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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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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朋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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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7:13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凤  亭
  凤亭很小,像个小山村;在乡下人眼里,它却是地道的小街。他们都喊它叫凤亭街。凤亭得名于凤亭山,凤亭山得名于凤亭关,凤亭关上有凤亭,是明代的旧物。凤亭关下向西南是楚州,向东北便是凤亭小街了。街旁有一条小河蜿蜓而过,叫凤鸣溪。凤鸣溪源于两处,一处是十里外的凤山,一处是五里外的凰山,汇入五里外的灵湖。
  凤亭小街总共才三十来户人家,歪歪斜斜地散在两条石子路旁,倒也错落有致,不愧称之为小街。小街不宽,才三四米的样子,一侧是民居和一两处公家建筑,另一侧是凤鸣溪。溪上有一小桥,叫凤鸣桥,建于民国年间,现已有些破烂,但足够还用些光景。
  从楚州来凤亭,先过了凤鸣桥,便是凤亭街。桥头有两家低矮的小杂货店,卖副食,也卖小商品。还有家小肉铺,卖肉;每天还有人在肉铺旁边卖些豆腐、洋芋、大蒜之类的东西。
  一条小街是沿河向北去的,连着远处的凤山和凤山水库;一条小街则是向东去的,可到一个叫杨园的地方。从小街上走过的车子很少,有也只是几辆小农用车和三轮摩托,沿两条小路跑。说跑其实有些夸张,因为一出了凤亭关,路就很不平整,车把子们不得不减慢速度,车屁股冒出滚滚黑烟,弥漫在路上好半天才肯散去。小街这一段倒算平整,三轮车仍会开得很慢。一方面街上的细伢子、鸡鸭子什么的挺多,要时刻提防着,一方面车主跟这里的居民都很熟悉,跟桥头两三家小店的店主更是来往密切。做买卖的免不了三两天进一次货,便会随车子去楚州城一趟,回来后免不了卸下货,耽搁一下。居民也大都跟相熟的三轮车主攀谈几句,顺便让他们捎回点化肥农药什么的。每是遇到这个时候,街上显得很热闹。熟人间相互打声招呼,或是相互骂几句乡间浑话,引起众人一齐哄笑。
  小街上的细伢有十多个,平常都在半里之外的凤亭小学念书。到了放学或休息日,小街便成了他们的乐园。凤亭是个小地方,细伢们玩的花样也就难免有限。对于他们来说,花样并不是快乐的唯一。往往,尽管玩的都是父辈们玩过的游戏,一样的乐趣无穷。再过个十来天,真正的夏季就要到来,细伢们就可以跳进小河里打水仗,学狗爬,摸鱼虾,不亦乐乎;那是小街上的细伢们每年最快乐的时候。
  小街上有嫁来的媳妇,也有待嫁的大姑娘,她们永远是小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只要有漂亮点的女子在小河边洗衣服,或是在桥头的小店里拉着家常,便会有年轻男子凑上来,套些近乎,或说几句在乡间习以为常的浑话儿。新媳妇们开始可能有点羞涩,但时间稍长,便也见怪不怪;如是待嫁的大姑娘,与他们招架起来却是绝不露半点怯色的。当然,正因为相熟得不能再熟,自然大都不会计较,倒落个一阵欢笑,缓慢的时光于是也生出些情趣来。
  小街上的男人并不算多。这两年听人说南方那边跟天堂一般,有一些年轻小伙子就去了,在那里托点老乡什么的关系寻些活计。没有出去的,要么是学门手艺在附近挣钱,要么是还在读书偶尔回家一趟,在家里种田种地的年轻小伙子已经很少了。小街每隔几日有一次赶集,从周围村庄赶过来的男人才会多起来,除了买东西,更多的是为了聚在一起玩一下,玩的别无他样,除了扑克,就是麻将,小赌图得一乐,也有个别赌得大的。小街上的生活便是如此。
  安生来到凤亭已经一个月了,对这里的一景一物已经闭目能辨,对这里的人也差不多相熟了。安生所在的凤亭门诊部就座落在两条小街的交点处靠近桥头的地方,是座二层小楼。小楼显然有些年头了,沿墙脚的地方都已爬满厚厚的绿苔,没有粉刷的青砖墙上遗有不少重叠过的石灰水刷出的大字,要仔细辨认才能猜出最近的口号是:执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坚决杜绝三胎!小楼周围没有围墙,门口有块空地,种了几棵柳树,侧边则挖了一眼井,井水很凉也很甜。空地前面便是凤鸣溪。这段小溪畔有一长排洗衣的石板,女人们都喜欢在这里洗衣洗菜。
  从小楼进去,中间是一大厅,对面是药房,开了两个小口子,一个口子是中药房,一个口子是西药房。药房这面墙上用红漆写了一个很大的“静”字,让人一进来就能感觉出这里的不同来。左边是医生办公室两间,一间外科,一间内科;护士办公室两间,一间配药,一间注射。右边是观察室兼小病房三间,一间堆放着杂物。二楼是住宿吃饭的,有九间房和一个大厅。大厅则作为他们公共的饭厅。安生来到这里之后,门诊部主任李云生替他腾出了一间房子,就成了他的新“家”。
  他在凤亭建立一个新“家”的同时,免不了想起楚州医院的那间房子。毕竟,他在那里生活了半年,已对那间房子有了某种割舍不断的情愫。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墙上的那幅书法留了下来,因为他实在找不出理由将它据为己有。对于那幅书法的主人,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萧浪大概二十七八岁,从省城一所很有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楚州医院,在楚州医院工作了三年,然后辞职去了南方,便再也没有音信。正如他最初所作的想象那样,萧浪不但“很有才华”,长得也符合女同事心目中对“英俊潇洒”的定义,不过大概由于与同事交往不多,被有些同事形容为有点“古怪”的人。对于萧浪的辞职,大都表示了慷慨的同情,至于为何辞职,女同事们在安生面前却是含糊其辞——安生从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表情里只能隐约觉察出原因出在个人感情上。不管怎样,每当读起“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神秘而且有些古怪的萧浪在安生的眼里更多的像是故友,似乎可以相互倾吐彼此的心声。意气勃发之余,他也会生出些惆怅,惆怅中有一份牵挂,也有一份同情。现在,他也离开了楚州医院。当他又一次想起萧浪,不禁油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喟叹。
  安生在凤亭的“新”房间里没有书法,有的是一片空白的墙壁,还有一大片显然是被油烟熏过的黑斑,墙上的石灰粉也开始驳落。这些他都没有在意,他很满意这间房子,因为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流水潺潺的凤鸣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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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7:33 | 只看该作者
  不过,刚来凤亭的那几天里,安生很少开口说话。工作之余,除了坐在办公室发发呆,就是蒙上被单睡觉。凤亭门诊部的同事们对他的到来表示了友好与热情,他也只是朝他们笑笑,说不上几句话。同事们都以为他病了,也就没有过多去打扰他。他的情绪是慢慢得到恢复的。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呆久了,便能觉出其中的好来;他也正是如此,决定改变一下。他首先把房间布置了一下,手录了一篇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贴在墙上,占了一大边墙,然后像刚到楚州医院所做的那样,作了一个半年计划钉在了床头。
  从楚州医院调来了一位年轻医生的消息很快就在小小的凤亭街传开了,然后传到了周围的村庄,不多久就有人专门来找安生看病。以他的工作经验,处理起一些乡下的常见病已是应付自如,很快就在附近有了不错的口碑。连李云生都对他很客气,遇到复杂点的病情还会请教他,这让他颇感意外,并有点受宠若惊。
  李云生四十多岁,中医学徒出身,当了二十多年的乡村医生,又是凤亭附近李家垸的人,算得上是凤亭街的一个知名人物。令安生更为吃惊的是,李云生的办公室里经常是人进人出,以为找他的病人怎么那么多,还特地到他的办公室坐了坐。安生这才知道来找的病人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些村干部或者闲着的男人过来谈事聊天,没有病人的时候也会怂恿李云生下几盘象棋,或者打扑克。由于工作时间下象棋和打扑克都是违反医院纪律的,李云生对刚来不久的安生还有所顾忌,很少自己参与,脱得身来便与安生聊天。待两人对彼此都有了点了解之后,对彼此的印象应该说还是不错的。李云生擅长讲一些乡村里发生的趣事,偏偏安生也喜欢听这些乡村趣事,那怕听出故事里免不了些夸张成分,也毫不计较,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当安生从乡人的嘴里得知李云生在方圆数里内称得上是象棋高手,便主动在下班后找李云生下棋。李云生不知安生的棋力如何,只以为是慕名来战,便坚持要让安生一个马。安生坚决不同意,最后折中为安生先走。第一盘两人和了,李云生这才对安生刮目相看,不敢大意。几盘下来,李云生的棋风是老成不失干练,安生是飘逸不失精准,互有胜负竟分不出上下,两人算是棋逢对手,英雄会英雄,不免都有惺惺相惜之感。李云生暗想,本来以为医院随便派了个人下来,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果真不一般;安生则暗想,李云生医术算不上高明,但为人处事确实有过人之处。
  安生很快了解到,李云生家里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姑娘,刚刚出嫁了;小的是儿子,今年马上要参加高考。在李云生看来,儿子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便打算等高考一结束就让儿子来凤亭门诊部跟自己学医。同时,他也很了解儿子对学医并无多大的兴趣,倒是对麻将、打架之类颇有研究。李云生一谈起儿子就直摆头,说要是能有安生的一半能耐就算祖宗荫福了。安生不好说什么,只好笑笑,笑中有些苦涩。李云生似乎不大情愿说起他的妻子,不过安生还是知道了他的妻子在垸里务农,据说是个操劳而又柔顺的女人。
  门诊部药房只有一名药剂师,五十多岁的人,快退休了,别人都叫他老张,安生叫他张医师。老张早些年也是乡村医生,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只爱烟和酒,而且据说酒量不大酒瘾却不少,一次酒后看病出了事故,受到处分,就改行在药房里发药。他上班的时候,嘴里总叼着一根两毛钱一包的“公鸡”牌过滤嘴香烟,一天叼到晚,没有三包是不能打发的。因为说话的地方让香烟给堵住了,自然门诊部里属他的话最少。虽如此这般,他做事却是极其认真的,容不得桌椅板凳和药柜药瓶上有半点灰尘,抓药也是一钱一克的细细称了,用纸药袋子包好,并且包成一个三角尖儿,极为精致,然后还要细细地向病人交待,通常是两遍。他一个人总是忙忙碌碌的,忙的时候免不了一阵阵长咳,显然已有了个“老慢支”的毛病。这引起了安生的注意,并主动找他聊天,却没有多少话说。老张依然如故,等药房里所有的地方都抹干净了而又没有病人来取药时,就一个人坐在靠背椅上,头仰着眯上眼睛,吞着烟哼上几句黄梅戏。由于嘴里塞着烟,喉咙又因为长期地咳嗽变得嘶哑,谁也听不清他哼的是些什么。肖多妹见了就会奚笑他,开几句他的玩笑。
  老张一天中最大的快乐在中午和晚上两顿饭里。酒是他从乡下人家那里买来的,也会从家里带来一些自酿纯谷酒,一律装在一只十斤装的白色塑料壶里。他给自己定了量,中午二两,晚上三两,一天刚好半斤。为此,他还专门买了一根盛酒筒子,一筒刚好一两。他把一天要说的话都说在了吃饭喝酒里。每喝到七八分的时候,他那削瘦的脖子上就青筋怒暴,一边说一边唱,唱的一律是些山村野调老戏,一概只有调儿没有唱词,仅有的一点韵味也被他的沙嗓子抵消了,变得有些刺耳,直让两个姑娘每每喷出饭来。他却怡然自乐,十分悠哉。安生在的时候,他会在这个时候跟安生说上几句,表情显得很客气。因为在他看来,这桌上吃饭的人当中,只有安生算得上个读书人;对待读书人,尊古训自是要客气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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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7:53 | 只看该作者
  凤亭门诊部有两名护士,一个叫刘云彩,一个叫肖多妹。肖多妹今年十八岁,不高不矮的个儿,相貌算不上天生丽质,却也算得比较出众,穿着也在乡间称得上时尚,不开口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透着的几分妩媚,但一开口则像一串铃铛,而且是一串急促的铃铛,活泼而又泼辣,并且,她对此毫不掩饰。安生来到凤亭之后本来就常常会心生烦闷,她并不管,经常有事没事地找安生说话儿,就算大多数时候安生言语不多,也乐此不疲。她还给安生取了个绰号叫“愚人”,倒是安生乐意接受的。
  安生并不是讨厌这个开朗的姑娘,却因为李云生一早便告诉过他,肖多妹是肖德仁的亲侄女——肖德仁在他的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如何抹得去,于是也就难免对多妹有些戒防。多妹并不知道这些,还把一些秘密说给他听——比如,李云生其实对他一直心存戒备,以为他是来接门诊部主任这个位置的。安生大吃一惊,吃惊之余也生出一丝苦涩,表面上却置之一笑,也不加解释。
  真正引起安生注意的是刘云彩。她今年看上去也不到二十岁,却显得十分成熟。她的衣着很朴素,还有些消瘦,却仍掩不住她的那份天生姿色。她跟老张一样都属于很少与人说话的那一类,工作时间里没事时多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下班后也往往早早把房门关上,这跟她的年纪实在不大相称。安生猜不出个所以然,有时便想跟她聊聊,她也只是报以友好的一笑,有些勉强,然后埋头不语。更让安生不解的是,刘云彩的家就在凤山脚下刘家垸,离这里并不算很远,却很少回家,也不见她的父母来看她,而肖多妹几乎每周都要回家一趟。安生琢磨不透实在情有可原,阅历尚浅的他只当是刘云彩有些古怪的性情生来如此,也就没过多在意。只是,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那是一天夜里。他半夜醒来下楼上厕所,猛地听到楼上竟传出轻轻的抽噎声,仔细分辨了一会,正是从云彩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本想敲门问一问情况,又一想,让人误会了反倒不好,就没作声下了楼去。等他上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闪进了李云生的房间,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
  安生这才恍然大悟。他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挪步,之后是一种说不出的悲痛,替云彩感到悲痛。说不清为什么,悲痛之后他不禁又嘲笑起这两人的欲望,也嘲笑自己的多管闲事。他回到房里久久不能入睡,一边痛恨李云生这么一把年纪竟跟一个比他女儿还小的姑娘做起苟且之事,同情起李云生那在家一心操劳的妻子,一边蔑视云彩故作姿态,竟引起了他的同情。他也替自己将在这样的地方久居下去感到担忧——仿佛到了一个原始的远古世界,只有野蛮与粗俗,只有令人窒息的浊气和人类可怜的兽性。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接下来的很多天在安生看来,既枯燥而又乏味。他开始有点讨厌这里的人,表面上一团和气,风平浪静,里面却隐藏着如此不堪入目的事情,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呢。很自然的,他开始厌恶李云生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李云生来找他下棋也被他干脆推辞——他是不屑于与这样的人为伍的。
  没事的时候,他宁愿在河边走走,在河的另一边属于门诊部的一块菜地里走走。每每踩着干松的泥土,望着眼前一片绿色纯洁的生命,就要生出一番嗟叹来。菜园里种有豇豆、四季豆、青椒、茄子和香葱,绿得可爱而又神气。他会去摸摸它们,为它们浇浇水,除除草。门诊部门口空地上也是散步的好地方,看着婆娑柳树的垂枝和潺潺流淌着的溪水,而这些都是美好的生命,活得自在而又舒适。凤鸣溪不宽,四五米的样子,溪水也不深,清澈的水底可以见到翩翩起舞的水草,形态各异的小石子,以及偶尔跑过的一群快乐的鱼。小鱼们一边戏耍一边追逐,十分的有趣。往下游走不多远,凤鸣溪也有很深的潭,那里有更多的鱼和更大的鱼。他时常看到小街的细伢亲手制作一副简易的鱼竿到小潭边钓鱼,并钓起过半斤重的大鲫鱼,让他也不由心动,动手做了副鱼竿,在屋后挖了些蚯蚓,也加入到钓鱼的队伍中来。在小潭边随意找块地方坐下,抛下鱼饵,看看蓝天白云,看看高山流水,让他不由想起欧阳修的名篇《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安生白天的空闲时间花在了山水,晚上则留给了自己。对门诊部的人与事有些沮丧,并不影响他对所做的半年度计划的执行,甚至是更有利的。晚上九点钟之前是他读书的时间,从楚州医院挑来的两纸箱书足够他啃半年以上的,医学书读倦了,就换些文学书读读,还有历史和哲学,有什么心得就做个读书笔记。九点钟之后则是写作的时间,除了几乎每晚必写的日记,遇到有了灵感的时候,就会写诗歌或者短篇小说。往往诗歌小说每写一篇出来,他都要大声读个两三遍,边读便润色,很快就会把稿纸涂得除了自己谁也看不清。这还不算完成,放在抽屉一段时间后还要再拿出来朗读润色两三遍,直到一字一符都改不动了才肯放下。
  另外,他与梓君有不曾明说的默契,就是每周互通一封信件,以前在楚州如此,来到凤亭之后仍然延续着。梓君的来信除了关心,还会就某些哲学、文学或者音乐观点表达自己的看法,时常在信的末尾附上一首新创作的歌曲。安生有时会同意梓君的观点,不同意的则会把自己的观点充分阐述出来,有直到梓君接受才肯罢休的架势,信的末尾则多附上比较满意的诗歌或者小说。
  这样,安生在凤亭的日子也算不上难捱,不觉已来一个月了。春云和杨华、冬梅她们三人还来看过他一回。春云为安生一早离开楚州没让她送一程自然免不了埋怨几句,却还是送了安生一只便携式收音机。安生自然明白春云的心意,并为此久久感动不已。
  那天,他还带着她们去爬凤亭关。凤亭关的城墙依然保存完好,城砖的褐青色早已变成了褐黑色,上面爬满锈绿的青苔,一看便知它们是从古远的年代走来的。从关口的侧门上去,便可以隐约看到南面那建筑群立的楚州城,也可以看到像只酒葫芦银白色的烟波飘渺的灵湖和像似一条黄色玉带的滚滚长江。北面则是逶迤的群山,其中凰山和凤山脱颖而出,遥相凝望,令人意想翩翩。
  安生对那些山山水水一一做了介绍,一路神采飞扬。春云本是不大放心安生来凤亭后的情绪,见状自是暗地里高兴,不由赞道:“这地方真美!”“那你喜欢不喜欢这里?”安生随口问道。杨华在一旁嘻笑道:“这还用得着问吗,自然是喜欢了。”“是吗?”安生欣喜道。杨华又道:“你真是个木瓜脑子!”转而又对春云说:“我看这地方实在是不错,索性你也申请调到凤亭来算了。”然后一脸神秘兮兮,预想到春云不会饶她,脆脆地笑着跑开了,留下安生和春云仍愣在那里,各想着心事……
  一晃儿姑娘们来凤亭已是好多天前的事了,安生仍记着她们临走前,都约他到楚州去玩。他当时是高兴答应了,如今却生出一丝苦涩——昔日朝夕相处的朋友,现在却一个在楚州,一个在凤亭,相隔着一座凤亭关和十里的长路。“什么时候能回到楚州去呢?”他在想。
  有诗为证:
  小河啊小河,
  你流到何方?
  南流,南流,
  流到远方。
   
  远方的佳人,
  你还在不在?
  请为我等待,
  我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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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9:1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客  人
  安生终于下定决心去楚州一趟。在去的前一天晚上,他一直处于某种亢奋之中,辗转难眠,几次想起床写点什么,起床后又什么也写不出来。春云那张微笑着的脸始终在他的脑海里闪来闪去,令他一夜都恍恍惚惚的。
  第二天天刚透亮,他就起了床。本来,是有三轮车到楚州的,他还是决定走着去。第一次来凤亭,他便是肩挑着所有的家当一步一步走来的,由于担子太重,心情又极为不好,因而一路的风景都错过了。这一次自然要好好弥补一下。
  从凤鸣桥头到凤亭关这段路都是缓缓的上坡,而那凤亭关则是一路上的制高点,远远望去,甚是雄伟壮观。安生边走边望,心里想着的是世事的沧桑。其实,楚州到凤亭的这条石子道历史上曾经是楚阳最重要的一条主干道,可以往北直达县城舒城镇,几百年来一直车马飞奔,而那时的凤亭亦是繁华的驿站和集镇。自从六十年代修了凤山水库之后,这条道被截断了,凤亭也就仿佛变成了一座封闭的孤岛。接下来,商人们拆走了商铺,汽车和人流也从这里消失了,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过,人们喊惯了凤亭街,小街上的人也以凤亭街人自居,依旧大气得很。
  当安生走到凤亭关下,摸着湿漉冰凉的墙砖,不由思想万千。历史过去了成了历史,被时代的大河湮没了,却总能留下沧海桑田,凤亭关就是一个见证人。它高高在上,俯视着苍茫大地,俯视着芸芸众生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不悲亦不喜,只是静静地耸立着,令人怎不敬畏它的胸襟,容山川,纳万象!
  自凤亭关往南,则是连绵的丘林,和逐渐开阔的原野;日月山是南下最高的山峰,而山的脚下就是那令安生激动不已的楚州城。从这里一眼望过去,晴日里曾是那样清晰的楚州城,如今却是缥缈的,若隐若现的。他愣了一阵,为继续前行还是回到他的凤亭竟有些犹豫。
  不觉间,他回头看了看,凤亭的清晨很美,错落有致的民居和涓涓流淌的凤鸣溪很美,就连成片的菜地和稻田也很美。此时此刻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是喜欢凤亭的。这一发现反而让他心里踏实了,决定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大多是下坡,步伐不觉间也加快了。一路的山丘都很小,丘上大都植满了竹子,墨绿色的一大片,煞是好看。竹子无疑是楚州人极其喜爱的植物,楚州城郊的居民家里前院后院大都植满了竹子,它也是楚州名扬千里的一大宝物。楚州最大的手工业便是编织竹器,最为称奇的是竟然有匠人用楚州的竹子编出了蚊帐,被国家总理作为国宝送给外宾。而他听一位老篾匠讲过,由于楚州竹子竹结很长,还适合做笛子,便向那老师傅求做一支,那老师傅也答应了,只是他到了凤亭之后把这事给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
  翻了数座山丘,地势舒展开来,楚州城这时也已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眼前。当踏上进城的柏油大道时,心忽地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起来——他意识到对楚州实在是有着言不尽的情感,割舍不掉,甚至魂牵梦绕。呵,楚州!
  他的步伐更加地快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走过楚州大街与医圣大街的交叉口,只几分钟便来到了楚州医院门口的那一小片杨树林。这里的一切跟一个多月前别无二样,他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既熟悉亲切又陌生遥远,以至于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不敢走进去。一个多月前,他还是这里的一部分,医院就像一个大的家,这里的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每一株花草甚至每一个人都是家的一分子,紧紧相依,如今却已是个局外人!他不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再属于他,以前他在这里招待梓君的到访,如今也成了一个客人——这种感觉让他心头一紧,竟一阵悸疼。
  可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跨进去。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为了避免见到旧同事,他快步绕过树着医圣雕塑的大花坛,从门诊部大楼和住院部大楼的侧道匆匆走过,来到了生活区。他尽可能地避开提水或者在晨练的旧同事,没有注意到他的一概装着没看见,有旧同事主动跟他打招呼,也只好回以微笑,难免有点勉强。
  来到二层楼,他下意识地先瞥了一眼自己住过的那间房子,房子换了锁,不知有没有人搬进去,转而看到春云的房门是半开着的,便先敲了敲门,见没人应,便推门进去了。里面没有人,房间里少了一只水桶,可能是提水去了。他把房间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里面的布置仍是那样的整洁与清爽;触景生情,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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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9:31 | 只看该作者
  侧面墙上仍是他录的那首《水调歌头》和梓君作的那幅配词画《婵娟图》。窗台上摆着一只盛了水的玻璃罐头瓶子,插着几枝栀子花的花骨朵儿——难怪整个房间透着一股醉人的芳香。他走上前去,细细地端祥着那几枝花骨朵儿。花骨朵儿还很新鲜,可能就在这一两天采摘的,甚是玲珑可爱。他又朝窗外望去,窗外是幅熟悉不过的画面:院墙、错落的民居,还有杨树、竹子和水田,以及远处的日月山。夏季的景致极美,在有阵阵微风拂面的清晨里看远处景致就更美了。他就站在窗前静静地凝住了神儿。
  这时,听到有人上楼,那声音正是安生再熟悉不过的,于是迎了出去。果真是春云一手提着桶水,一手端着盆洗好的衣服。安生不禁喊了声:“春云!”春云顿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安生,心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竟忘了应声。安生笑了笑,连忙上前接过春云手中的水桶。
  回到房里,春云放下手上装衣服的盆子,说道:“你来得挺早的,有这么早的三轮车吗?”安生笑了笑,说道:“我走来的。”“那么远怎么走路来呢,”春云隐隐有丝埋怨,可这也是一瞬间的,随后便走到窗前,鼻子凑近栀子花儿,侧脸问道:“这花好看吗?”“都好看,”安生坐在床上,有点傻笑道。
  春云脸上露出一团红晕,啧声道:“在凤亭没呆几天,倒学会油嘴滑舌了。”不过,手里不由拿起一枝花骨朵儿,一边嗅,一边坐在床头的椅上,看着安生说道:“渴了么?”“不渴,”安生笑了笑,说道,“你先别管我,把衣服晒了再说吧。”春云一窘,之后也笑了,放下手中的花骨朵儿,说道:“那好,我先去晒衣服,你歇着。”春云到楼顶上晒衣服,安生则拿起了那枝花骨朵儿,在手里旋转着,看着。看着看着,眼前的花骨朵儿恍忽间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衣长裙站在那里的少女,面孔由模糊渐变得清晰起来,最后竟成了春云……他心头一阵慌乱。
  春云晒好衣服,回到房里见安生在那儿发愣,笑盈盈问道:“安生,你在想什么呀,这么入神?”安生一惊,手里的花骨朵儿也坠落在桌子上,脸霎地红了,不敢抬起头来支吾道:“哦,没,没什么。”两个敏感的人儿,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举动就足够获得太多的信息。春云也有点不大自然,忙扯开话题道:“你早上还没有吃吧,咱们一块儿到外面去吃。”
  两人默默地下了楼。走在医院里的小路上,春云终于打破僵局,略带责备道:“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给我来封信呢?”安生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本想给你写的……”其实,他不但写了,而且还写了好几封,可每每见到投递员路过又犹豫了,到底是一封也没有发出去。春云见他吞吞吐吐,也就没再问下去。
  两人在宾朋来餐馆的门口早点摊上吃过豆腐花和油条,回来的路上,春云说道:“今天我正好可以休息,等会儿我们到街上走走吧?”安生道:“好啊,我也好久没逛楚州街了。刚才来的时候没见到杨华和冬梅,把她们也喊上?”春云说道:“杨华回家了,把冬梅也邀了去玩,和杨彪一起。”“你怎么没去呢?”安生看了春云一眼。“我去了你不就白来了一趟吗,”春云笑着又道,“这两天稍稍有些不舒服。”安生立即急了,打量着春云道:“哪儿不舒服,吃过药没有?”春云侧过微红着的脸,说道;“不碍事的。”安生还是不相信,继续说道:“怎么会不碍事呢,不吃药怎么行呢,要不我们就不要出去了吧……”“我说了不碍事的嘛,怎么这么罗嗦呢?”春云哭笑不得,虽是埋怨语气却是似水的温柔。安生哪里懂得不舒服只是女子来例假的暗语,见春云埋怨,心里虽仍然有许多不解,却是再不敢问下去。
  春云回房换了一件粉色带有蓝色小花的裙子,下楼后对等着的安生说:“你看怎么样?”安生认真地看了看,然后赞道:“这裙子真漂亮。”春云笑道:“我都已经穿了两三年,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呀?”安生哪里知道春云这是特意穿上宾州卫校时的衣服,嘴里还不服气道:“上了你的当了。”春云笑道:“越来越油嘴了。”              两人笑着再次来到医圣大街上。沿医圣大街向南穿过楚州大街和两条横街,便到了楚州正街。正街不大,也就三百米的样子,却是楚州古城的中心,也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早些年楚州古城还保存得很完整,以正街为轴心,东西有东街和西街,南北则有正街延伸而成的北街和南街,由这些主要街道交织成的古城被城墙环围,并有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如今城墙早不见了踪影,四道城门也仅剩下南门孑然矗立。北街由于可以通往医圣故居,在八十年代初便经过拓宽和延伸改造成了如今的医圣大街,再找不到原有的摸样。值得庆幸的是其他主要老街还在,除了正街被铺上了水泥,沿街建筑也换成了两三层的红砖楼房,其他老街仍是油光蹭亮的青石板路面,民居也几乎都是清末民初遗留下来的平房老屋。
  春云知道安生有喜欢老街道老建筑的“怪癖”,穿过熙熙攘攘的正街却没有停留,而是走进了旁边的小街巷。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没有说不清来源的嘈杂声,走过的人都很少,有的只是些显得破旧了的老屋,和几个在门口坐着纳闲的老人,偶尔还有几声鸡鸣或是狗吠。走在这里,安生有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他可以就一间巷边老屋,从楚州民居的建筑特点、人文价值,说到楚州城数百年来兴衰起落的历史,然后又考究起曾有那些历史名人到过楚州。春云虽对他所说的并无太多了解,心里却是敬佩的,一路默不出声听着。
  不知不觉间,他们穿过了南门,南门外便是长江大堤,大堤开了一道闸门,过了闸门便是楚州港。楚州港有客运码头,也有货运码头,客货轮可上达重庆,下抵上海,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港口。他们来到客运码头,刚好见到有由省城到上海的大客轮停靠,一时人来人往,热闹得很。由这里外出他乡的,肩背行囊,几步一回头,望那送别的亲人,离别之情不由让人生出许多的感慨;而由外乡归来故里的,肩扛大包小包,脚步飞快,满脸的春风朝迎接的人而来,此又是一番景致。安生不由轻声叹道:“你瞧这些人……”让春云一时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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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随后上了江堤,沿着江堤缓步而行。站在江堤上,眼界随之开阔——眼前便是长江,长江在楚州作了一个“U”型迂回,江面宽阔,足有六七里;江对面是群山逶迤,十分的壮丽。安生放眼望去,长吐口气,赞道:“多美的江!”春云看出安生的不舍,便道:“我们在这里坐会儿吧。”正合安生的心意,两人便择了一处草地坐下,望着眼前的景致。
  船只三三两两地散在江面上,也有大型的船队把船连在一起,添了几许壮观;它们有的逆水而上,有的顺流而下,各奔着自己的前程。江鸥则盘旋于船只的周围,仿佛有些好奇,又仿佛是热情地欢迎着来往的人,忽聚集忽散开,一边高叫,一边飞翔,似乎十分的惬意与快乐。此时已是夏季,江水涨了许多,也更加的浑黄了,如定眼看去,江流湍急似乎势不可挡;浊浪拍击着江滩,时急时缓,不时激起一串浪花或是惊起几只在江滩上觅食的鸟儿。
  安生思绪万千,从眼前的大江联想到历史的长河,又从芸芸众生联想到个人的命运,他的情绪也如那潮水般时而高亢,时而低徊……春云知他又在作天马行空的遐想,便随手在草丛中摘下一朵旁边的无名小花放在鼻前,别过脸来问道:“好看么?”安生这才收回了思绪,定下神来看了看,才说:“好看。”春云似乎对回答不太满意,安生又道:“它本长在草缝中,花虽小,却是美的,美得能让人一眼看到它。”春云没有接过话题,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才忽然说道:“在宾州的那段时光多美好……”安生一愣,随后也不由追忆起来:“我们那个时候一直是前后桌,你坐在第二排,我坐在第三排。”春云道:“我们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讲话的,你还记得吗?”安生笑道:“怎不记得。我的本子被你碰掉了,你把它捡了起来……”“我没想到你还会写诗,好像还有几篇童话,本子写得满满的。”“只是写着好玩,现在我都不敢去看,太幼稚了。”春云道:“一开始我就觉得你这人好怪,经常看到你不是打瞌睡就是没认真听讲,本来是想捉弄你一下的……”安生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想找个理由认识我……”春云不由佯怒轻拍了一下安生的肩膀,之后又不无得意地说:“我还记得里面有首诗,好像是这样写的:

  窗外有一棵老柳树,
  光秃秃的有些衰老;
  老师兴致勃勃在讲课,
  我的眼睛却往树上瞧。
   
  柳树据说为老校友所栽,
  现如今,有碗口般粗壮;
  正应了‘前人辛辛苦苦栽树,
  后人快快活活乘凉。’
   
  夏天,许多小鸟在上面憩息,
  抓鸟是我们一贯的游戏;
  摇呀摇呀,摇不动,
  我们就攀上高高的树枝。
   
  鸟儿已经扑楞一声飞跑,
  荡秋千也有无穷的乐趣;
  摘下细枝编个柳圈帽,
  时髦又俏皮,而且神气。
   
  老师兴致勃勃在讲课,
  我的眼睛却往树上瞧;
  挺拔俊秀的神姿荡然无存,
  嶙峋的躯干垂下了腰。”
   
  安生听完后既惊讶又激动,甚至是有些慌乱,他努力平复心中掀起的波澜,说道:“那时候有首歌叫《窗外》,我就把我所看到的窗外的样子写了下来……”春云说道:“那时候大家都看顾城、舒婷的诗,汪国真的诗在我们毕业的时候也开始火起来,很多人都模仿他们,你的诗给我的感觉是跟他们不一样,表面看来很幼稚,细细读过却也有些意思。”安生道:“他们的诗我也读过,但我更多的时候读徐志摩、穆旦和艾青的诗,我觉得中国的现代诗起源于五四时期,早期的那些诗人先接受的是传统文化的教育,后来才借鉴西方的诗歌体,既有传承又有发展。我不是说顾城他们的诗不好,但感觉传承的不够,发展得有点散了。你说汪国真的诗,去年很多人去买,我看了几首就没读了,也不好评价他的诗好不好,可能过段时间再看会好些。我们这个年纪还处在学习积累知识的阶段,对这个世界、对人生了解的还很少,现在就总结人生哲理似乎早了点。”春云道:“你为人处事像个小孩子,想问题却又好像很大年纪的人那种口气……”安生笑道:“这就好比是语文老师经常讲的‘深入浅出’吧。”春云想了想道:“我有时候觉得你真不应该去学医,有没有想过像鲁迅那样弃医从文呀?”安生想了想道:“我觉得学医很好啊,至于将来会怎样,现在还没有考虑清楚。”春云道:“那有考虑过再去读书吗?”安生露出一丝苦涩,说道:“对我来说,可能自学会比较现实一点……”
  春云对安生的家境是很了解的,便道:“你想读什么书不好买的话就跟我说,我让我哥在南京给你弄,他在大学里面有办法的。”安生点了点头道:“他今年上大二了吧?上次见他还是我们毕业的时候一起从宾州回来。”春云道:“是啊,那次他正好放假了,到宾州帮我拿行李。我看你们还挺谈得来的。”安生笑道:“他的知识面很广,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什么时候会来楚州呀?”春云道:“前几天来了信,说放暑假了就过来,他还邀请你到我们家去玩几天呢。”安生道:“好啊……我还没去过你家呢,你爸妈身体还好吧?”春云道:“他们是乐天派,连我都羡慕他们在家过得很舒服。你爸爸单位的效益现在怎样?”
  安生愣了一下,才想起已有两三个月没回家了,心生愧疚道:“不太好,我弟弟乐伢马上要参加中考,等考完成绩单出来了就回去一趟。妹妹晓萍去年初中毕业就没有念书了,一直在学裁缝,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你应该常回家看看,”春云道。“是啊……”安生轻叹了口气,他何曾不想多回家看看,可回家一趟要转一次车,光来回的路费就要十多块,而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七八十块,经常还要向家里寄些钱贴补家用——这些难言之隐在春云面前如何说得出口呢。
  春云看出安生的神情变化,便撇开话题道:“在凤亭还习惯吗?”安生道:“习惯,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我现在有很多的时间来读书。”春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肖院长把你调下去确实有点不应该,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安生一脸不解道:“我怎么会得罪他呢,跟他总共就说过几句话……”忽然又记起来什么,恍然道:“他有一次找过我,说是上面让写一篇先进人物的通讯稿,写的就是他,还拿了一份提纲让我看。我哪里写得了这类东西,就说不会写,他就走了……”春云道:“你早就名声在外了还不知道,医院有哪个不知道你会写文章呢,你说不会写,肖院长会理解成不愿意写,难免会记在心里。”安生辩解道:“那又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为什么要写言不由衷的吹捧人的文章?”春云哭笑不得道:“你呀,就是性格太直,做人不懂得拐弯儿……”安生仍固执道:“我的职业是为病人看病,用不着求人。就算穷,也要穷得有点骨气。我只写发自内心的东西,不是发自内心的一个字也决不写!”
  春云知道劝不了他,只好说道:“听人说他这人有点笑里藏刀,你以后要多长点心眼才好。”安生点了点头。春云又道:“在单位里上班,总要跟人相处。眼睛里掺不得沙子,好是好,处理好人际关系也是需要的……”安生也是懂得严以待己宽以待人的道理的,可让他现在就做到行方智圆实在有点勉强,他想了想说道:“其实,凤亭确实需要医生,不管谁去,总得有人去,我也算不得冤。可气的是他的侄女也在凤亭,听说准备调上来了,这样一来,又缺护士,到那时不知让谁下去。”春云听了有点吃惊,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接下来两人一阵沉默,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解和变数,人生追求的是什么,最高的境界是怎样的,都还有待慢慢去探索,去领悟……
  此时已进入夏季,虽是阴天却还是让人感觉到有点闷热,安生便问春云累不累,春云说不累,他便提议坐三轮车去医圣纪念馆看看。从江堤去医圣纪念馆有一条近道,先沿着沿江路走一公里左右,然后左拐进灵湖路,医圣纪念馆就在灵湖湖畔,灵湖路在纪念馆拐了一个弯,然后穿过灵湖将湖面一分为二,在另一头则连着医圣大街。这里已是城东郊,纪念馆门口除停了几辆外地来的小车,没多少游人,也就很安静。发展旅游是后来的事,至少在楚州,大家还没有这样的意识和观念。
  两人进了纪念馆。纪念馆如今分成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与医圣有关的纪念堂和墓穴,另一部分则更像是公园,植了一些松树和柏树,更多的是墨绿葱茏的楚州竹子。医圣纪念堂里有医圣曾经用过的一些用品,有他的医学巨著历代印本,有国内外知名人士题的诗词及游后感。他们一一细致观看了一遍后,来到纪念堂后面的墓穴。医圣墓建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植满了松柏。墓区有两座墓,一座是医圣父母的合葬墓,一座是医圣夫妻的合葬墓。墓前是一座石膏塑像,安生来到塑像前,静默了许久,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折了根柏树枝儿,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墓碑前。墓碑前已插了几丛香,旁边还有几张散落的黄纸,想必有医圣的后人来祭拜过。春云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安生的一举一动,心里暗想:“这就是吴安生,一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吴安生。”拜完了墓,两人又在竹林荫凉处歇息了会儿,之后才返回。
  回到了医院宿舍,安生打下手,春云做好饭菜,两人把午饭吃了,就都有些困了。春云让安生睡在她的房间,自己拿着钥匙到杨华房里睡了。安生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时见春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睡前放在桌上的诗,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诗是在凤亭的一个多月里写的,有三四首,他抄好准备送给春云的。
  他不禁凝住了神——此时此刻春云的模样是那么的美,而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可以就这样一直望下去……春云很快便感觉到了他那有着强烈穿透力的目光,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细声说了句:“你醒啦?”
  仿佛是被人窥到了他的秘密,安生心绪一阵狂乱,脸也刹地红了。春云亦是满面桃红,她看诗的时候内心掀起了阵阵波澜,以为被安生看在了眼里……也许是空气凝固了,两人都感觉到有点透不过气来,躲避着彼此的目光……春云的指尖微颤着在录音机按播放键上按了下去,一阵悠扬舒缓的钢琴曲传出,是柴科夫斯基的《天鹅湖》,美好的旋律的空气中荡漾开来……
  许久,两人都只是默默地听着音乐,安生的内心在挣扎着——毫无疑问他已深深喜欢上了春云,甚至愿意用上“爱”这一在他看来无比神圣的字眼,可春云是怎么想的呢,也喜欢他么,是自己误会了怎么办,如果不喜欢怎么办,会不会对两人之间早已深厚的友谊造成不可原谅的伤害?就算两人都喜欢对方,可他现在这样子哪有能力去想更远的未来……到底理智战胜了情感,安生翻身下了床,眼睛不敢正视春云,只轻轻说了句:“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凤亭了……”春云本想开口挽留,却看见他已走到门口,只好默默地跟在了身后。
  两人出了楚州医院,安生便让春云转回休息,春云执意还要送一程。直走到楚州大街路口,安生停了下来,说道:“春云,别再送了……你多保重,我会常来看你的!”春云的眼圈儿有些红了。那一刻,安生几乎把心底要说的话送到了嗓点儿上,但终于没有说出口。他转过身向前走去——无数次他想回过头去看一看,看春云走了没有,可他担心这一回头再也没有勇气抗拒内心炙热如火山般的情感!他已是热泪盈眶……可他哪里知道,春云仍久久地站在那里,望着他那清瘦的背影,眼里早已是噙满的泪水……
  有诗为证:
   
  多么美丽的姑娘啊,
  满身流淌着迷人的光彩;
  她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而我呢,我只有爱。
   
  多么幸福的姑娘啊,
  快乐总是与你常在;
  你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而我呢,在这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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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3:04:1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父  子
  自楚州归来,安生决定写一部长篇小说,一部关于爱情的小说。素材则来自于前段时间听来的一个悲剧,这个悲剧就发生在杨园,有一个家境贫寒的小伙子喜欢上了一个师范毕业的姑娘,由于家人的反对,双双跳入凤山水库自尽了。他开始搜集小说创作所需要的资料,发现还缺一些,便给春云和梓君各写了封信,把自己的创作计划告诉了他们,很快就收到了他们寄来的一本县志和几本关于乡风民俗、地方民歌小戏的书。
  安生如获至宝,白天里只要有点闲暇就坐在办公室里啃那本厚厚的县志,晚上除了继续读书做笔记,则开始构思情节写小说提纲。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心中早没了先前的那些烦恼与苦闷,有的只是难以抑制的莫名的兴奋。晚上七点到凌晨三时是他的黄金时间,为了避免打扰,他会反锁上房门,关上电灯点上一支蜡烛;六月份乡间的蚊虫出奇的多,他便端来一盆清水放在桌子底下,把脚泡在里面,而一身穿的是长衣长裤,手上脖子上涂满了风油精,唯一照顾不到的脸上实在没法就拿个蒲扇来驱赶;房间闷热,他就打开窗户,有风自然也就凉快了,没风的时候只好辛苦自己的两只手轮换着摆动蒲扇。这一切在常人看来只觉不可思议,他却为自己想出的这些点子颇有几分成就感,甚至洋洋自得。
  半个月后,小说创作所需要做的准备全部完成了。此时,本就削瘦的安生头发蓬乱而又干枯,双眼略有些浮肿,眼圈儿也黑了,脸色更是苍白憔悴,哪里还像个医生,更像似一个久病未愈的病人。李云生和老张都还关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被他用一句“没事”带过,也就没再在意。倒是平素很少跟安生搭话的刘云彩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这天晚上,李云生回了家,老张一如既往地早早睡了,本来最多找云彩玩的肖多妹近来不知怎地迷上了打麻将,也跑到小街头找人玩去了,门诊部一下子变得格外的安静。云彩在房间把要做的事情处理完,看时间尚早,便想到找安生聊聊天。她来到安生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安生仍像往常那样,关起门,把脚泡在冷水盆里一边抹汗一边在写刚开了个头的那部长篇小说。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病人来找,打开门一看竟是云彩,安生一脸的惊讶,见云彩似乎有话要说,便连忙笑迎道:“想不到是你,请进,请进。”一边忙把床单抹了抹,把没收拾的衣服塞进了被单下面。
  云彩看到安生打着一双赤脚,还湿漉漉,而身上穿着长衣长裤,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没,没什么,”安生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避避蚊子。”“有这样避蚊子的呀?”云彩显然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笑道,“你这样不热吗?”“还好,还好,”安生笑了笑,带着几分傻笑。云彩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安生一边把云彩往房里请,一边说道:“房间有点乱,请别见怪。”
  云彩朝房间四处看了看,摆设很简单,除了床桌椅各一外,还有墙角的一只塑料水桶和一只塑料脸盆,本打算在椅子上坐下,见桌子上放了纸笔,桌子底下还有只洗脚盆和一双鞋,便问道:“我没有打扰到你吧?”安生笑道:“怎么会呢,你肯光临寒舍我迎都来不及……不嫌弃的话,你就坐床上吧。”云彩便在床沿坐下,一眼看到鼓鼓的被单下露出了衣服的一角,似乎看出了安生的掩饰,说道:“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吗?”安生知道瞒不住,只好如实交待:“也有脏的……”“还有干净的?”云彩不由笑道,“那你还把它们放到了一起,哪些是干净的,哪些是要洗的,分一下嘛。”
  安生听出云彩的话是认真的,只好把衣服分了。只见云彩把脏的衣服放到脸盆里,放上些洗衣粉,把塑料桶里的水倒了些进去,然后站起身来说道:“衣服要用洗衣粉泡十几分钟再洗,才容易洗些。”安生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搓着手,边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云彩回到床沿坐下,说道:“男伢都不会洗衣服,别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事,帮帮也没什么的。”安生咧咧嘴笑了笑,还能说什么呢。
  云彩见安生还打着赤脚站在那里,便问道:“你刚才是在洗脚?”安生笑了笑,说道:“是泡脚,能避蚊子,又能提神。”云彩被安生的话逗乐了,笑道:“这也是你的发明?”天生的善良本性让她又生出一份关心来,又道:“这种办法还是不太好,很容易生病的。”“不碍事的,”安生说道,“办法不算太好,但是很管用的。”云彩看了看安生道:“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眼圈儿都黑了,是不是生病了?”安生听了顿觉心里暖融融的,连忙说道:“没病,就是熬了点夜。”“熬夜做什么?”云彩有些纳闷。安生说道:“准备写一篇小说。”
  “写小说?你要当个作家?”云彩一脸的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小说所写的地方或者生活离凤亭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好像天上的瑶池那般飘渺;小说背后的作家该是什么样子,是从哪里来的,她不清楚,但知道地里只种得出庄稼,像凤亭这样的农村该也只出农民。她又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何在她眼里乃至凤亭很多人眼里都觉得安生有些古怪。她忽然看到桌面有一本厚厚的书,便问道:“这是什么书呀,这么厚?”安生道:“《安娜·卡列尼娜》,苏联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一本很好看的书。”
  云彩显然并不知道谁是列夫.托尔斯泰,更没听说过《安娜·卡列尼娜》,但她还是饶有兴致地拿起书,翻了几下,边道:“这么厚啊,好看吗?”安生微笑道:“值得看一看的。”“我不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云彩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低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看懂外国人的书……”安生是敏感的,看出云彩的眼神里透着些不自信,便也轻语说道:“别担心,慢慢看,你就会看懂的。”云彩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能借给我看看吗?” 安生笑道:“可以呀,只要你愿意看,我这里的书还有不少。”
  云彩很高兴,一脸的灿烂笑容。她见衣服泡的时间差不多了,便又起身给安生搓洗起了衣服,边搓边侧过脸来说道:“这几天看你气色不大好,我还以为你病了,就来看看你。你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安生听了,心头已是说不出的感动,感动之余是万分的愧疚——像云彩这么善良细腻的姑娘竟被他鄙视过!就算那天夜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背后难道就没有什么隐情吗;每个人的生活也许都有着各自的不易,自己有什么资格轻易拿出所谓的真相去指责别人!带着傲慢与偏见甚至无知去揭露所谓真相的人,其内心的罪恶并不比真相的“罪恶”逊色多少;对人对事乃至对眼前的大千世界,多一些谦卑与敬畏吧,不要让傲慢、偏见与无知蒙蔽了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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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3:04:36 | 只看该作者
  安生联想到了许多,并暗自下定决心不要再犯这样的过错,他看到云彩又埋头专注于搓洗衣服,竟觉很美,不无动容道:“谢谢你,云彩!我以后会多注意一点的。”云彩大概感觉到语气的特别,回头看了安生一眼,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我觉得你这人有点特别……”安生道:“是吗,你是指哪些方面?”“反正是有点特别,我也说不清楚,”云彩笑了笑,又道,“把你调到乡下来,心里有点不痛快吧?”安生点了点头,坦言说:“刚开始是有一些,现在习惯了。”云彩道:“这种地方不好,你适合在大地方呆着。”安生道:“我开始喜欢上这里了,这里的人很实在,有山有水,环境很清静。”“你喜欢这里?”云彩显得有些惊讶。“是的,”安生看了云彩一眼,问道,“你呢,你喜欢凤亭吗?”“我不喜欢……”云彩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安生细细地品味着云彩的这句话,不但不觉得意外,反而内心有点高兴,他有了更加强烈想要了解面前这位姑娘的愿望,便又问道:“你来凤亭有多长时间了?”“两年了。在楚州学了一年,就到凤亭来了,”见安生还有些疑惑,云彩又道:“我有一个表叔,他在楚州上班,是他帮我弄进来的……”安生道:“我看你平时话很少,也很少回家……”云彩一怔,停下手中的活儿,似乎心底有什么难言之隐,露出一丝苦笑道:“没想到你还注意到我……”安生道:“大家都是同事,又都是同龄人……”云彩面露忧郁道:“可人跟人不一样,命运也就不一样……”安生实在不愿相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就有了如此的感慨,可他不由得不承认话里的道理,有点心酸道:“乐观点吧,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的!”
  云彩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打气,可真正有多少人能掌握到自己的命运呢?”安生忽然想到自己如何来的凤亭,不由神色黯然。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去反驳云彩的观点是错的,可又无法接受这样的观点,一时欲言又止。云彩又道:“有时候我觉得人活着真的好累……”“为什么这样想……”安生一脸的惊讶,这个年轻的姑娘到底有多少心事埋在心底呢?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悲观地面对未来呢?云彩只是轻叹了口气,放下洗好的衣服,便带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回房了。
  安生目送着云彩忧郁的背影离去,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全没了心思再把被打断的小说写下去,便穿了鞋,出了门诊部,在小街口店铺买了包烟,把烟点着后狠狠地吸了两口,随着是一连串呛咳——来到凤亭以后,他便开始学着抽烟了。
  他信步沿着凤鸣溪畔走着。此刻的月亮很圆,月光很亮,能照出白色的小路弯延和黛色的山峦起伏;溪水仿佛把月光揉成了无数闪烁的碎银,流淌得清脆而又欢畅;远处蛙声如潮,阵阵原野的风吹过,带来了稻禾的清香……多迷人的乡村夜啊!他在一处溪畔坐下,呆呆地望着,却对眼前的美景视而无睹,脑子里一片混乱……大概是沉迷的夜色太美了,让他不再敢有杂念,心便慢慢静了下来……
  他努力回想起云彩说过的每一句话和自然流露出的每一个神情,并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发出那样的感叹一定是遭受过巨大的伤痛的,也一定尝试过与命运进行抗争,只是抗争失败了,才会如此的悲观啊!她的内心一定是悲伤的,能悲伤说明还没有因绝望而麻木,她的心底大概还存有一丝希望,希望能与命运再作一次勇敢地抗争!不肯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也许只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帮助她的人,她希望得到的是尊重,而不仅仅是怜悯……想到这里,安生再一次心潮澎湃起来,他要写一首诗送给云彩,于是借着月光拿出一张废纸和笔,写了起来——

    致云彩
  当我回首不堪记忆的往事,
  我会痛苦,泪流满面;
  既然苦酒已经酿下,被我端起,
  我将不再犹豫,举杯而干。
  
  不要把我嘲笑,或将我鄙视,
  我很渺小,但心知冷暖;
  哪怕与命运抗争到仅存一息,
    心会欢喜,迎来了灿烂天!
       安生把写完的小诗拿在手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读着读着泪水不觉间已是流了满面……直到有些倦了,才沉默下来,却不愿立即回去,仍坐在那里,猛烈地吸着烟……待觉出夜已很深,准备回去休息,却忽然感觉到头昏脑胀,四肢乏力,站起身时几乎一个趔趄跌倒。他坚持着走回房里,已经感到头额很烫,便找了一片复方阿斯匹林吞下,然后迷迷糊糊地躺下——心里暗想,这回大概真的是病了。
  这一病,他整整躺了一天,门诊部里的人都来看过他。李云生进来时,安生本不想理会,可一想毕竟是来看自己的,也就冷冷地点了点头。李云生问了一下病情,说了几句安慰性的话就走了。老张来时亦是嘘寒问暖了一番,安生还与他说了一会儿话。云彩上午来过一次,下午也来过一次,神色忧郁地陪安生坐了一会,把买来的水果洗干净了放在安生够拿的地方。却说话很少,只问了句安生昨晚跑到哪里去了,安生说出去走了走,可能是受了风。她欲言又止。安生自从昨晚的那次谈话后一下子觉得与她距离近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被看在了眼里,暖在了心里。她不说,安生也不打算去问,时间便是一剂最好的药方。
  多妹倒是时不时地跑上来,找安生聊上几句,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中午为安生端来了饭菜,安生没什么胃口,下午竟然端来一碗排骨汤。安生本没有什么食欲,她竟用她标致性的高嗓子喝道:“你不想吃也得吃,不吃就好不了。全门诊部的人都开始围着你转了,你是不是想要多享受几天这样的待遇呀……”安生拗不过只好在她的监视下把一碗排骨汤喝完,她才不无得意地离开。
  晚上安生的高烧褪了许多,感觉好了些,便在床上躺着看会儿书,她又跑来了。她自然是闲不住的,一边与安生说着话,一边对安生排得整整齐齐的书产生了兴趣,拿出一本翻翻,又换一本翻翻,一会儿功夫桌子上就摊满了书。安生对待自己的书就像是土财主对待自己的钱财,心里是一阵一阵的疼,刚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只好说道:“帮帮忙好不好,看书不是捡青菜……”不说还好,安生这一说不亚于捅到了火药桶,多妹一脸不屑道:“看一下你的书就这么小气,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有几本破书就了不起啦,就可以瞧不起人啦……”安生话一出口就知道拿“捡青菜”来做比喻虽是贴切,却又过于贴切,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只好一脸歉意道:“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说错了好不好,向你表示道歉好不好?”她知道了安生并不是故意的,心里已是饶了安生,却还是撅着嘴把书本整理好,故意把声响弄得大大的,似乎仍在赌气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不是你病了,我才懒得来看你……”安生毕竟也是个刚烈脾性的人,不由挪揄道:“我算什么人物,值得劳驾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来看我……”“你!……”多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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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3:05:23 | 只看该作者
  
  安生虽觉得如此挪揄一个女子并不大光彩,对多妹的脾性却实在是有点吃不消,惹不起躲得起,便打算下床出去走走。多妹看在了眼里,虽已是气过了头,但到底心存一丝关心,不由吃惊道:“你要到哪里去?”安生勉强笑了笑,说:“出去走走。” 多妹急了:“你病成这样,能动吗?”“怎么不能?”安生已经站了起来。多妹这时已是怨恨道:“不高兴我在这里你就直说,我走就是!”看得出她已经十分的激动,以至于眼泪也掉了下来,安生心里又生出些不忍,正要赔礼道歉,只见多妹一甩头便走了。
  安生愣了愣,又摇了摇头,此时他实在无暇顾及更多的人与事以及更多的是是非非,便出了门诊部来到了小街上。小街很静,小街上的人忙活了一天,这时候大都休息了。安生走在小街上,睡了一天有点晕沉沉的头被夏风一吹,顿觉清醒了许多。他漫无边际地走着,没多久,刚退了一点的烧又升了起来,他感到有些不支了,只好早早回到房里躺下。
  这一病就是三天。李云生给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患的是重感冒并发支气管炎,就给连开了三天药,让云彩为他输液。三天来,云彩常常上楼看他,问他是不是要告诉家人或朋友。他想了想,说不用。每餐也几乎吃不下去,云彩把热的饭菜端上来,又叹着气把凉的饭菜端走。三天后,他的高烧终于彻底退了,咳嗽也明显好了许多。
  大病一场,安生的心情似乎更加平静,更加喜欢上这乡村的宁静与温馨。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些观点看法说变就变了,而且变得很彻底。他不但相信云彩会重新振作起来,而且对多妹的印象也大有改善,觉得她倒有几分不加粉饰的可爱之处,尽管这几天可能还在赌气,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他几乎庆幸自己这样病了一场。
  在病中,他强烈地想念着他的家人,父亲和母亲,妹妹和弟弟。父亲和母亲虽然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却是每天不停歇的操劳着,吃最差的,穿最旧的,把最好的全都留给了三个孩子。妹妹和弟弟年纪不大,却是极懂事的,能为家里分不少的忧。妹妹学习成绩其实很不错,知道家里很穷,初中一毕业没有吵着要读下去,小小年纪就去学了裁缝。弟弟知道能念书实属不易,极为刻苦用功,每个星期也仅跟家里要五块钱来买饭票和菜票。倒是他自己,很少回家不说,而且并不能帮助家里多少——为此,他愈来愈感到愧疚。
  他也想起了朋友们。梓君是他最好的朋友,“人生得一知已足矣”,他能有这样的朋友谈人生谈文学,谈诗歌谈音乐,自是其乐无穷。春云则无疑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愈想念,愈觉得其高贵,其善良,其美丽,几乎找不到一丝不完美的地方——这就是爱情的神奇!他一会儿并不想让春云看到自己病的样子,另一会儿却又在脑海里闪出这样的念头——要是春云此刻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将不知有多欢欣!至于杨华和冬梅,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温柔恬静,让他觉得女子的美是如此的丰富与耐人寻味……想起这些亲人和朋友,安生仿佛胸中充满了生活的激情,他恨不得马上投入工作,也更加的珍惜这份工作。
  就在病愈后上班第二天,安生正在办公室里给病人开处方,听到有人喊他,竟是父亲那熟悉的声音!他连忙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吴国庆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蛇皮袋子,大半袋子鼓鼓的,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安生连忙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喊了声“爸”,又发现了春云。春云竟然也来了,朝他微笑着,他忙说道:“你们进来坐会儿,我先开完处方。”
  春云带着吴国庆在办公室的长凳上坐下,还未满五十岁的吴国庆身体瘦小而且背也有些驼了,看上去却似六十岁的人了,他对穿着白大褂脸色憔悴的安生打量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安生送走病人,走上前去,说:“爸,你怎么来了?”吴国庆转而看了看春云,才笑着说道:“是这位楚姑娘带我来的,怕我找不到。多好的姑娘。”
  春云笑了笑,对吴国庆说道:“伯,您先歇会儿,医院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吴国庆显得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姑娘啊,太谢谢你了,再要紧也坐下歇会儿呀,天热口渴也要喝点水呀。”春云忙道:“不累的,也不渴,伯,你就多在这里住几天,医院里真的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吴国庆见春云真的要走,便道:“安伢,那你送送这位姑娘吧。”
  安生跟着春云出了门诊部,春云边走边望着安生,不无关切道:“安生,你近来瘦了许多。”安生笑了笑道:“感冒了一次……”春云不解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安生嘿嘿一笑,说道:“不是已经好了吗?不碍事的。”“安生,你要注意身体呵,”春云语气深长地说道。安生却不想让春云为自己担心,笑道:“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了……”春云虽感觉到安生似乎有什么心事,但知道他的脾性,也就不再追问了,临上三轮车前,又说道:“安生,我看你爸的身体也不太好,你要多关心点他……你自己也多保重……”
  安生目送着三轮车走远,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办公室。吴国庆正掏出一支没带嘴的香烟敬给李云生,见李云生双手一托说不抽,便自个儿点上烟跟李云生说着话。李云生见安生回了,便对吴国庆说:“你们父子多聊聊,我就不打扰了。”吴国庆把李云生送出办公室门口,转身又打量着安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说道:“安伢,听你们李主任说,你病了好几天?”“已经好了,”安生忙道,他不想让父亲替他担心。
  可知子莫过父,吴国轻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你有事都忍着,这次一定病得不轻吧?”安生一时无语,吴国庆又道:“你看你都瘦成皮包骨了,要是让你妈知道不晓得会有多心疼,少不了又要说你。”安生便道:“妈还好吗?”吴国庆道:“好。你现在都已经是个医师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才是……生病这么大的事,也要让家里人知道嘛。”“……”安生无言对答。吴国庆又道:“你妈很想你,说你有段时间没回家了,没准有什么事儿,就让我来看看你,倒让你妈说着了。难怪她总说她的预感灵着呢。”安生忙道:“您就不要跟我妈说了吧?”
  “晓得……”吴国庆说的时候边牵了牵老式淡灰色、已有些年头但很整洁的的确良褂子,好象怕被汗弄脏了——这是他最好的一件褂子,只有出远门或办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穿上,所以很爱惜。他努力把褂子牵直了,似乎这才满意了,继续说道:“晓萍已经出了师,准备在厂里开个缝纫店。乐伢也考完了,正在家里等成绩单,他自己说考县一中估计没多大问题。”“那就好,我还正想着回趟家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安生听了这两个好消息,心里十分的高兴。吴国庆也笑了,说道:“端午节也没有回家,你妈端午节在家望了你一天……”“……”安生无言以答。吴国庆轻轻一叹道:“少回去也好,把工作搞好了,病人念你,我跟你妈也觉得脸上有光……”安生更是羞愧难当。
  吴国庆猛地把烟吸了一大口,停顿了一会看了看安生,之后才说道:“安伢,你什么时候调到凤亭来的呀?”安生不觉心头沉重起来,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快两个月了。”“……”吴国庆心里想不透儿子怎么会被调到凤亭来了呢,却不打算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想了想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你把医术学好了,哪里不是一样的看病呢……”安生怎能不知爸爸的疑惑,说道:“我来凤亭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多久就会调回楚州的……在这里有很多病人找我,您别担心。”“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不了解你吗,从小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忍着藏着,你以为这样爸妈心里就好受了么……”吴国庆说着说着,眼眶已红了。安生一阵心疼,却佯装生气道:“你怎么开始像我妈了……”“好,好,我不说就是,”吴国庆转而又关切道,“你在这里还习惯吗?”安生点了点头。吴国庆笑了,又道:“那就好,你刚才不是说打算回去吗,还是等乐伢成绩单下来了,再回去不迟。参加工作了就该以事业为重。”“嗯,”安生嘴里应着,心头却别是一番滋味。
  吴国庆又不忘叮嘱道:“当医师责任重大,你要多下点苦功,多钻研钻研……吃饭也要吃饱,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你妈还有些力气,晓萍也大了,马上也能挣钱了……你只要专心把工作搞好就好,有本事了就不怕别人瞧不起咱们……”安生只是默默听着,心里很难受,却又忍着不让父亲看出他的难受。他爱他的父亲,一辈子操劳却还没有得到子女一点回报的父亲,一辈子忍辱负重沉默寡言拼命劳动不肯停歇的父亲,已经被岁月磨成双鬓斑白腰弯背弓的父亲!
  吴国庆就着已吸得能烧到嘴的烟屁股又点燃了一支烟,笑道:“你莫笑我啰嗦……这次来,我给你带了一些菜,你留着吃。”安生知道菜就装在那只鼓鼓的蛇皮袋里,哭笑不得道:“我这里是搭伙吃饭,用不着的。大老远的,何必呢?”吴国庆不管,说道:“家里自己种的,又不花钱。”安生只好提着蛇皮袋,对吴国庆说道:“到我房间休息一下吧,这么远的路,也累了。”
  吴国庆一边说不累,一边跟着安生上了楼。他在安生的房间这看看,那看看,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多看看书,多练练字……你写的字还缺了不少东西,还得苦练。”他指的是墙上那幅苏东坡词。安生道:“平常写得不多。”吴国庆道:“贵在坚持。每天练十分钟也总是好的嘛。”安生点了点头。吴国庆已是十分满意,坐在了床头,说道:“好吧,工作要紧,你先上班去,我休息一下,不要管我。”手里却拿起了一本纪钧的《梦溪笔谈》,等安生下了楼,便一个人靠在床头,吸着烟,看着书,脸上难掩喜色。
  吴国庆虽然只念过初中,却是厂里有名的秀才,年轻时看过许多的书,厂里许多的文件都是他起草润色的,书法和象棋在厂里还获过奖。世事沧桑,厂子早已风光不再,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吴国庆。在家里,吴大婶是决不让他碰那些“当不了饭吃”的东西的,如今在儿子的房间里过一过书瘾,自是再惬意不过。可看了一会就放了下来,他又想到了安生。
  他从小便对安生这个长子要求极严,如今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仿佛也是他的一件得意之作,令他越品味越津津有味。不过,儿子的脾性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认准的理儿九条牛也拉不回,倒跟儿子的妈妈有几分相似。脾性太倔,平日里难免要多吃些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而儿子偏不认这个理儿。如今他的担忧已变成了现实,儿子从楚州医院调到凤亭这个小地方,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个好消息。既然已成了现实,倒也不坏;吃一堑长一智,早吃亏总比晚吃亏要好些。吴国庆通常就是照这种思维方式来看待问题的。
  他这样一想,心里也就踏实了,开始考虑回去怎么跟媳妇讲安伢的事。安伢从楚州城调到凤亭乡下来,肯定得实话实说。至于安伢为什么要调到乡下来,得说儿子被领导看重了,放到乡下锻炼锻炼,过不了多久就会提拔上去的。他对这样的解释很满意,接下来就有些坐不住了,便下了楼在门诊部和周围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还不错,是个好地方。”一番考察后,似乎来这里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吃完午饭便要走。
  临走前,吴国庆不舍地看着儿子,语重心长道:“安伢,一个人在外面,你要照顾好自己。如今你喝的墨水比我多,我也给不了很多的意见,只送你八个字——多交朋友,宽人严已。”末了说了句,“你妈一个人在家里忙不过来,我得早点回去,”便走了。安生知道留不住,便说送他上车。他一挥手说不用,来时已晓得路怎么走,路又不远,走走倒舒坦些。安生目送着父亲渐渐远去,他的心似乎也随着父亲回柳河的那个家……
  有诗为证:

  不管我身在何处何时,
  背后都有你深情的注视;
  只要回过头来望一眼,
  你都如山般矗立在那里。
  
  假如沉默便是男人的言语,
  你已教会我生活的全部——
  像男人一样做个男人,
  像男人一样把家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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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2:36:33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风  波
  安生送父亲回来,心里一直有些不踏实。他知道,父亲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几乎没有一点空闲,老远跑来,怎么会是没事呢?他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父亲在为乐生上学的钱发愁,于是打定主意,回家的时候把乐生的学费准备好带回去——这才把心底的石头放下。
  七月份一到,门诊部的病人渐多了起来,多是些小儿感冒或者腹泻,观察室有时都不够用,在走廊都摆上了观察床和输液架。同事们都忙碌了起来,安生也是如此。这两个月来,凤亭以及周边村庄的人渐渐都已认可了他的医术和医德,找他的病人越来越多。他既高兴也深感责任重大,由于在楚州医院病房时更多的只是接收内科病人,他又在晚上花了大量时间放在儿科学的学习上,也就把刚起了个头的小说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样的生活状态仿佛又把他带回到了楚州医院,不但工作中热情似火不知疲倦,身体也迅速恢复甚至脸色又有了红润。同事们很快发觉他其实是一个很风趣的人,讲起故事典故常常是滔滔不绝引人入胜,如果有人愿意跟他探讨什么问题,更是让他兴奋不已,就算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也不足为奇。最近,他便认识了一个附近村子叫伍朝安的年轻人,年纪虽只比他大三四岁,经历称得上是一种传奇——伍朝安先是在省城一所知名大学学政治,但只读了一年便因病退学,他在家一边治病一边自学德语,第二年竟又考上了外国语大学,可在外国语大学还没上满一年,又因为旧病复发退学了。朝安得的是一种比较严重的肺结核,安生便是他来门诊部输液时认识的,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连着几天都是白天朝安输完液了晚上又在安生的房间接着聊。朝安为自己的病去找过省城几乎所有知名的专家,专家们都告诉他,像他这样的病情彻底治愈可能有点困难,但他还是充满了信心,除了严格按照专家的处方吃药,也会定期来门诊部输液。他告诉安生,现在正在自学医学,已经通读过大量国内外关于肺结核的专著,准备明年去报考一所最好的医科大学;他鼓励安生将来一定要去读武大的中文系,也要学好至少一门外语,还把自己珍藏的一些国外原版名著送给了安生。
  安生深受鼓舞,决心开始自学英语。自学英语自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对于英语基础并不好的安生来说更是如此,何况他所列出的学习计划实在太多,在为了保证白天有足够精力处理好工作而不得不将休息时间提前到晚上十二点的情况之下,完成起来自然更加的困难。这时,他想到了该做出些妥协,妥协的方案有两种,一种是将学习计划的期限延长,一种是有所取舍地重新制订学习计划。最后,他选择了后一种,把大量的小说、人文哲学等著作暂时搁下,留下了英语、医学和诗歌,医学也仅是针对于当前的任务需要重点放在了儿科、内科、皮肤科、传染病科上。这样一来,下半年的学习计划完成起来就比较轻松。毕竟,对于他来说,第一任务是工作,还要兼顾到家人、朋友、同事甚至一些其他社会角色的担当。
  这天晚上,门诊部安静了下来,安生便读起了英语。读到有些累了,他放下书,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多妹。自从那次谈话之后,大概是生气了,不再找他说话,即便是工作中难免要相互配合,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安生心想,多妹这姑娘还真让人有点捉摸不定,按照她平素一贯的脾性,都是一会骤风暴雨一会雨过天晴的,怎么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呢?安生实在琢磨不透,便有心找多妹聊聊——毕竟凤亭门诊部就那个几个人,实在没必要。
  大概对麻将又生厌倦了,多妹一改平日里闲不住的习性,竟早早地躺在床上。她听到有人敲门,就问“谁呀”, 听到安生在门外应了一声,知道是那个“讨厌”的“愚人”,便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把门打开了。安生看了多妹一眼,又扫了一眼房间,见不算很多的家具摆设得井井有条,墙上贴了不少风景画儿和挂了些小饰物,床中央还放着个大布熊,窗前还挂了个纸折的风铃,整个房间布置得活泼而又温馨,然后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呀?”多妹见安生来看她,心里已是顾不上再去生气了,安生这一说却又激起了姑娘的矜持,脸上露出些不屑道:“你是大文人,我只是个没读几句书的乡下人,哪里敢生你的气呀……”安生笑道:“还说不生气,嘴巴都快翘到房顶了……”多妹明知故问道:“你来做什么,我这里又没有你要的宝贝书……”安生满脸堆笑道:“你也知道我有爱书的癖好呀……我知道这个癖好不好,你就看在书的面子上饶了我吧……”多妹转动了一下眼珠,还是有些不解道:“看书的面子……”安生又笑道:“我是爱书心切嘛……”多妹似乎是明白了,又有气了道:“嘴里是认错,可话里有话,以为我听不出来呀……照你的话说,都是书的错了,不是你的错……看来以后对你说的话都要小心为上,不能上了你的圈套!”安生道:“我真没想到,你都想到这一层去了,看来以后我实当对你刮目相看啊……”
  “哪敢啊!”多妹眼角瞥了安生一眼,嘴里又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床头说道:“坐吧,不然心里又要骂我蛮不讲理,进屋连个地方也不让你坐。”安生打量了一下铺得整洁的床单,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多妹道:“真的可以坐呀?”多妹撅了下嘴巴道:“那你就站着好了!”安生笑了笑,坐下望了望房间的四周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房间搞得这么漂亮……”多妹心里听着美滋滋的,顺手把门带上,嘴里仍不饶道:“那你以为我的房间应该是个什么样呢?”安生一时倒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搓了搓手在哪儿傻笑着。多妹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坐下,心里面已是暖融融的,话里竟透出了丝温柔道:“真想不到你还有不会说话的时候……”安生一时并没有理解到多妹话的隐意,顺口说道:“看来我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妙,言多必失啊!”多妹嘴里咕嘟一句道:“谁让你少说话了……”安生这才回味出点什么来,便道:“可我说话经常不够周全,难免不被人误解,生出是非来……”多妹想了想道:“也是……不过我知道你这人本性并不坏,只是书生气重了些。”
  安生实在没想到竟被多妹一语中的,说到了要害处,不由对多妹有了份敬佩,说道:“这个毛病可能一时改不了,可能是道行还不够,半桶水便容易晃荡罢。”多妹道:“你现在都这样,要是再多读书不就更加又酸又迂了……”安生笑了笑,故意道:“非也,非也,要是一个人真的做到了学富五车,便懂得如何做到深入浅出游刃自如了,就像古龙小说里那些武林高手一样……”多妹笑道:“那岂不是成仙了?”安生开玩笑道:“得道成仙是道家的话,我们这些世俗中人最多也就成个半仙罢了,还会留在世上的……”多妹也不禁挪揄道:“你现在叫吴‘愚人’,以后岂不是要改叫吴‘半仙’了,那以后是叫你吴‘半仙儿’好呢,还是叫吴‘仙儿’好呢……”安生知道楚阳乡语儿化音较多,把医生喊作“先儿”,据他考究是由“先生”衍生而来,多妹又将“先儿”挪成了“仙儿”,“仙儿”又有异想天开之义,而“半仙”和“半仙儿”在楚阳乡语中的含义也有所不同,“半仙”指的是算命爻卦的人,“半仙儿”则指的是有点呆头呆脑的人,被多妹一说自是有趣得很,便道:“都好,你指派的,我哪有敢不从的道理……”多妹琢磨了一会,然后一副恍然大悟道:“那我岂不成了神仙儿……”刚说出口就觉不该说出口,狠狠打了安生肩膀一下,佯怒道:“好你个不安好心的吴安生!又上你的当了……不理你了!”原来,“神仙儿”在乡语中一般会在“神”字上稍加重语气,加上“仙儿”便有了神神颠颠又异想天开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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