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洲垸与八年之前相比,一个变化是杂草在疯长,若想从江堤走到水边,如同插足涉进荆棘林中一样困难;二个是人的变化,回来后,上洲已再无仇人,连眼圈一直乌青青的刘长河,也老远对着剡申点头笑。上洲人已学会了使用“笑”。不必管是不是伪装,都说“笑面如花”,花,自然是美的。心深只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剡申知道,理解。
从武宁回来的第二天起,剡申感觉四肢没有力气,身体轻飘飘的,脑袋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伴着心慌、心悸。他还认为是房间里闷,慢慢地走到坝上,到水边,在一小块清净的草地躺下去,仰的脸看白云,有时顺着流水看,看着看着,一脸的泪水。父亲依然寡言少语,哥依旧朝出晚归、十指缠着胶布,只有两个小侄时不时上到二楼,期望在叔叔这里得到新的玩具。剡申在江边的草上一直躺到天黑,起身准返回,却没了力气,两只脚象灌满铅似的,每挪动一步,都需动用全身的力。回到二楼时,剡申病倒了,到下半夜,身上象火一样的发烧。接着两天,一点水米都没有进食。两个侄子吵着换玩具,剡申已帮不上忙。父亲看见剡申两天没吃饭,上楼来问,剡申对父亲说不要紧,没什么大事。
姐妹们提着水果罐头来探病人,剡申说着一样的话:不要紧,没事。他一度处在深度昏迷状况,梦话连连,声声喊出“采薇,薇”。迷迷糊糊时,楼下有汽车刹车声,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下来,进来的两个人是甄玉德和刘凌燕。
“哎呀,病得这么重,怎么不送医院,快快快,凌燕,你到那边去,立即送剡申到医院”。这时剡申的意识清楚了一些,想说话,只是没有力气,他嘴唇在动,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招呼玉德哥和凌燕。玉猴和凌燕把剡申抬上他们的轿车,把剡申送进广济县人民医院。接下来几天,剡申一直处在模糊的状态,但是心里清楚,也知道亲戚们先先后后的来病床前看望,玉猴和凌燕一直在陪伴着。
有一天,玉猴和凌燕刚离开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既象茗越又象雪儿,剡申已经分不清楚了。她捧着一大束鲜花,俯在剡申的耳边说着话:
“剡申,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要听话......”。
一滴泪掉到剡申的眼窝,她在剡申的额头上深深的吻了一吻,随后把一张纸片塞进剡申的胸膛,就走了。玉猴哥和凌燕过来后,好奇着是谁送的火红火红的玫瑰花。
又过了一天,剡申尽管迷迷糊糊,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天是母亲的忌日,也是自己的生日,采薇也是在那一年的这一天走的。去深圳的路上差一点被人打死,也是阴历七月二十二。真巧呀,采薇原来是同一天出的事。啊!简直不敢相信,竟有这么多巧合碰在一起。剡申想:要是知道采薇出事了,好心的中年女人呀,你还不如不救护我。那天如果死了,不就找到采薇了吗?
病房的人越来越多,围着剡申的全部是哭声,剡申想把这些哭声辩一辩,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咚”的一声,半天才接着又“咚”一声,最后一次好长时间不“咚”了。穿白衣服的医生和护士们纷纷离开。剡申等着心再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看见一处美丽的地方,处处鸟语花香,蓝天白云。似上洲的江边,又不是;似武宁采薇的村子,也不是。剡申在努力的辩识时,忽然看见了妈妈,看见了采薇,她俩在前面同时朝剡申笑。剡申朝妈和薇跑过去,妈和薇又不笑了,并同时沉下脸来,非常严肃,是一种剡申从不曾在她们脸上看见过的凝重。剡申想拉住妈妈,想拉住采薇。这时,妈妈和采薇一人伸出一只手,似乎同时在剡申的胸前猛推了一巴掌。
剡申被两个至亲至爱的人抛弃,一时心痛得难受,只想大哭一场。就在这时,又听“咚”的一声,心跳接上了。病房早已哭声连片,在被妈妈和采薇打一巴掌的同时,两只手臂同时猛址着剡申,是玉猴哥和凌燕。剡申睁开了眼睛,一房的哭嘎然而止,病房所有人,全部都目瞪口呆,象见了天外客一样的朝着剡申看。
一时间,病房里静得怕人。剡申想坐起来,玉猴和凌燕一人一边,站在床横头,按着剡申的上身。他俩说:“剡申别动,你体质这么虚,还是躺着休息吧”。剡申摇了摇头,感觉不缺力气,坚持坐了起来。除了甄玉德和刘凌燕,一屋人还在呆呆地盯着剡申看,个个身体往后缩,如同见到一个鬼,都惊魂未定,这样子看剡申,剡申感觉极其不舒服。整过病房刚刚不是乱嘈嘈哭成一遍嘛?一时间这么静,难道我听错了?
剡申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就问玉猴:“玉德哥,我听见好多人在哭”。
玉猴连连摇头说:“没,没,没有,大家都在笑,是吧燕儿?”,玉猴环顾了一下周围,凌燕连声说是是是,她首先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再接着,姐也跟着笑,妹也是......连刻板漠言的父亲也露出了笑容。
剡申想起还没问玉猴什么时候来广济的呢。病房里围了那么多亲戚,都在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安静不下来,剡申放弃了。接着他又试图下床,玉猴制止时,剡申已经站在地上了,动作很快。一大群医生护子匆匆跑进来,一个个也是瞪着惊骇的大眼。医生让剡申躺着,和护士一起忙碌着测试血压、脉博、体温、心跳、肌胀力,呼吸频,眼珠跟踪灵活度,结果一切十分正常。剡申被他们弄得烦了,嘴里咕噜着说:“我没病,我没病......我肚子饿死了”。
一个护士在剡申的胸口掏出一张纸条说:“这是什么?”。
剡申快带地伸手抢来,并说:“这是我的!”剡申匆匆的看了一眼,白纸上写了几行字,中间一个红唇印,剡申苍白的脸上立即红成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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