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20
行走在合肥淮河路步行街上，满天的秋光，满眼的行人，满街的繁华，商业的花朵浓郁的盛开在这里。在高楼大厦的错落掩映中，有两扇高大厚实的朱漆大门吸引着我们的目光，当我们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出来，看到那门前一对威武凛然的石狮和高挂着“李府”二字的红色灯笼，我知道，我们面前的这栋青色砖墙的房子，就是晚清重臣李鸿章的故居了。
第一次来合肥，印象不佳，建筑稀松，街道凌乱，迎面走过的人，大都皮肤黄黑，行色潦草，合肥显然缺乏大都市的雍容气度。但是这里出过几个名人，比如明代的大清官包拯，比如现代的科学家杨振宁，当然更不能不提李鸿章。合肥耕读世家出身的李鸿章，一个天资聪颖的旧时代人物，我所知最直接的，他是极有才华的饱学之士，年青时激情昂扬，写出了“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 八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好一个“定将捷足随途骥，八千里外觅封侯”，少年心事当拿云，此君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可惜国之大器，却生不逢时，百年精英，以一己之力，极力支撑孱弱腐朽的大清帝国。他是权倾一时的晚清重臣，他是沾满太平军和捻军鲜血的刽子手，他是中国近代洋务运动的先驱，他是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签定人，他是饱受争议的民族罪人。后人说起李鸿章，多咬牙切齿骂他“卖国贼子”、“人民公敌”，其实对他的解读过于正统脸谱化，大有偏颇。他那首临死绝笔七言：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读罢有无尽的苍凉，无限的落寞饮恨在其中，令人长长的叹息。
过门厅，有几重院落，楼阁层层。过厅屏风上方是光绪皇帝的“钧衡笃祜”御笔的匾额，钧衡，比喻国家宰相一类重臣，笃为厚，祜是大福，意思是李鸿章官显福厚，人逝屋冷，百年后这四个大字仍自有力量，气象浑厚。门厅后是过厅，为来客稍候待仆人通报后再入中厅与主人会面的过渡地方，当年曾有无数官员等在这里与李鸿章见面。百年后,一切已烟消云散，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展厅，展示着与李鸿章有关的各种图片、资料和实物。展览分“李鸿章的青少年时代、李鸿章与淮军、李鸿章与洋务运动、李鸿章与外交以及毁誉参半的一生”等五个部分。令我怦然心动的是，我在这里看到了我喜爱的作家张爱玲的照片，还有她九岁时写给报纸编辑清瘦笔迹的投稿信。张爱玲的祖母是李鸿章的小女儿李菊藕，此刻，她依然一抹高傲的姿态，冷冷的端在墙壁上，斜撇了一眼我对她的静静凝视，那个渐去渐远的绝代风华，历经红尘人世百转千折之后，终于回到了合肥的这间老屋—李府。那年那月,沉睡的血缘突然惊醒,从老屋的某个角落悄然起身，出征蜿蜒至某日，于是上海的尘埃里开出了一朵世间最为妩媚妖艳的花朵，仿佛来自天外。
参观李鸿章故居，不能不了解一点历史。李鸿章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以“年家子”身份投帖拜在湖南大儒曾国藩门下，研习经世之学，奠定了一生事业和思想的基础。他与曾国藩“朝夕过从，讲求义理之学”，曾国藩极为赏识，一再称其“才可大用”，并把他和门下同时中进士的郭嵩焘、陈鼐、帅远铎等一起，称为“丁未四君子”。
咸丰三年，本是诗书公子的李鸿章在受命回家乡办团练，掌握地方军政实权，深得曾国藩鼎力相助，淮军萌芽于此，后李鸿章又于江苏大力扩军，采用西方新式枪炮，使淮军在短短的两年内迅速成为清军中装备精良、战斗力较强的一支地方武装。太平军被镇压后，曾国藩的湘军被朝廷变着法地削弱，取而代之的淮军却蒸蒸日上，为朝廷极为看重，由此，李鸿章也慢慢成为影响中国近代最深远的一位晚清大臣。
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北洋舰队覆灭。光绪二十一年（1895），李鸿章受命作为全权大臣赴日本议和。在第三次谈判后，李鸿章在回住处的路上遇刺，子弹卡在他左眼下的骨头缝里，没有医生敢在这个位置做手术刀，李鸿章给朝廷的电报只有六个字：“伤处疼，弹难出。”双方第四次谈判，日方对中国赔款2亿两白银、割让辽东半岛及台湾澎湖等要求表示不再让步，日方和谈代表伊藤博文说，李鸿章面前“但有允与不允两句话而已”。23日，《马关条约》签字。
那个凄风惨惨的4月，带着《马关条约》和脸上绷带回国的李鸿章，发现他成了举国的公敌，朝廷斥责他办事不力，官员说他丧权辱国，民间暗示他拿了日本人的银子，更有街头义士公开声明要不惜一切杀掉他以雪“心头奇耻大辱”。康有为等发动公车上书，掀起维新变法的高潮。李鸿章自然也视马关签约为平生奇耻大辱，发誓终生不再履日地，之后并极力倾向洋务变法。那一年，在“国人皆曰可杀”的汹汹舆论下，李鸿章理所当然成了清廷的替罪羊，很快他被罢官卸职，不再担任位居二十五之久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
光绪二十六年，为收拾八国联军之役的残局，清廷再度起用李鸿章。光绪二十七年七月，李鸿章、奕劻代表清廷签署了《辛丑条约》，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签约后两个月，被李鸿章倚为强援的俄国政府再度发难，提出“道胜银行协定”，试图攫取更大权益。1901年的9月27日，李鸿章咽气前一个小时，俄国公使还站在他的床头逼迫其签字。为了大清国与洋人争辩了一生的李鸿章已不能说话，临终时“双目犹炯炯不瞑”，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愤恨，走完了他风风雨雨功过毁誉的七十八年。
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中曾评价李鸿章：“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并说“四十年来，中国大事，几无一不与李鸿章有关系”，这大概是一种最中肯贴切接近真实的评价。“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摇”，这是李鸿章晚年的一段自我评语。走在这静谧的古屋中，看墙壁上那一张张闪烁着幽暗灯光的图片，历史在一点点展开还原，那是李鸿章复杂难言的别样人生。
过门厅，到中厅,中厅又称福寿堂，每扇格门上都雕有造型精美、典雅的图案，大梁两头雕成象头形，寓意吉祥。正上方的横梁上雕有“佘太君祝寿图”，人物造型栩栩如生。东西两厢是书房，清雅疏阔，青砖漫地，有沉默的味道。中厅上方的长几上，摆有一只古钟，左边一面镜子，右边一面屏风，导游说寓意这具家宅“终（钟）生平（屏）静（镜）”。中厅的正中，四根木柱正好构成一个开间，木柱的一左一右，各为一个开间，加上东西两面厢房，形成了明三暗五的格局，颇具江淮地区富宅的建筑特色。东厢房是书房，里面的博古架称为“过桥式”，左右两部分正好可以重合在一起。原理出自中国古代阴阳互补理论。左边摆放的楠木书架，正好可以装下一部《二十四史》。
前院与后宅的中间，有一扇严密隔开的屏门，屏们的后面即是典雅古朴的小姐楼。小姐楼又叫“走马楼”，是李府女眷的私密空间。小姐楼造型独特，为一封闭回廊式木楼，楼下正中的一方天井，上承天光，下接地气，符合阴阳调合之风水学。导游介绍，楼上东首第一间据说是李鸿章幼女菊耦（作家张爱玲的祖母）所住，正中则是老夫人所居。原先的老宅有一个比现存面积大得多的后花园，但光阴荏苒，后花园早已湮没，无法恢复，只保留下这座美丽典雅的小姐楼供人观瞻了。楼与前院中间有道墙，墙中间的门，便是过去人们常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门了,墙门把小姐楼与外界严密隔开。男子严禁进入二门半步。小姐楼后一进的楼上摆放着古老的绣床、雕花的梳妆台、大理石面的圆凳，床、台、凳都是以红木制成，有着几百年的历史。
我们在这不大的房子里东走西荡，乘和小孟边走边互相拍照，我却只愿意去接近这些暌隔久远的人物，感受百年前的中国风云江淮人物。厅前廊下，花影叶荫，满院幽幽，暗香几许，闻着一种老屋特有的气味，我被一种凝重的空气包围，也许来自旧式家具，也许来自檐边的花木，其实，我知道它来自岁月远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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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臭豆腐
发表于 2009-10-20 09:20:57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0 22:39: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