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画
容花娘绣得一手好花。
那时洲上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都喜欢缠着她、求她绣一对枕套儿、或者盖布什么的。容花娘从不拒绝。 农忙过后，但逢连绵阴雨季节，要是在白天，容花娘喜欢坐在大门口，那儿光线亮足。冬天的夜里，容花娘习惯赶在天黑之前，匆匆把碗筷抢着洗完，再去猪圈看一遍栏里的两头猪。明明知道它们不懂人话，却还总要问上一句：吃饱了没？那猪无外乎哼哼两句。也只有容花娘才听得懂。她又掀开鸡笼的盖，手指一点一点的数。鸡也配合，当点到它头上时，便咯咕一声，算是报数。容花娘已把归于女人的事收拾妥当，仍不放心，还要再看看前后门栓。最后才轮到她静心绣花。容花娘把被子翻开，下身塞进被窝去，上身依靠床头上。旁边是一个三抽屉的条桌，上面点着煤油罩子灯。容花娘挑了挑灯芯，便开始了她的活计。 绣花用的工具是两个溜光的竹环，一大一小。小的套在大的里面略薇有些松动。不过，当容花娘把一块洁白的细纱洋布平铺在内圈上，再箍外面的大竹圈时，还要用些力气。要挤进去，白布自然也绷得很紧。 桌子上有一根削好的铅笔。绣花之前，容花娘要在白洋布上描出草图。 容花娘有一个小儿子，那时才刚刚上学。她把小儿子安排在她的身边睡。小家伙每当看见母亲用铅笔在白布上勾勒时，准会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母亲的笔尖。随着容花娘草图的进展，她腋下的一双小眼睛会越瞪越大，在幽幽中闪动晶莹的光泽。母亲画好后，侧身一看，却详装要生气。她呵斥着催促：快快，钻进被里去！看感冒了怎么办？随后，容花娘把被角实实地塞进儿脖子以下的空缝里。不过，容花娘还是把画好的画拿过来让她儿子看，并问：象吗？ 还没等母亲问完，一个脆脆的声音早已嘣出了口：“象！” “象什么？” “象一对小鸭子” “小傻瓜，这是鸳鸯，不是鸭子”。母亲说完，伸来两根指弯轻轻夹了下他的鼻梁。 可儿子还是不懂，追着问：“妈，什么是鸳鸯呀？”
“鸳鸯啊，是成双成对儿的伴侣，她们呢，一生不离不弃，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母亲见孩子眨巴着不解的眼，接着说：“你呀，长大了就懂了，到时也会有另一只鸳鸯来到你身边，和你做伴儿，你和她也会成一对好鸳鸯”。 “我才不做鸭子呢”。那孩子嘟着嘴。还想缠。容花娘说：“快睡，快睡”。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用一枝铅笔在白纸上描画。学着妈妈的样子。有一天，他兴奋极了，因为刚刚画成了一对鸳鸯，太象妈妈在底布上画的。从此，孩子不露声色，似乎在等待什么。终于有一天，西头一个叫凌燕的大姑娘，她带着一包东西喜滋滋的跑来。她问：“你妈呢？”。小家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连忙把这个漂亮的姐姐带到母亲的旁边。凌燕见到容花娘，又是兴奋又是忐忑，两边脸颊红得跟三月的桃花，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容花娘笑了笑，说： “凌燕是不是想绣什么？” “是呀，容花娘，我想请你帮我绣一对枕头”。凌燕一边说一边打开蓝花花薄包，从里面取出一块洁白的布块，她接着说：“容花娘，这块白缎子，是我妈年前托一个亲戚从上海买来的，你的花绣得这般好，我也想请你绣一对鸳鸯”。 “好，好”。容花娘冲红着脸的凌燕笑了笑，接着惊叹的说：“啊！多好的一块白缎子呀，我绣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这么上等的缎子呢！” 晚上，容花娘把缎布夹好，正要动笔打底。儿子却异常兴奋的冲母亲提要求：“妈，这次让我来画一对鸳鸯好不好？”。容花娘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稍后才说：“这可不行，人家凌燕这块料子来之不易，不能打坏了，铅迹是洗不到原来一般白的，再说，你又从没画过，怎能画得出来？”。 “妈，你就信我一次吧”。小家伙跳下床去，从书包里取来一张白纸，随后把在学校偷着画画的事说给妈听了。 容花娘接过白纸一看，发现儿子果然画得不错。可是她还有点不放心，毕竟是一块难得的好白缎。此刻，在她腋下磨蹭的一双如水一般清澈的眼波。容花娘慈心一松，慢慢把绣盘交在儿子的手下，她没法拒绝一个幼小的心愿。 孩子异常的认真，生怕把白缎画坏。可是越是这样，笔下越是画得难看。画到一半时再也没了自信。他知道弄坏白缎的后果，而眼下恰恰是乱不成形，到处污渍。他再也不敢抬头看母亲，却又实在画不出来。只见他低着头，双手瑟缩着，把绣盘放在母亲的膝盖处。那一刻，他心里是那么的自卑！只想从被窝溜出来，逃到漆黑的堂屋去大哭一场。然而，当他刚一抽动身子，却被母亲按住。 母亲不但没有骂他，反是轻言细语的说：“儿子，来，我教你——” 凌燕来取白缎子绣花枕套时，一脸的惊讶，她连声的赞叹：“啊！太美了，简直太美了！犹其鸳鸯中间点点细碎的绿莲叶，真是漂亮呀！”。凌燕不知道。那细碎的莲叶，正是这个孩子笔下的污渍。 从此以后，小孩更是对铅笔画着了迷，只是他一直压在心底。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画一幅成功的素描，敬献给母亲。
（野句）2014 4 14 | 
楼主: 野句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4-4-14 20:19:43
发表于 2014-4-15 16:5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