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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雨湖

[原创] 长篇小说《朋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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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天,吴国庆的精神好了一些,甚至可以坐着了。这大大地鼓舞了安生,他对吴国庆说:“爸,我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吗,现在相信了吧!”吴国庆也笑了,说:“安儿,真亏了你这份孝心。”安生听了心头一紧,说道:“我没有能力帮家里多少……”吴国庆道:“我们做父母的不一定要你有多大能力。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安生只好把惭愧埋在心底,默不作声了。
  吴大婶说:“安儿,你回来也有好几天了,你爸现在好些,你也可以放心上班去。”安生想了想,说道:“好吧,那我过几天再回来,多带些药回来。”再没有比吴大婶更懂这个儿子了,她马上有些着急地问道:“买药要不少钱吧?” 安生只是安慰道:“要不了多少的,我有。”吴大婶心疼道:“真的有吗,安儿?你可别哄我,到了凤亭还要饿肚子。家里还有点钱,你拿去吧?” 安生假装不耐烦了,说道:“我说有的嘛!只要爸早点好,什么都好。”吴大婶眼圈儿也红了,嘴里只念道:“好,好……”
  回家后的第五天上午,安生为吴国庆输好液后,又找到厂医作了些托付,然后才与家人告别,来到舒城。到了舒城后,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没有立即赶回凤亭,只是怅然若失地走在舒城的街上。忽然,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一望,竟是肖多妹!
  多妹的模样还是那般的俊俏,不过由于换了个学生发型,而多了一分文静。她朝安生笑了笑,说道:“安生,怎么不认识我了?”安生神思这会儿才转过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微微一笑。多妹道:“你还在凤亭吗?”安生点了点头,问道:“你呢?”多妹说道:“我在你的母校念书呢……家里有点事,我就回来了一趟。”
  安生这才想起多妹离开凤亭后没多久就去了宾州卫校,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多妹又道:“你还是老样子……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安生连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多妹眼神里闪过一丝忧郁,说道:“那……我先走了……”跑开了,没跑多远,忽然转过身来,朝安生说了句:“对不起……”
  安生还愣在那里。碰上多妹实在让他感到很意外,却没敢多想。他在想,下一步他该怎么办呢?之后,他忽然想到了春云,便下意识的来到了县汽车站,坐上了回楚州的车。一路上,去还是不去看春云呢,心里很矛盾。当他忧心忡忡地在楚州汽车站下了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楚州医院走了去。而当他看到楚州医院门口的那片小树林后,心中的痛苦愈加地强烈了——他将在春云面前说些什么呢?他不知道,于是又回头了。
  当安生步行回到凤亭时,凤亭门诊部的同事除了冬梅都正在门口聊天,见了安生李文秀说道:“从家里来啦?你父亲病好些了吗?”安生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对黄文礼说道:“黄主任,实在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耽搁了,超了假,来不及跟你说一声。”黄文礼道:“听小叶说过了,不碍事的。”这时,李文秀又问道:“你爸得的是什么病?”这一问,让安生脑门一轰,不过很快掩饰过去,说道:“不大碍事了。”又向老张问了好。老张笑道:“你一回去,我喝酒都没有伴儿,今天喝几盅如何?”这话说到安生的心窝里去了,他马上说道:“好的,好的。”然后,他上了楼。
  冬梅正在办公室看书,听到安生来了,连忙放下书,跟着上了楼。见到安生后,发现神色有些憔悴,冬梅的心也沉了下来,但还是说道:“吃过午饭了吗?”安生不敢迎上冬梅的目光,只说吃过了。冬梅又问道:“你爸爸的病现在怎么样了?”安生愣了愣,知道不能轻飘飘带过,便说道:“有点麻烦……”冬梅又要再问,安生便道:“冬梅,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别再问了好吗?”冬梅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自己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吗?”安生露出一丝苦笑,想了一会说道:“冬梅,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会和你说的。但若是别人帮不了我的,我拿出来说,只给朋友徒添了烦恼,这是我做不到的……”冬梅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你的担子很重,也正因为此,你更应该照顾好自己才是……”安生点了点头,道:“我会的。”冬梅又说道:“我上次从舒城回,又去看了一下春云,她也很着急你爸爸的病情……今天你去她那里了吗?”安生摇了摇头。冬梅不解道:“你怎么不去呢?”安生苦笑道:“你不该把这些告诉她的……等过了这一阵再说吧……”冬梅叹了口气,只好走了。
  安生在房间洗了个冷水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便下楼上班了。他坐在办公室里,没有病人来找,眼睛便盯着面前的医学书籍,一个人又发着呆。老张进来时,见他神情有点异常,便问道:“小吴,有什么心事吗?”安生露出一丝苦笑,说道:“也没什么事的,只觉得有些累而已。”老张笑了笑,说道:“有什么事别老放在心上。年轻人嘛,什么事都想开些。我看,小叶对你很不错……”安生有些恍惚,没明白过来老张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说道:“张医师,谢谢你。”“这有什么……那好,你先歇会儿,我也不打扰你了,晚上喝酒再聊,”老张笑了笑,走了。
  下了班,老张果然拉着安生喝酒。边喝,他边说道:“酒能一醉解千愁,你试试,反正我老儿尽得其乐。”安生正希望能借酒浇一浇心中的烦乱,于是与老张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冬梅见安生喝得很猛,连忙过来,按住了他的杯子,说道:“安生,你不能再喝了,会喝醉的。”安生不理会,仍要喝。冬梅急了,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啦……张医师,您也帮我劝劝他吧?”
  老张见冬梅急成这样,也说道:“小叶说得有道理,她不让你喝,你就别喝了。”安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酒实在是好东西!我晓得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还是要喝……”冬梅情急之下,便道:“你再喝,我就不理你了!”老张见气氛有些紧张了,忙劝道:“小吴,我劝你别喝了,真的别喝了。小叶,你也平静些,小吴这是心中有事,莫要怪他。”安生道:“我不要人理我,好了吧?”说完,已泪盈满眶。“安生!”冬梅说道,“你这是何苦!”“我偏要喝,喝醉了倒好!”安生仍不依不挠。
  冬梅气得跑开了。老张喊也喊不住,只好叹叹气,回头说:“小吴,你看人家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何必这样对人家……”“不要喝了,不要喝了,你们都劝我不要喝了,”安生悲伤道,“我就真的是个酒鬼吗?”说完,愣住了。老张道:“回房里休息一下吧?”安生喃道:“不管了,不管了!我今天要喝个一醉方休……”老张无奈,只好道:“我陪你就是,谁让我们有这段缘份……”于是,两人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很快,安生便开始东倒西歪了,这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老张连忙扶了安生去他的房间,安生边晃边道:“醉了好,醉了好,醉了少烦恼,烦恼多自扰,酒醉心明何时了……罢,罢……”躺在床上后,安生却一言不发,任眼泪在流。老张便在一旁陪着,可万般问他,他都一言不发。老张一脸无奈,准备去找冬梅来劝劝他。安生忽然说道:“张医师,您帮我一个忙,行不行?”老张愣了愣,说道:“你说吧。只要是我老儿能帮得上的,一定照办。”安生道:“我想找您借点钱……”“多少?”“五百。”
  老张想了想,说:“我想想办法,明天给个话你。你要这些钱,是不是家里……”安生点了点头,激动道:“张医师,您不要跟别人说好吗?”老张也有些激动,说道:“就冲着你这么看得起我老儿,我也会尽力的。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谢谢您,”安生感动道。
  第三天,老张来到安生的办公室里,对正发呆的安生说:“小吴,这是五百块钱,你拿去用吧。不够再打声招呼。”安生看着那厚厚的一叠钱,又看了看老张,忍不住哽咽道:“张医师,谢谢您了。”老张拍了拍安生的肩膀,说:“不谢的,不谢的。”
  之后,安生找到黄文礼,向他请假。黄文礼感到吃惊。安生便解释道:“家里有点事,还要处理一下。”黄文礼看出安生的神情有点异常,虽有些不解,却也没再多问,便同意了。安生谢过黄文礼之后,临走时,看到冬梅愣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朝冬梅笑了笑。可他的笑实在是太难看了,冬梅一阵心悸,鼻子里酸酸的,也努力笑了笑……
  有诗为证:
   
  假如我的肩膀是瘦弱的,
  扛不起你的伤悲,
  就把我的怀里袒开,
  让你在那里哭一回。
   
  假如我的温柔是无力的,
  解不开你的忧愁,
  就让我陪着你流泪,
  将所有的悲伤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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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心  碎
  这些天,春云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安生已经有好多天没来了,他是从家里还没来?还是来了而没有到楚州来?他父亲病了,得的是什么病?会不会很严重呢?如果不重,家里又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么安生该来楚州了,没来肯定是家里有什么事或是他父亲病重了。
  春云怎么想都放不下心来,决定去凤亭一趟看一看。她请了假,到了凤亭,见到了冬梅。冬梅一见到她,便问道:“春云,你见到安生么?”脸上满是愁容。春云惊道:“怎么,他去了楚州?我在路上并没有见到他呀。”冬梅道:“他前几天回了一趟凤亭,昨天又回家了。你昨天没见到他吗?”春云更是不解,道:“他到过凤亭了?我没有见过他呀,他为什么不到我那里去呢?”冬梅又道:“他前几天一到凤亭,晚上就喝醉了酒,谁也劝不了他……”春云道:“他家里一定有什么事……”
  “可能是他父亲病得很重,不然他不会那样的。你没有见到他那样子,像是失魂落魄了……”冬梅忧心忡忡地说。春云一阵心痛,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你别急,”冬梅宽慰道,“他只请了三天假,明天下午该会来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春云仍想不明白,或者不接受这个明白。冬梅道:“他是怕你跟着难受,你莫怪他……”春云眼圈儿都红了,冬梅见了也忍不住眼圈红了。女人钟情于眼泪,正如男人钟情于酒。春云心里难过了一阵之后,决定留在凤亭,一定要等到安生来把情况了解清楚。
  安生离开凤亭后,先在医药公司买了药,然后将药扛着才回到家里。家人对他的突然归来很意外,吴大婶和吴国庆都问他:“你为什么在凤亭呆了没两天又回来了呢?”安生道:“主任又批了我三天假,上次买的药只够用几天,我这次买的是一个月的药。”“这么多药需要不少钱吧?”吴国庆问道。安生道:“就是白蛋白贵一点,其它的药都很便宜。我给您买了两瓶,一个星期用一次,效果很好的。”吴国庆不放心,问道:“多少钱呀,很贵吧?”安生道:“也不是很贵,您放心用吧。”吴国庆还是不放心,道:“安伢,你哪来这么多钱?”
  “爸,我有钱,单位发奖金了,几个月一块儿发了,”安生不得不撒了谎。他得尽一份做儿子的孝心。一想到父亲将不久于人世,他就觉得怎么做都是远远不够的。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这样。事情还没发生时,或者后果还不那么严重时,人们都不怎么在意,而等事情发生了,岂不晚矣!所以,安生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因此不顾一切地来弥补,弥补得多一点,内心的愧疚才能减轻一点。至于这样能不能抹掉那份愧疚,谁知道呢。
  由于肝脏的萎缩将导致消化功能的急剧下降,直至丧失,所以他还为父亲买回了一些营养品,都是容易消化吸收的营养品。他觉得自己在此之前还不懂如何去关心一个人,现在才明白了一点,原来关心并不容易。
  他在家的这两天,会亲自为父亲输液,然后喂那些营养品,或一点儿稀饭,或削一只苹果。吴国庆不愿拂了儿子的美意,就坚持吃。他几乎寸步不离父亲跟前,吴大婶虽觉得有点奇怪,也只当是孝子的心意了。亲人间的感激是不用嘴说出来的,而只用眼神表露。安生自然明白,但也只当不知。或者说,他的本意只是尽可能地找些事情做,不敢停下来,不敢呆坐着,不然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从而影响到家人。
  吴国庆在这两天更显得精神了,输完了液,甚至能下床由安生搀扶着走动一下。安生对他做过交待,每天适当地活动一下,可以预防褥疮。吴国庆这时极听儿子的话,因为儿子不但是个好儿子,而且还是一个不错的医生。特别对于后者,他是十分满意的。医生的话当然要听,儿子的话更是要听的;照儿子的吩咐做了,儿子就会很高兴,家人也很高兴,他何乐而不为。
  安生往往在家里只剩他与父亲两个人时,就会以医生的口吻询问父亲的一些病情变化,吴国庆在回答了问题之后总是笑着说:“好多了,好多了。”父亲这样说,安生还是很难过,因为他很清楚这种病会引起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父亲在默默承受着疾病的折磨,他感同身受,则默默承受着心理的折磨。吴大婶问道:“这几天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安生便会说:“没有啊,我很好的,真的很好。”吴大婶叹道:“这些天让你太操心了,也没睡个好觉……回到凤亭后,要好好调养一下,休息一下,不能坏了身体。”安生便会笑道:“知道了,你们放心吧。”
  两天很快过去了,安生又要回到凤亭去了。吴大婶和晓萍送他,吴国庆也要送他,他不肯,说:“一有空,我就会回来的。”
  傍晚时分,安生回到了凤亭门诊部。春云和冬梅正在门口来回走着,神情有些着急,没等安生走近,便迎了上去。冬梅先说道:“安生,你看谁来了……”春云也喊道:“安生!”安生怔住了,说:“你来了?”春云看着消瘦的安生,点了点头。
  三人上了楼。冬梅问:“吃过晚饭没有?”安生说吃不下,冬梅还是去准备饭菜了。安生问道:“春云,你什么时候来的?”春云说:“昨天就来了……”安生不由一惊,明白春云是在等自己,便轻声问道:“你生气了?”春云不语。安生心头一沉,犹豫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春云心里虽有些埋怨,见他道歉了,又有些难受,说道:“别说了……你爸还好吗?”“还好,”安生愣了一下,说道。
  春云知道安生在撒谎,又不忍心戳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安生的心里也很难受。他也想找个人来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可让春云跟着一起承受这份痛苦,他做不到。他所能做的只是沉默。对于他来说,春云只要坐在身边,便已给了他最大的慰藉。
  冬梅很快将饭菜准备好了,端了上来。安生不敢辜负她的心意,胡乱扒了几口,之后就收拾碗筷,去洗了。冬梅看出春云的郁郁不欢,便在一旁陪着,也不说什么。安生回到房间,发现春云的眼圈儿有些发红,不由一怔。也不敢再去看了,坐在了椅子上,犹豫了一下,然后摸出一支烟点了吸了起来。可能吸得猛了,才吸了两口,就连咳了几声。
  这声音对于春云来说,不亚于刀绞一般,终地忍不住,说道:“你不抽了好不好?”这是房间里许久的沉寂中说出的第一句话,安生和冬梅都被惊了一下。安生拿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的眼神儿也僵住了,不知道手中的烟是该扔掉还是继续吸下去。冬梅这时起身过来,把他手中的烟夺了丢掉,说道:“你这样子,大家受不了……”安生茫然地看着春云。春云忽然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隔壁冬梅的房间。
  冬梅不免责怪道:“春云已经等了你两天了,你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安生羞愧难当。可他又该如何去做呢,脑海里只是一片茫然。无奈之下,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冬梅。冬梅读懂了安生的眼神,轻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你呀……真不知怎么说你好。我会劝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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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冬梅走后,安生独自坐在房里,想象着春云此时在冬梅房里伤心的情景,无论如何都安定不下来。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下这么多了,意志将要崩溃……他离开了房间,不知不觉又来到凤鸣溪畔。
  夏夜的凤鸣溪畔,人声很静,只有田野里传来远的近的蛙鸣声,一阵又一阵,还有那潺潺的溪水声。这些声音是多么的亲切,仿佛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奏在了他的心头,沁入到他的心肺……渐渐的,这些声音终于把他的心儿催着平息下来。
  他坐在已升起湿气的草地上,凝望着淡淡月光下印照着的流水。他的心底有一种声音这时呐喊道:“让流水带走悲痛吧,带走爱情,带走亲人,一切的一切都带走吧!太沉重,我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让我一个人孤独吧!”有人是无情而孤独,他却是用情太深而孤独!孤独美吗?孤独苍白!不要也不可去咏叹孤独,孤独就是孤独,无人去知晓,也无人能作伴。孤独只能与山作伴,与水作伴,与天地作伴,有什么话儿也只能向它们倾诉!
  安生此刻便只有与水作伴。他爱流水,因为流水正像是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要走了;流水呵,也要走了!他看到的,他所能看到的已是往昔,已是一去而不返!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了烟,任泪在流。什么声音在喃道:“泪儿,欢畅些吧,给这孤独的人一丝安慰……”他望着水,轻轻地开始吟唱:
   
  桃花开了,桃花落了,
  春天来了,春天又走了,
  小溪水啊,你年年岁岁不停地流,
  把红红的桃花带走,
  把美丽的春天带走……
   
  桃花开了,桃花落了,
  春天来了,春天又走了,
  小溪水啊,你却是无情胜似有情;
  把悠悠的岁月带走,
  把醉人的爱情带走……
  
  都带走,都带走吧。让他的心儿静一静,好好地静一静……安生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唱,唱到痴了,唱到倦了。后来,他跳到溪里,任流水在自己的脚趾间滑过……他用清凉的溪水猛猛地朝脸上扑来,弄得一片脆响。洗了脸,他又静了下来,默默地离开了小溪,回到了凤亭门诊部。
  凤亭门诊部的二楼还能从李文秀的房里传出些电视人物说情话的声音,而冬梅的房里灯已经灭了,显得静悄悄的。安生回到房间,点了一支烛,静默地坐在烛光里,任窗外的微风把他的背影吹得摇摇晃晃的。他想到要写点什么,便不停地写,不停地涂改,结果只留下一团墨痕。后来,他就睡着了。
  安生醒来后,才知道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夜,又看到桌子上昨夜留下的那张涂满墨痕的纸,便想起了春云。他想看看春云现在怎样了,犹豫了几次,都又退了回来。这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是冬梅。
  冬梅看了安生一眼,问道:“你昨晚到哪里去了?”“……”安生问道,“春云呢?”“她一早就走了,”冬梅说道,“她留下了一张纸条,让我交给你。”安生茫然地接过纸条,冬梅也走了。纸条上写着:
  
  吴安生,振作起来!
  
  安生脸上顿时露出了说不出的痛楚。纸条上的七个字,对他来说,只看前面三个字便已足够了。“吴安生”,这是春云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这一称呼的改变足以让他感到,春云那满怀的爱不再属于他的了,而他的爱情便也真的像昨晚唱的那样,被带走了!
  从懂事开始,安生的生活便与艰苦如影相随。中学时代,当他独自一人与艰苦的生活抗争时,陪伴他的没有亲人、朋友,是诗歌与童话所营造的精神世界给了他坚强的力量;到了宾州后,自从认识了春云,他才知道原来现实生活中的人也可以给予这样的力量,这才有了朋友,甚至有了超出朋友的某种爱慕;而来到楚州和凤亭这两年来,毫无疑问背后支撑着他的是爱情,或者说是对爱情的憧憬,如果说友情和亲情充当了他的第一和第二堡垒,爱情毫无疑问是他最后的堡垒。当现实将他这一堡垒都已攻破,对于安生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他拿着纸条的手在颤抖,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
  幸好,他还有一份职业。这份职业所要求的严格的操守让他还能在工作时不敢有丝毫的偏差,也让他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难得的慰藉。工作之余,特别是到了漫长的夜晚,能够给他带来慰藉的便只有烟与酒了。他会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但很快发觉用烟来麻痹爱情的痛楚是远远不够的,便买来了酒。酒是买的最便宜的散装酒,这一点他还是十分清醒的。他想起那次桃花岭之行春云几次拦住自己不让喝酒,不由对自己说,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喝酒了,再不用管别人的脸色!每次买来酒,他就把自己锁在房里,然后拿起酒瓶仰脖就喝,待有了几分醉意,便拿出笔和纸,挥笔狂书,每回必写的是那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词。边写边喝,写完了就捧着字痴痴傻傻地念着,笑着——笑着的时候也会流着眼泪……
  这时,就算冬梅在外面猛地敲门,他也一概不理。冬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便在白天找机会劝他。他却学会了耍赖,晚上继续喝。冬梅知道后忍不住也会把握好分寸的骂他,他会老实几天又偷着喝。逼得冬梅都要寻机会到他房间去搜酒,甚至交代老张和街上的小卖部不给他酒。两人好像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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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切,冬梅都不敢告诉春云,怕春云知道后会更伤心。她相信安生现在这样子只是暂时的,在给春云的信中也只是说,安生有些闷闷不乐而已。她会劝春云一番:“安生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你要原谅他。”春云也来了信,信中大意是这样写的:
  
  冬梅,我现在有些相信缘份了。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对于他,总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我知道他的本意是好的,所以并没有怪他。至于我为何不给他写信,想必你也能理解,让我与他冷静一段时间也好。我期待他懂得这样的道理:爱不但需要付予,也需要坦然地接受……他这人很脆弱,心里面总有着某些阴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爱情还太沉重,背负不起不如放下。我也有点累了……他实在是一个好人,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他那副落魄的样子。拜托你跟他说一句:不要消沉下去,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不求他惊天动地,只求他平平安安。就算以后不能爱他了,我也会是他永远的朋友……
  
  冬梅收到信后,便决定找个机会跟安生好好谈一次。但这时,安生又请假回家了。他的全部现金只有三十块钱,而这点钱显然远远不够。回家之前,他去找了梓君,准备向梓君借一百元钱。他知道梓君正在筹备婚礼,也拿不出多少钱,可他只有这一个最好的朋友,实在想不出还能从谁那里借到父亲治病所需要的钱。
  梓君什么都没问,便凑出了一百元钱交到了安生手上。安生泪花闪闪,终于把实情告诉了梓君。梓君听后惊呆了。之后,他们相拥在了一起。当安生要走时,梓君执意要去他家看望一下他的父亲。他只好答应了。
  两人来到舒城,安生要去医药公司买两箱葡萄糖盐水,梓君借口去找杨华有点事要说,让安生在车站碰头。梓君找到杨华后,自然没提安生父亲的事,只说有事要用二百元钱,杨华知道梓君的脾性,也二话没说便把钱给了梓君。梓君在与安生坐车到柳河的路上,把钱塞给了安生。安生这才明白梓君先前只是借口,担心影响到梓君婚礼的筹备,不肯收下,但到底拗不过梓君的坚持,最后忍着泪收下了。
  此时的吴国庆仍只能躺在床上,而且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尽管一声不啃,但痛苦的折磨已让他憔悴不堪。他睁着眼睛一躺就是一天,滴水不沾。液体仍每天在输,但效果似乎不见了。由于血管越来越难寻到,他甚至开始拒绝输液了。吴大婶骂他,他也不作声。吴大婶和晓萍开始都有些纳闷,后来见到吴国庆一天比一天脸色难看,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但她们能有什么主意呢,她们把所在的希望都放在了安生身上,心里只盼着安生能在这时回来。
  安生和梓君一道回到家里时,家人喜出望外。安生看了吴国庆,并作了体检,心里明白病情是不大可能好转了,嘴里却说:“爸,这病有时会出现一些反复的,再过几天就会好些。”
  吴国庆对他的话其实早已有些疑惑了,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吴大婶便把吴国庆不愿输液的事情告诉了安生。安生心头一沉,说:“爸……”吴国庆有些窘,说道:“我每天都输了的。”安生道:“爸,您一定不能把药给停了。”梓君也说道:“伯,药一停,效果就差多了,您坚持一下吧。”吴国庆一脸沧桑,有些吃力地说道:“我听你们的,我听你们的。”安生听说吴国庆已经吃不下稀饭,连水也不喝了,便把处方调整了一下,每天再多输一瓶液。他拿出两百元钱交在吴大婶的手上,说是为他父亲买点营养品的。
  梓君在安生家里歇了一夜。第二天,安生怕梓君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便与家人交待了一番,然后与梓君一道离开了家,赶回凤亭去。他与梓君在关口分手时,梓君说:“安生,你一定要多保重自己。你家里全靠你了,你的担子很重,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安生默默地望着梓君,两人紧握了手,之后告别了。
  有诗为证:
  
  是谁,那样的茫然失措,
  走在一片荒寥的旷野;
  没有太阳为他指引道路,
  眼前只有无尽的夜。
  
  是谁忽然点亮了一盏灯,
  或是冥冥之中的幻像?
  握着它或许能度过这一晚,
  明天呢,又在哪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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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人  生
  安生回到凤亭后,一方面为梓君的深情厚谊颇感欣慰与感动,另一方面对父亲的病再抱不到幻想了。幻想与现实作着力量悬殊的较量,既然幻想已经不堪一击,那么别无选择,只有面对现实。他忽然想找冬梅谈谈,便在这天晚上来到了冬梅的房间。
  冬梅正在看书,看到安生一脸凝重,便说道:“进来坐吧……”安生坐在床上,看到冬梅正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便别过眼神说道:“冬梅,对不起。”冬梅不解道:“怎么这样说?”安生一脸愧疚,说道:“这些天让你费心了……”冬梅道:“我知道你并不是个真的痴酒的人,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我对你也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安生感动道:“我真没想到你小叶子能这么理解我……”冬梅一笑道:“谁让上天都把我们放在了凤亭,每天这样看着,想不理解都难呵……”安生也不由笑道:“所以说,我和梓君是君子之交,不必厮守便心有你我,我和你小叶子则是患难之交,只怕是想丢都丢不下的……”
  这句话似乎是说到了冬梅的心坎里,她细细品味着,之后才幽幽说道:“你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想法?”安生露出一丝苦笑道:“你别多想,只是种感觉而已……我相信你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前途一定是一片光明的。”冬梅想了想道:“你不是总劝我不要这么悲观吗,自己却如此悲观!你难道想在凤亭呆上一辈子不成?”安生一叹道:“如果能有清淡的日子过着,我倒乐意在凤亭呆上一辈子……”冬梅这时想起了春云,也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误会了春云的本意……她只是希望你不要消沉下去,并能善待你所拥有的东西……”
  安生听了春云这两个字,便不由一阵心悸,他细细咀嚼着冬梅的话,之后说道:“有时间你就帮我去看看她,我已不敢再去奢望别的什么,只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快乐幸福……”冬梅一时激动道:“一个平平安安,一个开开心心,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难道就不能拿出点行动来吗?而一定要找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来?”安生不由怔住了,一时难抑心中的痛楚,说道:“都怪我好了……夺而取之的事谁不会做?可我不敢!如果这便是懦弱,那我就做个懦弱的人好了……”冬梅被安生的话惊住了,可她的倔劲也上来了,说道:“我知道你的家境不太好,可你也到过春云家里了,你觉得她是个不能与你同甘共苦的女伢吗?”安生也犟劲十足道:“她能舍,我却不能取。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于钱财尚且如此,何况感情乎?”冬梅不服气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拿出一番之乎者也来,等会儿说不准还要搬出礼义廉耻,这样不累吗?”
  安生听到冬梅这样说,兴头上来了,如何肯累,辩驳道:“批林批孔不过是政治口号,听听便就算了。批林批孔这个词就有很大的问题,我就不说了。可看到你都瞧不起老夫子,我就要说说了。礼义廉耻是我们中国人的为人之道,如果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那么我们是什么人呢?你看如今社会上,人人都以利为先,不要说过百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后,你便会痛心。此为其一。其二,孔孟老庄之道确有瑕疵我不否认,可如果因为有瑕疵便丢掉,正如因噎废食,岂不笑话?何况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岂是说废便废的?难道要学邻国那般全盘西化,做个强权的奴才?古人云,以史为鉴,以邻为鉴啊……”冬梅道:“不是以邻为师吗?”安生笑道:“思想也不能僵化嘛,笨学生才会死搬硬套。如果孔老夫子知道了,岂不把他老人家气死?!”
  冬梅也不由一笑道:“你呀……原本是要劝你,却被你劝了。”安生听了忽生一阵感动,不由道:“我并非想在你面前卖弄,也不敢在你面前卖弄……我是用言语来说服你,你是用无言来打动我。比起来,你还是我的老师啊……”冬梅嘴里说着,哪有的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润。安生的感动一时有点止不住,眼圈儿都开始红了,说道:“不是有你们这样支撑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现在……”说完时,泪已悄悄滚落下来。
  冬梅还是第一次见到安生在她面前落泪,有点不知所措,说道:“安生,是不是你爸爸病得很重?”安生哽咽道:“我父亲将不久于人世了……”冬梅惊呆了,泪也不由流了下来,努力抑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幽幽说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安生已是满怀悲痛道:“他得的是肝癌。他就要离开我了,离开我的家人了……”“安生……”冬梅的泪到底是抑不住地淌了下来。安生见了,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悲痛,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春云……”冬梅露出不解道:“为什么?”安生抹去脸上的泪水,说道:“我一时还接受不了她的友情,就算她对我有份爱,我也希望她的爱里没有怜悯……”冬梅此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点了点头……
  这之后,安生觉得心中所承受的东西少了许多,不再那么沉重,至少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了。那就是,有了友情的支撑后,他要坚强起来!他坚信,只要他不倒下,这个家就不会倒下!他当然不会倒下,甚至再没想到过要去喝酒。他已经振作了起来,除了夜里有时会想起他的父亲,会悄悄地落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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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星期后,梓君来了。梓君见安生虽然憔悴了些,但情绪还算稳定,心里便踏实了许多。安生见他来了很高兴,还从凤山水库下来的鱼贩子那里花十元钱买了条十多斤的大头鱼,亲自动手做了一大锅豆果鱼汤,招待他,还把风亭门诊部的同事都喊来吃。老张拿出酒来要一起喝,安生只说自己已戒了酒,让梓君随意喝两杯。
  众人都夸安生鱼做得好,安生也不无得意,卖弄了一番,说道:“这个汤看似简单,其实有几大要素。首先鱼要好,凤山水库的鱼好赖于水好,水甘甜可口,鱼无土腥味;我们的豆果也是一绝,吃在嘴里有清香,有肉味;再就是火候,大火先煎一下把肉汁封住,再用文火慢慢让鱼肉与豆果的味道相溶在一起便好。其实,我们还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我们的佛手山药,可惜要到秋后才有。佛手山药可是宝贝啊,性温滋补,又便宜实惠,加到汤里便是绝配了。”在众人看来,一道在楚阳再平常不过的菜被安生一说,都变成学问了,自然恨不能多吃点,一大锅竟吃了个干净。
  晚上睡觉前,梓君才和安生说起了避不开的话题。梓君问:“安生,春云知道吗?”安生道:“冬梅已经答应了我,暂不要对春云讲。我家人也都不知道……”梓君道:“可是,他们总会知道……”安生叹了口气道:“是啊,我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些。我得想办法,让他们得到一些缓冲,我担心他们一下子会承受不住……”梓君又道:“你准备怎么办?”安生想了想,说道:“我准备先跟爸爸说,他可能已经预感到了。我开始不敢跟他说,是怕他不肯输液……现在,我不说恐怕也不行了。”梓君道:“那你妈妈呢?”安生心头一沉,之后才缓缓说道:“我最担心的便是她了,她的体质不太好,我怕她承受不住……也担心晓萍。可我想告诉乐伢,他还小,我又不忍心。”梓君道:“有些事,我们都必须面对的。你应该告诉他,他毕竟有十五岁了……”“也许……是吧,我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现在再隐瞒也隐瞒不下去了,”安生闪着几丝泪花,在黑夜中说道。
  第二天,梓君又拿出了两百元钱,说是从自己家里拿的。安生能说什么呢,便收下了。
  过了几天,安生心里到底牵挂着父亲和家人,就又告了假,回了家。吴国庆这时每天都是输一千五百亳升的葡萄糖盐水,和一瓶二百五十毫升的碳酸氢钠注射液。由于血流很慢,点滴也很缓慢,每天几乎不用再拔针头。他的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了。疲倦的大脑迫着他去睡,而剧烈的疼痛又让他总是睁着双眼。每次疼痛发作时,他便把安生放在枕头下的去痛片吞下几颗,才可以略微缓解一下,而且,去痛片的剂量不知加了多少倍。他已经清楚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几次想拨掉输液管算了,但想到安生说过的话又不得不承受着——他实在不想伤孩子的心。
  当他看到安生时,已是老泪纵横。安生将吴大婶和晓萍他们支开,才问道:“爸,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不好一些?”吴国庆长叹了口气,说道:“安儿,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爸,您快别这么说,”安生哽咽道。“我只是在你面前才这么说的,我知道,”吴国庆说道,“你是学医的,只有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安儿,告诉我,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爸!”吴安生哭道,“您一定要继续治下去!”
  吴国庆望着伤心的儿子,心里彻底明白了,便很快平静下来,说道:“安儿,你说吧,我答应你……我活到这个年纪,其实已经看开了……”安生道:“爸,是癌……”吴国庆若有所思,然后平静地说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人总有这么一天的……安儿,你不要哭了,听爸说几句话,好吗?”安生抬起泪眼道:“爸,您说……”
  吴国庆想了一会儿,说:“第一,你这时不要把我的病告诉你妈,你妈会受不了的。至于晓萍和乐儿,我会找个机会跟他们说的。”“……”“第二,我不在了,你是长子,帮我照顾你妈和你的弟妹。我不能看着乐伢把书读下去,苦了他。你如果有能力,就让他读下去;如果没有能力,不要勉强,让他跟着你学学医,以后也是能寻碗饭吃的。这就靠你了。你妈年纪大了,跟我一辈子没享什么福,你们兄妹三个好好待你妈。这一点,我也会对晓萍和乐儿说的。还有晓萍,她学裁缝,以后大概可以自保,但也要多关心关心她,毕竟,她读的书是最少的。过几年,帮她挑个好一点的人家,我也就放心了。”安生一边流泪,点了点头。吴国庆又道:“安儿,我没有把这个家当好,别怪你这个爸爸没用……”安生道:“爸,您别这么说……”吴国庆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今后,你的担子最重。我也只能托付给你了,你是长子,又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爸爸对不住你,做了鬼,也会保佑你们……”“爸……”“以后你做事只有靠自己拿主意,凡事慎重些好。不要跟领导把关系闹僵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心,再就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可能帮不上你了。那个姑娘很不错,你不要辜负了人家。你也得把我们家的情况向她说明白,要是不合适,也别连累了人家……”“……”“哎,我这一生没做成什么事,就指望你和乐儿了……你年纪大些,多帮帮乐儿……另外,你那些买回的药我会全部用完,但再也不要买了!那是在浪费钱,我们浪费不起,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好吧,我就说这么多,”吴国庆倦极了,闭上了眼睛。
  这是让人窒息的沉默。安生不敢惊了吴国庆,便走了出去,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又哭了一回。吃晚饭时,吴大婶和晓萍又问起吴国庆的病情,安生只是尽可能搪塞过去。
  安生在家呆了一夜,又要走了。走前,吴大婶交待他到县一中去看看乐生。安生本就有这样的想法,点头答应。
  这时已是七月中旬了,安生来到县一中,乐生正在期末考试。中午乐生考完后,安生见到了他,为了不影响下午最后一门功课的考试,只是带着他去外面吃了两碗牛肉面。下午安生就坐在学校的操场边上抽着烟。考试到下午四点多钟才结束,安生把乐生带到了楚阳河畔。
  安生沉默了一会,望着正拿一枚小石块不停地挖地上的泥土的乐生,心头一颤,话到嘴边又收回来了。倒是乐生这时抬起头来,一脸迷糊,说道:“哥,咱爸的病怎么还没好呢?”安生忍着悲痛,望着乐生这才说道:“乐伢,爸的病好不了了。”
  乐生这时两行泪珠猛地滚落下来,哽咽道:“这是真的吗?”安生把乐生瘦弱的肩膀揽在怀里,说道:“乐伢,坚强些!我们都没有办法挽救爸爸……可我们还有妈妈,还有你姐,所以,我们要坚强些!”“哥!”乐生哭道,“……”“我也难过,乐伢,”安生说道,“男人的眼泪只能流在心里面。坚强些,乐伢!”乐生凝住了泪水,愣在那里。
  “好,好样的!”安生继续说道,“妈妈和你姐还不知道。我不在家,你多照顾爸爸,让他过好一点,不让他把针拔了。”“嗯,”乐生忍泪说道。“再就是,不管怎样,你都要把书好好念下去。你一定要记住,好好念书。家里有哥哥,我有这个能力让你念下去,你不要有其他想法,知道吗?”乐生望着安生喃道:“哥……”
  安生用先前想好的话说道:“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你放心,哥能挣到足够的钱。也许我要办停薪留职,出去,到广东那边去……那边的工作会很多,工资也要高得多。”乐生听了,一脸的懵懂,之后不解的问道:“哥,那你不是要丢了医生这个职业?”安生心里暗自一愣,先前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但幸好反应快,说道:“不,不会的。我也可以在外面当医生,待遇会好得多……外面发展的机会也要大得多。”乐生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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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安生对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实在知之甚少,此时已是将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限,不敢再发挥下去了,便道:“坚强些,乐伢!不能让妈妈和你姐知道,知道吗?” 乐生点了点头。安生拥住弟弟的肩膀,动情地说:“好样的!我也该走了……”兄弟俩告别了。
  安生坐在回凤亭的车上,一直闪现着乐生那双泪花闪闪的眼睛,说不出的伤痛。“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想。
  这些伤感也让他带到了凤亭,夜里恶梦不断。梦里面,无一例外是他的父亲,他的家人。他梦见父亲在呻吟,在呼喊,喊着他的名字,这时,他就会被惊醒。醒来之后,望着漆黑一团的空壁,就会流下痛苦的泪水。甚至会梦见他的父亲已经死去,而睁着一双不瞑目的眼睛,双手还停在半空中……惊出他一身冷汗。梦中他还看到妈妈的眼泪,晓萍的眼泪,乐生的眼泪……梦里到处都是无助的眼泪……
  这些恶梦让他白天里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他又动了喝酒的念头,怕冬梅见了会难过,就忍住了。他就抽烟。其实,冬梅对他抽烟都开始限制了。只要是他连续抽上第二支烟了,就会一直盯着他,什么也不说,直到他意识到,自觉地把烟掐掉。傍晚吃过晚饭后,为了不影响到冬梅看书,他会主动告诉冬梅说是出去溜达一下,然后跑到凤亭关上抽烟。在这里,没人管得了他了,竟会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无疑还是悲伤。悲伤之余他也会开始思考未来,由于情绪时常会干扰到他,因此他的思考往往仅是些碎片,更多的是些茫然。茫然得甚至让他窒息。可为了少受些噩梦的缠绕,他宁愿在凤亭关上待到很晚,然后不停的抽着烟。直到不停的咳嗽让他无法抽下去,这才会无奈的回到门诊部,把灯关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然后又在无限感伤中睡去……
  这样的日子实在很难捱,但他显然别无选择。这天,安生又在门诊部门口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到心跳很快,慌慌的,却又不知为什么。八月上旬,正值盛夏,午后的凤亭街上显得很闷热,天空上也不时飘过一大块一大块的乌云。看来,天气要变了,说不定还会来一场大暴雨。
  就在安生心神不定之时,乐生来了。他满头大汗,找到了这里,一眼看见安生,便用几乎嘶哑了的嗓子喊了一声:“哥!”安生回头一望,怔住了。乐生双眼盈着的泪水一下子顺着脸颊滚淌下来,他哭道:“爸爸……他不行了。”安生猛地冲上前去,抓住乐生的肩膀,说道:“乐伢,真的吗?”说的时候,他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冬梅听到哭声,连忙跑出来,一脸惊诧道:“安生,怎么啦?”安生回头看了看冬梅,喃道:“我爸不行了……我要回家!”乐生抹着眼泪,望着冬梅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道:“哥,爸想最后看一眼姐,行吗?”安生一愣,随后明白过来,无助地望着冬梅。
  冬梅听了不由怔住了。可当她看到安生兄弟俩的眼神,如何再敢细想下去,便说道:“乐生,你别太难过,我会去的……”又看了看安生道:“你等一下,我跟黄主任说一声去……”正往里走,门诊部里的人都出来了,黄文礼一看情形已知道个大概,便说你们去吧,大事要紧。老张和李文秀都还来安慰安生……
  在回家的车上,安生把乐生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泪眼里充满着感激,望着冬梅,连个谢字却都是不敢说出口的。冬梅岂不知安生想说的是什么,但此时她异常的坚定,甚至紧紧地握住了安生的手……
  三人赶到了楚阳县机械厂。安生那个低矮的家里,那个显得破旧而又阴暗潮湿的家里已是传出了阵阵悲嚎声。门口和堂屋里站满了机械厂里仅剩的一些居民和孩子,他们的脸上都一律的严肃,孩子的脸上也都一脸的恐惧。当他们看到安生带着一位姑娘和乐生朝家里跑来时,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外屋和里屋则都是安生那些从近处赶来的亲戚。
  安生冲在前边,冲到吴国庆躺着的那间里屋,见到的却是吴大婶和晓萍正俯在吴国庆的身上悲嚎着,而吴国庆一动不动地睁着双眼,嘴微张着——他已经死了!
  安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整个身子几乎是扑了上去跪在了吴国庆的身前,抓住父亲的手后,时空仿佛是停滞了一瞬间,之后是一声嘶吼:“爸!”乐生也随之冲了进去,跪在地上,趴在父亲的身上,大声哭道:“爸,哥和姐都回来了!爸,你怎么走了!”这一哭喊,众人也不由跟着抹了一把眼泪。冬梅在一旁更是任双眼的泪狂泄而下!
  已是神志恍恍的吴大婶这时趴在安生的肩上,抱住乐生和晓萍的头,哭道:“儿啊,你爸没能见到你最后一眼,他死不瞑目啊!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之后,又抱住安生的头,哭喊道:“儿啊……你终于回啦!你爸走了,提前一步走了,他死不瞑目啊,我的儿啊……你为什么骗我,说你爸没得大病,你为什么骗我啊!我的儿啊……你爸临走前说,要等你们回来,才肯闭眼,他没有这个命啊,你快跟你爸说一声,你们回来了,让他把眼闭了,我的儿啊……他还没走远,快给他说啊,我的儿啊……我的苦命的儿啊!你们三个再没有爸了,我的儿啊……我不该咒他死啊,我的儿啊……我总是说他没用,我的儿啊……他一走,让我怎么活啊,我的儿啊……”
  冬梅听着这句句令人心颤的哭喊,也不由大哭起来,过来抱住了吴大婶。吴大婶抬起已哭得红肿的眼,打量了一番冬梅,哭着问安生道:“这就是那位姑娘?”安生哭着点了点头。吴大婶便把冬梅和安生都抱住,哭道:“儿啊,都是我的好儿啊……”安生哭道:“爸,您现在可以瞑目了……”用手轻轻地将父亲睁着的眼睛合上后,接着又趴在父亲身哭了起来……
  后来,冬梅见吴大婶快要晕过去了,连忙搀扶着安生的胳膊,哭道:“安生,你快看看你妈,她快要晕了……”安生看到妈妈一脸的苍白,连忙起身抱住,哭道:“妈,您别太难过,都怪我不好……”众亲戚这时也上前把吴大婶扶住,要把她扶到另一间房去歇一会儿。她怎肯,执意守在吴国庆的身边。有人便拿来了一杯热糖水。安生端着糖水,而冬梅搀扶吴大婶,给吴大婶喂了几口糖水。
  吴大婶喝了几口,才清醒了些,朝安生看了看,又朝冬梅看了看,又哭道:“儿啊,你们回啦?”安生和冬梅都点了点头。吴大婶喃道:“好,好……晓萍,乐儿,你们快喊姐!”晓萍和乐生和都朝冬梅喊了声“姐”。冬梅哭道:“伯母,伯父走了多长时间了?”吴大婶有些茫然道:“多长时间?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了……晓萍,你记得吗?”晓萍哭道:“妈,是五点三十五分,您让我记的。”吴大婶是太悲伤了,她喃道:“我记不得了……安儿,你把姑娘扶到你房里去歇着吧,别累坏了身子……”
  安生站了起来,扶着冬梅去了晓萍的床上,可这时冬梅把安生抱住,哭道:“安生,你千万要保重啊,家里全靠你了,你知道么?”安生只是泪如滂沱。
  冬梅在来的第二天,就被安生送上了车,回凤亭去了。临走前,冬梅泪眼婆娑,满腔话儿不知如何说出口。
  接下来的几天里,安生家里成天是人进人去。机械厂里也来了领导,送来了五百元安葬费,说吴国庆是为厂里做过贡献的。亲戚们能来的也都来了,由年长的来安排吴国庆的丧事,吴国庆在第三天被葬在了老家的祖坟旁边。吴国庆的墓上写着:“吴国庆之墓。生于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辞世于一九九二年八月八日。”其余的,都只能留在他的亲人们的记忆里了。
  送完葬后,安生和家人回到家里,都已是身心疲惫而又神志恍惚,竟记不起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但有一点他们知道:吴国庆走了!他们的父亲或丈夫永远地走了!再不会回来,再不会回来!
  有诗为证: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娶了妻子,生了孩子,
  建立并延续了一个家庭,
  不停地劳作,不肯歇息。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不停地劳作,不肯歇息,
  活着像一棵树,撑出一片绿荫,
  然后,寂然倒下……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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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散  去
  冬梅从柳河安生家坐车到舒城的路上,还沉浸在悲伤中。却是因为安生的悲伤而悲伤。而从舒城坐车到楚州的路上,却想到的是春云。她感到有些慌乱,好像做了亏心的事。她在想,要不要到春云那里去一趟?去了说什么呢?要不要向春云说明事情的原委呢?可又该如何说呢?她的脑海里只是乱糟糟的一片。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理顺一下思路,便回了凤亭。门诊部的同事都向她问起安生的情况,她便说安生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正在家里处理丧事,过几天就会没什么事了。黄文礼和李文秀还有些不解,说安生父母都在正式的单位里,怎么会过得如此艰难。
  冬梅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就连她自己到了安生家里之后,都很难相信那便是安生的家。除了残破,还是残破;除了说不出的沉闷与压抑,她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楚阳人都知道有个国营机械厂,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还以进这样的厂子为荣,名气自然也不小,甚至还上过不少的宣传栏。可谁曾想到如今厂子只是活在某些报表里,职工早就因为停发工资而被迫自动解散,自谋出路,而仍生活在那里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人,而安生一家显然就是这样的人。这些人甚至有一段时间是没有称谓的,最近才有了新的名词,叫做下岗工人。有了新名词,这才表示相关部门已经注意到了,但问题的解决实际上还得多年以后。可人一日三餐是要吃饭的,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显然是不能指望等到问题解决的那一天再去吃饭,这才有了在厂区里开荒种地的现象。幸好,这些人离开农村和土地并没有多少年,还能干得了耙田锄地的活儿,可他们的孩子呢?
  所以,当黄文礼他们问起的时候,冬梅说了一句,下岗了,也没有农村户籍,家里种了点菜,还养了三头猪。他们都是农村出身的,自然也就明白这样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当冬梅就这段时间以来安生的一些反常行为希望取得他们的谅解时,他们还对安生的坚强表示了敬佩,自然也有着些同情。
  冬梅又何尝不是呢?她现在已经非常理解安生一直以来的一些举动,包括一些思想,也理解了安生为何在对待春云的爱情上如此谨慎,甚至是有意的逃避。她并不后悔自己在安生家里的举动,她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毫无犹豫过。是安生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她,所以要在安生最艰难的时候给予回报?有一部分吧,但不全是。还是与安生在凤亭一起同甘共苦,相互支持,相互关心,产生了某种潜移默化的、几乎没有界限的感情?想到这里,她几乎无法否认。但很快,她便慌乱起来——这种感情是个什么样的感情呢?是友情?可她一直是个比较内敛的姑娘,如果仅仅是友情的话是不可能有那样的举动的;是爱情?上次从黄花回来没多久不就斩断了那扰心的情愫了吗?却正是剪不断,理还乱。
  而且,如果真的是对安生动了感情,她却该如何面对春云?尽管春云在给她的信里流露出了些失望,可那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呀!何况,安生是怎么想的?她看得出安生对春云的爱慕是从来都没有动摇过的,尽管这段时间由于春云有意的疏远让安生陷入到对爱情的绝望,可不也正说明春云在安生心目中的地位吗?她该如何面对安生?这些问题都开始躲不掉的困扰着她,让她一时情绪又陷入了低落……
  这时,安生回到了凤亭。冬梅看到他时,尽管仅隔了数日,还是一时不敢认出。此时的安生整个人儿都瘦了一圈,走路都仿佛不能走稳;面色更加的苍白,眼眶陷了进去,眼圈儿是黑的,眼神更是失去了往日的光采。他变得如此憔悴。不过,他还是跟冬梅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里睡了一整天。他实在太疲惫了。
  冬梅见了安生的那副模样,心里都想流泪。晚上她做好饭,把饭送到了安生的房前,又犹豫了。最后她还是把饭交给了老张,让老张劝安生吃了一点,还交代说不要告诉安生,饭是她做的。
  第二天,安生上班了。他跟黄文礼和李文秀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来到了药房,与老张吸了一阵子烟,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来到冬梅的办公室,说:“小叶子,你还好吗?”冬梅发现,安生又像是恢复到以前的语气,尽管还有一丝未曾忘却的痛苦,但目光有了点神采,便点了点头,说:“好,我很好。”安生又道:“谢谢你,小叶子!”冬梅脸色微红,有些慌乱道:“别提了……安生。”
  安生看了冬梅一眼,说道:“我是真心实意的,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冬梅低着头,声音也低了些,说道:“我知道……”安生道:“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你准备得怎样了?”冬梅看了一眼安生,说道:“你真的希望我能考上吗?”安生一时不解道:“你怎么这样说,我当然真心希望你考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不是一直盼着早点离开凤亭的吗?”冬梅若有所思道:“我其实也很喜欢凤亭的……”安生笑道:“如果你读完书后还这样说,那真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不过,现在千万别这样想。就算它好,也要把它想坏些,你这样才会有动力呀……”冬梅叹了口气,不啃声了。
  安生更是不解道:“你哪儿不舒服吗?”冬梅掩饰道:“没……没有。”安生这时想到了什么,便说道:“都怪我不好……这段时间让你不能安静下来看书。你也别太担心,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以你的聪明没什么问题的。”“哎,”冬梅见安生越说越远,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怪你呢……”
  姑娘的心思本自己都把握不准的,表达又如此的含糊,让人如何去猜。男人如若嬉笑着脸问能不能给点提示,姑娘又必会说,连这点心思都不肯花。安生倒是老实,说道:“我都有点搞糊涂了……那你准备不去考了?”冬梅这时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当然要考了……现在进度有点慢,我准备跟医院请个假,到我哥那里呆一段时间,也好熟悉一下外面的环境……”“你要走?!”安生惊呆了。
  冬梅看到安生如此表情,心如刀绞一般,却不敢透露半分,别过眼神幽幽说道:“在凤亭呆久了,我怕都不适应了……”她怎知安生此时也如同她这般难受!安生别说与女子拥抱,连手都未曾牵过,可这两样都与冬梅有过了,在家里只是因为无暇细想,来到凤亭,昨夜便梦见过冬梅一回。由于担心亵渎了冬梅对他的宝贵的友情,早上还狠狠责备了自己一番,可不抑不住想与冬梅说话儿,这才鼓起勇气找个借口来了。他如何舍得冬梅这么快便走了呢?却到底又言不由衷道:“也是……在这里白天还要工作,无法安心读书,早点去你哥那里再好不过了……”不曾想,安生这样说,冬梅心里却也更加的难受,以为这是安生在赶她走了,便道:“我这几天就去医院请假……”“哦……”安生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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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冬梅就写了封信给哥哥叶青,并让邮递员用快件寄了出去。接下来,她和安生都开始有意地回避着对方。几天后,她便收到了叶青的回信,自然是全力支持她请假到省城玩几天,然后在家安心准备成人高考的,并告诉她就算没有考上,也会尽可能把她留在省城找份本专业的工作。她却并没有为此感到有多高兴。
  第二天,冬梅来到了楚州医院,先找到肖德仁说了自己的打算。肖德仁竟然知道了她的哥哥叶青,说叶青是高材生,省城的银行单位又好,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说支持并鼓励年轻人出去学习,就算没考上,回来后也可以留在医院上班了。事后问起叶青,才知道是叶青提前给肖德仁打过电话了。可当时她哪里知道,还只当是自己运气好,碰上了肖德仁好心情。
  放下这份好心情,冬梅又来到了住院部二楼,见到了春云。春云正在给病人看病,看完病,冬梅把春云叫到了一个无人处,说道:“春云,安生的爸爸过世了……”春云一时愣住了。冬梅看着春云有些悲伤的神情,不由受到感染道:“对不起,春云,是安生不让我告诉你的……他是怕你为他难过,才不得不这样做,你不要怪他……”
  春云一时心里有些慌乱,嘴里嚅念道:“怎么可能呢……”冬梅道:“我也是在他爸爸过世前些天才知道的,他连他家人都一直瞒着没说,怕他们伤心……”春云眼角悄悄滑落几滴泪,像是自言自语道:“他这人怎么……”想要责怪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冬梅岂是不知,说道:“他其实一直在心里喜欢着你,但他的家境不好,怕你受苦,所以一直不敢说出口……”春云难过道:“冬梅,你别说了……他现在怎么样?”冬梅轻叹了口气,说道:“他现在精神好些了,只是瘦了很多……”“我不该这样对他……”春云有些懊悔,又道,“冬梅,你说我要不要马上去看看他……”冬梅道:“他这人自尊心太强……他要是知道你因为他父亲过世去看他,只怕接受不了……”春云道:“那我这两天给他写封信吧……”
  接下来,冬梅又把自己这个月底就不上班了,然后去省城的计划告诉了春云,春云自然是支持的,就是有点舍不得。冬梅临走前,说道:“我衷心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春云似乎露出了一丝苦笑……
  其实,自给冬梅写了那封信后,春云的内心里几乎已给与安生的感情下了结论。安生作为朋友可能是最好的,而如果作为恋人,她担心安生的自卑会给爱情背上沉重的枷锁,谁都无法幸福。在这些朋友当中,她无疑是最了解安生的,可也许正是如此,让安生的弱点在她眼里过于清晰,以至于无暇去品味安生的优点。这就是她所期待的爱情吗?显然不是的,她的内心里也是有着一腔火热的,甚至也是充满了憧憬的。但作为一个女子,同时又是安生所最信赖的女子,她的心又是无比的善良。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安生需要她,她也几乎无法拒绝。她会给予安生关心,甚至爱,但这种爱更多的是友爱,或者比友爱多了一点点,而这种爱显然与爱情还有一段距离。她也想过向前跨出一步,但安生呢?只有退缩。应该说,她已经有些失望了,准备对安生关上爱情这扇窗;她担心,再不关上的话,会对双方都造成更多的伤害。如今,当她听到冬梅所说的话,自然知晓了安生的本意,这样的本意无疑也是一种爱,她却又如何能以怨报德呢?为此,她感到了内心的纠结。
  可能是由于与安生相处时间长了,对于这样的纠结大概也习惯了。在一段短暂的情绪变化之后,她又投入到工作中了。工作让她一直过得很充实,她也乐于习惯这样的充实。只有到夜已静下来的时候,当习惯性地打开录音机,听着胡里奥-依格莱西亚斯的《星夜》,她才又情不自禁地拿出安生的诗,随着诗的节律,诗的情绪,一起起伏。这时,她会发觉正是安生那颗敏感的心打动了她,让她的心也随之一起跳动……她还是爱着安生的,以前所做的论断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甚至在那里想,安生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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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6 13: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概是心有灵犀的。就在冬梅来过后的第三天傍晚,春云和梁玉在一起吃完饭,正在那里收拾着,忽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道:“春云……”春云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安生!她的手中还拿着块抹布,抹布还滴着水,正准备把脸上的杂发抹一下,还是梁玉眼快,把抹布接过去,她笑了笑说:“安生,你来了……”
  安生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点了点头。梁玉边洗着碗,边看了安生一眼,说道:“安生哥又是跑步来的吧……”安生嘿嘿的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春云连忙给脸盆倒了水,说道:“天热,你先洗个脸吧。”安生自然从命,洗完脸倒掉水,又换上干净的水,正要对春云说,梁玉又插了一句:“还是安生哥善解人意……”说得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春云也洗完脸,说道:“你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安生道:“随便吧,有剩饭也行……”梁玉又道:“安生哥自然是吃什么都是香的。”春云笑了笑,说道:“那等会儿给你下点面条吧……”安生点了点头,见房间桶里的水不多了,说去提点水,便腾出两只空桶下楼去了。
  安生提水上来后,梁玉已回房去了,春云正在放面条。安生便坐在了床上,朝房间四处打量了一遍。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不觉眼眶里热热的,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春云很快便把面条做好了,装了满满的一大碗,面里还有两个荷包蛋,端到了安生面前。安生接过,也没说什么便吃了起来,很快就将一碗的面条吃光了。春云则坐在椅子上看着安生,说道:“好吃么?”安生笑了笑说:“好吃。”春云不信道:“是饿了吧……”安生连忙纠正道:“是好吃。”春云接过碗,笑道:“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你先歇会儿,等会儿冲个澡吧。”
  安生笑了笑,说:“你不也要洗吗,我再去食堂提桶热水回。”等提回热水,春云把毛巾和肥皂递到安生手上,说道:“我到梁玉房间去洗,你去冲吧,小心着凉。”安生说声没事,便提了一桶凉水到楼上平台冲澡了。冲澡回来,床上已备好了换洗衣服,安生便换好衣服,然后坐在床上听起了音乐,音乐还是那张《星夜》专辑。
  不多会儿,春云也洗完澡换好衣服回到房间。两人分坐在床两头,春云开口说道:“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安生并不感到惊讶,说道:“是冬梅告诉你的吧。”春云点了点头,说:“你也别太难过。”安生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没事了……”春云又道:“安生,你瘦了……”安生笑了笑,又道:“真的没事了。”春云道:“那就好。”
  安生犹豫了一会,说道:“春云,我可能在凤亭呆不了多长时间了……”春云感到吃惊地望着安生,问道:“怎么了……”安生道:“凤亭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想到外面去看看。”春云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安生道:“这只是一个方面。我自己也想出去。”春云道:“到哪里去?”安生道:“我还没想好,可能是南方吧……”
  春云努力平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说道:“我们都没有出去过,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一定要出去吗……”安生沉默着:“……”春云继续道:“你家里有点困难,我知道,但也是有其他办法的。你一个人到外面去,又没有什么目标,你家人怎么会放心呢,再说,你父亲……”“不要紧,春云,”安生道,“我现在也不小了,也该出去闯闯了。我弟弟马上要念高二了,以后还要考大学……”春云有些激动,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安生也有些激动道:“春云,我也明白你的心思。可我们的工资都不高,我都已经借了些债了……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春云岂能不理解,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顺着脸庞淌了下来……安生见了,也是泪哗哗地落……为了掩饰,他起身把录音机的音乐换成了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把灯也灭了,任悲沧的二胡声在房间里回荡……第二天一早,安生醒来看到和衣睡在另一头的春云还没有醒,便轻轻关上房门,一路泪水滂沱跑回了凤亭。
  时间一晃儿到了八月三十日这天傍晚。安生找到一直还在刻意疏远着对方的冬梅,说道:“冬梅,明天你就要走了,我想请你喝点酒……”冬梅看了一眼安生道:“你不是不喝酒了吗?”安生笑道:“就算为你破次例吧……你放心,我们就只喝两瓶啤酒,多了我也没那么多钱。你不会嫌弃吧……”冬梅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拒绝吗?”安生又道:“还是小叶子善解人意……为了让你记住凤亭这个地方,我们就到凤亭关上去喝,你看好不好?”冬梅一愣,之后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好吧,随你……”
  安生便在街上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包油炸花生米,和冬梅一起来到了凤亭关。两人找了块地方坐下,安生说道:“我们先说会儿话吧……”冬梅不由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怀好意……”安生笑道:“都是你这些天不理我,我再不找个机会跟你说说话,以后怕就难了……”
  这一说,却是把冬梅的泪勾了出来,不啃声了。安生一见慌了,忙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见怪啊……”还用手把冬梅的眼泪擦了。冬梅沉默了一会,说道:“明明是你也避着我……”安生这才想到可能只是一场误会,不由暗自感伤,嘴里却说道:“是我错了,不要怪我……我们今晚都只说开心的话,而且,我也都会说真话……”冬梅不由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如果让我知道有哪句假话了,看我不罚你!”
  安生也笑道:“那我们先喝点酒吧……人常说,喝了酒才有酒胆,才敢吐真言。”冬梅道:“好吧。”安生咬开啤酒瓶盖,递给冬梅一瓶,然后说道:“那我们说点什么呢?”冬梅望着酒瓶里那冒起的泡沫儿,笑了,说道:“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干杯!”安生愣了一会,说道:“小叶子,为你的幸福干杯!”冬梅眼里含着泪,说道:“为你们的幸福干杯!”安生不觉有几分悲怆,却笑道:“为我们的青春干杯!”两人都喝了一大口下去。
  冬梅喝下去后,呛咳了两声,笑中有泪道:“安生,我喜欢过你……”说完,她又举起酒瓶喝了一口。安生也笑中含泪道:“冬梅,我梦到过你……”也喝了一口。冬梅道:“安生,我以后可能真的不会再回到凤亭了,但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地方……”又喝了一口酒。安生道:“冬梅,你是我第一个碰过的女子,你也是我心里永远的患难之交,我为你写了一首诗,叫做《幸福的女子》。”也喝了一大口。
  冬梅停住了,说道:“安生,能读给我听吗?”安生淌着泪念道——
  
  岁月的漩涡在你的记忆上画上年轮,
   用的是一种青春的火红的色彩;
   你的胸口该有无尽醉人的暖流,
   缓缓地,悠悠地荡着你的情怀。
 
  你把青春的记忆捧在手上,读它,
   从那里,有曾经浪漫的影子与你说话;
   青春是水,是从身边淌过的小溪,
   它带着你无数的梦想到达远方……
 
   你笑过,你哭过,哭过的也很诚挚,
   梦想始终相伴,伴着你哭,伴着你笑;
   你向来珍惜你的每一天,从不肯放弃,
   命运也将你厚爱,给你无数美好的梦想。
 
  本来,梦想只属于青春,你却会拥有终生,
   梦想让你美丽,美丽让你那多光彩;
   你将美丽带给你的朋友,你的亲人,
   他们也将最真诚的心捧给了你。
 
  你是淌过泪的人,最懂得爱的含义,
   你善良,你把全部的柔情无私奉献;
   你更是欢笑着的人,你相信人世间的美好,
   你真诚,无私的奉献是你最大的财富。
 
  当你随着青春的小溪奔向那生活的海洋,
   你总会很富有,更多的梦想将向你招手;
   将记忆捧在手上,或是留在青春的小溪里,
  你想起了,就偶尔回头望一望——
  
  无悔呵,青春!无悔呵,曾经走过的日子!
   让它随身而过,然后奔向生活的海洋;
  带着你美丽的神姿,一如既往,
  哭吧,笑吧,当你对生活有了一些感泣……
  
  冬梅听安生读着诗,不由陶醉。可与其说是诗让她陶醉,还不如说是安生读诗时的自醉让她陶醉。冬梅听完后,喃语道:“这诗太美了,真的是送给我的吗?”安生道:“你觉得我敢骗你吗?”冬梅不无得意道:“自然是不敢的……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安生道:“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冬梅道:“你又何曾不是呢……”后来,两人都醉了……
  第二天,春云和杨华、梓君都来了。冬梅的哥哥叶青下午租了辆面包车也来到了凤亭。众人把行李搬上车,然后一道来到了冬梅的家。冬梅的父母热情地款待了冬梅的朋友们,晚上还要他们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几人一道来到了楚州汽车站,杨华和梓君同冬梅和叶青一道上了车,安生和春云在车子启动后,朝冬梅挥了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之后,安生送春云回到楚州医院,然后独自一人回到了凤亭。
  有诗为证:
  
  青春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转眼就会离我们而去;
  当我们想起,欲要挽留,
  拾起的只是些零碎的记忆。
  
  道一声珍重罢,朋友!
  道一声珍重罢,青春!
  人生虽只是长河里的一滴,
  却是那么绚丽,珍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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