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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路 馨 香 是 母 爱
文/苏小小
12年前的酷夏,一个月内,14岁的爱弟和51岁的父亲相继离世。我整天提心吊胆,怕娘寻了短见,亦或精神分裂。
天塌下来的那段日子里,娘在姐家把姐的小孩带大了,又来我家,把我的小不点带大后,就执意要回乡下的老屋独居,说是怕城里的喧嚣,怕马路上的车来车往。其实姐姐,妹妹和我都知道,娘坚决不肯住我们家里,是她认为,不能再为我们做什么事了,成了个吃白饭的闲人。
娘是一个人回的老家。我们姐妹三人,竟没有给一分钱娘带回去,或送娘回乡。后来听邻居说,娘回家时,是她给了娘一小壶油,没有米,不喜欢吃面条的娘,吃了好几天的面条。老屋久未居人,瓦房年久失修,娘借了钱,才请人把漏屋修好。
打工潮卷走了村里的青壮年,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残,贫穷偏僻的小山村,更显荒凉冷寂而沉闷。 孤苦的娘,在老家自耕自给,一晃竟然好几年了。娘一直在弟弟出生的那间房子里睡,娘在夜里睡觉,从不关门的,娘说弟弟在另一个世界里玩累了,路过家门,也许魂魄会记得回家来看看娘亲。
每年春节前,我们姐妹三人匆匆回老家一趟,又急急赶回城里,照顾自己的小家。有次邻里告诉我说——只要春节前村里回了打工的,你娘就哭一回:别人家里有人回来团圆,我盼哪个啊?
有一年春节前,姐妹三个在家住一晚。半夜里姐姐哀哀地哭泣,我好不容易把她叫醒,姐醒后说,她梦到弟弟在她床前了,找姐要饼干吃。穿着什么什么衣服,音容笑貌一如生前。
娘开心地说:俺弟尔终于回家来了,终于回家来了!刚笑过的娘又伤心道:以后再梦到弟尔和你父亲了,问问他们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烧的钱都收到了没有,还需要什么东西......千万不能哭啊,一哭,他们就吓跑了的。
姐说,哭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娘四个哭成一团。我哭得更凶,也许弟弟是不喜欢我的,不然,为何12年来,一次也不肯入我的梦里来啊?
回老家,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客车,下车后再步行一个多小时不通车的山路。我要工作,要照顾小家,每回老家一次得提前准备好几天,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后,应该给娘买的时令物品, 换些零钞(村里的小店总是不够找零)带回去娘方便用......就是这样难得的回老家一趟,竟有几次回家时,铁将军把门,娘不知去向,又沮丧着悻悻而归。要到以后再相见时,娘才说起我回家那天,她是去远山打柴了,或是出去做佛事了,或是去了邻村。
索性说服娘,给娘买了手机,并把姐妹三家的所有号码都存好。有了手机的娘,日子里总会有期待吧?要不每次我刚打过去的电话,娘马上就接听了。娘是喜欢并期盼着女儿们的电话的,河里无鱼虾也贵,弟弟不在了,女儿们再也不能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闪失,电话里传递着彼此的安康。
可我给娘打电话,却是犯难的事。我和娘,不是很亲热很融洽的那种母女关系。我童年随祖母较多,几岁时被娘送到40多里外的姨娘家做女儿,计划生育,娘也是没办法.我现在仍不明白年幼的我记忆力为何那么好,小小年纪,竟然在几天后的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赤脚翻越好几座大山,一口气奔回了家。也许是害怕再被娘送出去吧,小时的我特别乖巧勤快,好吃好穿的都让着大我四岁的姐姐,农活家务都是我抢着干,13岁又离开了家独自谋生。每当看到娘和我姐我妹絮絮叨叨地说话,孤僻叛逆的我,虽然沉默不语,却总是羡慕的很。
办公室里的电话是可以随意打的,但我从来不用,我担心和娘通话时,办公室里会突然有人来访,就不得不挂断我和娘的电话,也许娘话未说完,会让娘扫兴。常常是边做家务时边酝酿要和娘说的话,然后用家里的电话打给娘,慢慢地耐心地和娘聊聊女儿们家里的事,工作上的事,村子中的事,或者书里看到的生活中听到的一些笑话,总之,千方百计让娘高兴就是最终目的。从娘的声音里,我能敏锐的察觉到娘的心情状况,娘要是心情舒畅,我就会满面春风着开心好几天,若娘心意沉沉,我就会莫名其妙地低落,然后琢磨下次电话里应该怎么说,才能让娘开心些。
今年的母亲节,最应该打电话给娘的日子,我却犹豫了一整天,没给娘打电话,因为桂树的事——
1982年,娘亲手在前院栽下了一棵丹桂。老屋在村子的第一排,前院的桂树,枝繁叶茂高大挺拔,成了村子的标致。每年金秋花开两季,满树鹅黄的花瓣,诱人的花香从温润润的蕊间倾泄出来,香飘几里。每到花期我必要回老屋一趟,在树脚下铺几个床单,用竹竿敲那些小小的花儿,“桂自云中落,香随云外飘”,置身于纷飞的桂花雨中,心里一片纯净安然,似乎灵魂也要挣脱这俗世乘风而飞了......。小心清理杂物,将桂花装入小瓶用白糖拌匀,带回城里送给我的亲朋好友,金黄的桂花有白糖养着,可长久保持桂花的香味,冲泡后的桂花茶,清香濡软犹似树上初采。
好多好心人都劝母亲,把那棵桂树卖了吧。树太大太大了,遮住了整个老屋的光线,低矮的老屋阴沉而潮湿。有人出价到了一万多元,买我的桂树。
娘说,她老了,不能为三个女儿留点钱财,桂树是唯一值钱的不动产,这个季节是桂树移植的最佳时期,来看桂树的买主很多。娘说今年一定要把桂树卖了,卖树的钱给三个女儿平分,做个纪念,完成她的一个心愿。
我说娘,女儿们都生活得很好,你没有给我们增加任何负担,本来我们是要侍奉你的,桂树留下,给你做个伴啊。娘说,她现在腿脚还利索,饿不死,今年还计划种点棉花,秋收后给我们姐妹三人各打一床新棉絮,我们出嫁时的棉絮都太溥了,不暖和;娘说,趁她现在眼神还好使,多给我们做些棉鞋,小时我们没棉鞋穿,冻成了冻疮,逢冬便发。
“清香一袖意无穷,洗尽尘缘千种”,28岁的桂树,淬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早已在我心里生了根,生了根的还有记忆里桂树下的父亲、弟弟,还有各自天涯的曾经的恋人。拔了它,就如同剜去了我的精神支柱,我会心里空茫,会无所依附。 我说娘,其它的都依你,但卖桂树,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这些天来,我憋着气,一直没给娘打电话。
母亲节后,娘竟然第一次主动给我打了电话。娘说,要是我实在不舍得卖,就不卖。娘又轻轻地叹息说,另外培植的小桂树也长好高了,这些年来看老桂树的买主很多,但由于院子下面是庄稼田,桂树不好运出,都是看看就走了。前些天来了一个广东的买主,说是可以用吊车吊出去,因为吊车要从庄稼地里走,可能要赔损失给田主,就克扣了树钱,出价只有九千元.
突然我就哭了,我说娘,你做主吧,你想卖就卖吧,只要你高兴就行了,我真的没意见呢。
也不知道瞬然间,我为何就释怀了。孝以顺当先,顺着娘的心意,娘心里才会开心些,只要娘心里舒坦,其余的有什么要紧呢?再说了,生命里我至亲的父亲和弟弟,我至爱的恋人,或死别或生离,都是过往,终久是时间的败寇,徒留记忆纠缠着我,郁郁寡欢,不值。
挂了娘的电话,放眼窗外,五月的阳光正明媚。今年的夏天来得迟,春花凋零夏花未盛的五月初夏,没有往年的燥热,宜人如春,亦如同母爱,一直温润熨帖到我心窝里最柔软的地方。
血浓如水的母爱,才是开在我心底最热烈最芬芳的桂花啊,沁我心脾,漫漫人生,一路馨香,一生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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