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出了舒城后,便沿着宽阔的楚阳河边一条柏油路面的省道行驶,道路很平坦,一路上楚阳河的景致很美,大家也兴奋地说着话。半小时后,车子来到了一个叫河口的小镇,然后离开省道和楚阳河,右拐到了一条窄了些的路上,路面也变成了砂子,一旁则是也窄了些的楚阳河支流桃河。行驶不久,视野里除了桃河,丘陵和山脉渐多了起来,上坡越来越多,弯道也越来越多,路面也越来越颠簸。杨华和冬梅都是在平原上长大的,这时已顾不上观赏路旁的景致了,只紧紧抓住了座位扶手,边问春云还有多久可以到达桃河乡。再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已只在山腰间盘绕了,满眼只剩下茂密的树林,和连绵不绝的山峰,连桃河也很难一见了。这时车上的人都已很安静,杨华和冬梅一脸疲倦,分别趴在梓君和春云身上,安生和梓君的神色都有了些凝重,只有春云倒是神色自如。又经过了一个小时的颠簸,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不大的开阔地和更加秀气的桃河,终于到了车子的终点站桃河乡。
当车子停下来,杨华和冬梅被梓君和春云搀扶着下了车,先是在路边蹲了一会,恢复一下气色,之后才都朝四周看了看。桃河乡仅有的一条小街是建在一个小坡坡上的,从这头往那头望过去,至多也就四百来米长,也仅有这一段铺过沥青,由于年数久了,露出了不少的坑洼。街道两旁唯一的一栋楼房是乡政府办公楼,但也就是七八十年代建的二层楼。其余一律都是砖瓦平房,区别只在于仅有的几个机关事业单位是红砖砌的,外墙用白石灰粉刷过,上面还留有些大的标语,其余的民房基本都是用土砖砌的,外墙也是土的原色。街上虽也有人走动着,却几乎没有机动车的声音,除了冷清,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对于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来说,还真的难以相信这便是乡政府所在地。
春云倒是一脸轻松,说她有个表叔在桃河卫生院上班,午饭就到他家吃了。众人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一点钟,确实有点饿了,便随着春云往前走了两三分钟,来到了桃河卫生院。卫生院也有个院子,进去后前后有三排平房,左右也各有一排平房,虽一看便知有些年月了,但到底算得上是整洁的,医院里大概正值中午,没什么病人。也没什么医生,大概都正在家做饭吃。春云对这里的一切似乎很熟悉,径自走到左侧一间挂着药房牌子的房间,朝一个小窗口里望了望,喊了一声表叔。
不一会,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看着春云,喜出望外道:“是云儿呀……怎么今天有时间回家里看看,你在楚州还好吧?”“还好,”春云笑道,然后把她的四位朋友一一作了介绍。她的表叔叫柳常青,热情道:“好,好,有这么多朋友来玩,来一趟不容易啊……都还没吃饭吧,回家这就给你们做饭吃。”春云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柳常青边将五人往家里带,边回头朝春云耳朵边说了句不知什么话,惹得春云脸都红了,说道:“乱讲……”柳常青哈哈大笑道:“那我就不说了……”他说话声音洪亮,性子也是豪爽得很,一看便知是个地道的山里人。
柳常青家就在院子最后一排,有两间房,每间房又分隔成了两个半间。他将众人带到一间厅里,又从里屋找出几把凳子,安置好众人坐下,之后对春云说道:“你表婶今天回娘家去了,你表弟也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家。在这里让你的朋友都随便点,跟家里一样。你先倒点茶给他们喝,我去弄点菜就回……”说完便出去了。
柳常青的家摆设极为简朴,除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春云对安生他们说道:“我表叔这人挺好,很热情。他的毛病是爱喝酒、爱抽烟。很喜欢聊天,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安生笑道:“都说山里人爽快耿直,听他说的话,就觉得有点意思。”杨华笑道:“安生,你这莫不是爱屋及乌吧?”安生露出窘色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柳常青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活鸡,两斤肉和一些素菜,腋下还夹着两瓶白酒,边走边说:“山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将就吃个便饭。”春云惊讶道:“您办这么多的菜做什么……”柳常青道:“哪有来了不吃饭就走的。来,你表婶不在家,只好我们自己动手了。就当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春云撅了撅嘴,还是去帮忙了。杨华和冬梅也要来帮忙,柳常青忙拦住,说道:“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你们肯到我家来,就是看得起我了。快去歇着吧,下午还有不短的山路呢。”杨华和冬梅只好坐下来,看电视。电视尽管安装了室外天线,也只收得到两个台,一个中央台、一个省台,而且收视效果差强人意,有许多雨点,勉强可以看到人像而已。
春云和柳常青两人在隔壁厨房忙着,一边低声说些什么,柳常青一直笑呵呵的。安生在房里坐了一会,便示意梓君出去走走。他在厨房给柳叶青递上一支烟,说:“柳叔,需要帮忙吗?”柳常青笑道:“不用,不用。你们歇着吧。”安生道:“那我们到外面走走。”“好的,”柳叶青道,“山沟里也没什么可逛的。”
安生和梓君便在卫生院的院子里走着,然后又来到小街边,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安生说道:“这里的生活条件比我们凤亭还艰苦。”梓君点点头道:“是的,在这里工作也真挺不容易。”“只能磨炼一个人的意志,几乎没有别的好处,”安生说道,“你还记得《凤凰琴》这篇小说吗?”梓君想了想,说:“只是职业有所不同而已。”“可不是,”安生若有所思道,“不过,我还真的挺喜欢这样的地方。”
这话如果说给别人听,如何肯信,但听者是梓君。梓君是懂得安生的心思的。他说道:“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能磨炼人,造就人。就像春云,要不是今天来这里看到了这里的情况,我还不敢相信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安生点了点头道:“看到这里的人,我们的心灵都会洗净许多。生活就是这样,永远是公正的。这里的人虽然物质上很匮乏,却能收获许多精神上的东西来。”“我们都不必过多喟叹个人的得失,生活总是很公正,”梓君道。
“正是如此,”安生道,“我有时候就想,人为什么要忙碌要奔波呢,如果能像山里人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当然,物质是没有错的,关键是人们怎么去看待它,用什么手段去获取。”梓君道:“对于物质,我们要学会满足,古话说,利欲熏心,争名夺利都不过是一场空,还不如静下心来,面对现实,做好自己,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是啊,”安生叹道,“其实幸福也是公平的。不管是生活条件好的地方,还是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都有办法来实现幸福。因地制宜,而非用一种标准去衡量。我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环境,并尊重每个人获得幸福的权利,个人根据自己所需去努力,也许就能造出个美好的大同世界来。” 两人又回到小院子里走了一圈。中间前排是医院门诊部,中排是外科、妇产科病房和一个小的手术室,左侧是药房、检验室、放射室还有医院办公室,右侧则是内科病房,左右两侧平房也还住着医院的家属。整个医院也就十多个工作人员,每个人可能都要身兼数职,才能支撑医院的正常运转。有病人来的时候可能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要进入工作状态,没有病人的时候则也可以保持合理的松散。此时没什么病人,他们就在门口聚在一起聊天,谈的无非是小街上或者下面村子里发生的并没有多大乐趣的趣事。 安生和梓君在院子里走着,他们大概都知道了他俩是柳常青的客人,还朝他俩笑。安生和梓君自然也会回以一份亲切的微笑。有人问:“你们都是春云的同学?”两人都点了点头。看来,这里的人都认识春云。又有人问:“你们都在哪里上班呀?”两人就说了各自的单位。便有人赞道:“那地方都不错,比这山里好多了。”两人便说这里的人好。又有人说:“老柳这人最好客了,你们别客气。只要不嫌这地方条件差,有时间可以来走走。”两人听了,自然心里暖融融的。又谈了一会,听到杨华在喊,两人便与这些同行告辞,回到柳常青的家。 原来是杨华电视看不下去了,找他们回来说会儿话。安生问她现在还头晕不,她一笑道:“不要小看我了,等会走山路我还要和你比一比,看谁厉害!”安生笑道:“梓君啊,看不出你的能耐如此之大,短短数月就让我们的大小姐学会了吃苦耐劳。这叫做什么呢,嫁鸡随鸡……”不等安生说完,杨华拳头已打过来,佯怒道:“说得这么难听……”安生连忙改口道:“应该说——在梓君同学的帮助下,我们的杨华同学自愿放弃了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思想,而无产阶级思想觉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也开始密切联系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了……”大家全都笑开。笑归笑,杨华现在的打扮确实朴素了许多,跟提亲时判若两人。 说笑间,菜已陆续端了上来。当最后一道炖鸡端上来后,柳常青对大家说道:“大家都饿坏了吧,女伢都赶紧盛饭吃,我和春云的两位男同学喝几杯,好吧?”春云忙道:“他们都不怎么会喝酒的。”“你莫哄我,”柳叶青笑道,转而对安生和梓君说道,“你们来了就是贵客,不喝点酒哪能行呢?”安生笑道:“宋梓君的确不善饮酒,请柳叔多包涵。”“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勉强。这样吧,小宋只喝三杯,你小吴可要多喝几杯,”柳常青似乎已看出安生与春云之间关系的特别。 春云欲要阻止道:“表叔,您不要劝他喝了,他也没什么酒量的,而且一喝便醉,控制不了自己……”柳常青笑道:“怎么,你怕我把小吴灌醉了是不是?你放心,醉了我就背他去你家。”春云佯瞪了一眼,急道:“那怎么行呢?!”“看你急的,”柳叶青开怀大笑道,“你放心吧,傻女伢,我怎会灌醉他呢?”说得春云面露羞涩,不啃声了。 安生自然听出话外之音,连忙站起来说道:“柳叔,我确实没什么酒量,只是能喝几杯,如不能喝了,请您包涵。”柳常青拍了拍安生的肩膀,笑道:“好!以后要常来,山沟沟没什么好吃的,只要莫怪我做表叔的招待不周就好。”安生端起酒杯笑道:“柳叔言重了。我先敬柳叔一杯。”与柳常青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酒杯不小,一杯足有三钱。柳常青极高兴,自然也一口干了,之后说道:“果然也是个爽快之人!来,大家吃菜,随意些吃……” 安生本就是个性情中人,觉得与柳常青说话十分投机,喝起酒来也没了拘束,很快便觉头昏脑胀,这才示意道:“柳叔,我已喝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柳常青正喝到兴头上,如何肯就此罢手,又要给安生倒酒。春云连忙走过来,按住酒瓶执意不让倒,说道:“表叔,他这样子已经是喝醉了的,如何能再给他喝……”柳叶青嘿嘿一笑道:“看把你急的!你明天生日,就不准备让我去你家喝酒呀?”春云不解道:“谁不让你去了?”柳常青笑道:“没把客人陪好,你妈能让我进屋吗?”春云急得眼圈儿都红了,说道:“可他都已经喝成这个样子……”柳常青便道:“再喝三杯……就只喝三杯!” 又三杯下肚后,安生有些醉意了。柳常青这才不再劝了,说:“大家多吃菜……云儿,你给小吴倒杯茶喝,喝点浓茶就没事的。”春云朝柳常青瞪了一眼,连忙去泡了杯浓茶递给了安生,之后低声埋怨道:“谁让你喝这么多了……”安生一笑,却是不敢应声。 众人吃罢饭,又喝了会儿茶。柳常青这时与安生已是有了些亲切,两人互递着香烟,又互相为对方点上火,一边似乎有些陶醉的吸着烟,一边聊起些家常来。柳叶青满面红光,说话里透着几分豪气,安生略显苍白的脸上泛着几分红晕,说话里出于尊敬则多了几分内敛。大家都歇了一会,春云见两人越说越投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好打断道:“表叔,我们该走了。”柳常青看到墙上的钟已是下午两点半了,便道:“你们还有路要赶,我也就不留了,我送你们一段吧。” 几人一道出了桃河卫生院,沿着一条小路往北走去。春云他们都劝柳常青别送了,柳常青执意送了一程才停下来,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可能还要走快点,天黑了就不好赶路了……云儿,跟你爸妈说一声,我明天要来给你祝生日……”还与安生和梓君握了手,这才回了。 安生目送着柳常青回了,才转头带着醉意说道:“咱们走吧。”春云在一旁道:“你没事吧……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也不知道控制。”安生笑道:“你表叔人这么好,盛情难却啊,这酒怎敢不喝!”杨华见安生步子有些不稳,不由笑道:“安生,怎么样,如今你是走不动了吧?”安生不服气道:“怎么走不动了……”刚一加快步子,便忽地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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