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狗也要过年

预约春天

快过年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怎么办呢，母亲望了望那只脏不溜秋的狗。

       看到母亲的目光，我心里好难受。我知道，母亲也舍不得这只狗，但是，家里实在太穷了，快过年了，总是超支，都不好意思再跟队长借钱了，大人免提，小孩子们总得有一身新衣服吧。

      父母总是说，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烂老四。实际上，父母还是要想办法给四个小孩子都做一身新衣服的。

      钱从哪里来呢。母亲拿眼看了看家里的那只狗。母亲很难为情，很小心翼翼，生怕我和弟弟不同意卖狗。

      那是一只流浪狗，有一回我在路上走，看到它瘦骨嶙峋地流浪着，目光呆滞，毛发黯淡，没有爹娘的样子，就引了它回家，给它洗澡，给它喂红薯粥，给它喂小鱼刺，慢慢地，小狗恢复了元气，精神起来了。

      隔壁家养了条大狼狗，总是欺负我们家这只流浪犬。开始的时候，我们家的小黄总是很胆怯，往往狂吠了几声，就逃之夭夭。我和弟弟脸上很难堪。有一回，大狼狗咬住了小黄，往死里咬，没想到小黄挣脱之后，奇迹般咬伤了大狼狗的根部。大狼犬当然不罢休，三口两口，就把小黄咬得鲜血淋漓，犬毛纷飞，气息奄奄。

      在隔壁家的得意里，我们沮丧地在村头的河岸上掩埋了小黄的尸体。我们不能给小黄宣读悼词，但我欣赏小黄至死拼搏的勇敢，小黄虽死犹荣，重于泰山。

      晚饭的时候，母亲叹息着说，小黄身板还是不扎实，出身太卑微了。

      小黄小时候，肯定没吃几口狗奶。小黄小时候，肯定没有父亲带他玩。

      没想到，母亲话还没说完，脚下居然有了哀伤的嗡嗡声，原来是小黄。

      小黄居然活转来了。它痛楚的眼里全是泪光，它瑟瑟的发抖，我和弟弟立即放下筷子，抱了一身沙土，痛苦不堪的小黄，又是惊喜，又是怜悯。

      可怜的小黄，它把恐惧的身体和战栗的灵魂，躲进了我们的保护里。

      新一饼的太阳升起来了，高树上喇叭喧嚣着恐怖的音乐，宁静的大地麻木在雾气里。小黄去了村外的阡陌间锻炼去了，它是要找到自己的妈妈吗？它是找回自己失去的父爱吗？它还是呼唤自己的兄弟姐妹来为它复仇呢？

      其实，隔壁的狼犬经过此次交手，也害怕了小黄，每每目光相接，总是侧目而视，总是悻悻而退。小黄也远远地叫嚣几声，恨恨而去。

      小黄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会一个箭步，跃上墙头，会一个闪电，杀进日光。

      但是，小黄不知道，它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

      腊月二十了，公社里的收购站生意特别忙，每天都是打狗的嚎叫和痛哭声。狗的惨叫，不绝于耳。冬季，是收购狗的旺季，燥暖的阳光里，一张张狗皮，赫然排列，触目惊心。真的不敢想象小黄也要接受这最后的死亡。

      但是，亲爱的小黄，可怜的小黄，我们真的要对不起你了，在这饥寒交迫的冬季，谁来怜悯我们呢。

       母亲和我们很快达成一致。今天晚上把小黄喂饱喝足，明天早上再给他一餐好吃的，吃完早饭，就拉了它到收购站去。

      小黄似乎听到自己的命运，眼里可怜极了，呆呆地，也不吃。

      我们用绳子套了小黄，一路拉拉扯扯，像是反动的国民党士兵，押了不屈的革命烈士，丑陋的是我们，悲壮的是小黄。

      小黄被收购站的人关进了铁笼子里。听着收购站里凄惨缭乱的尖叫声，我们快要流泪了。

      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付给我们三块二角七分钱。我们怕听到小黄的惨叫，飞快逃离。

      经过国营食堂，弟弟说，哥，我想吃个肉包子，我说，你就知道吃，就给你买一个吧。买的时候，我想起了妈妈，就买了两个，花了两分钱。

     经过新华书店，看到有减价的彩色革命样板戏剧本，一分钱一本，那时候没什么书买，我只知道那书上有文字，有彩照，李玉和一身镣铐，满是血迹，李铁梅手握黑辫，咬牙切齿；杨子荣一袭白衣，跃马扬鞭，驰骋千里雪原。。。。。。书籍向我放射出伟大而荒诞的磁力，我花五分钱买了五本，各不相同，本本精彩。弟弟觉得太奢侈，不划算，叨叨着还不如买五个包子划算。

     那一年的年，我们过的很快乐，妈妈用卖小黄的钱给我们做了新衣。妹妹们第一次穿上了新鲜的花棉袄。

     那一年的年，我们过的很不快乐。因为开年了，小黄再也不会陪我们欢蹦乱跳了。

    小黄到哪里去了呢，小黄会不会再给我们一次奇迹呢，我想，一只小狗也应该过年吧。

      天上落起了粗重的雪粒。不一会，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白茫茫的大雪把世界渲染得寒冷莽远。我往那天边看了又看，幻觉里，希望有小黄从天那边向我们跑过来。。。。。。。。

江涛

人类良知的拷问！
一篇特耐读的文章！

fanqb2005

《一只小狗也要过年》——真实的东西，最能打动人！

扉雪

喜欢这篇,忆起童年,忆起苦难.

臭豆腐

感叹!物质贫乏,某种意义,可耻!

扉雪

是的,可是当真的到了这种地步该怎么办呢?忆起人吃人年代,毛骨悚然.

臭豆腐

我从不吃狗肉!

预约春天

我喜欢吃豆腐，吃青菜。

朵朵

我也是，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改吃素。
春天老师的文字里有一种东西，总会让人从心里生出感动。
我虽然有些怕狗狗，但是自己也曾养过一只小京巴，从那以后，对于狗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每每在街上看到各样的小狗，就会想起我可怜的格格。小黄，让我再一起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它.....

朵朵

再看一遍,我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