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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朋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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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5 12:44: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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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啊故乡,
你在我的梦里。
——题记

                      1995年秋冬初稿于武穴大金镇
                      1996年10月二稿于武穴大金镇
                      1997年9月三稿于张家港港区镇
                      1999年3月四稿于武昌石牌岭
                      1999年4月第五稿于武昌石牌岭
                      2000年10月六稿于花都佛山梧州三地
                      2001年6月七稿于梧州潘塘
                      2001年7月八稿于梧州潘塘
                      2001年10月九稿于桂林观音阁
                      2005年10月十稿于广州客村
                      2006年10月十一稿于广州客村
                      2009年7月十二稿于中山石岐
                      2012年10-11月十三稿于中山石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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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45:33 | 只看该作者
                                                                                     三序
    这是我完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长篇小说,是我少年时代便有的梦想。九三年开始,这个梦想变得强烈起来。于是偷偷试了几次,结果自然很糟糕。不过,却让我有了一点清醒,小说决不是说写便能写的。从那时候开始,用了两年的时间准备素材,并构思出小说全部的情节、人物及地点。小说的名字叫做《青春岁月》,共分三部,第一部即本篇《朋友》,第二部《远方》,第三部《逝水》。九五年仲秋,开始本部小说的创作。历经数载,修正共计八稿。小说虽不知写得怎样,却终于完成了。能完成就好,是我的恩师南东求先生对我的鼓励。
   回首往昔,经历过的事大都淡忘,随着岁月的流逝,忘掉的恐怕更多。那么,有必要趁现在把一些事记录下来。记录于我有恩的地方无疑是最合适的方式。首先自然是我的家乡,小说的初稿及二稿在此完成。其次是武汉,小说的第四及第五稿在此完成。再就是这梧州。有必要特别说明的是不但《朋友》的六至八稿完成在梧州,《远方》从初稿到三稿也在梧州。梧州是个好地方,有不可多得的好山好水;相对于名声更响亮的地方,我更觉得这里与我亲近些。而且这里的人也很不错。让我倍感庆幸的是在这里还认识了文学界的朋友,都有一副热道心肠。特别向梧州日报社的吴亿林先生致敬。
   最初的六稿全是手抄本,现在则挪到了电脑上。我发现电脑的好处就是修改起来比较方便。坏处也不少,比如我的视力就比以前糟多了。这已经是为《朋友》作的第三篇序了,而作序的意义在于纪念。纪念什么呢,即使不说,读者想必也能明白的。是为序。
                                                           2001年6月29日记于梧州红会医院

                                                                                 再序
  听着Julio Iglesias的老歌,让我热血沸腾。时隔十一年,又有了再做篇序言的勇气。序言的功能是导读,上面这篇却似乎忙于自醉。也就想起已找不到的头两篇序言,想着它们应该会好些。但也许是更多的自醉。也就罢了。
  作序远没有后记那般好做,是自然的。后记只谈感想,随意的谈便好。作序则是为自己的作品做广告。吹过了难对读者交待,谦虚吧又没人来看。无论如何都是拿捏不好的。倒想起比《朋友》更早些,写过的一个中篇,大概是六七万字的《卖菜姑娘》。用“想起”这个词,主要是因为这个小说已是找不到手稿,自然也没有电脑保存。这也给了我敢拿出来说的底气。《卖菜姑娘》主人公的形象我还记得很清晰,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穿着有点寒颤,把担菜篮子摆在路边,只是一言不语,等着大婆大妈们来看,来拣。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她。便也只能是如此叫卖了。当然,来看来拣的人不是大婆大妈了,群体大了许多。自然不敢自作多情状,再多卖弄了,读者诸君自看自拣便好。是为再序。
                                                                       2012年12月1日记于中山石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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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49:38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宴  会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词《水调歌头》
   
  宋梓君是从二十里外的花湖乡赶来楚州的。他的朋友吴安生在信中用了两个感叹号叮嘱他,今天是楚春云的生日,让他务必尽可能早地赶到楚州。他因为一些琐事耽搁了,现在正尽可能快地往楚州医院赶。
  从楚州镇汽车站出来,望着眼前热闹的大街,他有点按捺不住心中莫名的兴奋。楚州不但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城,而且还是他与他的朋友们几乎每月一聚的地方。这里的一切无疑都是熟悉的,熟悉得都能感觉到一份亲切。这份感觉似乎让他脚下生风,一路穿街走巷,楚州镇医院门口的那片小树林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这时,他忽地停住了。原来,他竟忘了买生日礼物,不由一笑,与安生在一起,这么快就落下毛病了,就又折了回去,寻找卖各种礼品的店铺。楚州毕竟只是个小镇,礼品店很少,他一路问了几个路人,才总算找到了一家。进去一看,里面都是卖些小猫小狗、小饰品之类的东西,送给春云似乎不大合适,不如送一本书。待他又从书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挑选了很久、穆旦翻译的《普希金抒情诗选》,心想:这回安生定饶不了他。
  楚州医院是在过去医圣开的医馆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大门口有一小片杨树林,中间有一条石子小道与大马路连接,当他走在这条林荫小道上,不由放缓了脚步。面前是一座大门,大门一侧写着“楚阳县楚州人民医院”,另一侧写着“楚阳县医圣纪念医院”。再往前望去,有一座高大的医圣雕塑树立在门诊部大楼前。尽管只是一座雕塑,仍然可以感受到医圣炯炯有神的目光,目光里透着一份慈祥,也透着一丝忧患与悲悯。
  梓君每次来到医圣雕塑前,都会不自主地缓下脚步,之后才定下神来。楚州医院的建设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尽管算不上很大,但都是苏式建筑,布局比较工整。穿过两层的门诊部大楼后,是四层的住院部大楼和一栋较新的三层办公综合大楼,然后有一道小院门。进了小院门,便是楚州医院的生活区。生活区内有两幢楼房,一幢五层新式住宅楼,一幢二层旧楼,另外还有两排红砖平房。区内显得很开阔,沿着建筑外围别无二致地栽了许多杨树,建筑之间的空地除种了少量的灌木或者花草,还有块简易的篮球场。在梓君看来,这里的一切称得上是环境优美,宁静怡人。
  梓君来到那幢旧的二层楼前,已听到楼上传来阵阵笑闹声,便加快了步伐,上了楼,走到东向北面的一间房前,与一个人几乎碰面一撞。两人抬眼一看,几乎同时喊道:
  “梓君!”
  “安生!”
  吴安生刚要骂这梓君珊珊来迟,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禁不住又笑了:“你别跟我说你是跑来的……”这时,一位漂亮的姑娘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说:“梓君,你来啦……让你大老远地跑来,真不好意思。”安生一拳打到梓君的肩膀上,笑道:“他敢不来吗?!”梓君笑了笑,递上那本《普希金抒情诗选》,说:“春云,送给你的。”
  这位漂亮的姑娘便是今天生日聚会的主人——楚春云,她春光灿烂地收下了书,一边说:“快,进来歇会儿吧。”房间里还有一位漂亮的姑娘,这时也上前说道:“宋梓君,吴安生说了,今天你来晚了可要罚你的酒。”梓君面露窘色,一时不知如何应话,支吾了一会,才总算朝这位姑娘笑了笑,说了句:“杨华,你好。”
  待梓君进了房间,这时坐在床头的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站了起来,说道:“安生,这位就是宋梓君了?”安生介绍道:“梓君,这位就是杨华的哥哥杨彪,你们好像以前见过面的。”梓君望着面前这位模样英俊、举止潇洒的男子,想了想,说道:“哦,有一次看电影好像见过面。如果没记错的话,您是在楚州镇政府工作吧?”杨彪伸出手,谦虚笑道:“我不过是在镇政府办公室混饭吃罢了。你呢,你在哪里高就?”梓君与杨彪握了手,边说:“我在花湖卫生院,学药剂的。花湖是个穷地方,不像楚州这么大。”杨彪笑道:“说到哪里去了,我去过花湖,一片大平原,挺好的。”
  另一位男子也站了起来,安生向梓君介绍道:“这位是梅侠义。”梅侠义年纪与杨彪相仿,穿着时髦,戴着一副茶色眼镜——他的眼睛据说并不近视——整个装扮虽与杨彪比起来不差上下,但给人的感觉却相去甚远。杨彪常敬称他为“梅大侠”,大多数同事或了解他的人都喊他另一个绰号:大虾。总之,能被人称作“大侠”的时候少得可怜,更多的时候是个“大虾”。他标志性的惯常动作是扶一扶镜架——据说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扶有很多的讲究,但这窍门他从不外传。他属于话语通常不多,但决不容易被忽略的那种人,这时一边与梓君客气地握着手,一边露出很有分寸的一丝微笑道:“幸会,幸会。”梓君说道:“您跟杨彪是一个单位的吧?”梅侠义这时就扶了扶他那只镶金边的镜架,——如果稍作留意,就可以看到他的左手中指上还戴着一只黄灿灿的金戒指,——说道:“差不多吧,我在楚州工商所上班。”
  相互认识了,几个年轻的男子便围坐在一起寒暄了几句。梓君这时看到墙上有幅书法作品,录的是苏东坡中秋赏月时写的词,便转头问道:“安生,这可是你最近写的?”安生一笑,说道:“春云说墙上贴什么明星画太俗气,我就只好卖弄了一下。”梓君品着墙上的字,赞道:“蛮好的,还是每天都练啊?”安生忽然闪过一道忧郁的神色,说道:“这只不过是临时凑的,我并不满意。”顿了顿,又道:“这次你来得正好,墙上只有一幅字总有些遗憾,要是再配上一幅画,就有几分雅致了,你说呢?”末了,露出诡机一笑。
  梓君自然明白他话里所指的是什么,笑道:“你催着我莫不是就为了这个?”安生拍着梓君的肩膀,笑道:“正等你这句话,我都把笔墨和宣纸准备好了。”梓君自是无法推辞,便与杨彪、梅侠义道了声歉,去安生的房间。春云和杨华正在洗菜,这时说道:“安生,梓君刚来还没坐一会儿,就让他作画,你也太性急了吧。”梓君忙笑道:“画画得不好,只要你不嫌就是。”杨华面露惊讶,插话道:“宋梓君,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你能画画呢,我要看你是怎么画的。”安生故意一脸严肃道:“画家作画是有讲究的,你能随便在边上看的吗?梓君要是缺个洋娃娃的模特,也许会考虑请你去的。”杨华跑过来湿漉漉地给了安生一拳,骂道:“你在我面前倒是嘴多,有本事冲别人去呀。”自然,这里人人都知道“别人”指的是谁。安生只当没听到,笑了笑,拉着梓君去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就在对面,他很快就将纸墨准备妥当,说声请吧,便关上门让梓君一个人在里面安静作画。
  梓君坐在一张安生常坐的藤椅子上冥思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站起身来,铺平纸张,蘸了墨,开始作画了。先是浓山,后生几株疏树,近的是一小亭,远的是一山村野舍,野舍中隐透着一丝灯光……然后是淡云,稀星,最后一轮大的圆月跃然纸上……
  安生在春云房里跟杨彪和梅侠义聊了会天,杨彪建议玩扑克牌,安生推辞了,由他们俩玩“关三家”,自己则帮春云和杨华她们做些碎活儿。做了一会,杨华嫌他菜择得不干净,他正好屁股一拍,去看梓君画作得怎样了。安生进去时,梓君已完成了画的大部分,正在作些细微处的润色。安生仔细地看了一会,之后禁不住赞叹道:“浓淡密疏,恰到好处。景中无人,画外有人,引人思远,正合东坡词的意境。我看,就取名‘婵娟图’吧?”梓君完成最后一笔,又琢磨了一会,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能说是苏东坡的词好,恍入仙境……画作完了,剩下的就该你的了。”安生笑了笑,拿起笔,在画作空白处写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图梓君画安生题”。写完之后,两人相视而笑。
  安生把春云也喊了过来,指着“婵娟图”说:“春云,这幅‘婵娟图’画得不错吧?”春云看了一会,由衷赞道:“太好了!谢谢你,梓君。”梓君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有什么。”春云越看越是爱不释手,之后才一笑道:“看我,菜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过去坐吧。”他们回到春云房间,安生见杨华不在,便问:“杨华呢?”春云道:“她喊冬梅去了,该马上到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两个人“通通通”上楼的声音,还有杨华那特有的嗓门,安生便知道她们回了。
  先进门的是杨华,后面一位便是叶冬梅了。叶冬梅留着刘海式半短发,打扮得朴素得体,是个文静的姑娘。她先见到梓君来了,朝他笑了笑,梓君也朝她笑了笑。她又看到杨彪,有点腼腆又有一丝兴奋,轻声说了句“你来了”,杨彪回了句“下班了?”安生这时笑道:“小叶子,我们忙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今天可一定要罚你的酒。”冬梅微露红晕,有点为难道:“可我不会喝酒呀。”
  大家都笑了,之后几个男子在春云不大的单身宿舍内找好位置各自坐下,做好的菜则由几位姑娘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春云今天亲自掌厨,手艺也自然十分了得,菜摆上桌后,色香味俱全,男子们都有些等不及,忙着找杯子的找杯子,开啤酒的开啤酒,开饮料的开饮料。
  杨华向来都是充当聚会主持人的角色,待都准备妥当,便站着开口说道:“今天是春云的十九岁生日,她是主人,这个酒该怎么喝,由她说了算,你们觉得怎么样?”春云看了看大家,笑道:“我们三个又不怎么会喝酒,就随他们男士自己去吧。”“那怎么行呢?”杨华看来心里已有计划了,说道,“你今天总得出个节目吧?”杨彪说道:“今天既然是楚春云的生日,大家何不每人唱一首歌祝贺她呢?”梅侠义在一旁马上表示赞同。安生便道:“这是个好主意,我看还要唱跟她名字有关的歌。从杨华开始,顺着转……”杨华嘴里咕嘟道:“好你个吴安生,一开口我就知道没有好话……”梅侠义这时像是有义务说话了:“你的嗓子挺不错的,就开个头吧?”杨华狠狠瞪了梅侠义一眼。不过,她转而朝春云一笑,说道:“那我就唱一首《春之歌》,献给我们的春云姑娘吧。”一阵掌声之后,她张口便来。谁让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天生一副丽嗓,声音轻脆悦耳,极富灵性,歌曲从她的口中溜出来自然是极为动听的。
  待杨华唱完,梓君赞道:“你唱得真不错。”大家也齐声为她鼓掌,她得意地笑了,说了句谦虚之辞:“唱着玩而已。”安生笑道:“杨华你今天倒谦虚起来了。梓君是我们当中的音乐行家,他说你唱得好,包准就是好了。”“是吗?”杨华脱口问道,眼神转向了梓君。梓君脸色比先前更加的窘红,有些慌乱道:“不敢当,不敢当。”杨华扑哧一笑,转而对安生说道:“我一见他,就觉得比你强多了。”安生笑道:“你别的话我不敢恭维,这句话算是说对了。至少,你以后弹电子琴算是遇到知音了。”这话引起了坐在一旁的梅侠义的极为不满,用鼻子轻轻地一哼,连托了两次镜架,可惜没人察觉。
  杨华最喜爱的便是弹电子琴了,听安生一说,马上兴奋道:“宋梓君,你也喜欢电子琴?那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梓君哪里受过一个漂亮女子这般的热情,更显得窘了,嘴里急道:“别这么说……”春云这时说道:“还有你不知道的,梓君作画也作得很好呢。”杨华有点迫不及待道:“这么快就画好了吗?那我要去看看。”安生道:“在我房里,现在就想看呀?”杨华就这个性子,果真起身跑到安生房里,看了那幅“婵娟图”,之后又跑过来,嘴里边赞道:“果真很好。”除了已经暗自有些气恼的梅侠义和已经有些紧张地搓着双手的梓君,其他人都笑开了。
  笑过之后,安生说道:“好了,该我们的小叶子了。”冬梅莞尔一笑,自语道:“唱什么呢?”杨彪笑道:“冬梅,你不是最喜欢那首《北国之春》吗,就唱它吧。”冬梅顿了顿,微笑道:“那我要是唱得不好,请大家别见笑……”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些羞色。
   
  冰雪消融,
  悠悠碧空,
  冬去南来风。
  嫩芽枝上开,
  江上是北国之春光,
  啊,北国之春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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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0:30 | 只看该作者
  冬梅唱得极为投入,安静下来的年轻人都不禁为她打起了拍子,轻声地为她和了起来。冬梅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阵势,最后一个音符没唱完,便迫不及待地坐下,脸也早已晕红晕红的。尽管如此,大家还是一齐响起了掌声。
  下一位轮到安生了。杨华说道:“吴安生,你准备送一首什么歌儿给春云呢?”安生朝春云看了看,说道:“大家都知道,流行歌曲我不大会唱,就唱一支民歌,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吧。”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进了她的毡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这首歌简直就是安生的最爱。当他第一次听到这首由胡松华演唱的歌时,就仿佛有一股电流击中了他的心房,深深地被之震憾并感动。此后,他便学会了这首歌——当然,这已是三年前的事,那时他还在宾州念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首歌情有独衷,只要一唱起它,便觉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或许心底有过这样的一个憧憬:有一天,他能跟他心爱的姑娘在茫茫大草原上,唱着歌儿,去放羊……
  歌儿一唱完,安生连忙坐下来,埋头吞了一大口酒。酒大多时候给人的是一种兴奋,但于他来说,却有着镇静神经的功效。大家似乎从歌声中感觉到了些什么,春云的脸上甚至掠过了一丝红晕。梓君自然是了解安生的,侧头轻声问道:“你最近写了诗歌没有?”安生缓过神来想了想,说道:“倒是写了一两首。”杨华说道:“念一首,怎么样?”安生朝春云瞥了一眼,说道:“好吧,我就再念一首诗《在这片春的土地上》。”
  
  朝阳从山岗上徐徐升起,
  霞光映红了大地的脸庞;
  连绵的丘林,无边的沃野,
  它们添上了璀璨的盛装。
  
  沐浴在朝晖下的菜蔬
  蕊儿上吐着晶莹的露珠;
  池塘边那些发了新芽的垂柳
  早已随着春风翩翩起舞。
   
  和风催醒了芸芸万物,
  春之声滋润着梦无数;
  啊,春来了!春天已来临,
  去郊外,在田野中散步……
   
  把心儿贴紧土地的胸膛,
  且莫陶醉,让它自由地飞!
  在这片春的土地上,
  谁不把美好的生活憧憬?!
   
  安生把诗刚一念完,杨彪便赞道:“不错,不错。想不到楚州医院能有像你这样的才子,实当刮目相看。”安生淡淡一笑道:“我这点墨水算什么,没事时聊以自娱而已,何足挂齿?”杨彪道:“吴老弟过谦了。你有这么好的文才,何必当初去学医呢?我看你要是调到政府里去,绝对是镇里的一支笔杆。”安生忙道:“就我这水平哪敢高攀,岂不落人笑话?”杨华这时插话道:“杨彪的那点儿本事能唬住别人,唬不了我。既然他都能当个什么办公室副主任,你吴安生总不至于比他差吧?”
  她说话素来直言快语,安生笑道:“你莫把你哥哥说得如此这般。做官也要有做官的学问,我就做不了。我不过是个性情中人,偶尔弄点小聪明而已。倒不如有个自知之明,安安分分的,做个不好不坏的乡下郎中足矣。”杨华嘴里咕嘟道:“别人夸你两句,你倒谦虚了,满嘴里臭正经……”彼此都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自然只是一场戏语,大家一笑了之。
  梓君这时站起来说道:“今天是春云的生日,我来晚了些,这就自罚一杯。”还没等众人开口,便已一饮而尽。杨华忍不住捂嘴笑道:“以前我只晓得吴安生一遇正事儿就成了呆子,可平常倒也灵光。想不到竟有人比他还呆,十足的呆子!”说得春云和冬梅都禁不住笑了。春云怕梓君难堪,连忙说道:“你别介意,杨华就是这样子,并没有恶意。”杨彪也笑着解释道:“她是个十足的疯丫头,连我这做哥哥的也常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杨华这才觉出有些过了,正要说句抱歉的话,安生道:“你们都当他真是个小鸡肚肠啊?”大家笑开。梓君显然已经释然,说道:“为了祝贺楚春云生日,我就唱一首苏联民歌吧。”杨华道:“苏联民歌?你还会唱苏联民歌?”梓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歌名叫《山楂树》,在我国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然后开始唱道:“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梓君忘情地唱,杨华支着下巴忘情地听着,待他一唱完,首先鼓起了掌,由衷赞道:“真好听!”安生笑道:“我没骗你,他是个音乐行家吧?”杨华不好意思地笑着,忽地转过头去佯瞪了安生一眼。杨彪说道:“看来,吴老弟的这位朋友也是深藏不露啊。”杨华故意道:“我看他们俩是一对狐朋狗友,臭味相投。”安生笑道:“这话恰如其顺,再妙不过。”
  待大家又一阵笑开,杨彪站起来,说道:“轮到我了,我是绝不敢跟宋老弟比的。不过,今天是楚春云的生日,大家好不容易聚得这么齐,我不唱似乎说不过去,只好班门弄斧了。来,楚春云,我先敬你一杯酒吧。”春云忙也站了起来,说道:“谢谢你。”杨彪喝了酒,接着说道:“我就唱一首谭咏麟的《水中花》吧。”
  “凄风冷雨中……”他唱得很投入,模仿起谭咏麟的唱腔也确实有几分相似,显然是在唱歌方面下了些功夫的。坐在一旁的梓君听完便赞赏道:“你把谭咏麟的歌韵味都唱出来了,不简单。”杨华笑道:“他呀,一个十足的追星族。”说起谭咏麟,杨彪马上兴奋起来,脸上有了某种由崇拜衍生出来的幸福感,话匣大开,倒出了一大堆的谭咏麟秘史,末了带着几分陶醉说道:“他唱的歌就是有味道,不喜欢都不行啊。”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忘朝四周略扫了一眼,见冬梅用略带一丝紧张的眼神看着他,便笑了笑——却没有觉察到冬梅此刻的脸上还有一丝羞涩,与他的眼神碰过之后便低下了头忙着吃菜去了。
  梅侠义也似乎在埋头吃菜,经过杨彪轻轻碰了他一下这样的暗示之后,才又抬起头来——该轮到他唱歌了。公平地讲,他在很多方面的才能都是引人瞩目的,却唯独缺乏音乐细胞,会哼的歌极其有限,而能够唱得全的更称珍稀。杨华见他满脸涨红,连连扶了四五次镜架,全然忘了扶镜架的本意,忍不住笑道:“虾子呀虾子,平日不努力,临时抱佛足。怎么,没主意是不是?”本还算得上“大虾”,到了杨华的嘴里马上缩水成了“虾子”,实在有点委屈了梅侠义。但也没办法的,谁让他是杨华的坚定崇拜者。自两个月前在杨彪家里认识杨华之后,他便一下子被之美貌和丽嗓所倾倒,所迷恋,也从此开始了他绝对称得上是猛烈与执着的追求之旅。这回本有个表现的机会,却先受了一番挖苦,此刻的心情自然说不出的冤屈和失意。不过,大概这样的消受并非头回,所以梅侠义也一脸的不愠不躁,十足的好脾气,反而一笑道:“我倒想起一首歌儿,叫做《冬天里的一把火》。”杨华仍不肯放过,笑道:“我看现在只有你还在烧什么‘冬天里的一把火’。”这一说,大家忍不住都笑出声来。实在是因为杨华挖苦人的功夫有一套,脱口而出,而且绝对妙趣横生。春云连忙给杨华一个暗示,杨华会意,大笑过后倒也没再说下去。梅侠义被杨华这一奚落,唱《冬天里的一把火》时更是满脸涨红,摸不到调子,唱不到一半,便抱拳道:“抱歉抱歉,本人实在不会唱歌,请多见谅。”
  春云这时站起来说道:“今天能有这么多的朋友来,我太高兴了,谢谢大家了。我就唱一支《小草》,祝大家心想事成吧。”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当你把《小草》听着是一首诗时,它优美动人,而它更是一段内心表白。安生此时正是这样想的。从春云身上,他仿佛总能找到通常人少有的东西,而这也正是他所渴望看到的。他的思想里,他的与生俱来的潜意识中都能找到完美主义的身影。他几乎算得上是个不可琢磨的人,一方面近乎残忍地捶打着自己的灵魂,另一方面给人的印象却是玩世不恭;一方面他孤傲,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他所见到的事物,这个世界,另一方面他宽容、善良地欣赏着每一件事物,这个世界。这似乎让人不可理喻,但似乎又有机可循,只因为,他的身边有一个人,这人便是春云。
  春云今天一袭白色长裙,一头披肩长发,一双平静似水却带着腼腆笑意的眼睛,便让所有见到的人认可了她的美。在安生眼里,她是那么的性情温和,心地善良,美丽动人——尽管偶尔也会发点小脾气,甚至牢骚与埋怨,但那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一个随意的微笑,便让安生心醉如痴;一声轻轻的抽噎,便使安生的肝肠犹裂!
  安生恋爱了!尽管作为当事人,他可能并没有确切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不大可能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春云的。一个十九岁的青年,爱恋给了他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喜悦,也由此催生出了一种朦胧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幸福感;这无疑是件十分美妙的事情,可以给他勇气与信念,可以给他超乎寻常的力量,甚至可以改变他的整个未来。就在爱情的热流荡漾着他的心怀那一瞬间,猛地,他想起了昨天一次非同寻常的谈话,一次足以摧残所有快乐与爱情兴奋的谈话……之后,他的神色也猛地黯淡了下来,一股痛楚油生心头……
  情绪本是一念之间的。当他看到春云那荡漾着幸福的笑脸,周围这些为相聚而开心的朋友,终于又笑了——尽管,泪水已盈上眼眶。一时,酒杯交错,欢声笑语,满屋间荡漾开来……这是一九九一年五月五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有诗为证:
   
  忧愁与痛苦,
  让它们见鬼去;
  青春与快乐,
  永远驻立心头。
   
  朋友啊,朋友,
  相聚是一种幸福;
  忘掉之后的别离,
      请干尽这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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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3:26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楚  州
  楚州位于长江中游北岸,是座沿江古镇。它隋唐始有民居,兴盛于明朝,后历经数次战乱,从集市到县治,县治到州府,州府复而县治,如今又成楚阳县辖的一镇。千古沧桑,一言难尽之。
  当你一踏进这座小城,便会迎面扑来一股特有的气息,古旧中透出几分清新,凝重中不乏几分活泼,能让人久看不厌,久居不厌,居得久了看得多了,愈能生出情感,那种再也割舍不断的情感来。
  这里有立于老街巷口的门楼,有磨得光滑润亮的青石板,有富有荆楚色彩的老屋,有爬满青苔和老藤的古城墙,还有水波浩淼连名字都透着几许灵气的灵湖,灵湖湖畔医圣的故居,还有登高望远小城在眼中一览无余的日月山……
  而这几年,古镇也开始变化。古镇有了宽阔的柏油大街,有了红墙青瓦的新式民居,有了装饰一新的商肆与高楼,灵湖湖畔听说要办旅游区,建漂亮的宾馆,还要建一座大的体育场……
  吴安生是在拿到宾州卫校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里,从自己的家乡柳河镇步行了五十多里,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楚州。步行的辛苦无疑是值得的,不但因为见到了楚州的美,更因为这里曾诞生了一位在中国乃至世界上有着重要影响的医圣。以医圣为榜样做一名医生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来到医圣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发现这个梦想与现实已经不再遥远了。于是,他就想,要是有一天,他能在这个地方工作该有多好呀。
  三年的卫校时光很快过去了,当他看到工作分配通知单上写着“楚州”二字的时候,谁能想象得出他的心底有多快乐呢?
  一九九零年的十一月八号这一天,是他来楚州医院报到的日子。他甚至没有先去医院,而再次来到了灵湖湖畔的医圣故居——如今的医圣纪念馆。他再次聆听到了灵湖水宁静的呢喃声,也再次在医圣的塑像前遐想了一番。
  医圣虽已作古数百年,灵魂似乎依然附于塑像体内。若不然,他一抬头迎上医圣的眼睛,就仿佛被一股透着睿智的光芒穿透了心房。医圣一生虽医术精湛,治人无数,却依然两袖清风,贫富无欺,作人行医,均为人之圣杰,才得以虽逝去数百年,后人仍纪念着他。他已成了一尊神,活在了楚州人的心中,也活在了安生的心中。安生站在医圣塑像前,喃喃自语说出这样一句话:“做好人,做良医”。后来,他把这句话写在了日记本上。
  在来楚州半年多的日子里,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虽然现实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却也不算很糟糕,当日子渐渐变得平静,从平静中也能寻得一些快乐。令他感到震惊与失措的是医院刚下了一个调令,要他去十里外一个叫凤亭的地方。
  去凤亭,意味着他将离开楚州,而楚州城里有医圣,有朝夕相处的朋友们,老街与熟悉的人,灵湖及楚州城里的一切。这一打击无疑是巨大的,甚至在听到业务院长下达调令的前一刻,他还在憧憬着某些未来。
  理想与现实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此前安生也听人说起过,但并无实在的体会,那一刻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他是一个在人看来有点固执的人,不想为了生活而作出额外的改变,更不想与之妥协。他要将命运的方面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谁知他的命运早被某些人给安排好了。不管怎样,过去的日子里他所作出的努力看来是失败的了,而一切将重新开始。
  时间回到一九九零年的夏天。夏天刚到,安生便从宾州卫校毕业,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渴望回到了柳河的家里。回家之后,他像所有的应届毕业生那样,心情是迫不急待的,无时不刻不在盼着早点走上工作岗位,开始他的一个崭新的人生。当然,现实往往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现实是这一年楚阳县卫生系统要接纳的各院校毕业生数量创下了新的纪录,工作安排的形势据业内人士称,极不容乐观,甚至是严峻的。这一切,安生自是一无所知。他的想法是,既然工作由国家分配,自己想操这份心也是操不上的,还不如安下心来等待。在等待的日子里,他不但抱了很多书来读,还经常和弟弟乐生去钓鱼,甚至怀揣着十元钱去邻县旅游了好几天。
  日子过得很快,七月过去了,八月过去了,九月也过去了。如果说这些日子里他还经常冒出些莫名的兴奋来,那么到了九月底,那些兴奋就一点点地蜕变成了不安。而当他收到春云的来信,告诉他分配到楚州镇医院的消息,则一下子让这份不安演变成了躁动。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第二天天还没亮,便骑上家中唯一一辆破旧的永久自行车,戴着一顶不怎么美观的草帽,从柳河赶到几十里外的楚阳县城去打听消息。可是,这一趟跑下来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像有单位的人上下班那样,他每天天蒙蒙亮往县城赶,晚上则迎着夜色往家里赶。结果无一例外,那些负责分配的官员们不是开会去了,就是下乡检查工作去了,或者干脆不知道去哪里了。
  转机出现在十月下旬。那天,一个秘书模样的女士告诉安生,管分配的政工股股长刚刚还在,以至于他在办公室等了整整一个上午也不敢离开,中午甚至就买了两个馒头在那里边啃边等,一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势头。
  当时钟走到下午三点钟,那位股长终于回到了办公室。股长大概刚刚吃过午饭,还喝了酒,一边踱着慢步,打着饱嗝,一边用支牙签在口腔里使劲捣搅着,偶尔腮帮一紧,吐出一团肉沫来。他们相互用探寻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股长的眼神准确来说是瞥了一下,然后躺在了办公室内唯一一张皮椅上。皮椅看得出质地上乘,品格高级,像股长这么大块头躺下去竟没有摔跟头,还悠悠地直晃。
  安生早已打听到这是股长的专椅,如此自若地躺在那里自是股长本人无疑,于是开口问道:“请问,您是股长吗?”这位满面红光的股长没有点头,也没有摆头,只吐出了两个字:“么事?”
  安生把身上穿着的蓝灰色的中山装拉了拉,努力拉直些。这本是他父亲的,如今穿在他的身上,略显小了些,特别是领扣紧得很,他一激动就觉到喉咙那个地方仿佛被噎住了,透不过气来。大概自觉在股长面前作如此举动有些不雅,他的脸已有些涨红,但这显然于事无补——何况,这位股长似乎注意力并不在这里。于是,安生接着说道:“我是宾州卫校毕业的,来向您打听一下分配的消息。”股长抬头瞥了他一眼,剔了剔牙,又吐出一团肉渣,似乎轻松了许多,缓缓说道:“正在研究,回去等消息吧。”安生有些急了,说道:“我的同学都已经分配了,还上了班呢!”“是么?”股长这次并没有抬头,说道,“你哪里的,叫什么名字?”“吴安生,柳河镇人,”安生道。股长仍没有抬起他那很有些受酒精影响的头,挤了句:“李干事还没有来,等他来了问一下他。”
  好不容易听清楚这句话,安生觉得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有点像一个跳水运动员在跳板上还没有站稳就扑通一下掉进了水里,而且连个水花都不肯冒一个,纳闷得很,但也只好重新回到沙发上,等那个什么李干事。大概等了有一会儿,还没见来,他动了自己去找那个李干事的念头,待抬头又仔细端详了这位尚不知道姓名的股长,发现已仰在皮椅上打起了瞌睡,甚至发出了轰鸣般的鼾声,也只好把溜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那个李干事总算露出了真容。一直在那儿鼾声如雷的股长这时也醒了过来,见安生还在,有些纳闷,直到安生又把答话重复了一遍,才算真的醒了。他对李干事——一个二十多岁的时髦青年——吩咐道:“小李,你把分配计划找出来,看看是什么情况。”李干事看了看安生,问道:“姓名,地址,毕业学校?”安生不得不又一次重复了答话。李干事在档案柜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没有找到。又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安生听说找到了,一兴奋,马上站起来,准备过去看看。可能涉及到机密,李干事条件反射似地把文件遮住,一边沉着脸道:“这是随便能看的么?”安生只好知趣地重回到沙发上等待。
  李干事翻了一阵子,在其中的一份档案文件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还未研究,等着吧。”安生按捺不住,急道:“还要等呀?”那个股长似乎动了恻忍之心,神色缓和地说道:“你怎么是自己来呢,你父母没来吗?”安生不解地摇了摇头。股长意味深长道:“今年的分配形势十分严峻,卫生局正在召开各乡镇医院院长会议,落实这一问题。回去等着吧,会有一个结果的。”于是,只有让他们继续研究研究了。
  安生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连闷了好几天。他的母亲吴大婶看出他的异样,便问他:“安伢,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一天到晚都愁苦着脸?”安生没好气地说:“他们还要研究研究。”他的父亲吴国庆在一旁道:“什么研究研究,完全是推托之辞。”吴大婶瞪了吴国庆一眼,张口骂道:“你懂个屁!什么能耐都没有,只会发牢骚。研究研究就是要烟酒烟酒,分配工作是件求人的事,哪有白手沾芝麻的?”她牛眼大一个字都不识,却有洞察世故的本事。这一说,国庆垂下了头,不敢再作声,只好叹了口长气。安生却不怯他的母亲,顶了一句:“分配都要送礼吗?”吴大婶在大儿子面前倒是和颜悦色,语调也降了许多,说道:“你呀,懂得多少,就和你没用的爸爸一样牛脾气,不愿求人。想办成事,哪有不求人的呢?我们家要是不求人,也养不大三个伢,看来,只有找找你的表叔了。”“安伢他表叔不是跟我们有十多年没走动了吗?这时候去找人家合适吗?”吴国庆在一旁忍不住又说道。
  吴大婶自然再瞪了他一眼,这一次比刚才狠了许多,骂道:“你懂个狗屁!还不都怪你没用,穷光蛋一个,怎么跟人家走动?闭上你的臭嘴,老不死的!”国庆显然不敢再言语,吴大婶才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亲戚,比没有一点路子强。安伢工作的大事他总得看点面子,帮上点忙的。再说,他是卫生局的副局长,这事该他管,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安生这时说道:“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还怕卫生局不给我分配呀!”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若干年后出现了一个名叫“潜规则”流行语,如此诧异也就不足为怪了。吴大婶却懂得这个朴素的道理,第二天就将家养的一头猪卖了,瞒着安生,怀揣着卖猪的两百多块钱,背上一袋花生,到县城去找安生的表叔了。
  吴大婶到了县城之后,又买了两条烟和两瓶酒,还有一大袋水果,像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乡下妇人——其实就是如此——诚惶诚恐地问人问路,终于在吃午饭前找到了安生的表叔——宋副局长家。尽管她的衣着与宋副局长家的装饰极不谐调,且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宋副局长还是很高兴——最起码是认得这门亲戚——与她唠了些家常。吴大婶的说话本就极富感染力,一番诉苦之后,让这位表叔动了恻忍之心,答应下替表侄儿招呼招呼。末了,他不肯收礼物,吴大婶与表婶拉扯了半天,他才只好收下了,又说了些“一定帮忙”的话。吴大婶饭也不肯留下来吃,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家。
  一到家,她满脸春光地对安生说:“安伢,告诉你好消息,你的分配有希望了。”安生听了这话,表情怪怪地愣在那里。“八九不离十。我去卫生局找过,那里的人说快了,”吴大婶没有提起宋副局长。安生这才缓过神来,半信半疑道:“你没有去找表叔?”吴大婶平素最疼她的这个大儿子,自是不愿惹他不高兴,说道:“你说不能去找,我能去找吗?”然后就满面春风地去数落吴国庆了。
  没过几天,安生竟真的收到分配通知书与工作介绍信,而且竟是楚州医院。他这才相信不会假了,又唱又笑,一改前些日子的愁容。全家人自然也为他高兴,像过节似的,人人脸上都溢着喜气。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八号一大早,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的安生准备好行囊,便踏上了在他看来无比美妙的前程。
  来到楚州,安生扛着行囊先去了医圣故居,之后才找到楚州医院。他在楚州医院住院部妇产科找到了楚春云。两人相望了一会,才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同学三载,离别数月却似已有许久;今日能在楚州重逢,自是让人凭生一番感慨:人生充满不定的变数,聚散难测,全凭天算。
  此时的春云身穿白得耀眼的工作服,已是楚州医院的一名妇产科医生,哪里能看得出几个月前还是稚气未尽的滨州卫校的一名学生呢——安生忽然发现,她变得更加美丽,更加成熟,更添了几分神圣与高贵。
  他们都显得很激动,话儿却没说多少,只是笑着,对望着。在彼此都觉到有点不好意思之后,春云才把安生带到一间办公室里,聊起了彼此的一些近况。之后她问安生去报到了没有,安生说没有。春云笑道:“你呀,正事儿放在边儿,倒有心思去玩。”她便把医院和院长的情况作了一番简单的介绍。安生说道:“那好,我这就去。”春云把他带到行政办公楼前,指出院长办公室的位置。他便道:“你先去上班吧,等我的好消息就是。”春云这才灿烂一笑,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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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4:40 | 只看该作者
  安生整了整中山装,感到满意之后,上了办公楼的二楼,在院长办公室门前先停下,敲了两声,听到里面有人应了,便推开门进去了。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个子显得很魁梧,想必就是春云所说的刘长生院长了。安生看了一眼,发现刘院长后脑勺秃了大块,头发稀少却梳理得十分整齐,并且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令人隐约感觉到眼神里更多的是智慧与温和。另外一个大约三十多岁,个子显得矮些,却有些胖。此人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埋着头,并不怎么留意有人进来——这一位大概就是春云所说的肖德仁副院长了。
  安生朝刘院长走上前去,问道:“请问,您就是刘院长吧?”刘长生也正看着这位年轻人,眯笑着眼,说道:“你有什么事吗?”“我是宾州卫校毕业的,这是我的介绍信,”安生边说边从中山装上衣兜里掏出介绍信来。刘长生看过介绍信,然后向安生介绍道:“这位是肖院长,由他给你安排一下吧。”
  安生便朝肖德仁望去,肖德仁这时已抬起了头,看了看安生,接过递上来的介绍信,笑了笑问道:“吴安生?”“是的,”安生答道。“十八岁?”“十八岁。”“宾州卫校?”“宾州卫校。”“医疗专业?”“医疗专业。”“好,坐吧,”肖德仁笑了笑,眼睛继续盯着安生。看得出,他是一个不管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人,最起码是要让人留下这一印象。安生感到有点不自在,习惯性地把中山装往下拉了拉。肖德仁仔细地察看了一番之后,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刘长生说的,笑道:“这伢有点意思,不知道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刘长生也在看着安生,嘿嘿地笑了两声,忽然眼睛一瞪,说道:“你在学校是个捣蛋鬼吧?”安生略愣了一下,然后顺着话头笑道:“有点小调皮而已。”刘长生显然属于有风趣的那种人,对安生的回答感到很满意。肖德仁却不是,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没了把话题延展下去的兴致,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刘长生以及安生的意见,便作出了如下决定:吴安生同志将从十一月九日上午开始,在门诊部陈文章主任的直接领导下,在门诊部内科第一门诊室正式上班。肖德仁对于这一决定自觉是比较满意与恰当的。陈文章主任是六十年代的红卫兵出身,政治觉悟比较高,治学方面也比较严谨,在他的领导下,像安生这样政治觉悟似乎不是很高的人,通常会有很快进步的。
  安生此刻自然无从知晓一纸公文的背后隐藏了那么多的寓意——对于他来说,即将正式成为一名医生,有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是带着巨大的兴奋和由此产生的自豪感与刘院长作了告辞,离开了院长办公室的,然后跟随在肖德仁副院长的身后,去门诊部见他以后的直接领导者——陈文章主任。
  在门诊部一楼内科第一诊室内,安生见到了陈主任。陈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头秃了前面一大半有些发亮、瘦矮精干的个子、一脸的正气味道、不苟言笑的人。所有这些似乎都在给安生提示着他在楚州医院的资历,一种不可被任何人忽略的存在。肖德仁显得极为尊敬地在他面前把安生介绍了一番,他也满意地点着头。不过,在他把目光转向安生的时候,满意似乎更多的成了疑问——脸本来就很长,这时就更长了。按照肖德仁副院长的指示,安生从第二天开始就坐在陈主任的对面,以便于陈主任的随时指导工作。
  接下来是安排住宿。在去宿舍区的路上,安生显然还沉浸在那份兴奋中,开心地说:“肖院长,我觉得这里的条件还真不错。”“是么,”肖德仁一边默默地走着路,一边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学,好好干。”安生点了点头。肖德仁似乎想起了什么,朝安生看了一眼,问道:“你认识宋局长?”
  安生听了猛然一惊,转而心里暗想:“难道那位从未谋面的当副局长的表叔在肖院长面前提起过他们这层隔了不知多远的亲戚关系?”从肖院长说话的口气里似乎是没提起过,这样最好,他可不想沾亲戚的光。于是,他说道:“不认识。”肖德仁轻轻地“哦”了一声,也没再问下去。
  两人来到一幢二层楼前,上了楼,肖德仁将其中的一间房门打开,指着这间空房子说:“你以后就住这儿,还可以吧?”安生一看,里面床架子、桌子、椅子都有,对面墙上还留有前一位房主人的一幅书法。他没有细看,只顾高兴地说道:“蛮好。”“前段时间刚好有人走了,才空下这间房的,”肖德仁说道。“是调走了吧?”安生随意问道。“不,是辞职,”肖德仁露出一丝愠色。安生感觉到了,也就没再问下去。肖德仁这时说道:“就这么安排吧,你先歇着,我走了。”安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一边道谢,一边送肖德仁下了楼,才转回头来。当他回进房间,目光很快落在了墙上的那幅书法上。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读着古楚国大诗人三闾大夫屈原留下的这一千古名句,他不由心生几许感慨与豪气来,一边赞叹词句的意境深远,一边赞叹书法的行云流水。当他准备近上前去看个究竟时,却发现这幅书法没有留下署名,也没有印章,旁边只有一排小字:“人人醉之我不醉,人人皆醉我独醒,大醉后拙书。”安生看后不由心生几分好奇,并暗自揣磨着:“这人是谁?胸有大志却性情怪异,这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为什么要辞职?去了哪里?为什么留下这幅字?是无意间没有带走还是有意留下一点痕迹?”他什么也不知道,却似与此人有几分相识之感。揣磨了半天自然没什么结果,也就不了了之。这幅书法自然是要留下来的,因为他也酷爱书法,屈原的词更是他的钟爱——何况,后面的题词里透着太多的疑问。他找来一把扫帚,把房子清理了一下,又洒上了一点水。待一一布置妥当,该歇一会儿了,就坐在床边上,望着窗外的杨树与阳光。
  这是十一月份深秋午后的杨树和阳光,令人舒畅与惬意。空气也很清爽,带着杨树那特有的清香。这很能振奋他的心情。愿望实现了是令人欣喜的,而结果甚至超出了想象,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现在就处于这种美妙感觉之中。
  从美妙感觉中走出,发觉自己已经坐了多时,他这才连忙把门锁了,去找春云。刚到楼下,便碰到春云正在找他。他欣喜道:“春云,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住在这幢楼上。”春云灿烂一笑,道:“我也住在楼上。”“是吗?”安生更是惊喜,说道,“你是哪间房?”春云便把他领到自己的房前,边开门边说:“就这间,你呢?”“哎呀,我们是对门!”安生笑道。“那让我先看看你的房,”春云道。安生把房门打开,说道:“那我们可不成了‘不是冤家不碰头’,宾州卫校的前后桌变成了楚州医院的‘对头’。”春云笑着,走进房四处看了看,赞道:“不错,不错。”很快,她发现了墙上的那幅字,问道:“是你写的?”“不是,”安生说道,“我正想问你呢,你见过这个人吗?”春云摇了摇头,想了一会说道:“哦,我听人提起过,这人好像叫萧浪,听说上半年辞职走的。”安生若有所思道:“萧浪?你知道他辞职去了哪吗?”春云摇摇头道:“我还以为这是你的字呢,不过,他的字跟你的字倒有几分相似。”安生点了点头,道:“字比我写得好,我想,这个萧浪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春云笑道:“你与他挺投缘的,还没见过面,倒像是老熟人。”安生笑了笑,没再问下去。春云这时又说道:“去我房里坐会儿吧。”
  安生自然乐意不过,随春云进了她的房间。安生一眼望去,尽管房间不大,却是收拾整齐,一尘不染;他还略显惊奇地闻到,空气中甚至流动着一股说不出味道的幽香。单人床架在一边靠墙的位置,床单抹得平平整整,桃红色的床单上印着几团盛放的牡丹花,盖的则是用被套套着的薄棉被,四四方方地摆在床中间靠墙的一侧,上面还有一只漂亮的蓝花枕头;床一侧是张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书,一只小公鸡图案的小闹钟,一瓶润肤露,一瓶还没用完的花露水,还有几样精致的小饰物;墙上则有一套带山水的挂历;房间的另一角放着一只洗脸架,老式木制的那种。就这些布置,到了春云手里,却能造出一番美好风景来。安生由衷赞道:“楚春云还是楚春云,跟你这一比我都不敢再把你往我房里领了。”虽是赞美,却是调侃着说出来的,春云便还了一句:“油腔滑调!”说罢,倒是极热情地为安生倒了杯水,让他歇会儿。
  安生正准备坐在床上,忽又缩回来,似乎不忍弄皱了床单,边问道:“能坐吗?”春云笑道:“那你就站着歇会儿吧。”安生嘿嘿地笑了笑,坐了下来,一边把闹钟拿在手里把玩着。春云说道:“怎么样,楚州医院感觉还好吧?”安生道:“不错,我做梦都没想到能到这里来。”春云道:“待会儿我还要给你介绍认识两位新朋友呢。”安生高兴道:“是吗?”春云道:“一个叫叶冬梅,我们学校护理专业的。一个叫杨华,省卫校助产专业的,跟我一个科室。她们都是今年分配来的。”“想不到你来这里没多久,就认识了两位朋友,挺有能耐的嘛。”“这两位女孩子都挺不错的,一个开朗些,一个文静些,都很容易相处。”“你这一说,我倒想立即见见她们了,”安生笑道,“我还要请她们吃饭呢。”“那好,这个时候快下班了,我带你在医院走走,她们下班了就可以碰到,”春云说道。
  两人下了楼,春云又告诉安生,杨华就住在她的隔壁,冬梅住在一楼。来到楼下,他俩便沿着生活区内的小路缓缓走着,一边欣赏着这小区里的景致,一边聊着学生时代的趣事。下班了,医院里的职工三三两两地开始往生活区走来,春云听到老远就有人在喊:“春云,好闲的性致,跑到这里散步来了。”她一听便知是杨华的嗓音,抬头一望,正是杨华和冬梅并肩走来。
  安生也朝喊声那边望去,见两个姑娘一个貌似天仙,出众的身材配着秀丽的脸蛋以及一头长发,美得令任何一个年轻男子都会回头多看几眼;另一个则留着一头半短刘海式发型,圆圆的脸露出浅浅的笑容,却是文静似水。他想,两个姑娘倒与名字恰如其顺。
  她们很快走了过来,杨华又笑道:“来朋友了?”春云知道杨华话里的隐义,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学吴安生,今天刚分到楚州医院来的。”安生朝她们俩点了点头,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们。”杨华道:“春云都给你说过我俩了?”安生道:“可不是。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杨华。”“哎呀,”杨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杨华?”春云笑道:“你是我们医院的‘快乐仙子’,人如其名嘛。”安生开起玩笑道:“春云说你的嗓门大,刚才听你一喊,我想你就是杨华。”杨华对春云说道:“你的这位同学真是厉害。”春云笑道:“那你们以后就碰着对手了。”四人一齐笑了。
  春云对安生说:“这位是叶冬梅,我们都叫她‘小叶子’。”安生朝冬梅笑了笑,说:“‘小叶子’这名字很好听,听春云说咱们还是一个学校的呢!”冬梅点了点头,说:“很高兴认识你,我还读过你的诗呢。”“是吗?”安生惊讶道。杨华这时说道:“春云常把你的诗拿出来读,我们只好也跟着沾沾灵气了。”这一说,春云有点窘,拍着杨华的肩膀,说:“你说什么呀。”杨华笑道:“我没说什么呀。”
  待杨华笑过之后,安生道:“如果你们方便,我想请你们吃饭,你们看怎么样?”杨华眨了眨眼睛,说道:“请我们吃饭嘛,我们不会客气。只不过,我们是先到为主,后来为客,哪有客先请主的道理?你说呢,春云?”春云笑了笑,说:“还是我来请吧。”杨华道:“好哇,春云,有这个吴安生一来,你就开始改变立场了,这可不是好苗头啊!”安生忙道:“杨华,依你的意思,是要请我吃饭了?”杨华道:“那是当然的。冬梅,你说呢?”冬梅看了看安生和春云,笑了笑说:“应该的。”安生道:“看来,这顿饭我是请不成了。我看你们三个成了楚州医院的‘三剑客’,特别是以杨华为首。”三个姑娘齐声笑开。杨华笑后道:“那你就别客气,等我们换好衣服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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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4:59 | 只看该作者
 这一天似乎是安生的幸运日。工作终于有着落了,房子也安排好了,又与春云喜聚楚州,还结识了两位姑娘。这一切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令他几乎不敢细想这会是真的。待他们四人来到一家叫“宾朋来”的餐馆,人逢喜事精神爽,安生要了瓶高粱酒,与三位喝饮料的姑娘一一碰杯喝过。喝了几杯下肚之后,酒精便在他的体内起作用了,杨华又是极会劝酒的,他也一概不作推辞,痛快喝了。待半斤多酒下肚之后,他说醉便醉了,甚至连脸都没有红,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姑娘们大都没见过这一阵式,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得出的最后结论是安生真的喝醉了。于是,她们开始有些慌了,有的找茶叶,有的找桔子,甚至考虑是否有必要喊个人来看看。喊人来似乎不妥,她们便给安生灌浓茶,又灌桔子汁,弄了半天,安生还是站不起来。她们只好索性在那里等,边等边聊着天。
  安生虽是醉了,但良辰美酒,学友重逢,新识佳丽,心里倒是极为舒畅。恍惚中他听到姑娘们为自己又急又慌地忙碌着,春云还责怪了他几句,既觉得过意不去,又觉得暖融融的,索性安然地小憩在那里。直到夜幕降临,已是中央台播放天气预报的时候了,他才感觉轻松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便站了起来。虽站得不是很稳,但还是站住了,他说道:“真不好意思,今天多喝了一点。”春云见他醒了,很高兴,连忙递上一杯浓茶,嘴里却带了些责怪道:“量力而行嘛,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安生忙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连喝了几口浓茶,又道:“走吧?”
  四人出了“宾朋来”餐馆,来到了医院门口的杨树林中,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子。安生被秋夜的凉风一吹,顿觉说不出的舒畅。姑娘们也开始说笑起来,杨华说道:“咱们索性在这里坐会儿吧,欣赏一下楚州的夜景。”大家没人反对,便四人围成了一圈,在草地上坐下。月亮圆圆的,月光很亮,很柔和,透过稀疏的树林,散在草地上;风儿微吹着,带来了不知名的芳香;这时的路上行人稀少,近处和远处的灯火一闪一闪的;还可以清晰地听到小树林中鸣虫的呢喃声,轻脆而富有节奏……夜景多美妙!四个年轻人都陶醉在这里了……
  有诗为证:
   
  在这月光如水的夜晚,
  我们徜佯在这小树林;
  微风轻轻拂过,
  拂起繁星点点。
   
  夜空繁星点点,
  草丛鸣虫欢欢;
  在这歌声如潮的夜晚,
  我们徜徉在这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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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5:58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挫  折
  从学校到工作单位,这一跨度无疑是巨大的。这里面既有挑战,也有无穷的机会。每一个处于这一阶段的人无疑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遐想,安生也不例外。他憧憬着能在楚州医院很快得到病人的认可,憧憬着在拿到自己的那份工资之后可以做各种各样想要做的事情,憧憬着某一天能够得到进一步地学习与深造,憧憬着某些现在还不敢设想、也无法设想的未来……总之,在他的思想里,在学校他要做个好学生,在医院他也要做个好医生。这是他的理想,而这一理想在他所能想象的未来中是不可能动摇的。为这份理想,他可以付出自己的努力,甚至所有的一切。
  十一月九号这天一大早,准确地说,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然后像在学校时那样,起身刷牙洗脸收拾床被,然后做了一公里多的晨跑。晨跑回来,春云的房间里还没有什么动静,他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房间,做自己接下来三个月的计划。计划是做在一张白纸上,先是这三个月里要完成的学习任务,然后是每天的时间安排,包括吃饭花多长时间,看书花多长时间,看什么样的书,运动锻炼花多长时间。
  做完这份计划表之后,他才发现房间里挂在房顶的那只灯泡亮度太小,让他的眼睛都感到了有些不适,于是他想,等拿到第一份工资之后一定要买一盏台灯。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设想,然后找来一根小钉子,把做好的时间安排表钉在了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忙完这些,宿舍楼才开始有了些动静,他已经知道医院食堂开饭的时间,觉得还早,于是又温习了一下《内科学》。开饭时间一到,他便夹着书和一本最新版的药典,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边走边吃,来到上班的办公室。昨天陈文章已经给了他一把办公室的钥匙,他打开门后先是把地拖了两遍,又把桌子抹了两遍,然后怀着美好的憧憬穿上崭新的白大褂,只等病人来找了。当然,病人还没有这么早到来,他就接着看那本《内科学》。
  陈文章是半小时后到的,他一进办公室,安生便站起身来,说:“陈主任,早上好!”陈文章打量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办公室的布置,边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边说了句:“好,好。”安生完全有理由为这句话感动好半天,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是跟陈文章说会儿话好呢,还是继续看书好。直到陈文章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看他一眼,他才定下神来继续看书。
  病人在八点十分多钟之后就断断续续来了,尽管每位病人进来,安生便会满面微笑地抬起头来,把目光迎上去,却没有一个病人朝他走过来,而是去了陈文章跟前。他心里显然感到了些许失落,但很快便会自我安慰,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接下来的一整天,他就是在这种心理波动中度过的,以至于那本《内科学》到底看进去多少也说不清楚。
  晚上春云她们与他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感觉到了他的那份失落,问他为什么,他苦笑道:“还算顺利,就是还没有病人找我。”春云宽慰道:“你这才是第一天上班,别人还不认识你,别担心。”杨华则笑着说:“我听外科几个年轻的医生说过,他们刚来的时候,也都会在门诊呆一段时间,也是没人找他们。有一个特别搞笑,听说病人喜欢找年纪大的医生看病,怎么办呢,他就想到一个办法,从来不刮胡子,还用毛笔画了些胡须上去……”叶冬梅也说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种状况很快就会过去的。”安生听了这些话自然也就心里舒畅多了,尽管接下去的三天里还是没有一个病人来找,他就专心地看自己的书,或者留意着陈文章是怎么看病的。
  说他心里一点都不着急那是假的,春云她们还替他想出各种各样的招数,只是一番分析论证之后,发现可操作性不是太强而已。在辗转反侧几个晚上之后,他到底想出了个办法,以至于有点按耐不住地在第二天一上班,见到陈文章便把想法说了出来。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陈文章在抖动了两下胡子的同时也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把人混熟就不怕没人找。”
  安生于是去了西药房,然后是中药房,接下来还去了检验科、放射科、注射室甚至换药室。每个地方轮流呆个两三天下来,也就半个多月过去了。可以说,这段时间的收获远远超出他的所想,他不但学会了这些科室的常规操作或者流程,认识了许多经常上医院的病人,也几乎跟门诊部的所有同事都混熟了。当然,这些同事也教了他很多吸引病人的办法,还告诉了他一些陈文章的奇闻轶事。
  当他也开始悄悄地蓄起那少得可怜的小胡子,“学业有成”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信心已是增添百倍。自身感受加上侧面了解,他对陈文章自是更加的尊敬,一回来就向陈文章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意。陈文章在这楚州方圆十多里内绝对称得上是知名人士,很多人都认识他,特别是中年以上的人。即便不认识,却也认识他的胡子和老态,而这往往是经验丰富的标志。在他看来,年轻人当中安生算是不错了,加上安生对他的尊敬,也就自然而然地放低了姿态。接下来的工作中,他开始表现得很有风度,对病人一摸一看,往往会侧过头来问一句:“小吴你看,这病人症状十分明显,知道是什么病吗?”
  安生一脸虔诚地或被问懵了,或也猜到了一点儿,却一概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陈文章后面的话又接着说出来了:“学校课本上没有吧,”然后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病人往往也会露出微笑来,带着明显的敬意,说:“陈主任,这是你新收的徒弟吧?”这时,陈文章有点皱巴巴的脸上会笑得更欢,他的山羊胡子自然也就抖动得更加厉害。
  陈文章要是外出了,安生会继续从柜子一堆书中挑出一本来读,从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到诊断学,然后是内科学、外科学,包括新买的那本厚厚的药典。毕竟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更多,安生也乐意听他训话式的聊天。陈文章跟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说起最多的一句话是:“当医生这么容易?慢慢来吧,想当年……”说的是他当年做中医学徒的历史,以及他以后是怎么做到中西医结合的。安生竟然认认真真地在听,这使他更加有了忘年知音之感,神采奕奕起来,讲的自然更加详细而又富有曲折。同时他也不忘安慰一下安生,说道:“反正第一年是医院包发工资,你着什么急?”
  安生这才明白,医生的工资与奖金是和业务收入挂钩的。但他当然不敢像陈文章说的那样一副无所谓,工资固然有保障,可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做个好医生。没有病人找如何算得个好医生,所以他仍然满怀期待着有病人来找,哪怕这份期待渐渐衍变成了苦盼。但该来的终归会来的,这一天就来了。
  其实,这天是他值中午班,门诊部内科除了他再没有别的医生。病人大概找医生已经有了一会儿功夫,几次从办公室走廊走过都没有进来,大概实在有些急事才探进头来问了句:“你是医生?”安生正在看书,听到声音便抬头看了一眼,在确认问的正是自己之后,兴奋是毫无置疑的,但也似乎顾不上兴奋,而一个劲儿地表白自己正是一名医生。那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听了安生的表白,仍不能褪去满脸的疑惑。安生岂肯错失这到了面前的机会,继续游说道:“有什么不舒服说说无妨,相信就让我开药方,不相信就不开,对您都没什么损失。您看可以吧?”
  那女子见安生说得似乎有点在理,犹豫了一下到底把自己的病情说了。安生一听,感觉是轻度感冒,心里也顿时踏实下来,作了简单的检查,排除了其它的可能性,然后开始从发病机理讲到症状体征再到治疗保健措施,自是细致入微。这女子直听得一声不啃,脸上的疑虑渐渐散了开来,甚至有了些笑意和敬意。
  那一刻,安生实在抑不住内心的一丝得意,问道:“现在相信了吧?”那女子连连点头,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这么轻就会看病了,那就麻烦你给我开点药吧?”这实在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开始,安生在开处方的时候,手都禁不住有点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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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6:24 | 只看该作者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变得始料不及地顺利。从值班时遇上病人来找到平时上班有人来找,中间这一过程并不算很长,也就半个多月的事。当然,这段时间里也有些小插曲——有一次,他就不小心听到陈文章对一个本是来找他的病人说:“那个年轻伢是刚来的,有什么病就跟我说吧。”为此,他还暗地里骂了陈文章好几回。
  不过总归来说,一老一少相处得还算融洽。毕竟无论是资历还是年纪,陈文章都远在他之上,安生绝不敢太多计较。通常情况下,特别是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陈文章绝对算得上一个和蔼的长者,不但开始透露一点行医的心得,就算纯属私事的生活方面,也肯作一些关怀。当然,这跟安生乐意听他讲个人的历史有一定的关系。为了让安生受到更多的教育,陈文章不厌其烦地绘声绘色地讲起当学徒的那段艰苦岁月,比如在师傅家要勤快什么事都肯做就像个勤杂工,比如一年三节师傅为大先拜了师傅再拜亲戚,比如师傅教东西从不明着教要想学好只能多长心眼暗中讨学,等等等等。顺便他也会讲一讲当红卫兵时的光辉历史。让陈文章最为得意的是他曾经跟一位中央首长合过影,安生还亲眼见到过那张发黄的照片——尽管首长跟他的距离实在太远,要猜很久才能猜到哪个头影是他,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时候的陈文章果然意气风发,红心可鉴。
  日子就这样过得飞快,两个多月过去了,春节也来了。安生在家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之后来到医院,就面临每年一次的大换岗。为此,肖德仁找他谈了一次话。首先,肖德仁充分肯定了安生这近三个月来的工作成绩,以至于安生听了只觉得惭愧。接着,肖德仁说为了更好地培养年轻业务骨干,决定将他安排到住院部内科上班。这自然是个大好消息,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新岗位对安生再适合不过了。为此,他对肖德仁有了说不出的感激,为自己碰上了这么好的一位领导而感到庆幸。
  第二天,他客气地与陈文章做了告辞。陈文章好象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一安排,露出一脸的惊讶,甚至有一丝老态的遗憾。安生觉察到了,也忽地感到一丝伤感。毕竟这里是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岗位,与陈文章在一起也渐渐熟悉,天天见面,天天说话儿,一老一少越来越配合无间了。安生走的时候,陈文章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吴,到了病房好好学,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有空就到我这儿坐坐。”这是安生没有料到的,一时心里挺不是滋味,为自己曾经暗里骂过陈文章而感到羞愧。
  安生去住院部报了到,这回没有肖德仁来安排。住院部内科主任叫王有才,三十多岁,跟肖德仁是同一高专学校的校友,两人关系很不一般。安生去的时候,正值早上交接班的例会,王有才把安生介绍了一下,内科的医生和护士都鼓了掌。
  住院部内科本来有六名医生,萧浪以前也在这里,现在不在了,只剩下五个人。一个五十来岁,姓黄,省医学院本科毕业,因为人很老实,人们都喜欢开他的玩笑;两个三十来岁,一个姓李,一个姓陈,也都是宾州卫校毕业的,比安生要高十来届;另外一个四十来岁,大概因为乡村医生的出身,很少言语,姓高;还有一个就是王有才了。安生来了之后,这里便又是六个人,工作安排上需要作个调整。
  内科病床有四十多张,其实内科也并非专门的内科,传染科和儿科也归口到了一起,由内科主任统管。王有才因为还兼着住院部的主任而不再分管病床。李医生分管传染科,陈医生和高医生主要分管儿科,安生则被安排和老黄医生分管内科。老黄人很热情,安生来了,还主动唠起了些家常。安生自然受宠若惊,以“黄老师”称谓。
  内科的护理部有六名护士,冬梅就在其中。由于值班的安排,他们能经常在一起搭挡。而杨华和春云所在的住院部妇产科就在二楼,与安生碰面的机会更多了,也都为他感到高兴。
  安生没用多长时间,便习惯了住院部工作的节奏。在这里每天所接触的病人迅速多了起来,他也就比在门诊部时更忙了。一到病房,他便单独排了班。白班遇到新住院的病人,先由老黄接诊,把病人安排妥当。到病房里给病人做全身检查,完成住院病历,则是安生的任务。这时,他觉到自己肚里的那点知识不够用了,不过还好,完成病历的任务并不是很急,他大可把大本大本的医书拿出来翻来覆去,直到觉得满意和妥当为止。令他想不到的是这里住院的病人对待他要热情得多,客气地喊他“吴医师”,以至于他头几天每晚都睡不好觉,总要把病情弄得一清二楚才觉踏实点。轮到他值夜班,尽管值的是半坐班——如果没有接诊任务就可以在晚上十二点之后去值班室睡觉——常常凌晨两三点钟还不去睡,也睡不着,既紧张又兴奋。晚上内科没有别的医生了,只有医生和护士两个人,这就要求他一个人能够独立完成新收病人的诊断与治疗。尽管遇到他不能够处理的疾病可以去喊老黄,他还是颇有些紧张,更体会到了医生所承负的责任。
  随着时间的过去,安生逐渐适应了在压力和兴奋中的工作,在工作中逐渐沉稳和成熟起来。同时,对于医生这份职业,他也有了更深的理解——这是一份崇高的职业,也是负有使命的职业,在得到了人们的尊重的同时,更需要无私地付出,容不得出现哪怕半点的错失。白天里他无论当班与否,除了抱着厚厚的医书啃嚼,便泡在病房里,对照着病人的症状与医书上的描述,观察下药之后病人的每一个变化。晚上他不值班,便呆在房里,写下一些病人的典型病症及治疗心得。当然,他也经常跟姑娘们聚上一聚,聚在一起的话题更多的成了医学辩论。这样的时光总是飞逝得很快,当他无比欢乐地沉浸于这样的生活与工作之中,一个令他深感震惊的通知却突然从天而降。
  五月五日是春云的生日,安生一直记得很清楚。为此,他不但暗地里开始考虑送春云什么礼物,而且也和杨华、冬梅悄悄张罗着。他提前半个月给梓君写了封信,让梓君务必在这一天来楚州,而据杨华所说,杨彪和梅侠义也会来的。春云生日前一天是五四青年节,可以休一天假,上午镇团委准备搞些活动,他作为楚州医院的代表要去参加,而下午则与姑娘们约好去灵湖玩。就在五月四日早上交接班例会上,王有才忽然对他说肖院长下午有事找他,他问有什么事,王有才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他也就没当回事,与姑娘们去了镇团委。
  安生先是在镇礼堂作了一段诗歌朗诵,之后又参加了象棋比赛。诗歌朗诵很成功,得了个一等奖,接着他又在象棋比赛中击败所有对手,拿了冠军。一直在旁观战的姑娘们欢喜若雀,嚷着要他请客。此时已是中午,他爽快答应,用镇团委发的奖金在宾朋来餐馆请姑娘们吃了一顿。吃饭的时候,他提起肖德仁有事找他,春云问什么事,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杨华在一旁说,莫不是肖院长要提名他当医院团总支书记。接着,姑娘们就朝着这个假设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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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5 12:56:45 | 只看该作者
  下午,安生便去了医院的办公楼。尽管他在楚州医院已有半年,却极少来这座楼,难免既兴奋又有点紧张,甚至手心出了些汗。院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刘长生不在,里面只坐着肖德仁,而肖德仁正在看报纸。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一见到肖德仁就有些紧张,在门口愣了一下才走进去,开口问道:“肖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肖德仁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露出微笑看着安生,说道:“坐。”待安生找了张椅子坐下,又说道:“听说你上午一下子拿了两个奖?”安生笑了笑,说道:“侥幸而已。”“拿了象棋冠军,还会诗歌朗诵?”肖德仁又道,“好,不错,为楚州医院争了光。”安生不知说什么好,便笑了笑。肖德仁抚了抚下巴,这才转入正题,说道:“小吴,你在病房上班多久了?”“三个多月吧,”安生略想了想说道。不过,他一时猜不出肖德仁下面将要说些什么。肖德仁又问道:“有什么体会吗?”安生只当肖德仁在关心他,想了解一些他的情况,心里更添了几分感激,说道:“有一些,我觉得理论跟实践有些出入,当个好医生真难。”肖德仁笑了,说道:“认识到了这一点很不错嘛。”安生由衷道:“我只觉得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肖德仁点了点头,又道:“年轻人嘛,应该好好锻炼一下的。有了成绩,领导是不会不知道的。”安生认真地听着。
  “年轻人嘛,也应该有一定的思想觉悟。这方面,就有许多人栽了跟头。不过,你肯学,总是好的,领导也会给予一定的支持。你做得好,是你的光荣,也是医院的光荣,你说呢?”肖德仁笑着说道。这一说,安生虽感觉有点纳闷儿,却又想不出什么究竟来,只好没作声,继续听下去。肖德仁似乎觉得很满意,忽然话锋一转,说道:“现在,你就有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如果表现得好,医院会考虑……”安生还是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肖德仁顿了顿,露出十分亲切的目光,说道:“是这样的,凤亭门诊部最近调走了一名医生——你听说过凤亭这个地方吗?”安生猛地怔住了。直到现在他才从肖德仁的话里听出点风儿来,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听说过,只是没去过。”“凤亭门诊部主任姓李,叫李云生,乡村医生出身的。那里现在缺一名正规的医生,”肖德仁加重了语气,顿了顿又道,“经院党总支和院领导研究,派你去比较合适,你看……”
  安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肖德仁接下来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他所要说的么?”安生的第一个意识是,他将要离开楚州了,而他并不情愿。毕竟他是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在一阵激动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在大脑里分析他所面临的艰难的选择,然后说道:“肖院长,我能不去吗?”肖德仁这时露出一脸的惊讶,慢慢地,嘴角边浮出一丝微笑,说道:“这恐怕不行,医院这个时候再抽不出其他的人。你考虑一下,有什么顾虑可以说出来嘛。”
  安生心里已有些气愤了。既然是经院领导研究过的,最起码应当事先跟他商量一下,而等决定下来了再说,这不是明显的不尊重人吗?他回想起王有才那有点诡异的表情,又看着肖德仁那已让他感到厌恶的“微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由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既然是领导研究决定的,我自然只有服从安排了。”
  肖德仁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听得出安生话里的刺儿,却不气不恼,反而堆起了笑,说道:“小吴,下基层锻炼,对年青人来说是件好事,不要有态度嘛。何况,你这也只是暂时下去,等你……”安生冷笑道:“肖院长,你不用再说了,我去就是。什么时候到凤亭报到?”肖德仁愣了愣,之后说道:“好,就是这个星期二,也就是六号,后天,你也好准备一下。”安生这时站了起来,面色木然道:“肖院长,谢谢你的关心,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肖德仁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没,没了。好,你去准备准备吧。”
  安生有些趔趄地下了楼,茫然地看了一眼住院部大楼和门诊部大楼,然后独自一人出了医院大门,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走着。此刻的安生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在大街上走了多长时间,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工作的住院部大楼。这时的病房还没有下班,他在走廊里来回走着,不时迎面而来一两个同事。同事见他一脸凝重,觉出了不对劲儿,便问他有什么事。虽然同事的问候是善意的,此刻他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想到六号也就是后天,他就要离开几个月来朝夕相处的病房和那些已与自己建立了感情的病人,还有他的朋友们,春云、冬梅、杨华……他心里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只恨不得立即大醉一场,但终于抑制了这一念头。第二天便是春云十九岁的生日,他不愿让春云这时候知道他要调到下面去的消息,也不愿让他的朋友知道,不愿因为他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生日是一年才有一回,青春更不常在!
  在春云的生日宴会上,安生尽了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似乎,他也做到了。但几杯酒下肚之后,便有些抑不住了。而当他读着诗,唱着那支《在那遥远的地方》,几乎泪都要淌下来。不能说出口,那就喝吧,喝醉了便什么痛苦也不知道。于是,五六瓶啤酒很快喝光了,他也终于醉了……
  春云他们怎么都琢磨不透安生今天是怎么了。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一句话不说闷着喝酒,劝也劝不住,直到喝得烂醉如泥。他们把安生抬到床上,冬梅还为他配了高渗糖打上了点滴。之后,他们在一起议论起来。姑娘们这才想起安生昨天说过,肖院长找他有事,至于什么事,安生没说,现在又一醉不醒,也问不了,只好坐在那里干着急。
  安生是到夜里才醒来的,便看到梓君和春云正坐在他的身旁。大概夜已深了,杨华和冬梅她们都已离开。春云眼圈都红了,而梓君正轻声地劝慰着她。安生心头一紧,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儿。春云见安生醒了,忙强笑道:“安生,你醒了?想喝点茶吗?”安生不忍去看春云的脸,朝梓君苦苦一笑,也没说什么。春云已递上一杯浓茶,轻声说道:“喝点儿吧。”安生接过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了床头架上。尽管梓君和春云没有问什么,他还是感觉到了两人注视的目光,目光里有情谊,也有询问。他十分矛盾地考虑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说道:“我明天要到凤亭去了。”
  春云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姑娘,这时还是惊讶道:“去凤亭做什么?”安生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被调到那里去了。”“真的吗?”春云惊道。答案已经揭开,梓君看了看安生,又看了看春云,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出去走走。”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春云和安生两个人了,静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时,春云的泪水不觉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让安生看了,只觉心一阵阵被揪紧。他还是笑了笑,尽管笑里是难掩的苦涩,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也考虑过了,肖院长说我只是到下面锻炼一下,很快就会调上来的。你别这样了……”“是吗,”春云擦着眼泪,边问道。安生一笑道:“至多一年吧。”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句话会是真的。春云显得平静了些,说道:“明天我送你。”安生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春云对安生说,不要再喝酒啊,不要抽烟啊,开心些啊……都是些暖心的话,安生听着却是一阵阵揪痛,默默地听在了心里,也不出声。再后来,两人都不语了,各自想着些心事。这时,夜是那样的静,传来窗外杨树的婆娑声,远处人家电视机里电视剧的主人公说笑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夜深了,安生开口说道:“春云,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不碍事的。”春云带着复杂的心情走了。
  安生睡不着,便下床去找梓君。刚下床几乎没站稳,他连忙用手扶住桌子,心里又一阵难受。他在楼下的小石子路上见到了梓君,两人索性沿着小路散着步。沉默了一会儿,梓君说道:“安生,你不要难过。”安生点了点头,说道:“我喜欢这里,这里对我很重要。”梓君说道:“我明白,但有些事情我们是抵抗不了的。”安生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我喜欢楚春云。”“我知道,”梓君说道,“你跟她说过没有?”“没有,”安生带着复杂的表情说道,“我不知道以后是否有机会说。”梓君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安生的肩膀。安生又说道:“明天我打算一早就走,不让春云她们送我。”梓君无言。
  他们回到房里睡了。第二天凌晨,安生便醒了。他呆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墙上那位叫萧浪的人留下的字迹,出神地一坐便是很久。之后,他把梓君喊醒,两人洗刷完了开始整理房间里的东西。东西并不是很多,除了棉絮和几套冬夏换洗的衣服,便是一些书。书倒是挺多,足足装了两只纸箱子。
  一切准备妥当,这时已是黎明,两人准备启程了。安生找来一根粗棍子,正好能挑书和棉絮之类的东西。两人出了医院大门,医院里还没有人起来。安生站在大门口回头望了望,不觉泪眼婆娑,之后才转过身继续他的行程。梓君帮拿着一袋杂什,要送安生到凤亭,安生没答应,说:“你还是赶回去上班吧。放心,我没事的。”两人先到了车站,安生将梓君送上了头班车。等梓君坐的车走远了,他才又挑起他的行囊,往十里外的凤亭走去。
  有诗为证:
  
  再见,楚州!
  还有我的朋友;
  再见,楚州!
  还有我的杨树。
   
  它们都留在了这里,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青春还在,梦想尚留,
  不知将向哪里伸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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