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做裁缝,瞎子学算命,这是广济县千篇一律的事情,至于形成的时期,说起来也是从刘迟行挖开长江外滩那块绿草地的时候开始的。上洲垸没有瞎子,命自然要靠别的人来算,但是裁缝师傅倒是有一个,他姓王叫太行。王太行可不是水货师傅,他出师早,不和别人那样是受的刘迟行的影响,王太行已经出师十多几年,是远近很有些名气的一个老裁缝师傅,附近好多村子都请他,包括江对岸上潮湖,他在那里也做出了名。
因为衣服样子做得好看,请他的人多,王太行人在家里活计就排满了队。上洲垸跟别的垸一样,再困难的人家,每年也是要请一次裁缝的。
新人口的母亲提前十多天就把一大包布头买了回家,一直没挨上队,等到轮到他家时,母亲提前一天就交待好了,要新人口和二姐去王太行家里把裁缝机早些抬过来,晚上还怕有人插班呢。新人口和二姐抬着裁缝机在前面走,王太行一拐一拐的跟在后面。王师傅带了一个小徒弟,是他自己的女儿,叫雪儿。雪儿毕竟是跟着他爸做技术活儿的,太阳晒得少,长得水汪汪的娇嫩,她不和农村姑娘那么黑,因为手艺方便,什么入时的衣裳好看,她自己就仿着去做,全上洲垸姑娘中,新式的衣裳她总是第一个穿,其它女孩子都只有羡慕的份儿。雪儿十七岁,气质不俗。女孩子只要衣裳穿着得当,再把下巴向上抬点,走路时把胸耸高一些,就是总会有一股不可抵挡的迷人风情,年轻的姑娘要是个个都象雪儿这样,估计也就没有多少人们分得出来是村里的还是城里的了。
裁缝机抬进家里后,刘师傅吩咐把机子对着大门口。那时两扇大门板已经折下平扛在两条长凳上,他把一块大的蓝布铺在门板上做工作台。准备工作完事后,刘师傅发话,叫有事的先量身材,他用一根软皮尺,在新人口的哥身上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太吵人了,上洲垸现在太吵人了”。 裁缝机师傅一边说,一边绕着门板做的台子转,他肩膀一沉一起,上身一摇就围着门板转了个弯九十度,他绕台子的动作娴熟稳健,比他走正路敏捷得多。
新人口的母亲跟着说:“是呀!”。
裁缝师傅喜欢说话,不影响他的工作,裁裁剪剪是他的事情,他把布材剪好后,放到他那小徒弟女儿的裁缝机机边,对他小徒弟交待几句。刘师傅说的话通常带有绝对的结论,他说:
“化肥要是有人要,要是卖得去处,我就把我眼睛掏出来搭到我背上去!”裁缝师傅说话的声调有感染力,又有趣味,他喜欢评论事情,更喜欢作出决断,因此,在一天的工中,他不下二十次的说把眼睛掏出来搭到背上去。这是他的性格。
裁缝师傅的小徒弟女儿和他爸相反,她不爱说话,只有脚下传来裁缝机的声音。雪儿长长的脖子上围一条蓝色的丝巾,样子又时髦又漂亮,丝巾溜滑,雪儿低头踩裁缝机,丝巾的一端动不动就滑到裁缝机的台子上,那时她停下手中活儿,头昂起来把蓝色丝巾牵开一扬,姿势非常优美,新人口偷偷的看了好几遍,他在想,茗越也应该有一条蓝色的丝巾。
“都是想钱想得发了豁!就凭他两个,也能搞化肥厂?真的是把鬼都能笑出尿出来!”裁缝师傅一直在谈论何四保和叶修理,新人口的母亲只用同一句回答:“是呀!”。她这一整天都要赔裁缝师傅,一要说明什么布料给谁做什么,二要做饭,裁缝师傅进门这一天的饭可不能让二姐做,三就是要答和裁缝师傅的说话,他说话总得要有一个当家人站在他边上咐和。
饭桌摆上好,刘太行拍了一下手,肩膀一沉一起,灵活的转到他小徒弟女儿的旁边,让她停下吃饭。
饭桌的中央放着一个炭火炉,桔红的火烧得正旺,新人口母亲在炭炉上放了一个大铝盆,松儿爷家的豆腐果成了里面的主角,另外还有梅川的山药,猪肉,豆制千张。
“松儿的豆腐果味道真的不错,我也打赌,没有任何人的豆腐果做得比他的更好吃!”裁缝师傅喜欢喝酒,他指着饭桌中间烧得翻腾的火锅,夸完松儿爷又夸新人口母亲的做菜的手艺。
“是呀,咱垸豆腐果是越做越有名了,现在五六都五六家都在做”。
“不管几家,要能做出比松儿的豆腐果更好听的,我就把我眼睛掏出来,搭到背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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