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菜园
婆婆接通七楼楼顶的水管
她在水泥地上打围子,铺鸡粪
老家侄儿用手拖车运来两堆黑土
一老一少费力地把土搬到楼顶
铺土,碾细,分垄,清沟
接下来就是点种,浇灌,等待芽苗
钻出空中的四分之一亩地
余下时间,用来捉虫、施肥和期盼
阳光噼哩叭啦落下,婆婆边整地
边念叨以前乡下的光阴
下雨,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菜园
有次我无意看到她和白菜拉呱
“二婶闺女没考上大学,直接去广州打工,
刘三的青蛙养殖基地至今没见一只蛙
纯粹是在乡里培训骗钱”
说起死去的公公,眼泪哗哗掉落
菜园里的青菜越长越俊
冬瓜圆胖,豆荚狭长,白菜膨大
牵滕丝瓜把手伸进我家的窗户
吃不完的蔬菜被婆婆用来外交
一楼刘妈带孙子,给娃娃菜一把
二楼退休在家的二老捎上一根丝瓜
还有三楼、四楼,母亲用空中菜园
敲开了一直紧闭的邻里的门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强大的母亲啊
竟在城里建造了一座她的村庄
◎泉水
奶奶病后,有天我替她擦身子
见到她垂在胸前,两个布袋子似的乳房
那些饥馑年,大姑出生后吃奶到三岁
小姑四岁才停嘴,而我父亲整整吃到十岁
奶奶说:“没有什么营养品,小孩吃了强身”
怕村里人笑话,中午父亲放学后
奶奶就悄悄回家一趟,她撩起土布衫
又大又饱满的水蜜桃——
十年间
甜甜的蜜汁,泉水一样
从来没有枯竭
◎家事
父亲商量一家,安排奶奶葬礼事宜
酒席七十桌,由姐姐请厨师,姐夫买菜
火俱炉灶由厨班子当天送来
寿器四十年前就已安排妥当
上好清漆,由小姑联系抬棺十六人
请的都是老家男人,墓地他们熟悉
爷爷的坟居左,新坟居右,占邻居菜地一块
奶奶临终要求土葬,说怕痛
道士班依叮嘱请袁师傅
这个远方表叔会锣鼓,念经也远近闻名
按习俗搭十九个拱门,外孙侄女一家一个
将孝心从清河口一直摆设到柳叶湖
姑姑各送歌舞一台,大姑领师乡村乐团
守灵的三个夜晚,除儿女之外
奶奶远方侄儿轮流,一家一夜安排一人
蜡烛、纸钱、灯笼由表婶调停
葬礼安排一应俱全
躺在堂屋里的奶奶,已听不见亲人的哭声
她像往日一样,对家事并不插言
都指望她播撒,枝叶散开的种子
六十岁后,奶奶变得软弱,跟随父亲
走南闯北,乡里城里,今天也只静静躺着
——无限信任父亲对她的安排
◎灰色雁翅
往三月走,这条路会通向一片开花的山丘
红枳木,白枳木,不声不响的婆婆丁
堵塞了春天的交通
往三月走,路边伸出枫树、榆树、海桑的手
橘红、金黄、深绿的欢腾——
五彩斑斓的山顶,住着一个蔚蓝的湖
十八岁的我常常走到湖边
阳光落进湖水,我带的狗叫海哥
看到波光粼粼就大声叫唤
爱人善长钓鱼,从中午到傍晚
他不断从湖里取走鳞片,这些深深浅浅的波纹
装满了他的鱼篓
我无所事事,从湖东游荡到湖西
一定有什么万分温柔,一定有更重要的
从我手边悄悄地溜走
亲人远离,一面岁月的镜子
何时凝结成了一块晶莹的化石
我记得那天,看见一行灰色的雁群
横穿过蓝天
——更远处是树,和仿古的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