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学的祝老师
文丨张涛
教化学的祝老师之前并不教化学,1970年,她从黄冈农校毕业后,一直在石佛寺镇中学教的是语文。直到1975年,由于学校初三缺一个化学老师,领导找她谈话,希望她能速学成师。虽然不知道是因为领导的突发奇想,还是因为那个年代教师资源的确很匮乏,好学又上进的祝老师爽快的应承了,开始从文到理的巨大挑战,在武穴师范(原广济师范)进修后,就上岗了,此间不足岁女儿才刚断奶。从此,武穴教育界少了一位语文老师,却多了一位化学老师。
1980年,祝老师调到武穴市实验中学,开始年年带初三两个班的化学,直到2002年办理退休手续,才走下站了二十多年的化学讲台。中等身材的她,圆脸白肤,慈祥和蔼。她上课的时候,对每一位学生都亲切温和,让人如沐春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三十多年的执教生涯,祝老师的学生们在五湖四海,开枝散叶,安居乐业。
祝老师是我的母亲,她的姓吉祥又独特,独特到整个武穴市范围内的学校都找不出一个家门。还有一样独特之处,嘴角有一颗黄豆大的痣,她相信算命人说的嘴角长痣吃喝不愁,所以爱美的她从不在意。
她总喜欢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裙,美丽又愉快的去上课。她的同事们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家里有三个孩子,用钱的地方不少,怎么她老有新衣服穿了?殊不知这新衣服是改来改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祝老师是红安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交通不便,她回一趟娘家,要么坐“东方红”轮船去武汉再转公汽,要么先坐晚班公汽到浠水,住一宿,第二天才能转车到红安。祝老师三年五载才回一趟娘家,想跟娘家人说的体己话,也就都说给了同样有乡愁的实验中学的两名外地老师。一个上海人叫周有本,教物理;一个武汉人叫夏茹青,教数学。她们三个女老师碰到一起拉家常,用一句话概括:教好数理化,唠遍天下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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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师的母亲也是一位老师,而且是北京的满族人,读过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我对外婆的经典印象是:坐在老式藤椅上,拿着本《收获》,一双大脚与众不同(满族妇女都不缠足)。祝老师的母亲与带兵打仗的父亲相识后,成为一名军属随夫南征北战。祝老师自小家庭条件优渥,10岁之前家里还有一位河南籍的勤务兵照看起居。红安是共和国出将军最多的县,不巧祝老师的父亲却是位国民党团级军官,1947年她父亲在四川万县集体投诚后,被政府遣返原籍,还当上了红安县农业局副局长。天有不测,文革期间祝老师的父亲又被审查批斗,怕儿女受到牵连,父亲力嘱祝老师和她的姐姐都远嫁外地。
祝老师在黄冈农校读书时,班上武穴的女同学介绍了一位部队服役、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战士,她很快就和这位帅气、家庭成份好的解放军叔叔共结连理。她先后生了三个孩子,我是老大(后面还有弟妹各一个)。祝老师爱岗敬业,每天在家的时间不多,晚上下自习后还要批改学生作业,家里买菜、做饭、洗衣都是出身好的解放军叔叔亲自动手,让我们兄妹三人丰衣足食。生活上祝老师的丈夫对家庭尽心尽力一一把儿女抚养长大、读书成家,是一位履职尽责的父亲。精神上祝老师却不大与我的父亲交流,他们在家的时候总是寡言少语,没有什么共同兴趣,这大概是那个年代普通人的生活常态。这状态持续到1991年,我从黄冈师专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的父亲主动提出与母亲办理离婚手续,各自安好。感情没有对错,只有分与合。但就我这个旁观者而言,真要深究,只能归结到思想上的“门不当户不对”,二老的精神世界追求都有些超前。
祝老师离婚后,一个人拖着三个子女,生活极为奔忙。但好在黄冈师专毕业的我,终于进入了政府部门当上公务员安稳下来、黄冈财校毕业的妹妹也几经周折进入她所在中学的财务科工作相对稳定。对于祝老师来说,教书的本职工作她从来不愁,但为子女的工作要考虑的人情世故则最让她发愁。逢年过节不懂事儿的孩子们去同事领导家串门要带什么礼品说什么话,则更让她愁上加愁,礼品轻了、话没说好怕惹人,太贵重的礼品又囊中羞涩不便送。为了儿女的生活前程,祝老师没少找她的嫡亲媳妇儿商量。除了和媳妇商量,祝老师还总是拉上媳妇,逢年过节一起去领导和同事家串门。祝老师还喜欢和媳妇谈东论西,婆媳关系堪称典范。从此,她们婆媳之间亲密无间、形同母女,好多话我这个亲儿子都要问过老婆才知道。
善人有后福。祝老师安顿好子女的工作后,她在红安楚剧团的大嫂亲自介绍了一位黄昏恋对象,武汉人下放到红安工作一辈子,姓童,退二线前是县文化局一位副局长,老婆因病早逝,一个人带两个女儿,女儿刚上班,没什么家庭负担。最重要的是这位童局长打小就吃苦,之后当过兵,是一个不折不扣、勤快又热情的暖男。祝老师还没见到相亲对象时,这位童局长就鸿雁传书,以至于祝老师收到他洋洋洒酒、热情洋溢的求爱信时,自觉不自觉地叫上她的媳妇一起分享。
祝老师是2001年与童局长举行的结婚仪式,她的大儿子是婚礼主持人。婚礼仪式上,我的张家亲戚基本上都到场了,可背后对我却是众口一词:亲生儿子主持亲生娘和继父老儿的婚礼,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不过,在婚礼上我清楚地看到,祝老师的笑容由内而外、如沐春风。也可以肯定的说,我这辈子做的最让祝老师自豪、有面子的事莫过于此了。
教化学的祝老师除了教化学还参与了学校的工会工作。每年的教代会、逢年过节对困难教职工的慰问,祝老师都忙前忙后,嘘寒自暖。有时候,我和祝老师一起放学或者上街买东西,经常会碰见学校的教职工,十回有九回祝老师必定要和他们一起聊家常,我也习惯性自己回家,往住在家把家庭作业做完了还不见祝老师到家。
幸福的生活总是会让上天忌妒。2012年,每天上午看书、下午打麻将,晚上跳操场舞的祝老师,没有任何征兆的患上了小脑萎缩。一开始祝老师是走路不稳,不到一年就倒床了。童叔这个时候更现暖男本色,不但是家庭总厨,还是祝老师的总护理师和心理健康总师,每天和躺在床上的祝老师欢笑如往、快乐如旧。
按照祝老师的意愿,童叔把他们共同生活以来的所有工资存款全部取出来,再去老凤祥定制5份黄金、白金首饰,平均分给5个儿女和孙女、外孙女。在给祝老师和童叔隆重举办的七十大寿宴席上,童叔当面把首饰(手镯、戒指)交给儿、孙辈手上,他还分别写了5封简短的文字附在首饰袋里,字里行间对儿孙的慈爱情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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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似乎每一个小学生在三年级就会碰到作文题目--我的妈妈,也似乎每一个成年人对这个题目是下笔有千言、回首有万语。但是,这个题目并不容易写,因为对下笔人无数温馨的细节,往往对读者无非是些平凡小事。教化学的祝老师算得上她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习惯于深藏自己的感情,在她平凡的日常举止中总会流露出对子女的挚爱。在危难时,她又有足够的定力从容面对,让我常常惊讶她弱小的身躯到底有多少潜能可以为孩子们发挥殆尽。
2017年11月18日,教化学的祝老师安祥地离开人世,享年70。从那一天开始,实验中学失去了一位教化学的祝老师,我也成了一个失去母亲的大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