架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又有了夜的宁静,只剩下窗外不远处的田蛙隐隐约约地在嘲动。房间里是一只二十瓦的旧式灯泡,发着淡淡柔和的光。云彩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实在是太疲惫了,很多个日子以来都没有好好地睡过觉,吃饭也是勉强扒上两口便再不愿拿起筷子。此刻,她不必再时时刻刻保持着那份紧张与恐惧了,不必为自己的未来茫然去寻找那不知在何处的出路了,不必痛苦了,至少可以暂时地放下一切来……她睡得很静,很甜,尽管眼角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掉……
  安生坐在那里看着云彩,眼里有着对这位姑娘不幸遭遇的同情与怜悯,也有着爱,那是一种跨越了男女的友爱。之后,他对云彩又有了由衷的敬佩与欣赏。云彩的身上是有着一种精神的,这精神就是人性的向善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来指责不幸,指责不幸的人,何况她还只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子!她是那样的坚强,承受着不该承受的,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而那些制造不幸的人呢?岂可让这样的人过得逍遥快活?只有让罪恶不再滋生,而让博爱滋养着大地,才会是一个朗朗乾坤啊……
  安生没有去惊扰云彩,而是继续冥思苦想着,如何让云彩摆脱李云生,然后让李云生得到应有的惩罚。待有了点心得,他便拿出日记本记了下来。在日记本中间,他忽然发现夹着的一张纸,纸上正是此前写给云彩的那首诗。此时读起来,更令人唏嘘不已。后来,安生也有了倦意,便趴在桌上睡了。睡前,他把房间的灯关了,点了支蜡烛,烛光更加柔和些,云彩就会睡得更舒服些。
  云彩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首先看了看自己,和衣睡在床上,泪水流过的地方皮肤绷得很紧,便抹了抹。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安生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桌子上是一支燃去大半的柔和的烛光。她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睡在安生房间里的,想到自己在一个男子的房里睡了大半夜,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只是有点害羞。接着,她想起了夜里与安生的谈话。不管明天会怎样,有了安生这样的朋友,她心里很踏实。之后,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头有些发烫,更有些晕眩,连忙摸了摸,果然是发烧了。
  她下了床,准备回房找点药吃,找点水喝。她忽然看到安生胳膊下面压着一个日记本,日记本夹着一张纸,上面好像写着字,便轻轻走上前看了一眼,是“致云彩”三个字。她不禁一阵心跳。她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些什么,又不想惊动安生,便吹了蜡烛,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夏天的早晨,七点不到天就已经大亮了。安生起来时,想起昨夜的谈话,便很快洗漱完毕,准备下楼看看云彩。下了楼,却发现云彩还没有起床,而冬梅倒是起得很早,一碰上面便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起昨夜拍了桌子,手到早上还有点痛,便说没什么。
  李云生是七点多钟从家里来凤亭门诊部的,跟冬梅打了声招呼就上了楼。安生看到后,便很快跟了上去,进了李云生的房间,说道:“我想找你谈点事。”李云生一时有些发愣,便问:“什么事?”他已觉察出安生的表情很古怪,马上预感到昨天夜里门诊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要你别再去找云彩,”安生的表情凝重而又坚决,不准备给李云生任何回旋的余地。李云生的脸色顿时变成紫青一团,只见他顿了顿,然后冷笑道:“你有资格对我这样说话吗?”安生也冷笑道:“你做的事,难道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李云生已是满腔怒火道:“是刘云彩这个贱人对你说的?我劝你少管闲事!”安生也厉声还击道:“请你对人放尊重些!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她,这件事我也管定了!”李云生气急败坏道:“你自不量力!”“我既然敢找你,就决不会害怕的!”安生仍然寸毫不让。“你真的要管?那我就不客气了,”李云生怒火焚心般冲上前来,猛地一拳击在了安生胸上。李云生习武出身,虽已是中年,力量仍是了得。 安生没有防避被一记直拳击个正中,顿时一阵剧痛从右胸散开。他趔趄了两步,却到底没有倒下。待他站定,忍住剧痛,仍冷笑道:“你李云生是个畜牲!”李云生又一拳打在安生的左肩上,近乎疯狂地嚎道:“我叫你骂,老子揍死你这个臭小子!”安生继续说道:“我这也算骂人吗?我说的只是事实,你害怕了是不是!”李云生歇斯底里地又冲上前去,剌了一拳,正中安生的鼻子。安生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涌,脑壳也如裂开了一般,随后一阵难以忍受的晕眩,终于让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声沉响倒在了地上。
  这时,正在房里迷迷糊糊睡着的云彩猛地惊醒了,听出似乎是安生和李云生的声音,顿觉出不好,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看到安生躺在李云生的房门口,鲜血流了一地,她近乎疯狂地跑上前去,抱住了安生的头,对李云生狂喝道:“你敢打他,你真是禽兽不如!”正在楼下的冬梅也听到动静,连忙跑了上来,见此情景,泪也掉下来了,边哽咽边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连忙从房里拿出一条毛巾,把安生脸上嘴里的血抹了。发现了出血的地方,他又慌慌跌跌地跑到护士办公室,拿了大把的盐水棉球,来为安生止血。老张也上了楼来,看了看安生,又看了看失态的李云生,说道:“老李,你这样就不应该了,他还只有你儿子一般大年纪,怎经得起……”
  李云生这时才清醒了些,自觉狼狈得很,正要下楼去。安生抹去鼻下的鲜血,挣扎着坐起来,说道:“李云生,你别走!我说的话,你答应不答应?”李云生愣了一下,之后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说完,便一脸颓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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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48:09 | 只看该作者
 
  云彩看到安生流了这么多的血,心如刀绞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安生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除了安生,还有谁会为了她甚至连性命都不顾?她不再顾忌什么,抱住安生的肩膀,在那里泪流满面,难以自禁。冬梅站在一旁,对事情的前后经过并不知晓,也就一脸懵懂不知如何去劝说云彩。倒是老张经事颇多,瞧出了点端倪,便对云彩说道:“小刘,你也别哭了,让小吴到床上躺会儿吧。”云彩哭道:“他不是人啊,怎么把人打成这样……我要跟他拼了……”老张连忙将她拉住,又劝慰了一番,这才让她渐渐平静了些。
  冬梅扶着云彩准备送回房去,却发现她满身发烫,惊讶道:“云彩,你病了?”老张连忙过来摸了摸云彩的额头,自语道:“可不是?难怪今天这么晚还没起来,快,赶快把她扶回房里去。她的体质一直不太好,还是给她输两瓶液吧……”冬梅便将云彩扶回房,又回头看了看安生,安生笑着说没事。她不忍心看安生此刻的笑,便去忙着给云彩量体温输液去了。
  老张将安生扶到床上,把沾满了血的衣服也帮着脱了,一边说道:“吴老弟啊,你实在是让我佩服。”安生闭上眼睛,试图缓解一下眩晕,老张又叹道:“他可是这里有名的土霸王,没有几个人敢惹他的。你怎么跟他闹起来了呢?”安生不知跟老张如何说起,只好无言。老张又看了看安生问道:“是不是因为小刘的事?”安生也看了看老张,还是无言。
  老张把安生的鼻血总算给止住了,然后又道:“出了这么多血,很容易伤身子的。别的事先不要去想它,好好休息一下,调养几天。我给你倒点开水,想喝就喝点……你看,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来?”安生连忙摇了摇头。老张自言自语道:“哎,这事闹得太大也不好,先歇着,我到下面招呼着去……”便下了楼。
  云彩果然是高烧,三十九度五。冬梅把葡萄糖液体给云彩输上,然后就陪坐在旁边。云彩仍惦记着安生,说道:“冬梅,我不要紧的,你去看看安生怎样了吧。”“他不碍事的,”冬梅劝慰道。“全都因为我,我这样会害了他……”云彩激动地哭道。冬梅张了张口,话又缩了回去。云彩又说道:“冬梅,你看是不是要把春云喊来……”冬梅犹豫了一会,说道:“还是问问安生的意思吧。”
  云彩接着执意让冬梅去照应着安生,冬梅无奈,只好来到安生的房间。安生正忍受着鼻子裂开似的痛苦,而后脑勺这时也开始钻心的痛,大概是跌倒时摔了一下,留下一块血肿。他只好侧着头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冬梅进来,见安生鼻血已经止住了,便轻轻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问道:“安生,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输点液?”安生睁开眼睛,见是冬梅,便勉强笑道:“没事的。”冬梅道:“我把春云喊来,好吗?”安生猛地坐起来,说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不要叫她来,不要让她知道。”冬梅知道安生的性格,便不再坚持,只是嘱咐他躺下来,别太激动了,不然又会出血的。
  安生果然平静了些,但刚才坐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右边的胸口痛得厉害,以至于呼吸都不是那么顺畅,更不敢激动了。他躺在那里,忽然忧心忡忡道:“云彩不知怎样了?”“她在发着高烧,不过我已经给她输了液,应该等会儿会退烧的,”冬梅说道。安生道:“我这里不要紧的,你还是去招呼她吧,她的体质很差的。”
  “你们两个不要推来推去了,”冬梅有点哭笑不得,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把心存的疑惑说了出来,“安生,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好象只有我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安生露出一丝苦笑道:“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实在是不能告诉你。你还是不要问的好……”冬梅脸上更是茫然。安生又道:“你也别去问云彩,希望你能理解我。”安生说得很诚挚,冬梅于是点了点头。她知道安生的为人,既然已认准了理儿,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安生虽然这次出了不少的血,又受了几处不轻的内伤,但到底没多久就起来了,倒是云彩这次病得不轻,仍然躺在床上。高烧持续了一天,她满脸的倦容,眼圈儿也开始深陷下去,手连一只水杯也端不起来,唯独大脑没有停止运动,在那里想着纷杂的心事。若是想到某一伤心处,还要独自一个人在那里流着泪。
  她被安生的举动深深感动了,但感动得多一分,不安也同时多了一分。高烧以及身体的虚弱让她的意志变得脆弱,她开始有了种种幻觉,有许多她从不敢想的美妙的幻觉,也有旧梦中就曾出现的可怕的幻觉。美妙的幻觉令她全身颤粟,满面潮红,而可怕的幻觉令她面色黯然,清泪长流。安生知道云彩这一次病得不轻,这几天也是尽可能多的守在她的身边。在她全身颤粟的时候为她敷上一块热毛巾,在她面色黯然的时候抓紧她的手……安生发现,她在平静睡熟的时候也会流泪。云彩就这样经过几次反反复复,高烧终于退了,身体也终于一天比一天见好了。她发觉日子竟可以如此的美,只要不再有李云生!
  这几天,李云生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失魂落魄,对人也是沉默不语。他曾试图去找安生赔个礼,又拉不下个面子,只好作罢。因为他在安生面前作了承诺,也没有去找云彩。他没有去找云彩,云彩的恶梦中仍摆脱不了他。
  云彩知道,自己到了最后作出决定的时候了。那天晚上,安生又来了,她的面容已恢复了久前的平静,说道:“安生,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谢谢你。”安生觉到有点奇怪,便问道:“你怎么这样说?”“我要走了。我已经考虑好了,你不要劝我。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在那里重新开始……”云彩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安生细细嚼着云彩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当一个人经过慎重考虑作出的决定,是很难阻止的;又想,云彩如果真的离开这里,重新找一份工作,远离她的痛苦记忆,未尝也不是件好事。
  “我很感谢你!我表达不好,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云彩忍住不哭,但还是哭了。“别这么说,我会不安的,”安生由衷说道,“我其实一直很敬佩你,是你自己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尊重你的决定。”云彩心里暖融融的,似乎不忍破坏了这份感觉,便沉默了下来。
  安生的内心里,其实是难以接受云彩的离开的,他觉得,即使离开也应该是李云生的事。可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与残酷。但这样也好,他想。不管怎样,云彩只要能从此过上更好的生活,总是令他倍感欣慰的。在这些日子里,他已与云彩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甚至自觉除友谊之外,还有种其它不能名状、冥冥的东西……当他想到分别,伤感总是不期而至地涌了上来……两人都不可避免地有了些伤感,在沉默中品尝着这份别样滋味。
  第二天上午,云彩与冬梅作了告别。冬梅对于云彩的决定,很是震惊。尽管她能感觉到云彩身上一定曾发生过许多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不得不选择离开,可她能说些什么呢,只好抱着云彩的肩,哭了。之后,云彩又向老张作了告别。其实,老张是看着她来的,看着她在这凤亭生活了两年的,现在又要看着她离开,这时自是生出许多的感慨。
  云彩没有去和李云生道别,李云生却站在了大门口,发着愣。当安生和冬梅帮云彩拿着行李下楼时,李云生只吐出了个字:“你……”云彩没有理会,李云生也终地没有阻拦,眼看着云彩上了三轮车朝凤山方向去了。李云生这时显得一下子苍老起来。
  云彩上车前,朝安生看了一眼。那种眼神是安生以前从未感觉过的,但此时安生的心里仍只有难以名状的无限的感伤,只一瞬间有点不解,便很快闪过……他一直目送着云彩从视野里一点点远去,直到再也见不到影子——他如何能料到,这一别,却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接下来,凤亭门诊部内有了一种异常的窒息感,仿佛都预感到将要发生点什么。李云生找过安生,试图作个和解。安生开始并不加理睬,后来见李云生确实有道歉的诚意,便对李云生说:“要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事,我早就不计较了。我只希望云彩能够过得好……”
  可这一天再不会有了……那天是云彩走后的第六天,有个与云彩同垸的老儿来找安生看病,顺便聊了起来。老儿说道:“我垸有个女伢,一直也在你们这儿的……”安生便问道:“您是哪里的?”老儿道:“凤山村的。”安生不由急切道:“您是说云彩?”老儿叹了口气道:“可不,她前几天不知为啥,突然跑回去,说是不要这儿的工作了,要去广东打工……”“……”“她父亲是个做篾匠的,脾气大得很,云儿(小名)从小就挨过不少打。这一回她把工作也不要了,也是太不应该了,她父亲气不过就把她往死里打。我们是看着云儿长大的,怪可怜的,去劝也劝不住……”“后来呢?”“云儿性儿也挺犟,就是不松口……”“……”“她父亲把她关了起来,怕她逃走,还说要饿她三天……”“……”“结果,第二天她母亲早上见没什么动静,房门一打开,发现她已经死了……”
  “死了?”安生顿地怔住了,喊道,“她死了?!”老儿抹了一下泪,说道:“可不是,可能是吃了安眠药……哎,真可怜,今年才刚刚二十岁……”安生已是泪流满面……“你说她为什么突然跑回去,把好好的工作丢了去打什么工呢?命啊,都是命啊……”那老儿嗟叹道。“您说的可都是真的?!”安生激动地望着老儿。老儿一脸严肃道:“这种事能说着玩吗?就是昨天……她家现在正乱着,等他们把丧事办完,我估计会来问个究竟的……”不管安生肯不肯相信,都无法改变现实,现实便是——刘云彩死了!
  没过几天,云彩的父亲和那个在镇政府办公室当主任的表叔带着几个亲戚果真来到了凤亭门诊部,而李云生在此之前已经得到消息躲了起来。他们没有见到李云生,便把他房间里的东西胡乱砸了一通,然后又跑到楚州医院,找到了刘长生。刘长生大吃一惊,便让肖德仁带上几个同事去李云生家找人。李云生被找到了,带到了凤亭门诊部。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李云生被停职半年,调离凤亭门诊部,并以五千元钱的代价与云彩的家人达成了私了的协议。凤亭门诊部则从另外一家卫生所调来了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来补云彩和李云生留下的空缺。之后,一切又似乎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但是,云彩到底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和现实的残酷——死了!再也无法得到她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追寻的美好的生活,而只能长眠在家乡凤山一块山坡上的地下。坟上除了压有几片新鲜的黄纸,连块墓碑甚至一根草也没有,她是那么的孤单……安生跟冬梅来的时候,看到面前的景象,实在有太多的感伤……他含着泪在坟前读了那首曾数次准备送给云彩却终究没有送出的小诗,小诗没有名字:
   
  当我回首不堪记忆的往事,
  我会痛苦,泪流满面;
  既然苦酒已经酿下,被我端起,
  我将不再犹豫,举杯而干。
  
  不要把我嘲笑,或将我鄙视,
  我很渺小,但心知冷暖;
  哪怕与命运抗争到仅存一息,
  心会欢喜,迎来了灿烂天!
  
  就把这首小诗留给云彩作墓志铭吧,他想。然后,他与冬梅找来一些青草和山中野花,插在了坟头的新土上。就让这些花儿、草儿陪着云彩,做个伴儿吧,他想。天空中,白云飘飘……很美丽,却离我们这个世界太遥远,太遥远了……
  有诗为证: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也不要问我将往何处,
  我只是天上一朵淡淡的云彩,
  随着风,随着风飘荡……
   
  不要问我是否有爱,
  也不要问我爱在何方,
  我只是天上一朵淡淡的云彩,
  随着风,随着风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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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49:1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章    平  静
  楚州的八月有些闷热。这时雨已很少下,即使下了,也是轰隆隆的一阵雷声,黑压压的便倾了下来,成了滂沱大雨,然后忽而又晴了。更多的时候是艳阳高照,这样说意境很美,感受则是另一回事,直让人酷热难捱,一把蒲扇离不开身。
  竹子性凉,可以避署,于是楚州人家房前屋后常可见到几簇竹子,这也是楚州的一大景观。楚州的竹子有一奇,是其它竹子所不能比的。其身修长,色泽碧绿,节长中空,每节长过尺许,自是作横笛的良材。做出的笛子音质清雅,可绕梁三日而不散。它还有一奇,就是作夏暑的祛热祛燥之用。它可以作成凉席,也可以作成蚊帐,还可以作成卧午或者乘凉的躺椅。它凉而不寒,善吸纳汗渍湿气,又似有温补的功用,即便是睡个整夜,也是不伤身骨的,自是竹制品中的上品。竹子的妙用一言难尽之,楚州医院里却没有栽植,杨树倒遍处都是。杨树高直挺拔,枝繁叶茂,不管午后还是傍晚,杨树林也都是医院职工和病属散步避暑纳凉的好去处。每到饭后黄昏时分,只要没有值班安排,春云和杨华就喜欢在医院门口的杨树林里席地而坐,聊天纳凉。
  春云记得,安生刚到楚州的第一天,醉酒了便在这里与三位姑娘席地而坐。林不在深,有荫则爽;景不必胜,心有灵犀则秀。春云每到此处,便免不了想起安生,还有一位冬梅。老友离去了,只剩下她和杨华,感慨是难免的,正所谓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春云在楚州医院其实算得是如鱼得水。她是个性情温善、稳重大方的姑娘,不管生活中还是工作中,都能与人友善相处,深得妇产科梁主任的喜爱。由于梁主任年已五十,到了需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考察后觉得春云是最适合的培养对象,便向刘院长推荐送她外出进修。刘院长其实也早就留意到春云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悟性也好,问了一下肖德仁的意见后便同意了,准备让她九月份去楚阳县医院进修半年,主修妇科。
  春云在接到进修通知的同时,她的哥哥楚小卫也要来了。小卫已是大二学年结束,学的是国际金融,喜好的却是文学,是个活泼幽默、善于思考的年轻人。这次放暑假回来,他就呆在家里,陪陪父母,或是在附近走亲访友。春云在他回家不久也回去了一趟,一家团聚自是其乐融融。春云邀他到楚州走走看看,他便高兴应下,一方面看看小妹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另一方面也看看小妹多次提起、亦有过一面之缘的安生。于是在八月中旬,他带着爸妈准备的一大堆山货土产来到了楚州。
  春云见到他时喜出望外,小姑娘的性儿却也上来了,故意责怪道:“放暑假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来看看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我哪敢呀?”小卫笑道,“在家也是每天上山劳动,不得空闲。这不,稍有点闲,就来看你了。”说完,他做了一个鬼脸。春云故意道:“哪里是来看我,分明是快要开学了,顺路做个人情。”小卫笑了笑道:“就算是只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至于不让哥哥先洗个脸吧。”
  春云见小卫扛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的样子,也笑了,一边道,“你现在哪里还像个大学生,倒像个逃荒的,”一边倒了水,用湿毛巾给小卫擦脸。小卫道:“还是小妹知道心疼哥哥。以后谁娶了你,真是幸福死了。”“我才懒得给你擦,”春云佯怒将毛巾丢给了小卫,心里却开心得很,又说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小卫道:“看你这么开心,什么事呀?”
  春云不无得意道:“我过些天就要到县医院进修妇科呢。”小卫道:“小妹有出息了。我回去就告诉爸妈,让他们也高兴一下。”春云道:“我们这里进修的名额平时很难争取的,整个医院一年也就两三个名额。”小卫不解道:“怎么会这么少呢?基层医院的硬件本来就不好,再不多些进修培训医务人员的技术如何能有提高?”春云道:“院长也有做院长的难处,上面的财政拨款很少的,人多了养不活,人少了活又没人干,放出去进修多了也是个负担啊。还有些行政任务也到医院要人,每年一次计划生育大行动我们都要下乡做手术,常常是开展正常的业务都没人手,你不在这个行业,哪里知道这个行业的难处?”小卫笑道:“你这毕业才一年,说话都像个院长的口气了,了不得啊……”春云朝小卫肩上打了一下,佯生气道:“好啊,你竟然敢笑话我!你成天在大城市里呆着,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疾苦……”小卫道:“饶了哥吧,哥一门心意是要夸你,怎么到你嘴里便是挖苦你了呢?将来哪一天你要是真的当上了院长,感谢哥都来不及呢……”
  春云道:“我才没想过要当什么院长呢,只是将心比心罢了。”小卫道:“说真的,你这一年来思想确实成熟得很快,难怪医院打算培养你,哥为你骄傲!不过要想当好医生,却是需要不断的学习新的知识,以后你要是想再去上大学,哥也全力支持你!”春云听了自然是甜蜜在心里,替小卫揉着肩算作奖励,然后说道:“目前我还是感觉很充实的,以后要是觉得知识积累不够了,再去考虑上学的事吧。”小卫又道:“你这样想也有道理,是理论与实践相互融合,进步会很快。做医生是活到老,学到老,永远都达不到顶峰的……”春云笑道:“就像溯水行舟,不进则退,是不是?” 小卫不解道:“你笑什么?”春云道:“安生说话的语气就跟你一个样,一副老夫子的模样……”
  小卫道:“说起安生,我正要问你呢,上次你说他去了凤亭,那是个什么地方?” 春云道:“也属于楚州,离这儿有十来里路,他已经去了三个多月,我的一个姐妹也刚被调过去了。”小卫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哎,怎么说呢,”春云叹了口气道,“他去了那里之后,一直就不怎么顺利……”小卫道:“怎么啦?”“他这个人总是让人琢磨不透,说他笨吧,他总能想到别人没想到的,说他聪明吧,却又经常做出别人无法理解的事……遇事不知道拐个弯,还特别爱认死理儿,说起来大道理一套套的,真正做起事来又像个细伢,怎能不吃亏呢,”春云于是将安生在凤亭发生的种种风波都告诉了小卫。小卫听完,不由感慨道:“处事没有圆滑变通,但精神可嘉!”“你倒还夸他,他这段时间心里很难过,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姑娘……”春云一脸愁容道。
  小卫安慰道:“他已经尽力了,怎么能怪他呢?你应该多开导一下他,你的话他应该会听些进去的吧?”春云脸上泛起了一团红晕,嘴里却道:“他那个倔脾气,谁知道呢……”小卫自然早就看出她的心事,却不敢再逗她,便认真道:“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他吧,顺便给他也带了些土产。”春云没有啃声,心里却已是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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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49:39 | 只看该作者
  晚上,春云去约杨华,杨华二话没说便答应了。春云又问:“杨彪怎么没看到人呢?”杨华道:“他呀,说是成天忙得不落脚,我也很少能见到他。他到我这里来从来就坐不了五分钟,冬梅不在这儿了,他才懒得来看我呢。”春云又道:“也不知他是不是常去冬梅那里?”杨华道:“那我们明天问冬梅便知道了,要是他没去,看我不敲破他的头!”春云道:“要不要约上小梅一块儿去?”杨华一脸不屑道:“那个‘虾米’理他干什么?我不准备理他了。”看来,杨华又与梅侠义闹了矛盾,春云便没再多问。
  第二天,三人一道前往凤亭,他们都想看看安生和冬梅现在到底怎么样。在凤亭,凤亭门诊部原本影响一向不大也不小,如今算是“声名大振”,常有人有意无意地从这里打听点什么,然后传开。来这里看病的人却比以前少了些,一方面乡人对于“出过事”的地方有着本能的回避,另一方面李云生以前所擅长的治疗跌打损伤因他的离去也带走了些病人。对于凤亭人来说,如今的凤亭门诊部已是大不一样,来的几乎都是新人,老面孔也就剩下老张了。老张仍管着药房,仍喝着他自酿的纯谷酒,不过,话不知觉中多了起来,脸上也多了份笑意,还与安生称兄道弟,俨然成为了一对忘年交。
  新来的主任叫黄文礼,今年四十来岁,乡村医生,此前在一个叫黄土坳的地方做卫生所所长。黄文礼人比较随便,不抽烟也不喝酒,全因为怯内的缘故。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打麻将,而且每玩就输,输了再玩。老婆是个做小买卖的,只要让她知道黄文礼输钱了,便旁无若人地先揪耳朵后抠脸,意思是看他还听不听话和要不要脸面。黄文礼来凤亭后,由于离家有七八里路,找得到借口就尽可能不回家。
  调来的护士叫李文秀,三十来岁,已经结婚了。以前在凤亭下面一个村子里当护理员,这次算是升调,自然让她很高兴。她的性格跟多妹有些类似,泼辣热情,但从不对别人凶,除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没什么能耐但脾气好。她来了凤亭之后,把五岁的儿子也带来了,她的丈夫则每天来这里住,为她做饭,洗衣服和泼洗脚水,为她洗脚的时候会关上房门。这些让凤亭门诊部众人看到了,都觉得有些好笑,弄得她的丈夫很不好意思。她倒没怎么觉得,一来便经常请同事们在她家吃饭,让丈夫去打点,众人于心不忍,她就拉。彼此都混熟了,倒比以前多了许多生气。
  冬梅则仍沉浸在热恋之中,只要杨彪来看她了,便见她忙里忙外,精神焕发;只要有些时日不来,便做事打不起精神,甚至有些闷闷不乐。想想也是,杨彪来的次数少得可怜,来了也是傍晚来,第二天一早便走了,更多的时候是那漫长的等待,等待而生的思念那滋味如何好受。
  生活就在这平平淡淡偶尔泛起点涟漪的日子里进行着。对于安生来说,平静的生活似乎仍没有到来。他的脑海里仍然会不时闪出云彩那熟悉的面孔,然后为自己让云彩离开凤亭感到懊悔不已。
  傍晚,他经常去爬凤亭关,可以眺望云彩长眠的凤山,每每让他禁不住感伤得抹一把眼泪。他没有过身边的亲人朋友离开人世的经历,现在体验到了,让他想到人生的宝贵与时光的飞逝,以及更多。他也常在凤鸣溪畔听流水,拿出笛子吹几首曲子。笛子是安生不久前从一位手艺人那里弄得的,爱不释手,于是还为之取了个名字叫做“楚笛”,并让手艺人刻在上面。他喜欢用笛子来吹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梓君前几天来看他,还带来了一只箫,俩人在夜晚的凤鸣溪畔合奏了那一曲《二泉映月》。两个性情中人在一起,免不了在悲凉的箫笛声中又要偷偷抹一回眼泪。
  当他回到房间,则进入另外一种状态。他已无法控制自己,决定将以前的写作计划完全抛弃,而重新写一部悲剧。每天晚上九点开始,一直写到凌晨三点。这一段时间无疑是他最忘我的时候,一拿起笔,便忘了房间里的闷热和蚊子的骚扰,任由心绪随主人公的命运一起沉浮。
  而白天由于酷暑难当,腹泻的、中暑的、受风热感冒的也开始一天天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农药中毒的,通常说来就来,让人防不胜防。往往,他和黄文礼两人处理不过来,还得叫上老张帮忙,自然也就无暇想及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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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49:59 | 只看该作者
  安生就这样生活着。春云他们来的时候,他正在处理一个腹泻的病人,见他们来了,忙叫冬梅把他们带到房间先歇着。处理好病人,安生才上楼,与小卫握住了手。
  小卫细细打量了安生一番,然后说道:“跟以前比起来,瘦了,高了。”杨华在一旁道:“他还在青春期嘛……”众人都不禁开怀大笑,连安生自己都笑了。小卫又道:“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还好,”安生也看着小卫道,“又是贵客,又是稀客来了,我当然高兴了。”“我也算是稀客么?春云的信中你我可是经常见面的,”小卫笑道。春云佯瞪了小卫一眼,小卫又道:“可不是,她还怪我不来看你。”
  安生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说道:“你们来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些粗茶淡饭,不要见怪才好。” 杨华笑道:“安生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呀……”还是冬梅替安生解了围,说道:“春云的哥哥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我来做饭给你们吃。”安生笑道:“还是冬梅理解我啊,话我来说了,事情却是她来做……”众人笑开。风亭门诊部里自云彩走后气氛一直有点沉闷,现在一片欢声笑语,自是难得的很。
  晚上,众人在一起边玩扑克,边聊着些轻松的话题,直到夜里十点多才散了。小卫和安生睡在一张床上,睡前他们关了灯,望着窗外的月色聊起了天。小卫说道:“安生,刘云彩的事小妹都跟我讲了……你在这件事的考虑和做法上并没有错,你已经尽了你的能力,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已非我们所能掌握……”安生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把这个世界看得还是过于简单了,是我逼走了云彩……她一个弱女子到哪里都不容易啊。”小卫道:“安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过于自责只能伤了自己,对别人也毫无好处……”安生若有所思道:“这段时间我确实有点自责,毕竟我也算作个当事人,如何脱得了干系?但更多的也是在反思,我非常珍惜身边的这一切的,我很希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便往往事与愿违,原因在于力不能及,没能量力而为……”
  小卫道:“安生,量力而为没错,人先求自保方可助人,它也确实是我们需要的为人处事之道,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觉得更加的可贵。量力为之实质上是一种中庸哲学,它会导人走向保守,而后者在中国也不是没有先驱,屈大夫便算得一个,它实质上创导的是一种精神,反叛与探索的精神,而这恰恰是现今中国所最为缺乏的。我们的工程师多了,但天才少了,我们的实业家多了,但思想家少了,只有守旧而不能创新,如何能让这个社会前进!如果没有思想和精神在先,就好比瞎子过河走哪算哪,岂不大乱?你现在不可为,不代表将来不可为。就算你将来有力能为,而无敢为之精神,则亦不为也。所以,人必当以精神为先,后蓄力为之啊……”
  安生道:“我也想过这些问题,想到困惑处常常有点不能自拔。孔孟之道告诉我们的多是如何入世,老庄之道告诉我们的多是如何出世,屈大夫则是我们古楚国的理想主义者,给我们的是一种为理想而求索不屈服现实之精神。我觉得这些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思想哲学财富,无谁高谁低之分,而在于如何融合贯通,顺势而为之。说起容易做起难,就好比一面入世一面出世中间还要有不动摇之精神,而探索出一条出路来,是何其的难!难就难在三者之间不能有偏颇,正所谓‘拿捏’要精准。‘拿捏’一词就体现了中国文化之精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但所有这些讲的实际上都是为人处世之道,却少了‘理’。‘理’非朱子之‘理’,而是思维方式,逻辑辨证之哲学。这也是东西方哲学之差异,追本溯源,我们的哲学由人而生,西方的哲学则由物而生,形成的是两个相互独立的理论体系。如果我们能将这两种哲学融合贯通,必然会是个大的突破。你所说的精神为先我很赞成,但要树什么样的精神也至关重要,可以说五四之前尊的是人学,之后虽然接收了物学,但一直徘徊摇摆、偏颇较多并无明晰的思想。丢开人学只重物学等于是再认一个老祖宗岂不荒唐,但重回人学则又保守不前,而要形成两者兼容的哲学方是大道。这也是我的苦恼所在……”
  小卫对安生的思想跨度如此之大,深有震惊,方知他并非简单地陷入云彩之死,而更深更远,沉默了一会道:“我真没想到你学的是西医,工作在凤亭这样一个地方,想的却是这样的问题……难怪小妹写信给我让我帮你找些西方的哲学书籍,到了你房间也看到你有如此多的书,我现在明白你所追求的是什么了……”安生道:“谢谢你在我最困惑的时候这样鼓励我……”小卫道:“我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你也是我的榜样。以后你想读些什么样的书尽管告诉我,我定会全力帮你找到!”
  安生道:“谢谢!我最早离开楚州难过只是因为舍不得,却没认为到了凤亭就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哪里都好,只要让我有书读,也有必要的条件来读书。易经中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我把这句话和屈大夫的那句‘路漫漫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直牢记在心。人贵在自强不息,不管所处环境如何,怨天尤人只会误己。不趁年轻时奋发图强,到老时必然悔之莫及。只是人在这世间难免要受入世的困扰,悲悯之心时生,但心不乱则无大碍,如太过逍遥快活,反而没了生活的情趣与奋斗的动力……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哪怕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也足矣……”小卫若有所思道:“小妹说你这人很特别,我们上次聊得不多,这次深夜长谈,真让我有百闻不如一见之感啊……”安生道:“惭愧得很,在这乡野之地,又无甚机会得到良师的点拨,只怕是误入歧途而不自知啊……”小卫不由感叹道:“这正是常人不敢为而你为之,只此一点,就让我佩服惭愧!你不必多想,当勇往直前,他日必有所获……”
  第二天上午,安生和冬梅请了假,与朋友们一起去凤山水库钓鱼。鱼虽然没有钓得多少,但谁会在意呢,五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说不出的快乐与惬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春云都没有这样的开心。一方面安生终于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另一方面安生与小卫相处得这般知心,自然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直到下午快要离开凤亭了,她才想起些什么,一时心事重重,不知如何跟安生提起。
  到底,她还是找了个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把要去进修的事告诉了安生。安生刚听完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马上笑道:“好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春云只是望着安生的眼睛。安生自然明白,便又道:“这是好事情,别这样……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真的吗?”春云的眼神里渐有了一丝喜悦。“当然真的,我还会给你写信。你刚去县医院,可能没有什么朋友,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安生道。“我希望你也能照顾好自己,自从你来了凤亭就廋了很多……”春云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份不舍与牵挂。“我会的,你放心。这里现在不是有冬梅吗,过段时间我就和冬梅一起去看你,”安生一边劝慰道,一边将隐隐的失落埋在心底,决不让春云看到。
  姑娘的心是何等细腻,春云看得出却也只作没看出,便和小卫、杨华一起离开了凤亭。照例,安生和冬梅送他们过了凤亭关才返回。返回的路上,两人仿佛都有着心事在心头,只是心事各有不同罢了。
  没过几天,安生回了一趟家。乐生要到舒城县一中念书,家人都觉得光荣,还请了几个走动的亲戚吃了一桌酒席。安生把乐生送到县一中报了名,找到了班主任,并安排好了宿舍,才与弟弟告别,回到了凤亭门诊部。
  日子过得很快,似乎也很平静。八月,流火般的八月就这样过去了。
  有诗为证:
   
  何必管它,什么是幸福,
  我只渴求得到些许平静;
  有朋自远方来让我高兴,
  独自一人我与山水倾心。
   
  我知道青春的脚步匆匆,
  但并不打算刻意挽留;
  生活有时候真的很美好,
  对于它,我还有什么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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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50:27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苦  涩
  九月中旬的凤亭,立秋虽有些时日了,但天气仍很炎热。俗称“秋老虎”的日子还未过去,每天中午时分,在外干农活的人就都收工了,连鸡们、狗们也是找个阴凉处避一避。变化在清晨傍晚。清晨起来,如果去菜地走走,可以看见晶莹的露珠在叶尖上若挂若坠,十分好看;傍晚过后,天气则会渐渐凉爽起来,晚上睡觉人们会悄悄把凉席换了,而加盖一层薄被。日子显得越来越沉静下来,预示着收获的时节即将到来。一个美好的季节。
  安生刚收到了春云从舒城写来的信。春云是五号去县医院报到,安排在住院部妇科。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进修老师。进修老师姓陈,是妇科的主任,是个病人信得过的医生。这对于春云来说,有点受宠若惊。另外,住宿是安排在一栋旧楼里,宿舍不大,却有两张上下两层的铁架床。由于进修生不多,目前只有春云和另一位结了婚并有个三岁儿子的少妇两个人住,倒也不错。少妇也进修妇科,但跟的是另一位进修老师。春云来信说,她生活得很好,进修也很顺利。
  很好就好,安生想。他给春云写了封回信,告诉春云,他在凤亭的生活也很好。他已经很顺利地完成了小说的初稿,小说的名字也确定了下来,叫《秋月》——春花秋月,人间美景,他觉得,主人公配得上这个名字。他的下一步计划是把小说在细节上修改一下,然后寄到某个刊物编辑部去。信的最后他提到,冬梅最近好像有点心事,大概跟杨彪有关。他建议春云给冬梅写封信安慰一下。
  安生哪里知道,在冬梅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不亚于晴天一阵霹雷——因为冬梅发觉自己竟然怀孕了!还没有结婚,甚至连订亲都没有就怀孕了,在楚州更不要说在凤亭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来!
  该来而没来例假的那几天,冬梅开始还只是有些纳闷,然后是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当她隐隐感觉到身体内起了些许变化之后,便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偏偏杨彪又不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
  杨彪最近一次来凤亭已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那一次冬梅就跟杨彪提起过,如果怀孕了该怎么办。杨彪还一笑说,那就生下来吧。冬梅还幸福地趴在杨彪的胸膛上,憧憬着杨彪是不是该回去跟家里商量,然后筹办两人的婚事了。直到临走前,杨彪才有些紧张地问了她一句,是不是真的怀上了,她还笑着打了杨彪一拳,说了句,没有这么快呢。谁知道,当时她也是无心说的一句,怎么就成了真的呢。
  她在房间睡了一天,也不吃也不喝,只是默默的一个人流泪。安生来看她,她还莫名地朝安生乱发了一通脾气。安生心里纳闷得很,冬梅以前从不是这样的呀,又不好让其他同事知道,就跟他们说是病了,需要休息。那天晚上,她到底是下了决心,要去找杨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一个人走着去了楚州。一路上,近处的是稻田和丘林,远处的是连绵的山峰和那朦朦胧胧的楚州城,她却没有心思去看这些美景,甚至路过有点阴森森的杉树林也不知道害怕。她的脑海里只是不断涌出各种各样的念头。
  一会儿想,杨彪只是因为工作很忙才没有来看她,那么她就不会责备杨彪了,只会告诉他自己怀孕了,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那些打算自然是杨彪要去考虑的了,她如何考虑得了许多……要是杨彪不想要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呢?那该怎么办……一会儿又想,杨彪是不是因为变心了才不再来看她?那么,她又该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越想越是紧张,越想越是心乱得很,以至于后来便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感到全身冰凉冰凉的,脑里一片空白……
  冬梅的脚步因为某种急迫而加快,没花一个小时就来到了楚州镇政府的门口。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进去,径自去了杨彪住的宿舍。宿舍在一栋旧楼房的三楼,是个十多平米、还算宽敞的单间。她虽然以前也来过几次,却几乎跟这里的人没有相熟的。
  她满怀期待地上了楼,还在猜测杨彪有没有起床的时候,竟然发现房间的门上上了一把锁——杨彪不在!这实在是个不能接受的状况,以至于她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房间号,而只要是哪个房间有点动静就上前细辨一番,只要哪个房间的门是半开着的就禁不住往里面瞥上一眼。这样的举止难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很快就有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问她找谁。
  冬梅有点窘迫,细语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您,请问您知道杨彪去哪里了吗?”那男子看了看冬梅,然后神情有点怪异地说道:“昨天下班还看到他,晚上就不知道有没有回来。”冬梅道:“去哪里了您知道吗?”男子道:“你是……”冬梅道:“我是他朋友。”“哦,”男子若有所思,然后笑了笑道,“我跟他很少能碰上一回的,他白天公务多,晚上应酬多,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要不,你等会儿到他办公室找找看,他今天应该上班的。”
  冬梅一想,也只好如此了,便谢了那男子准备下楼。在快要下楼梯的时候,她忽然听到男子房里有个女子的声音,好像在说话,便有点好奇地放慢了脚步。只听见那女子说道:“你怎么不说实话呢?”那男子道:“谁知道她是彪哥的哪个女朋友,一会儿楚州医院的,一会儿凤亭的,一会儿税务局的,万一说错了岂不害了彪哥。”那女子骂道:“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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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50:51 | 只看该作者
  听到这里,冬梅顿觉得天昏地暗,分辨不出个东西,忙用手扶住了墙,才不至于倒下。也几乎是那一瞬间,泪如雨下,却没有哭出声音来。原来,她只是杨彪若干个女朋友之一!此刻,她也顾不上嘲笑那男子把她一个人说成了两个,而只想——她日夜思念着牵挂着心爱着的杨彪原来只是个伪君子,也就生出难以形容的厌恶,逃似的离开了这个也让她感到厌恶的地方。
  她跑到大街上,茫然地望着清晨的阳光穿过梧桐树零散地洒落在街道上,望着过路的行人有些好奇地也在望着她,悲痛欲绝。但她的骨子里是透着坚强的,到底没有丧失理智,把泪抹了,朝凤亭往回走去。出了城,她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便在个无人的路旁坐下,捂着脸畅快地哭了起来。直哭得倦了,她的意识才变得清晰起来——她要给杨彪写一封绝交信,然后从记忆里彻底忘掉这个人!
  当爱衍变成了恨,同样有着惊人的力量。她很快就拦下一辆回凤亭的三轮车,准备一回去便开始实施。三轮车的一路颠簸却一定程度上干扰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的意志,几次都趴在车后门栏上想要呕吐,却因为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一点东西,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翻天倒海的感觉让她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过某一种潜能使她没有晕倒,而呢喃着:“终于不必再作无奈的期盼了,永远也不必了……不必站在门诊部门口,看着去楚州的道路了;不必站在窗前,看着那美仑美奂的黄昏夕阳了;不必一边看着护理书,一边悄悄擦着眼泪了;不必再捧着杨彪的照片,看着他,想着他,彻夜难眠了……一切都不必了……”
  到了凤亭门诊部,冬梅挣扎着下了车,顾不上同事热情地招呼,就径自趔趄着回了房间瘫躺在了床上。她的脑海里没有记忆,没有幻像,只是空白;她的眼睛里一遍漆黑,没有景象,没有眼泪,什么也没有;一切都在此刻静止下来,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感觉,人仿佛在了冥冥之境。
  安生本来还在办公室里看着病,是李文秀跑过来有些紧张地告诉他,冬梅回来了,而且脸色很苍白,好像病得不轻。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上了楼。冬梅的房间反扣了,他连敲了几下,才见冬梅面无血色地开了门,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冬梅,你这是怎么了?”怕外人听到了,顺手就把门关上。
  冬梅也不回答,好像着了魔似的,找出杨彪留下的东西或是跟杨彪有关的东西,要么摔个粉碎,要么撕个粉碎,然后全都扔到了窗外。可她的身体怎经得起如此折腾,几次都要跌倒,都是安生帮着扶住。安生心里已经明白一定跟杨彪有关,便又问道:“杨彪欺负你了?”冬梅仍不做回答,只是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安生眼见冬梅已经支撑不住,也顾不上许多,把冬梅按在床上躺下,一边说道:“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应该放在第一位。你把我当哥哥也好,朋友也好,反正都要听我的!你给我好好躺着,我马上让李姐给你输液。”
  安生也不等冬梅答不答应,马上下了楼喊李文秀准备输液。他们上来的时候,冬梅好像是听了安生的话,仍躺在床上,只不过把头也蒙上了。李文秀一边给冬梅输液,一边叹口气道:“哎,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还是感冒了?怎么一天都不吃饭,这样身体哪受得了……”见冬梅并不作声,便问安生道:“要不要加点别的药?”安生摸了一下冬梅的额头,说道:“没怎么发烧,先补充点能量就行了,如有其它症状就再说吧。”李文秀输上液后对安生又说道:“那你陪陪她,让她有什么事想开些。”安生故作轻松道:“可能是跟男朋友闹了点矛盾,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谢谢你了。”“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大家都是同事还这么多客气……”
  李文秀走后,安生把门关上,然后拿个椅子坐在床前,一边说,“怎么把头给蒙住呢,”一边整理了一下被子。冬梅的眼睛里又流出了泪,转过头来看了安生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安生“嘘”了一声给打住了。安生又说道:“你现在什么也别说,先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慢慢跟我说。”
  冬梅不知是感激而顺从了,还是因为实在太疲惫,果然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安生则拿出一本书在那里看着,后来听到冬梅均匀的呼吸声,抬头一看,冬梅终于睡熟了。有些苍白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泪渍,显得干枯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还遮住了小半边脸,往日秀美的冬梅哪里去了?安生的心不由一阵悸痛,生出怜惜来。
  冬梅睡醒时,见安生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一阵感动也不敢惊醒他就准备起床。安生显然没有睡熟,马上就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冬梅,又看了看输液瓶,见瓶子里的液体所剩不多了,马上骂自己道:“真该死,怎么睡着了呢。幸好没有睡过头。”然后又对冬梅笑了笑道:“你醒了?要起床吗?”
  冬梅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也不作声。安生此刻实在是机灵得很,马上就猜到了原因,又说道:“要方便是吗……房间里有吧……我给你拿过来放在旁边……你慢一点,小心输液管子……我在门口等着,好了我再进来。”冬梅也不做声,只是点头。待安生再回到房间,冬梅已经收拾好了,半躺在床上,看着安生说道:“谢谢你,安生。”安生笑了笑,说道:“你只要别见外就好……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些了?”冬梅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一脸的忧郁。
  安生觉得是时候把一些疑问说出来了,便道:“杨彪欺负你了?”冬梅还是沉默着,之后才抬起头,一脸的恳切说道:“安生,液体马上就输完了,你先下去上班吧,让我一个人先好好想一想,好吗?”安生能说什么呢,只好替冬梅拔了针头,又交待了一番,就拿着输液架和空瓶下楼去了。黄文礼他们问起冬梅现在的情况怎样,安生便笑了笑,说:“跟男朋友闹了点矛盾不开心,又一天多没吃,现在好些了,再休息一晚上应该就没事了……”大家议论了一会也就散了。
  傍晚,李文秀特地做了几样好菜,夹了端给冬梅,还让安生监督着冬梅吃完,然后才风风火火地去喊儿子回家吃饭。安生笑着劝道:“你看大家多关心你,就不要这样不开心了。有什么事不是还有我吗,天塌下来还有我来扛着,你怕什么。吃吧,多吃点,恢复好点,明天还要上班呢。”冬梅推托不过,也就口里没什么滋味地吃了几口。安生在一旁直着急,用尽各种方法来“胁迫”她吃下去,一顿饭吃到天黑,才总算吃了一大半。
 此时的安生心里已猜出冬梅一定还有什么心事,所以不敢大意,抢着把碗筷拿去洗了,然后就坐在那里陪着,还把录音机打开,放着肖邦的钢琴曲。在找磁带的时候,他竟发现了一瓶没开封的安眠药,震惊之后也没有声张,却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而决意将冬梅的心事给挖出来。
  冬梅显然也感觉到了安生的意图,可那些事如何向安生启齿呢?于是,两人都在那里沉默着,只剩下肖邦的钢琴曲在房间里回荡。大概是肖邦的曲子里有了太多天才的激情与冲动,而冬梅此刻需要的只是舒缓的柔情与慰籍,到底,她伸手关了录音机,让房间变得跟窗外的夜色一样沉寂,然后终于开口说道:“我怀孕了……”
  安生目瞪口呆地望着冬梅,半天才说了句:“那杨彪他……”“他是个骗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冬梅说得那么斩钉切铁。安生一时感到束手无策。这也难怪他,连个恋爱都没有正式谈过,对于这些恋爱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没有太多的主意,自然也就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冬梅了。倒是冬梅此时像放了闸似的淌下来的泪水提醒了他,解铃还得系铃人,便道:“杨彪怎么能这样对你呢?我找他去!”
  谁知,冬梅马上阻止道:“安生,你别去找他,你找他我就不理你了!”“那怎么办?!难道所有的痛苦就该让你一个人来承受?”安生也有些激动起来。他不太明白冬梅为何不让他去找杨彪,更不知道本不该把这些问题交给冬梅来回答。
  安生心想,尽管对杨彪并无多少好感,但如今杨彪的态度将决定冬梅今后的一生啊,那么,不管冬梅同不同意,他作为朋友都该去找杨彪的。就算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到那时再想别的办法也不迟。他越想越觉得在理,也就心里踏实许多,开始劝慰起冬梅来。尽管一时他的劝慰方式还很笨拙,可有的是耐心。冬梅到底是累了,随着夜渐渐深了,也就靠在床架上睡着了。待冬梅睡熟,安生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蕴酿着第二天找到杨彪后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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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51:3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天上午,安生便跟冬梅说是去看在舒城的春云,却来到了楚州。他今年五四青年节到过一次楚州镇政府,也就轻车熟路,来到了大门口,瞧了一眼油光的大理石墙面上挂着的一串儿牌子,又看到为国庆节准备的四只写着“欢庆国庆”大字的大红灯笼,正准备进去,却听到有人喊他。他侧过身来一看,原来是个门卫。 那门卫喊道:“干什么的?”“找人,”安生有点不自在。那门卫又问了几句,见安生不像个坏人,便就沉默了,安生也就进去了。
  政府办公大楼其貌不扬,是栋三层红砖墙建筑,上面爬满了青藤。从正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的装修是极有品味的。安生上次只是去了大礼堂,第一次进机关大楼还有点不大习惯,幸好办公室就在一楼靠大门的一侧。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只坐着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男子和一个年龄略小一点的女子。两人正有说有笑的,甚是亲昵。
  安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才想起今天是礼拜天。礼拜天这里自然不上班,办公室里只留下一两个人值班,难怪整栋大楼显得这么安静。他觉得直闯进去不大合适,于是在门上敲了两下。那个男子看了看安生,说:“有什么事?”
  安生也看了看那个男子,似乎有点面熟,但不知道叫什么。男子大概是通讯员。通讯员一般的差事就是守政府的办公电话。有电话打进来,他就作好记录,然后找领导汇报;如果某位领导要开会,他便负责向各个单位各个村子通知传达;领导下乡搞什么检查,他也往往先打前锋,还陪领导喝酒,代领导喝酒。总而言之,什么事都可以是他的工作,有点像万金油。安生说道:“杨彪在吗?”
  那个通讯员似乎认出了安生,说道:“哦,你是楚州医院的,青年节还得过奖。杨主任的妹妹也在你们医院对吧。”安生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你有点面熟,只是叫不来名字。”“叫我小刘好了,”通讯员说道,“我今年还跟陆镇长去你们医院看过病,你在住院部上班,正是你看的。”
  “是吗?”安生想了想,记起来了。那次,一个姓陆的副镇长喝醉了,被几个年轻人抬着去的医院,其中有一个正是这个小刘。“你找杨主任有事吗?”小刘见到熟人马上显得热情起来。安生道:“嗯,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小刘搔了搔后脑勾,想了想,然后似乎是想起来了,有些神秘地笑道:“今天该他值班,应该不会去远的地方,有一处是他经常去的。”安生有些纳闷。小刘对那个女孩子做了一个怪模样,然后又说道:“你可能不熟悉,还是我带你去找他吧。”
  安生跟着小刘出了政府大楼,来到西街上。小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发廊,上面写着“艳艳发屋”,神秘兮兮道:“杨主任跟这里的女伢挺熟的,没事他经常在这里洗头。”又小声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安生点了点头,道:“实在谢谢你了。”小刘确实是个热心人,又低声道:“前面还有一家,叫‘小甜发屋’,那个女孩子也跟杨主任很熟。杨主任以前总爱往那里跑。这家是新开张不久的,女伢要更漂亮些。”安生只是听着。小刘朝安生笑了笑,这才转过身去,说道:“你自己去吧,我先走了。”
  安生再次道了谢,然后看了看“艳艳发屋”的招牌,又看了看关着的茶色玻璃门,犹豫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可一想到这次他所肩负的任务,也就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他刚推开门,里面迎上一张娃娃脸来。小女孩很俊俏,却有几分幼稚,年纪不会超过十五岁。她问:“你洗头?”
  里面传出阵阵男女的说笑声,安生马上听出有杨彪的声音。原来,发屋里还有一间小隔房。他头脑一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准备痛骂杨彪一顿,但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对那个小女孩说:“你跟杨彪说一声,就说有人找他。”那个小女孩边笑眯眯地对安生说,“你进来坐一会儿吧,他就在里面,”一边喊了声“杨哥”。安生忙说:“不用了,谢谢。”杨彪从里屋出来,看到是安生,脸上露出十分的惊讶,可毕竟是惯于官场了,很快露出笑脸道:“安生!你怎么来了?进来坐一会儿吧……”
  安生看得出杨彪的尴尬,正准备说话,又看到从里屋走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孩。那女孩长得的确很艳丽,瓜子脸儿,小嘴唇,口红把嘴抹得红嘟嘟的,脸上还抹了粉,连眉毛和睫毛都是经过修饰的。安生冷冷道:“不用了。想不到你这么难找。”杨彪又笑道:“你来是稀客,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那个女子刚说了一句“好呀”,就被安生打断了,说道:“杨彪,我是为冬梅的事来找你的!”一边说,一边加重了语气。杨彪这才与那女子告了别,和安生来到了街上。安生走得很快,离艳艳发廊很远了,才说道:“你过得倒是不赖。”杨彪不置与否,笑了笑,说:“是冬梅让你来找我?”
  安生心里暗想,难怪冬梅昨天从楚州回去之后会如此伤心,也许自己也根本不值得为杨彪来这一趟。那么,要不要把冬梅怀孕的事告诉杨彪呢,或者杨彪知道根本就没打算负责任?又一想,就算自己对杨彪已经有了说不出的厌恶,但他是为了冬梅的幸福才来的呀。原本,他还想与杨彪做一次长谈,现在则直切主题道:“你觉得冬梅会让我这样做吗?我想问你,你为何这么久也不到凤亭去看看冬梅?”“……”杨彪让安生在发屋里找到已是十分的狼狈,现在似乎怎么解释也是苍白无力的。
  安生见杨彪没有作声,于是加重了语气道:“看得出你现在的生活跟冬梅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真是逍遥得很啊……你昨天是不是跟冬梅说了些什么?”杨彪一脸的无辜,说了句:“昨天我没见到她呀……她怎么了?”
  安生顿时暗自一惊:怎么会这样呢?冬梅昨天一大早就离开凤亭不是来楚州还会去哪里?要不就是没找到人?于是问道:“那你昨天早上在不在房间?”杨彪想起前天晚上是在税务局宿舍过的夜,回来的时候同楼的那个小苏还告诉他有个女孩子找过他,是冬梅来过?他心想不好,一定是冬梅没找到他生气了,便解释道:“是一个同事一大早就喊我去办些事……冬梅昨天来找过我?”
  安生知道了冬梅一定是因为怀孕的事来找过杨彪但没有找到,就只好回去了。那么,为何突然对杨彪如此生气呢?是不是发现了杨彪的什么问题?甚至什么把柄?安生心里这样猜想,自然不会说出来,便道:“冬梅可是你妹妹的朋友又是同事,你欺骗她的感情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杨彪自觉理亏,有点央求道:“安生,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你千万别把今天的事跟冬梅讲啊……”
  安生冷笑道:“只怕她已经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了……”说完就直觉后悔,何必跟杨彪讲这些呢,便又说道:“冬梅怀孕了,你考虑一下怎么办吧!”“什么?!”杨彪的脸色顿时变了,嘴里喃了句,“怎么会呢?”
  安生看到杨彪的反应,越琢磨越是气愤,自己做的事让冬梅来承受怎么还像是很无辜呢,这个杨彪实在是个天才的演员。跟这种人打交道,他自然不愿多费口舌,说道:“你就说怎么办吧,干脆一点!”
  却也苦了杨彪,他在享受快活人生的时候何曾想过还会有“麻烦”呢,而且这种“麻烦”实在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只见他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嘴里又喃道:“你是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办?”看得出,他的内心挣扎得很痛苦。
  对于看着他表情的安生来说却也是种痛苦,但待他一说完,安生的这种痛苦很快蜕变成了愤怒,几乎是咆哮起来道:“你自己做的事情问我怎么办?!”杨彪被安生激得汗都冒出来了,终于脱口而出道:“要不……你劝她把孩子打掉吧!”“什么?!”安生听到在他看来近乎荒谬的话,再也忍不住,丢下句,“算冬梅看走了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生一路飞奔,只想让杨彪立即消失在眼前。他万万没有料到杨彪听到冬梅怀孕的消息竟会是如此的反应,也恨不能将世上所有恶毒、歹毒的语言都用在杨彪身上。想到这里,他不管碰到什么东西都看成了对手,连脚下的小石子也不放过,飞起脚把石子踢得老远老远的。发泄了一通,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想,像他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实在不该揽下这种磨嘴皮子的活儿。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帮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冬梅呢?接下来,只有他来想该怎么办了。
  安生一时理不清个头绪来,又不能马上回凤亭。于是,他漫无目的地把楚州城绕了大半圈,坐在灵湖边发了半天的呆,然后在饭馆吃了一碗牛肉面,外加喝了三杯水,又在正街看了一阵街头艺人耍猴子,到车站的侯车室打了个盹,最后看了一回老蔑匠如何编箩筐,总算挨到了该回去的时间。在回去的路上,他的脑袋忽然一激灵,想起杨彪说的话,马上有了心得:“现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对待冬梅肚子里的孩子啊!”至于这个问题如何处理,看来也只能让冬梅作出决定了。
  尽管这一趟楚州之行几乎一无所获,让安生感到有些垂头丧气,但回到凤亭却马上露出一脸的笑意,见了同事就说去舒城了。见到冬梅已经吃完饭呆在房间里,马上进去说道:“我回来了。”冬梅虽然脸上还有些忧郁,但气色到底比昨天好了些,还问道:“春云可好?”安生把想好的话全都说了,然后说:“今天上班了吧?”冬梅点了点头,说道:“你没有跟春云提我的事吧?”安生笑了笑说:“没有!我怎么会呢,你放心!”大概自己觉得有点心虚,撇开话题又说道:“你还好吧?”
  冬梅又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相信你!你是我唯一信赖的朋友……”随后徐徐地叹了口气。安生有些感动,却更多的是惭愧。他不想欺骗别人,更不要说是自己的朋友,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在心里期望着,如果冬梅有一天知道了,能够原谅他。
  冬梅在床上半躺着,忽然冷静地说道:“安生,我想好了,准备不要这个孩子……”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尽管这种成熟令人看了心酸。安生呆呆地叹了口气,马上又想起杨彪说过的话,想了想,说道:“那你打算去哪里……我陪你去吧。”“你肯陪我去?”冬梅略显得有点吃惊。安生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会陪你。”冬梅埋下头,说了句:“谢谢你,安生。”安生想缓解一下这样的气氛,于是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吧,你把自己闷得太久了。”冬梅不置与否,默默地跟着安生出了门诊部。
  两人沿着凤鸣溪向凤山那个方向走去。凤鸣溪的流水仍是欢欢的,配上美丽的黄昏,的确是个散心的好去处。安生选了一个熟悉的小潭边坐下来,说道:“冬梅,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这是我的凤鸣钓鱼台。”冬梅也坐了下来,眼睛望着泛着细浪的小潭,竟有些发痴,喃道:“这水很美……”安生轻松一笑,道:“是吗?想不到你这么有眼光。”这句小小的调侃让冬梅禁不住也笑了。
  安生凝望着潭水,说道:“冬梅,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冬梅看了一眼安生,没作声。安生望着溪水,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我把这首词写下来送给你好吗?”冬梅有些感动,缓缓地点了点头。“坚强些,冬梅!明天还是会很好的,”安生感叹道,“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谢谢你,安生,”冬梅若有所思道,“谢谢你在这个时候安慰我。”安生道:“你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把对方看作是患难中的朋友就好。”“你这人心肠太好,春云真很幸运……”“我……”“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很喜欢你。” ……
    溪水仍在一路哗哗地流淌,那么欢快,又那么静谧,流向远方……又一个美好的黄昏。这个九月,在每个人眼里却有所不同——有人欢喜,有人悲伤,这就是人间生活。
  有诗为证:
  
  流水啊,
  你怎么如此欢畅,
  从无愁忧,
  而我却有不尽的痛苦……
  
  夕阳呵,
  你怎么那样绚丽,
  无限暖意,
  让我在你的身影里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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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52:4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     相  伴
  过了两天,安生和冬梅向黄文礼告了假,说是一道去舒城看同学。他们在楚州去舒城的路口下了三轮车。站在路口,冬梅心里乱糟糟的,无助地望着安生,问道:“安生,只能去黄花吗?”黄花是一个离舒城不远的小镇,那里不用担心会遇上熟人。安生点了点头,说道:“不要紧的,有我呢。”其实,他心里也是慌慌的。
  冬梅红着眼圈说道:“我有点害怕……”安生望着冬梅有些苍白的脸,不由关切道:“你哪儿不舒服?脸色这么不好,要不我们先歇一会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造孽,我能怎么办呢?”冬梅轻声地抽泣着,又喃道,“还是走吧,我不要紧……”安生听了,不由生了几分伤感,不知如何安慰冬梅。
  不多时,一辆开往舒城的客车来了。冬梅一边擦掉眼泪,一边由安生帮扶着上了车。车上的人都好奇地望过来,安生脸刹地红了,但也顾不得许多,选了两个空位,让冬梅靠窗坐下,自己坐在外面。
  车子开动了,冬梅眼圈儿仍是红红的,愣了一会,说道:“安生,对不起。”安生有些不解道:“怎么了?”冬梅道:“你不该陪我来的。”安生轻声道:“别这么说,冬梅。”冬梅道:“我知道你不计较,可我怕这样会影响你的。”安生动容道:“朋友之间,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陪你。”“谢谢你,安生,”冬梅由衷道。“不要再说什么谢了,不然,我会生气的,”安生故作生气状。冬梅道:“好,我不说就是。”安生笑道:“这样才好。” 冬梅不再说了,把眼睛投向窗外。可眼前的景色她无暇顾及,只是茫然。
  安生的思绪也有点乱。马上就要到舒城了,这次却是不能去看春云的。他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没有痛苦,也没有忧伤,只是过着平静但充满爱的生活……会有那么一天吗,如果有的话该多好啊。也许没有,或者至少会很难有。爱情!让安生一听到就会怦然心跳的词,如果放在诗歌小说中或者电影里,无疑是让他欢欣、陶醉与遐想的,如果放在他与春云之间,看到的却是现实!现实是他与春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而且更无法忽视的是他几乎身无分文——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钱,而且还是为冬梅人工流产准备的。他能幻想就这样去娶心爱的姑娘回来吗?显然,那样就不是天真了,而叫做痴人说梦。“哎,”安生不经意间叹出了一口气。
  冬梅转过头来纳闷地看了看情绪有些低落的安生,问了句:“怎么啦,安生?”安生这才醒过神来,连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冬梅也不追问,两个年轻人慢慢又都陷入了沉思……到了舒城汽车站,冬梅才喃道:“到了?”“快了,”安生连忙站了起来,扶冬梅下车。
  两人下了车,安生在候车室为冬梅找了个空座,然后买好票,又与冬梅一道上了去黄花的客车。刚一上车,冬梅就捂着胸口,低声说道:“我有点怕。”“别怕,”安生安慰道,“是不是有点恶心,要不要吐?”冬梅点了点头,说,“想吐,吐不出来。”安生望着冬梅,心生几分怜悯,轻声道:“没多远的,再坚持一会儿吧。”
  车子开了,一会儿便出了城,插入一条窄了许多的砂石路。路很不平整,尽管车子跑得很慢,但仍免不了一顿颠簸。冬梅这时更是头晕眼花,恶心得厉害,几次趴在车窗口要吐出来。安生急了,一边在口袋里摸手帕,一边说道:“小心别让窗角碰了。”他本来从不习惯带手帕,这次出来,特地找出来带上。
  冬梅终于吐出来了,连吐了许多口,自然是难受得很。安生也顾不得许多,一边扶住冬梅的肩膀,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冬梅的后背。待吐了一阵,冬梅觉得缓解了些,才微喘着气,重新坐好。她看到安生递过来的手帕,一边说“我有”,一边还是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用手帕抹了抹嘴角。
  忽然,车子经过一个大坑,车身随之重重颠了一下。冬梅一时没有坐稳,倒在安生的身上。两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了一种接触,可车子仍在颠跛,安生情急之下,抓住了冬梅的手。冬梅没有把手缩回去,只是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团红晕,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安生的肩膀上……
  很快便到了黄花镇。黄花街在一个连续的小坡上,街很小,也很破旧。车子在小街边停下,安生也随之松开了手。冬梅感觉到了,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嘴里喃道:“到了?”“到了,”安生缓缓舒了口气。冬梅掩饰道:“车有些颠。”“是啊,”安生也掩饰道。冬梅又道:“咱们下车吧。”
  两人下了车,站在了黄花小街上。小街的街道是柏油渣铺成的,年数已久,有不少已经破碎不堪的坑凹,车子一过便扬起了满天的土尘。街两旁零落着青砖平房和些许多为二三层的小楼。有几家商店,虽然破旧,倒也有三五个人坐在一起聊天,打扑克。
  冬梅有些茫然地望着这条小街。她从未到过这个地方,甚至也没有听说过,当她举目望去,一片陌生和灰色的破旧,情绪甚是低落。其实,安生也从未到过这里,仅仅是从地图上找到路线,就这样来了。他朝那群人走了过去,问了医院的位置,顺便在商店里买了一瓶水,然后走过来递给冬梅说:“喝点儿吧,医院就在前面。”冬梅不想喝,便摇了摇头。
  安生也没勉强,就把水拿在手上,两人一路不语,缓缓往前走去。前方不远处果然见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楚阳县黄花镇卫生院。医院虽小,却也有一个院子。可以看到前面有一幢二层小楼,自然是门诊部了。他们从院子进去,门诊部旁边有条小路,走了几步,就可以看到又一幢二层小楼,自然是住院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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