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去天河购书中心买书。下午两三点处,在三楼外国文学书架上翻到一本汤永宽译的海明威《流动的盛宴》,于是挑一本放在书架下的托板上。这时有一人从我后头插过来,拿起这本书。我生怕他抢走,连忙说上头还有。他也听话,往上头寻去。这反应让我舒服,于是抬头瞅了那人一眼。那人中等个儿,国字脸,厚嘴唇,一副平常得大街上到处都是的眼镜,头发麻麻黑,有一缕白发还特别耀眼。表情凝持,看书的样子从容而专注,没有矫作之态。我突然想到,此人莫非诗人长安伊沙乎。想到伊沙和广州诗人常有来往,想到他好读书特别是翻译文学更不用说是海明威的作品,想到他生活朴素为人得体,想到他事必躬亲,我就越发觉得那人极有可能是长安伊沙,这个让我朝思暮想渴望一见的大诗人和天才作家。
为了探个虚实,我不妨耳语一声,朋友,这本书不错,这个作者不用说,这个翻译家尤其值得信赖。说话时我也没正面瞧他,只是等待他的声音,我喜欢用声音辨人,何况是对付一个诗人。那人回答说,那是当然,那当然是。我便又毫无依据自作主张地念道,知道汤永宽吧,他是汤一介的弟弟,都是大学者汤用彤的儿子,都是优秀的翻译家。(回家后上网一查,方知汤一介和汤用彤是父子哲学家,湖北黄梅人,原来还是我的邻县老乡。而汤永宽是江苏常州人,和前二者没有血缘也没有学术关系。回想那人若真是长安伊沙,岂不笑死,一身冷汗啊。)他说是吗。我自觉失语,侧面望了他一眼,表情平淡,愈觉得他像长安伊沙。于是我寻找话题转移观察点,看到书架上有一本文楚安译的《金斯堡诗集》,想到伊沙是金斯堡专家,便试探道,你觉得这个人翻译得么样。他没直说,只道他家里好像有一本此书,印象不是很好。这回答鼓励了我的感觉,于是对他发挥道,是啊,文楚安译的太学者化,没有诗人气质,不如湖北潜江人李斯翻译得好,他翻译的金斯堡散文倒是不错,可能散文比诗容易吧。是吗,他还翻译了金斯伯格的散文,那人疑惑道。我说你没见过那本书吗,四川文艺版的,文楚安就是从四川出来的文学博士,在美国呆过几年,听说还和金斯堡会过面。这我就不清楚了,说完那人又低头细阅起海明威来,好像没有十分的和我对话的热情。我也就自觉地走开。
但我的心还不死。我虽然不能十分确定此人就是诗人伊沙,但也没找到确实的证据说明他就不是诗人伊沙。这样一种模糊的状态,对于我这样一个伊沙铁杆诗迷来说,是很容易导致一场终身遗憾的。我在离他远去的书架过道间,情不由衷地想起那个叫阿累的旧时工人写的那篇著名的初中课本里的散文《一面》,在我心中,长安伊沙和韶兴鲁迅是多么近似的人格,一份从天而降的激动和悲怆愈来愈紧迫地袭击着我的身躯。心不死啊,于是我又转身去找那人。我想从他的身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来,以明确他是,还是不是那个大诗人长安伊沙。
正如一道数学题的得证是从不经意处突破,我的百分百地明确此人并非我魂系的长安伊沙的结论,也是从一个特别细微的地方生长出来的,整个过程也就是一首诗的工夫。我发现此人的屁股头甩着一串钥匙,而且钥匙的结构极为繁杂罗嗦,这和向来简练为人处事的诗人伊沙的作风不合。再说一个大诗人出门远行,屁股上捆一堆钥匙,成什么名堂呢,是喝酒也不利索,是风流也不能轻松啊,何况此诗人还素有行侠仗义的惯性。四海云游之际,心中装着家中妻小和一屋财产,虽说和伊沙的道德观和责任感有几丝合拍,但我料一个大诗人断不会愚昧狭窄到出游时连一串钥匙都无处托付吧。不用再小心求证了,此人明显不是伊沙,压根就是一上帝派来考验我眼光的鬼魂。
伊沙说过,检验一个人是不是严格的诗人,只需读他三首诗就行。对我来说,检验一个人是不是长安伊沙,只需要一首诗的工夫。啊,长安伊沙,我是多想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和你得体的相遇。我是多想和您拥抱在祖国的大地上,在我们还没有互相看清对方眉目的时候。
古河追忆于新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