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穴论坛

标题: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第二辑) [打印本页]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0
标题: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第二辑)
妙舍好文,与莲并开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1
情人节爆炸案
  作者:阿乙
  
  
  【壹】
  
  1998年2月14日下午
  
  天空浩渺,一只鸟儿忽然飞高,我感觉自己在坠落,便低下头。影子又一次叠在残缺的尸体上,就像我自己躺在那儿。
  
  以前也见过尸体,比如刺死的,胸口留平整的创口,好让灵魂跑出来;又比如喝药的,也只是嘴唇黑掉一点。但现在我似乎明白肉身应有的真相:他的左手还在,胸部以下却被炸飞,心脏、血管、肉脂、骨节犬牙交错地摆放在一个横截面里。这样的撕裂,大约只有两匹种马往两个方向拉,才拉得出来吧。
  
  五米外,躺着他烧焦的右手;八米外,是不清不楚的肠腹,和还好的下身;更远的桥上,则到处散落着别人的人体组织和衣服碎片,血糊糊,黏糊糊。桥中间的电车和出租车,像两只烧黑的鱼,趴在那里,起先有些烟,现在没了。
  
  上午我往桥上赶时,已看到小跑而回的群众在呕吐,现在风吹过来,我还是撑持不住,我抱头蹲在地上,可是又觉得那尸体自行坐了起来,在研究自己可怕的构造。我猛然看了一眼,他还是面目模糊,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便被这孤独弄得可怜起来,便拨媛媛的电话,对她说:我爱你。
  
  媛媛说:你说些什么啊?
  
  我说: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
  
  媛媛说:你没事吧?没事的话我挂了。
  
  我真想拉她衣领,告诉她,我庄重地说“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今天情人节,而是因为一颗很小的炸弹,像撕叠纸,撕了很多人。很多人,虎背熊腰的,侏儒的,天仙的,丑八怪的,说没就没了,说吃不上晚饭就吃不上晚饭了。
  
  可是等找到合适的词,电话却响起嘟嘟的声音。
  
  我撕破喉咙,大喊“操你妈”,天空轻易地把声音收走。我又将手机砸向石块,那东西只跳了一下,便找个草丛安静呆着了。我慢慢靠上树,跌落到树根,坐成一樽冷性的雕像。不久,媛媛的电话打过来,我又知这雕像其实埋着汹涌的水。媛媛一说“对不起”,我的泪水便冲出眼窝,汩汩有声。
  
  我说:我只是想见到你。
  
  媛媛忽然明白了,带着饭盒就往这片距大桥27米的树林赶。她气喘吁吁的身影越变越大,我挣扎起来,展开双臂,摇摇晃晃迎接她,抱她。她的胸脯踏踏实实地顶上我的胸脯,我便像走近篝火,身体生起一层层的暖来。
  
  用调羹捞完铝盒里最后一口饭后,我静静看着发怔的媛媛,说:我吃饱了。
  
  媛媛的口里冒出蚊子般的声音:我背叛你了。
  
  我说:你说大声点。
  
  媛媛摇着头说:对不起。
  
  我慢慢走过去,抱紧她,箍紧她,箍得两人都不再抽搐了。
  
  后来,阳具热了起来,我去翻她毛衣,可媛媛泪眼婆娑地拦着。媛媛说:说你原谅我。
  
  我说:孩子,我原谅你。
  
  然后我将毛衣拉下来,却忽见她的上身跟着一起血淋淋地拉了下来。我突然醒过来。眼前哪里有电话,哪里有媛媛,眼前只有肥肿的下午一层一层浮着。
  
  1998年2月14日傍晚
  
  远天变成硫磺色时,一个白衣老头一截一截变大,走向这里。我想这就是要等的北京专家,便舞着手迎上去。我想告诉他,远地儿没尸体了,我们一起回去吧,可他却像个收破烂的,走走停停,拿着枝条在地上辛苦地拨来拨去。
  
  我赶到他面前,敬了个礼。
  
  老头抬起吊睛白额大头,说:会阴很好,臀部也不错。
  
  我忽然闻到此人嘴里喷出的马粪味,心间晃当一下,下起暖烘烘的雨来,可是老头又撂下我,在一边蹲下了。他戴好手套捡起那只烧焦的右手,眯眼看了很久,又小心放下。
  
  看到那个躺着的上半身后,老头用枝条指着它说:你看,胸部以下没了,是什么情况?
  
  我说:距离炸弹应该很近。
  
  老头说:不,是炸药,你没闻到硝铵的味道吗?你能形容这一路的尸体吗?
  
  我说:都是血肉模糊。可能有的伤重点,有的伤轻点。
  
  老头说:你长长脑子。车边是不是有两具整尸?他们衣服是不是还在身上?上边是不是还有很多麻点?
  
  我说:是,是。
  
  老头说:说明什么呢?
  
  见我没反应,老头又说:说明不是炸死的,是被冲击波活活冲死的。你想,人飞出来,先和车窗户有接触,出来后又和地面有接触,铁人也报废了。但是他们顶多是个炸裂伤,不像面前这具,明显是炸碎伤。炸碎了,就说明他呆在爆炸中心。你看他右手飞了,说明什么呢?你说说看。
  
  我说:他身体右边靠近炸药。
  
  老头说:准确说,是他用右手点着了炸药。
  
  老头又说:他的会阴和臀部保存得不错,又说明什么呢?
  
  我想到会阴和臀部对位,很难同时完好,支吾起来。
  
  老头点着我的太阳穴,说:都给你指得这么明。他是蹲着点的。蹲着,火药就踢不到屁股和鸡巴了。
  
  老头又说:在离电车西南方向30米处,我们找到另一具胸腹缺损的尸体,他是两只手都炸飞了。你说因为什么?
  
  我说:可能两只手抱着炸药。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1
老头说:总算对了。你看着,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画出电车爆炸前的样子了。左边多少位置,右边多少位置,坐什么年纪、什么身高的人,坐哪里,什么坐姿,我相信都可以画出来了。司机的位置在这里,毋庸置疑。我听说司机受伤不大,这就说明他距离炸点偏远,这样我们可以判定,爆炸点在后车厢。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找到两具胸部以下缺损的尸体,而且分别被抛到西南和东北方向的最远处,这说明是他们引爆了炸药。情况就是这样,他们待在一起,一个面向司机坐着,双手抱炸药,一个背对司机蹲着,点它。至于其他人,复位也容易,损伤重的靠炸药近,损伤轻的靠炸药远,右边受伤说明右边靠着炸药,左边受伤说明左边靠着炸药。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几具特点鲜明的尸体请上车了。我感觉那个背部一塌糊涂的男子,当时在歪着身子亲别人,因为距他不远的一具尸体正襟危坐,只是炸掉了手臂。我感觉还有一个小偷,他的手被破损的皮革缠着,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没有,我估计是钱,钱烧掉了。我还听说售票员没事,但是面部一片漆黑,我估计她当时应该发现了情况,想过去看,结果刚抬脚,炸药炸了。
  
  老头说到梗阻处,忽见我仍是汗如雨下,便没意思地丢下树枝,说:可以收了。
  
  我郑重其事地戴上橡胶手套,把尸块和物品小心翼翼捡进塑料袋,又塞进编织袋,试图挽回一点好感,可是腰一次次折下,便没气力了。我想歇息下,又不敢,只是默念,事情总会结束的,结束了就回家拉媛媛的手,鞋也不脱,睡死过去。
  
  收拾停当后,我挺了好几下腰,心思老头会和我一起抬编织袋,可他却傲慢地丢下一个眼神,然后打着手电,跟着一晃一晃的光芒,走前头了。我把编织袋扛上肩膀后,抬头看了眼大桥。那里,一个个人在忽明忽暗的警灯照耀下,像是尸体一具具站起来,像是收割完庄稼,相约回家,像是遥不可及的幸福。
  
  像是要抛下我。
  
  1998年2月14日晚
  
  下车后,我看见刑侦大队操场好像个屠宰场,堆满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副大队长是算账师爷,在昏灯下点数。不一会儿,他扔掉账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两只手捉住老头一只手,握起来。
  
  我拉开车后厢,拉出尸袋,小心听着他们聊天。副大队长说数出了202袋,窘死人,吓死人,老头说没什么没什么。我怕老头接着说,你们怎么还有这么弱智的警察。
  
  卸好尸袋后,我过去和副大队长汇报,副大队长只唔了一声,我便要像个屁飞走,却不料又被他伸手拉住。副大队长说,你带首长去洗澡。我好似驴儿跋涉归来,背上忽又被重物压着了,脸儿苦起来。
  
  澡堂里,水柱砸向马赛克砖,如泣如诉,我拿毛巾狠狠搓洗身体,好似血污永远搓洗不完。未几,我看到老头走回更衣处,在那里用干毛巾搓隆起的腹部和灰茫茫的阴部,像搓一只伤痕累累的皮球。我把头伸进水柱,想你老快点走啊。
  
  可是老头却坐在那里抽烟。眼见抽完,又接上一根。
  
  我穿好衣服后,老头说:走,一起吃饭。
  
  我说:我还是不去吧,我去不合适。
  
  老头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
  
  我是在那时知道绑架一词的,好似刚和莫斯科的情人度过第一个甜蜜的夜晚,便被差役架着往西伯利亚走了。我每往酒店走一步,便觉媛媛身体往水里没一截,走到门口,亮如白昼的灯光扑来,我咯噔一下,看到媛媛彻底沉入水中。湖面寂静,世界寂静了,无数亲热讨好的“你好你好”声却纷至沓来。
  
  进包厢后,副市长起立鼓掌,隆重介绍:这位就是张其翼张老,公安部首批特聘的四大刑侦专家之一。大家欢迎。
  
  老头也不谦让,落坐于上位,然后展目四顾,见桌上好似开了个蔬菜园,百合、土豆、苦瓜、茄子、青菜、玉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便冷笑道:你们做西红柿鸡蛋汤是不是连鸡蛋也舍不得下?
  
  副大队长鞠躬道:主要是怕空气不好。
  
  张老说:空气不好算什么,空气不好也要吃饭啊。
  
  副市长忙拍巴掌,把服务员喊来,说:有什么风味特产,尽管上。
  
  又对张老说:我们地方小,不懂规矩,张老不要怪罪。
  
  张老说:不怪。就来三瓶二锅头,一盘红烧肉,一盘腔骨,一碗猪肘子。小妹,速去。
  
  我忽然像被杀了一刀。世上拖人事莫过酒,敬而必还,还而又敬,要么到中央,要么到地方,不矫情到凌晨不算完。我低下头,从这毫无用处的喧哗声中抽身出来,死盯着手机看,那上边的时间许久不变化一下,那上边一分钟慢似一世纪,那上边只写着永恒的四字:“中国移动”。我像从上课铃响起便开始憋尿的学生,坐立不安。许久,我又去想媛媛长什么样,却是什么也想不出,心下便有蚂蚁一行行,焦灼地爬。
  
  正迷糊间,忽听副大队长从天上喝下来:老二,干什么呢?
  
  我匆忙抬头,见红丝丝的肉片、肥硕硕的肉块和拦腰斩断的骨头,正冒着欢腾的沼气,而张老已然夹好一块,要赏给我。一股呛水涌上喉间,可张老还在挑逗:闻一闻,很香的。
  
  我闭上眼,生生把呛水吞了回去,张老嗤了一句,又去夹了三片,招呼大家:吃,吃。
  
  大家说好,却只拨弄蔬菜,而张老早已将肉汁从唇间咬飞出来,我看得魂飞魄散,便又低头瞅手机,没有未接电话。我想把它恢复成鸣音,又怕不懂规矩。抬头时,张老又从碗内牵出一条肘子,大家唯恐被点名,埋头扒饭,个个把口腔塞得严严实实。
  
  
    张老有礼送不出,忿忿地把肘子丢回碗内,那油汤猝然飞出,副市长已然控制不住,吐了,我们受领导启发,个个咕哝起来。张老大嗤:你们干什么公安?拂袖而去。我们面面相觑,不敢赔罪,不敢挽留,只愿他走快点,他一走,我们就自由了,就欢快地吐起来,有的吐完,觉得不到位,抬头看看腔骨的血盆大口,继续吐起来。
  
  我擦嘴时看到同事揉太阳穴,便问:你白天不是收尸吗,怎么也怕?
  
  同事说:白天收东西,晚上吃人啊。说完眼泪出来了,我也出了些眼泪。我想这样也好,牢坐完了,解放了。却不料副大队长扔掉餐巾纸,拍巴掌说:今晚通通加班。
  
  我忽然厌倦起这工作来。我想应该甩掉背上的重量,咬断鼻前的缰绳,离开这永无解脱的轨道,撒开蹄子去过情人节,可是又有声音告诉我,你这是命,而且是条好命。
  
  我想给媛媛说下,可是害怕这样是把自己丢在砧板上,任她劈头盖脸地剁。我想她打过来就好了,我的声音像生病一样,她或许就理解了。
  
  我拖着自己,恍恍惚惚走向大队,冷不丁又被门口嘈杂的声音围杀起来,他们揪我衣服,摸我头,给我下跪磕头。我张皇失措地说:往好里想吧。有个把粉底哭花了的中年妇女冲过来说:什么叫往好里想?我没工作,孩子要读书,怎么往好里想?
  
  我想快步走进去,却不料她用手箍住我腿,我甩不是,蹬不是,只能干耗着听她梦呓。她大概说老公本应加班去了,厂里却说没去,本应上午坐电车回,也一直没回。我听得晕头转向,心想这样也好,就卡在这里,耗在这里,算死在这里。
  
  那女子见我只是发愣,便苦苦哀求了:你带我进去看看,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我说:别多想了,明天,明天我们贴通知。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2
1998年2月14日晚-2月15日凌晨
  
  进大队里后,手机总算响了,传来的却是副大队长的声音。他以为张老吃饭带我,就对我有好感了,就要我去服侍这九世的更年期。
  
  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来到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后,我坐成一个摆设。张老抽烟,喝茶,觉得口里湿了,又抽,根本投入在自我世界。有时痰哗地一声飞出,我还觉自己是容器。
  
  张老开始划拨堆积如山的草图时,我想我画的现场图也在里边,他是要对这些图实现拼接。我走过去,鼓足好大勇气,说:这张好像应该拼在这里。
  
  张老挥手说:走开。
  
  我傻掉了,一动不动。张老又说:求求你走开行不行?
  
  我这才像得到判决,走开了,但不知是该走到桌边,还是门外,便压着自尊心磨蹭,许久才敢落坐于门旁沙发。坐好后,我将手机设为静音,颤巍巍点上烟,心下伸出两只巴掌,不停抽张老的面颊。
  
  张老的手机响过一次,张老吼道,你不打电话会死啊。然后将那东西一把拍到桌上。我战栗了一下,接着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这是所有人的问题。所有人都有问题,就说明你张老才是有问题,神经病。
  
  后来,张老拿出尺、笔和白纸,画了几笔,揉掉了,如是往复,好似有了点进展,谁料副市长带队,亲自端西瓜来了。副市长说:不急这会儿,不急这会儿。
  
  张老起身取了一片,一口吃掉,然后说:还要吃吗?
  
  副市长脸煞白下来,找了个台阶,溜蹿而去。
  
  人走了,张老就倒在椅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好似大富破产。许久,我才听到他说:严丝合缝的东西又破碎了。
  
  我想我待在此地为何呢。我就是看手机,看来看去,还是中国移动。
  
  我想,媛媛自己安排了,媛媛不在乎我了。而我呢?一直是她的囚徒。她说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她不说,天下就黑暗了,我在夜雨中孤苦伶仃地走。
  
  我恍惚觉得自己是暴怒的法官,手上提着皮鞭,围着媛媛走。我说,我给过你很多东西,比如钱,信任,以及任何的秘密,可是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着谁。我看到这个嘴角带血的烈士轻蔑地说:我为什么要说,我有什么好说的。我便被这轻蔑侮辱了,便想用刀剖开她的心脏大脑,看看里边到底埋了什么真相。但这就是人类永远的遗憾,你永远无法像知道自己想什么一样,知道别人想什么。别人就是城堡,媛媛就是城堡。在冥想的尽头,我扔掉屠刀,眼泪哗哗地跪下来,恳请城堡主人开恩,给我一个判决,要么让我活,要么让我死。
  
  这样悲绝的字句眼见要冲出口时,我吓醒过来。张老像剪影僵立在灯光下,我想媛媛应该是睡了,今天不用多想了。
  
  今天就这样了。
  
  将近一点,张老才完工,他张牙舞爪了好一番,我才知是叫我。匆忙走过去,见桌上已摆好两张精密的电车复位图,火柴人或坐,或立,或躺,或蹲,一目了然,死15人,伤23,完全贴合。而且,以前我见过的示意图多是线标外奔,这些却是向里奔,向电车奔的,就好像尸体们沿着抛物线飞回去了。
  
  张老说:怎样?
  
  我老实巴交地说:像艺术品。
  
  张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张老说:两张图之间还是有误差的,炸点彼此差了一尺。我们差一个具体物证,有张草图上注明有螺丝钉,我已看过原物。这颗螺丝钉是哪里的,将决定炸点在哪里。现在,你打电话给公交公司,叫他们开辆同样的电车到桥上。
  
  我说:现在?
  
  张老说:当然现在。
  
  是夜,一辆同品牌的电车开到被炸车旁边后,我们封锁好大桥,静观张老脚套塑料袋,手提电筒,在两辆车间来回奔波,不厌其烦。弄了有一刻钟,他说:电车上的螺丝虽然脱离,但基本能找到,就是倒数第二排连车座带螺丝一起飞了,说明炸点在那里。你们配钥匙,固定好钥匙,就能配另外一把了。道理一样。
  
  说完,张老又找了两个刑警上新电车,让他们时而侧坐,时而正坐,时而蹲着,时而抱物,时而头垂,时而头歪,咔嚓咔嚓,拍下不少照片。我便想到美国大片的特技模拟了,我忽觉事情简单,但就是想不到。
  
  回来后,张老改了改复位图,对着副大队长朗读:炸点距车地板10厘米,左壁55厘米,后壁104厘米,即倒数第二排单座右下方;爆炸物系硝铵炸药,炸药应为10公斤,现场未搜到导火索,但可考虑为导火索引爆,你们可查炸药来源;爆炸前乘客动作基本测出,除待在倒数第二排单人座的两位乘客有嫌疑外,其余人处于浑然不知状态,因此,嫌疑人应基本锁定这二人,就是第12号和第13号,你们可重点查访。
  
  副大队长说:张老真神仙也。
  
  张老说:罢了。
  
  1998年2月15日下午
  
  我从混沌中醒来,已是次日下午。手机躺在沙发边,像是深藏不露的门房,将告诉我,这十余小时谁关心过我,慰问过我。我想显示屏上或许记载着20个、50个、100个未接来电。都是媛媛打来的,媛媛很焦急,平均十分钟打一次。我得赶紧回个电话去。
  
  但那里空空如也。
  
  我想欠费了,又觉不可能,心下便忽然来了大水。我就是在车上爆炸了,她也不会来看看尸体;就是埋在棺材里了,这婊子也不会来洒一滴泪水。
  
  我想想还是拨过去了,电话嘟一下,歇一下,好像公布答案的倒计时。我的嘴唇哆嗦起来,我会跟她说什么呢,我甚至都怕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可那声音终于无休无止地漫长起来,到最后又有个普通话很好的女子出来说些客气而冷漠的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请。
  
  Sorry,thenumberyoudialedisbusynow.Pleasedialitlater.
  
  我咬着腮帮,像石头一般硬坐着。这时,张老走来问:醒啦?
  
  我仓惶地笑笑,忽见张老又鬼魅般走远了,嘴上还说:又说废话了。
  
  我问:饿吗?
  
  张老背对我摆摆手,苍老地说:不用了,挺麻烦你们的。
  
  我问:张老您这是怎么了?
  
  许久,张老才搬椅子过来,俯身对我说:孩子,你觉得图纸很精细,像艺术品吧。
  
  我说:是。
  
  张老说:我每次做时也很兴奋,我总想看到事物回到它应有的状态。现在,我把乘客画回到昨天上午10时8分,我看到他们浑然不知地坐在车上,有的想着上班,有的想着回家,有的想着发财,有的色胆包天。我也看到那两人,一个闭眼,抖索着手抱炸药,一个把头凑到炸药包上看,镇静地把火苗移向导火索。火光一定照过他的脸,一定显现出他兴奋的眼神。我看到了这一切,几乎有射精的快感,可是就是有声音告诉我,你看到有什么用?
  
  我说:怎么没用呢?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2
 张老说:就是没用。我也测算出了炸点,可是测出了又有什么用?你们只要上车,看哪里损坏最大,就知哪里就是炸点了,你们也很快就知是路爆还是车爆了。而炸药成分,你们也可化验出来,民间用药都是矿药,矿药都是硝铵,学名叫硝酸铵,有的也叫硝酸钠,都知道。还有,即使你们在现场查不到引爆人,也能通过认尸,排除出好人。关键一点,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就说那具尸体应该靠近炸点,你说你都知道了,我论证这么久有什么用?
  
  我说:张老千万别这样说,没您我们一筹莫展。
  
  张老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国际组织声称负责,也没人自首。不过,自杀性爆炸,凶手往往留有遗书。你说,人家遗书都留了,我还论证个屁?好像人家留遗书是为了让人炸一样,不可能。写遗书就是为了炸人,炸自己。
  张老说得哀处,猛拍大腿,叹一把老骨头,毁这荒谬的工作上了。
  
  我说:我就不信善恶没有报。
  
  张老说:啊呀,你说到我痛处了。最苦的就是这个,凶手无法起诉,你有气出不了。你判他五马分尸,他先把自己五马分尸了,你判他凌迟,他先把自己凌迟了,你不解恨,再剁几刀,像剁包子肉馅一样,有意义吗?我昨晚去现场复查,也是想推理下,看有没有可起诉的活人。我想还有种微小可能,就是这两人也是无辜的,他们处在炸药中间,导火索却是别人点的。但我在现场找人一模拟,就知不可能了,光天化日,长距离引爆太难,而且那座位的格局也只许两人互相遮挡,完成此事。
  
  我说:您肯定抓过那种陷害他人的。
  
  张老说:前年在501国道上抓过。那次爆炸发生在夜晚,卧铺车的人都睡了,现场表明,一个上铺女子,腹部和双腿被炸严重,损伤超越其余。当地公安认定是自杀,我说你们还年轻,你们低估了别人的智慧。我这么说,是因为看到一个伤员的腋窝和脚板有炸伤,我的理由很简单,只有点了导火索然后找地方趴下的人,才会暴露腋窝和脚板。后来案件告破,情况就是这样。死者老娘还说,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但这样让我感到聪明的案件,却很少发生。有些要案奇案,破起来工作量巨大,我多半只出现场,还原一些数据,真正破案的还是你们地方民警。我说白了,就是个前期打杂的,就是个帮手。可有可无。
  
  我把话题移开,说:您他为什么出了现场还能吃喝?
  
  张老说:你见了一般尸体,也能吃喝。我只不过看多爆炸的尸体,就一般了。其实也吐过,吐是因为那次爆炸超出我想象力了。那次是在一个破庙,我赶到时,就见一铜钟立在庙前,黑乎乎,发了裂,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撬起钟,一股呛味便冲出来,几乎要放倒我们。我们起先看到里边黑糊糊的,什么也没有,擦擦眼,又看到肉浆和骨渣涂在壁上,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没看到一滴血,血被剧烈的高温烘干了,便哗哗地吐了。我眼泪花花地对旁人说:我是公安部的钟馗啊,我都吓坏了。
  
  我说:是人都要吓坏的。
  
  张老说:是啊,我从没见过对人这么彻底、这么有创意的玩弄。我感觉那壮汉被五花大绑罩在钟里后,叫了很多次娘,而外边的人则站在安全的田野,对他进行一道道宣判,然后息声,点着导火索,看着它慢慢往前烧。那是天下唯一的声音。那壮汉的肌肉一定鼓满了,眼睛也撑到最大,然后他看到一条红色的虫子钻进来,爬上他的脚,他想跳,跳不起来,想跑,无处可跑,接着爆炸降临,像有一万发子弹射过来,你看不见任何完整的器官,你被彻底消灭了。
  
  张老说:那钟自己大概也受不了,跳了几跳,才闷响着落于地上。
  
  我说:人为什么会用炸药呢?
  
  张老说:这问题看起来傻,其实好,这问题和吃喝拉撒一样重要。一开始研究爆炸,受现场刺激,老觉这事应该是人害怕碰上也害怕去做的,想想都是可怕的。可是一离现场,碰到情绪不服,比如女人被挖了,就又恨不能把人祖宗八代,活着的死着的,都炸个稀巴烂。
  
  我说:是呀。
  
  我又补了一句:是呀。
  
  张老说:仇恨带来的。人有时奇怪,杀人前气势汹汹,杀完了,杀得没呼吸了,又稀稀拉拉哭起来,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想那两人要是能看见爆炸后的自己和人们,一定后悔。
  
  我说:死了看不见。
  
  张老说:是呀,生前却做了炸药的奴隶,或者说力量的奴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理解。我就问你,你小时做梦是不是老盼望成为大孩子?你点头,那就是了。成人和小孩的最大区别就是力量,成人可以把小孩一脚踢飞,小孩不能反过来这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有力量时,你就会受这个力量诱惑,大孩子打小孩子,不是他要打,是他体内的力量驱使他打。你看你原来的同学,能考上大学的,都是瘦弱不堪的,考不上的,都是身强力壮的。这就说明,个子大的人占有力量,他会自觉地用这个力量去占有社会资源,占有了就不会考大学了。
  
  我说:是,美女也是这样,美女也不考大学。
  
  张老说:没有力量的呢?自然就想工具了。马克思说了,工具是肉体的外延,是猴子变成人的原因。我打不过你,还杀不过你?炸药是弱者的砝码,炸药比匕首好用,速度快,不会好事多磨;杀伤力大,你想,就那么一下,形成大规模的爆炸面,钢都炸瘪了,何况人;而且它还能掩埋罪证,如果设计得足够好,就是谁死了也查不出呢。
  
  我说:是。
  
  张老说:弱者的不安心态,很容易转化为对工具的迷恋。我们小时做木枪,喜滋滋地用它,其实就是想在里边找英雄气。对炸药也是这样,很多人可以捕鱼,可以捞鱼,但他们就是觉得这种方式太温柔,所以用炸药炸鱼,仿佛一炸,全村都投来畏惧的目光。我见过不少没手掌的先生,蠢得要死,炸药响了,才知往水里扔。说明什么呢?说明紧张,紧张了想扔,又怕扔水里导火索灭了同伙笑话,就不镇定了。就是这样一个显见的懦弱证据,他们还乐于展露,人家一看,用过炸药的啊,畏了三分,其实狗屁。还有搞笑的,一只手炸了,不服气,又炸了另外一只手。两只手都没了,乖乖,屎揩不成了,悲哀啊。
  
  我说:自杀性爆炸,自杀便自杀,为何要带上别人?
  
  张老说:你这孩子装糊涂吧?你以为纯粹是自杀吗?你以为他们的敌人是那些乘客吗?
  
  我说:他们是报复社会吗?
  
  张老说:是啊。你看新闻联播播的那些自杀性爆炸,如果引爆者强大到可以管理别人,就不会采取这种手段。采取这种手段的唯一理由就是,我扳手劲扳不过你,打架打不过你,所以要靠炸弹来突破。就像人和墙,我对墙提要求,墙根本不回答,我殴打墙,墙还手都不会,但是一上火药,墙和你的区别就消失了。对那些人来说,墙也许只缺一个角,但这个角足以让整面墙都意识到。昨天的爆炸案也是这样,全国都知道了,整个社会也知道了。如果凶手有什么遗书,就很明显了,大家就会好好看他写了什么,听他说了什么。而平时,他们说话谁听?
  
  我说:会不会有人仅仅为自杀而使用炸药?
  
  张老说:特殊人可能会,一般人不会。我觉得用炸药还是想说出点什么,这炸药就是扩音器,就是讲话前剧烈的干咳。就是提醒大家,注意听我说,我不满。
  
  1998年2月15日晚
  
  张老晚饭没吃,仙遁了,据说华北有个炸药车间出事,死的人比这边还多。我把他辛辛苦苦地捋顺了,可自己却还是空落落的。我想找点事情,忽然又找不到。这样,墙钟的秒针,像是割刀,一刀一刀划向我的心脏。
  
  我听到一个声音说:非问清楚不可了,非如此不可了。
  
  我又听到嘟、嘟、嘟的声音,我好像觉得这声音是在嘲笑我。我知道媛媛是在以故意不接的方式,让我误以为她在上厕所、开会。我想你干嘛不直接挂断呢?我脾气犟了,一次次按重拨,我想就是吵,也要把你吵死。这样恶狠狠好一番,猛不料媛媛的声音过来了,我措手不及。
  
  媛媛说:你干什么啊?
  
  我说:不干什么,就是想你,担心你。
  
  媛媛说:你喝多了吧?
  
  媛媛又说:有事吗?没的话我挂了啊。还要开会呢。
  
  我说:当然有。
  
  媛媛说:什么事?
  
  我说:这么久了,你就不能打个电话吗?
  
  媛媛说:你还好意思说,有女的给男的打电话吗?
  
  我说:是啊,我是男的,我打给你,但是哪次你又和我好好说话呢?
  
  媛媛说:什么又是不好好说话呢?
  
  我说:这样就是。
  
  媛媛说:你不知道人家忙吗?
  
  我本想说“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说不出口,挂了,老子也还你一个嘟嘟嘟。然后我用手捏显示屏,捏到“中国移动”四字变歪,变彩,变没了,便把它丢到地上,用脚踩,踩烂了,又一脚踢到墙角。我受不了你这现代怪兽的折磨了,你让恋爱变成每三分钟一次的狐疑、求证、拷打,你杀死孟姜女范杞良了。
  
  晚上回家,妈妈见气色不对,问我,我说不出口,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妈妈端来猪心桂圆汤,说:趁热吃了,别生气,女人有的是。
  
  我说:不是那回事。
  
  妈妈说:我不管是怎么回事,你是我儿子,你给我吃掉,身体要紧。
  
  妈妈又说:我一早就看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我说:别说了。
  
  妈妈气愤地出门,找张姨、王姨说去了,声音大到一条街都听得到,比如她老娘是卖糕点的,一天没几角钱利润,年终奖都没有,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女婿;又比如为了国庆结婚,挺好的房子又装修一遍,花了好几万,好几万不是钱啊;又比如过年过节,又是茅台酒又是铁观音,自家都喝不起,都孝敬给她了,现在好了,孝敬出潘金莲了。
  我推开窗户,大喝:妈,别说了。
  
  王姨、张姨赶紧把我妈推回屋。妈妈好似不服气,又加一句,就是那样,本来就是那样。
  
  那夜,我看到媛媛挂在衣柜里的拳头大内裤,便想到她紧窄的腰身和阴部,如今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扭摆,呻吟,挛缩,便过去扯它,扯不破,又撕,撕不裂,又揉,揉成团,塞垃圾桶去了。然后我斗志昂扬地四处清理媛媛的东西,口红,本子,浴帽,丢了花花绿绿一堆。我好似又看到媛媛在躬身收拾,收拾完了,扬长而去。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3
我的心像是被刨过,空荡荡。
  
  夜晚有些清冷的月色泻于床,我睁着眼,想自己浮游在没着落的半空,为雨淋,为风吹,为雷电穿过,便再也控制不住,滚下泪来。
  
  我想肯定有这样的对话--
  
  我说:我以后再不打电话了。
  
  媛媛说:好吧。
  
  我说:再不骚扰你了。
  
  媛媛说:好吧。
  
  我说:分手吧。
  
  媛媛说:好吧。
  
  我想媛媛一直是在等我,等我忍受不了折磨,先提出分手。
  
  这几乎是她最后的仁慈和良心了。
  
  1998年2月16日
  
  次日上午,我往办公室赶,穿过几十号法医,迷迷糊糊看到胳膊、大腿、皮块、骨头、内脏、肠子,像半熟的卤制品滴着黑色的血,走来走去,像是支离破碎的我走来走去。我已经死了,我是在阴间。
  
  中午开会,墙上贴满了15张素描遗像。
  
  副大队长说是省厅神笔马良根据拼接好的尸体还原出的,12号、13号尸体因爆炸过度,只能还原一点点。我撑起眼睛看了看,那两张面孔好似一大一小两只鸡蛋。副大队长说:兄弟们,现在你们要做的是把群众放进来,让他们领人,谁领到这两具尸体,谁就是嫌疑犯的家属。
  
  我踉跄走到尸体边,点好辟邪的香烟,忽听天上跑下一部嘈杂的海。不一会儿,面孔扭曲、欲哭无泪的男女老少便如急浪驰来,淹过一具尸体,又淹过另一具尸体。不知是谁抢到先手,找准一具,哇地哭将起来,这哭声原是和呕吐一般,很快传染开来。我便想爸爸了,爸爸听说我掉到湖里去了,像飓风吹刮的树,像醉汉,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下没跑好,竟然摔倒在地。我看到了,跑过人群去扯他衣角,他看了一眼我,不相信,又看了一眼,哇地大哭起来。
  
  我却是也要哭了,便不再看他们。
  
  如此喧闹很久,像是有个抽水马桶,把喧闹又抽走了,大家跪在地上默默烧纸,收拾尸骨,只有前天碰到的粉底女人,还在念叨:他爸你享福了,享大福了。我知他老公恰如张老所言,到死还在亲嘴。我知她难以自处。后来,几个浓眉黑眼的发廊妹被带过来,交头接耳指着一具女尸说:就是她。粉底女人忽然站起,扑上去掐,掐得个个落荒而逃。粉底女人见手间什么也没有,便跺脚大骂:众人养的,婊子养的,鸡,鸡。
  
  我跟着默念:鸡,鸡。
  
  粉底女人消停后,我看了眼天空,忽被惨淡的光镇压了,忽然寂寞、寒冷。我闭上眼,想睡过去,仿佛睡过去了,事情就会自己过去。等我醒来,也恰是这样,夕阳、群众、13具尸体都消失了。而两只鸡蛋样的12号、13号尸体,还在面前一动不动躺着。我打起精神,重新审视他们,像审视没有谜底的谜面。我看到他们躺在飞速流逝的光阴里,急剧萎缩,失去皮肉,然后骨头也风化了,被风吹走,他们飘走时,挑衅地大笑。
  
  媛媛跟着在空中挑衅地大笑。
  
  我想,如果我即刻死掉,一定死不瞑目,便忽然理解起去年那个杀人的精神病来。就因为朋友说了一个关于他前妻的谜语,他逐渐失态,竟至疯了,尔后在精神病院遍访高人,仍不得其解,竟又逾墙来找朋友,朋友给了谜底,但他觉得是假的,便杀了朋友两刀。当时听来,心下有五字,“总之很恐怖”,现在却忽知他的愤怒了。
  
  回到家后,我干呕了好一会儿,半点不想吃,倒在床上,妈妈过来说,吃点吧。
  
  我说:说了不吃。
  
  妈妈擦着围裙讪讪而去,没过多久,又推门进来,我懒得理她,偏头装睡。又过了一阵,妈妈斗胆进来,庄重地说:老二,我也不知该说不该说,你就想到一点,家里什么都好,细水长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说:你说什么呢?
  
  妈妈说:媛媛和她科长好了。
  
  我说:你说什么呢?
  
  妈妈说:我问到了,最近她和她科长去长沙出差了。
  
  我说:出差不代表什么。
  
  妈妈说:唯愿什么事没有。但是做父母的不喜欢这样的媳妇,你莫跟她来往了,不值得。
  
  我挥了挥手。
  
  妈妈说:你答应我,心里想开点。
  
  我说:没事的,他也是喝我洗脚水,我早就不喜欢她了,正好。
  
  可妈妈一走,压抑的火苗便在心间腾起,顷刻便将皮囊内的一切烧了个遍。我好像被什么推着,跃床而起,走来走去,将妈妈整理好的媛媛物品一一掀下来。有枚花瓶养着枯萎的玫瑰,掉下时竟然没碎,我提起一砸,它才清脆地碎了。然后,我又被越烧越大的火推到客厅里去了,我拿指尖拍打着电话上的数字,一连拍错三回,才算拍过去了。
  
  电话一通,我劈头就喊:别他妈又有事,长沙很好玩吧?出你的差去吧。
  
  媛媛说:出差怎么了?
  
  我说:你明明说开会。
  
  媛媛说:对啊,出差就是为了开会。
  
  我说:装什么糊涂,分手吧。
  
  媛媛说:好吧。
  
  我说:你来把你的东西取走吧。
  
  媛媛说:不要了。
  
  我说: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取走,否则我扔了。
  
  媛媛说:扔吧。
  
  我说:那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媛媛说:好吧。
  
  我说:你还是烧了吧。
  
  媛媛说:好吧。
  
  我说:别好吧了,你记着,过年时我去你家,给了你两千块。
  
  媛媛说:我还给你。
  
  我说:当然要还。
  
  媛媛说:今天你是不是疯了?
  
  我说:你他妈才疯了,自己心知肚明。
  
  媛媛说:我没法跟你说。
  
  然后电话挂了,媛媛消失了,就好似在街头吵架,对面突然蒸发了,我看着自己遍体鳞伤,起起伏伏,大败而归,忽然泪流满面。
  
  那咸东西流过嘴角时,好似导火索一般,把自尊又燃起来了。我重振旗鼓,拿手指敲电话,敲过去一次被挂一次,最后终于接通了,人却衰竭得只剩嘶嘶声,什么也喊不出来。
  
  许久,我才听到媛媛说:早点休息吧。
  
  我将话筒砸到桌上,转身走了,我想媛媛你给我记着。走到窗户处时,又听到楼下妈妈和张姨、王姨在大声说话。王姨说:早看出来了,上次那边亲戚就告诉我了,说是天天坐车,手里还捧999朵玫瑰花呢。张姨说:我也早知道了,说是当着街就十指紧扣。叫老二莫生气,惹进门才麻烦呢。
  
  我推开窗疯了似喊:张姨、王姨,你们早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妈妈恼怒地看了眼我,见我神色不对,马上进屋。妈妈擦了擦我脸上的泪痕,说:气是生不完的,自己身体要紧。你答应妈,别难过了,别为女人生气。
  
  妈妈又说:两个阿姨也是欢喜,你说你娶这样的女人进屋,一街的邻居都不喜欢。以后说话别那么直接了,她们也是怕媛媛以后做你媳妇了,得罪她了,所以过去不说。现在做不成了,不就说了?
  
  我听不下去,转身进房,妈妈好似要跟进来,我把门反锁了。妈妈敲了几下门,我大声说“没事”,敲门声才扭扭捏捏地消停了。
  
  我拉灭灯火,可是刀枪棍棒还是一起亮锵锵杀到眼前来,我便取酒来一口口地喝,喝得热气一截截涌起来,整个人便前后左右在空中翻滚起来。
  
  我在倒转的空中看到四壁坚硬的墙。我想是拿这个墙没有办法了。我要是组织同事或者联防队员去打这对狗男女,他们就会掏出创可贴、红药水和云南白药,说自己和小偷带止痛片一样,早知道要挨打的,打完就没事了。我要是说你们真贱,他们就会说,是啊,我们真贱,贱得不行,七八代都很贱。我要是说把你们关起来,他们又会说我们多少还是懂得点法律的,这样吧,我们是良民,申请个拘留,十五天后咱们算两清了。
  
  
  我想我他妈是和自己说相声,我他妈是什么气也出不了。
  
  我提了枪,勒好裤带,呼哧呼哧地拉开房门,穿过客厅,又掏钥匙去开防盗门。转了几圈,晃当当响了,还是没开,我便踢。妈妈忽然穿着睡衣,赤着脚过来了。
  
  妈妈说:你要去干什么?
  
  我说:有点事。
  
  妈妈说:你不能出门。
  
  我说:你管不了。
  
  我说:滚。
  
  妈妈忽然拉开我,双手张到防盗门上,说:我不滚,今天你出不了这个门。
  
  我喷着酒气,把妈妈拉到一边,扔到一边,继续扭钥匙。可是门总算开时,妈妈又喊起来:老二,你看着。
  
  我回头一看,她手上抱着我爸爸。
  
  我说:你想多了,媛媛不是还在长沙吗?
  
  妈妈说:那你做什么去?
  
  我说:我去散散心。
  
  妈妈说:我陪你去。
  
  我不耐烦地说:还是回吧,都回吧。
  
  我把爸爸的遗像摆好在客厅时,发现他还是很严肃,到死都不会笑。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3
1998年2月17日
  
  次日,妈妈陪我打车到大队门口,我进门后又出来,看到一辆公交车冒着烟跑了,妈妈不见了,才脚步轻飘,脸色发红,恍如隔世地走向办公室。我想到同事,就好像他们正一个个地在开怀大笑,我想你们给可怜的人积一点德,不要过来意味深长地拍肩膀。可是到了,却发现他们早已掉入自己的深渊,烟抽几口,就掷地上,用脚搓来搓去。
  
  从医院回来的说:医院里23个伤者,3个快死了,6个暂时脱离危险,剩余14个什么也讲不出来。司机伤得不重,头发却一下白了,医院掉下茶缸,他就尿床,声嘶力竭地要求转院。售票员正面受冲击,毁了容,医生怀疑精神失常,建议不要惊扰。还有些伤员虽然神智清醒,却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有一个甚至还说:就是你们坐车,也不会研究别人呀。
  
  从炸药厂回来的说:本省的产销储渠道,说是每笔账都对得上,每件炸药都说得清去处,而且炸药外包装和爆炸案也不匹配。从做题目角度说,这是灾难,这意味着省里这个可控范围被排除了,嫌疑犯可能来自漠河,也可能来自海南,只要属于广阔的960万平方公里,就都有可能。如果从尸体外观作大胆联想,来自蒙古、东南亚也不是不可能呢。
  
  从停尸间回来的说:认尸的群众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好几个,我们像陪领导参观一样,陪他们走到水晶棺材边。他们歪着头,眯着眼,趴下身子,细细参观尸体,参观完了,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磨蹭很久,才羞涩地说,有80%的可能不是。其中一位最伤人了,哭得梨花带雨,让我们以为找到尸主了,结果他接到传呼,就笑起来,说:你们看,没死,通了信呢。
  
  从派出所搞社调回来的说:社会调查那么容易搞么?本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哪个派出所,哪个片区偶然找到线索,就破了,现在你投一百人一千人去做,投一百万一千万去做,做回来还是个零,这不是叫人下大海捞冰棍、到珠峰捉狐狸吗?
  
  大家都说:妈逼。
  
  副大队长脸黑着进来,众人立刻噤声。副大队长一个个看,一个个瞅,瞅得眉毛竖起来,眼睛凸起来,胸腔一起一伏,我们便知,那股从部长嘴里缓缓生出,又在厅长、局长那里扇了几扇的怒火,终于要通过副大队长的嘴巴发泄到我们身上了。
  
  空气宁静。
  
  副大队长顿了顿,什么也没说,竟然走了。正当大家松弛下来时,他又折回来,让我哈气。我哈了口气,然后看到他整个脸聚成一团,接着从团团里伸出两颗大牙齿来。
  
  副大队长喊道:你还好意思花天酒地。
  
  我犟着头不回答。
  
  副大队长又来揪我衣领,问:说,喝了多少?跟谁喝的?
  
  我说:一个人喝的。
  
  副大队长拍起我脑袋来,说:放你妈的屁。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说:是。
  
  副大队长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大声地说:是。
  
  大家忽然反应到什么,将我拥出门外,问我怎么了。我晃着一窝的眼水,什么也说不出来。中队长低声交代:别多想了,回家休息一两天,避避这烟鬼的风头,过几天他手头没烟了,又会到你抽屉里找的。
  
  我匆忙点头,要走掉。忽然中队长又来拔我的枪,我说怎么啦。
  
  中队长说:我先帮你存起来。
  
  中队长又说:你别多想,我手下的人谁也开不掉。
  
  我鞠了一躬,在他们错愕的眼光中,头也不回地走了。穿越大门时,好似穿越的是气候分界线,好似整个人忽然扎进茫茫冷水中,竟然想这就是冗长而惶恐的余生。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只是脚步要走,左脚走了,右脚就要跟上去。东消失了,西消失了,南消失了,跟着北也消失了,雨开始宽阔而无限制地统治起世间来。
  
  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摇晃的树枝和踢踢踏踏的遮阳蓬下,迈着大惊小怪、有惊无险的脚步,充满信心地朝前游弋,各回各家,只有我像怪物,在伸手拥抱这密密麻麻的惩罚,好像寒冷、痛苦、病痛和死亡才是快乐的本原。
  
  好像高尔基在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也在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三年追来的女人,三天报废了。
  
  我不可能再看到伞一般豁然打开的笑容,不可能再看到珠玉一般明澈的眼神,不可能将敬畏的身体置放在她的体香旁边,不可能从她微皱的眉头和扭摆的身躯体察到自远方而来的挛缩。那挛缩像浪花、像烟火,水乳交融,恩爱偕老。可是现在,她像是提着铲子把我体力的她生生挖走了。
  
  我忽然如赌徒溃败,忽然像人只剩半边,空荡荡,血淋淋。我晃了好几下脑袋,还是这样,几天前还应有尽有,现在却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后来,我勉强朝着电信大楼走去,在路过水淋淋的栅栏后,我看到修车铺旁边有一家没关门的小卖部,小卖部有一条谈判的线路。
  
  我拨了媛媛的电话。
  
  我说:我承受不住了。
  
  我说:对不起,是我多心。
  
  我说:原谅我吧。
  
  媛媛薄薄的嘴唇在我的想象中开启了,锋利而决绝的牙齿像是早已准备好。
  
  媛媛说:分手是你说的,你说分就分,说好就好。你以为我是什么?
  
  我说:是我不好。
  
  媛媛说:对不起。我不想再担惊受怕了,钱已汇了,你注意查收。
  
  我说:我不想要你的钱,我只是生气找不到出气的。
  
  媛媛说:是你的钱,不是我的钱,你的钱,我还给你。
  
  我说:好吧,还吧,我也接不到了。
  
  我说:我活不下去了。
  
  媛媛静默了很久。
  
  我说:我活不下去了。
  
  媛媛说:对不起。
  
  我说:我想见见你。
  
  媛媛说:对不起。
  
  我说:我他妈想见见你,我他妈活不下去了。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4
 可是电话挂了,那最后几个字从话筒里弹出来,愣生生挂我嘴上,像根冰棍。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也看了下自己,雨水已将绿色制服涂染成黑色。
  
  我凄惶地一笑,好像自己赤条条。我说:没见过警察这样吧?
  
  老板不安地摇摇头。
  
  我说:现在见着了。
  
  我又说:我爸爸跟我说过了,宁叫天下人负我,不叫我负天下人。
  
  老板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工作那么好,还有面子。
  
  我走也不回地走了,我想他一定对着我的背影深吸凉气,一定叫他的老婆出来看这人间奇迹。他说要报警,他老婆就揪他耳朵说,你真多事,一点记性都不长。
  
  我苦笑着继续往浑噩的方向走,好似泪水从脸庞经过,一颗颗悲壮地砸开在眼前的路面上。我想我的活路就在你了,我在等待你伸出手,你伸出手轻轻一勾,我就像死狗看到骨头,阳光万道,益寿延年。
  
  可是我的手机呢?我的手机不是早就丢了吗?我刚刚不是还在小卖部打公用电话吗?
  
  我忽然又在人间多留了些时日。开始时,我准备等半个小时,可是我觉得这样的恐慌还不至于在人的内心生成。我想一小时足够了,一小时,媛媛在不停地说服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可是终于说服不了自己,她开始拼命打手机,打不通又往我家打,她一听到我妈的声音就说:阿姨,对不起,阿姨你快点帮我找回老二。阿姨,你快点。
  
  一个半小时后,我脱下警服,颤抖着走进另一间小卖部。
  
  我对妈妈说:媛媛来电话了吗?
  
  妈妈说:没来。
  
  我说:那你查查来电记录吧。
  
  妈妈说:没有。你没事吧?不加班的话早点回,外边下了大雨。
  
  我说:没事。
  
  我放下电话,心间一叹,如今是死绝了。
  
  我朝着一间废弃的大楼走去,楼道黑暗,好似地狱弯弯曲曲的入口。在最后一层,我拉了很久的铁闩,以为拉不开,那冰冷的东西忽往旁边一冲,竟将虎口夹出血来。我惨叫一声,好似看到屈辱层层叠叠涌上来。
  
  拉开门后,狂风斜雨浇杀过来,我咬着牙齿,心想真是好死的时节。
  
  啪地一下,啪,这个一米七三的身躯就将扑倒于坚硬的地面,雨水像清洗一只开瓢的西瓜,清洗着冒着热气的头颅,那本来还有点构造的东西,便很快模糊了,囫囵了,便不成样子了。第一个人看到地上这章鱼似的尸身后,手舞足蹈地大叫,接着来了很多人,他们也不打伞,也不加衣,就那样恐惧而好奇地看着警察拉警戒线,就那样等待媛媛。他们在媛媛跌跌撞撞来时,让开了一条路。他们心里说,就是这个可怕的女人,狐狸精,害死了这个男汉。他们心里想说的反映到他们的眼睛上,他们这样火辣辣地盯着媛媛。媛媛抖索着瘦弱的背,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
  
  此后,她的背慢慢驮了,她没地方可去了,单位是火辣辣的眼光,街道也是,世间尽是。她从此披头散发,噩梦缠身。
  
  这样想,我好似平衡了很多,便趴在栏杆上静候天神的命令。我看到密集的雨自身边路过,直冲下去,整个世界哗哗地响起来,然后又慢慢看到妈妈在下边伸着脖子,往这边望,她找寻了很久,忽然撞上我的眼睛了。我心间忽有闪电,竟是一下看到那眼窝里空洞洞的绝望了,便怔了起来,许久又知她是根本看不到我的,她只能无能地俯身,去收拾我的尸骨,像收拾一堆柴禾,她对旁边的人说,走开。
  
  我看到她背起编织袋,对人说,走开。然后像个疯女子消失在路面了。
  
  我便知自己没勇气去死。我原本就怕死。我只是自怜。
  
  可这时我的身躯忽被大地这块磁铁紧紧拉吸,栏杆好似撑持不住,要翻滚下去。我伸手猛推一把,那上边的一部分便分裂出来,像灭火器一样飞了下去。
  
  接下来轮到我了。可是那里边生锈的钢筋又咬牙生生挺住了,我慢慢从那死亡的半空爬退回来。忍着呼吸把全部身躯退回到楼面后,我才踏实了,才知心脏像惊马般跳起来,才知呼吸像喷气般闯出来。我躺在那里,闻了很久,直到确信雨、树、尘土和万物的味道清晰地跑回鼻孔,才安心了。可是不久,我又神经质地爬起来,我害怕这楼面是斜的,我如今又要滑落下去。
  
  骇然地站了几分钟,我去小心推别的栏杆,竟发现它们慢慢像摇篮一样,晃了起来。我便吓破胆,跳着跑了。
  
  1998年2月18日凌晨及以后的一段日子
  
  我像一条落水狗回来后,看到一个矮小的影子晃荡着,一会儿摸我的脑门,一会儿啧啧叹息,一会儿要去熬姜水,一会儿又要下去买药。
  
  我定睛看了几眼,总觉得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
  
  我说:你是我妈吗?
  
  妈妈说:我是你妈你都不认得了?
  
  我说:你不是我妈。
  
  妈妈说:老二,你是怎么了?
  
  我把“老二”听得真切,便知到家了,便忽然放松下来,几乎在倒在沙发的同时,如释重负地阖上眼皮。如是睡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盖了好厚的被子,脚上盖了好厚的毯子,又被扶起来喝了好大一碗苦药,嘴角流了好些,不管不顾,又沉沉睡去了。这一睡进去,便好似进了一个雾世界,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却总是有不长眼睛的恶人,忽然张牙舞爪地撞过来,我惊悚地连退几步,又总是被他们狞笑着撞上。他们撞上,像干枯的纸,碎落一地。后来我又看到半空中挂满脆嫩欲滴的雪梨,我跳起来够,够不着,我想大喊:梨,梨,梨。喉咙却是被掐住了一般,半点声音也吼不住。我感觉自己就要被掐死了,最后一次破口大喊,那封锁忽然就松了,喊声竟如惊雷,将我吓醒过来。
  
  我看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想起来找水喝,竟是没有丝毫力气了。抬头看了窗户,忽见天色已近微明,雨大概停了,可是风还在用拳头一下下擂着玻璃,偶然的远处,还有玻璃忽然掉下碎掉的声音。我转头看了眼妈妈的卧室,门开着,人却不知去哪里了。我忽然被彻骨的孤独包围起来,便缩紧在被窝,哄自己睡起来。
  
  这样迷迷糊糊睡了一阵,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在喊:老二回来啊。
  
  另一个人跟着附和:回来了唉。
  
  我心想是梦,可是又害怕这声音慢慢走到别地方去了,便巴着耳朵听,便听到那声音曲曲折折,忽然东忽然西,没个稳定的方向,便想那是别人家的,便焦躁起来,绞痛起来,两腿竟蹬起被子来。如是伤心,忽又听到那声音猛然在门口大声响起来,我听到妈妈在开防盗门,在一步步走上楼梯,便觉鬼魅般的世界一寸寸褪去,禁不住欢喜起来。
  
  可是我的脸皮抽动着,却就是打不开眼皮。直到妈妈的手摸上我的额头,说:老二回来啊。我才忽然睁开眼皮,一看到妈妈,我便安宁了。
  
  我说:妈,你们去哪里了?
  
  妈妈和张姨一惊,接着灿烂地笑起来。
  
  妈妈说:老二,我们给你叫魂去了。
  
  我说:好生生的,搞迷信干什么?
  
  妈妈说:怎么迷信?你小时发烧,都是我叫回来的。
  
  张姨说:你妈想你肯定是看过爆炸案的尸体,失了魂,就去叫了。
  
  张姨又说:是一步步走着去叫的啊。
  
  我心下一算,这大桥到我家,是十里路。
  
  我说:你说你年纪比我大,我不担心你,你倒担心我起来了。
  
  妈妈说:我就是这样,谁叫你是我儿子呢。你60岁了,我90岁了,你还是我儿子。
  
  此时,忽听防盗门又晃当当响了,却是王姨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和茶叶蛋进来了。
  
  妈妈说:辛苦王姨了。
  
  王姨说:醒了?醒了就好,快给老范作个揖,老范保佑了。
  
  妈妈一想正是,便匆匆跑到爸爸遗像那里,鞠了三个大躬,说:多谢范老子了。
  
  我不顾她们说烫,狼吞虎咽,喝完米粥,忽然又说:妈,我以后再也不理媛媛了,她就是来求我,我也不理了。
  
  几位妇女听了,欢欣鼓舞,抢着说:这就好,就应该这样。以后就这样报复她。
  
  我心想这只不过是说给你们听听,她怎么可能来理我呢。我又想,你们也就是这么听听,你们就巴不得我平安百岁。
  
  未几日,我休养生息,到得单位,发现桌上果有张两千元的汇款单,扭捏几下,还是撕了,然后像赌气的工人,投入到工作当中,别人弄好的材料,再弄一遍,别人问过的人,再问一遍,如是几番,才知用力过猛,便慢慢正常了。
  
  我叮嘱自己:人家是阿紫,你不是游坦之。
  
  我起先以为副大队长会给我点小鞋穿,可是这烟鬼倒很直接地给我一句话:快去买九包烟来。
  
  我说干嘛不买一条呢。他说:一条就算行贿了。
  
  后来,我们因为别的案件下郊县,路过大桥,忽然感怀起来,就停在那里看了看,我看到那里天蓝云皓,山清水明,烧黑的车辆已然不见,护栏也像从来没有损坏一样,立在那里。仔细找了很久,才在路心找到一个锅盖大的坑和众多麻点大的小孔,但它们已然阻挡不住一辆辆车,吼叫着,生机勃勃地爬上来,开过去。
  
  我想,车一辆辆开过去是个好比喻,就像日子一天天开过去,新闻一天天开过去。我们起初不能接受羞辱,习惯又好了,好比一个人被锯了手,起初想自杀,等到学会用一只手吃饭、如厕、做爱了,便知带着缺失生活了。我们从没有实现过破案率100%。
  
  老百姓也是这样,第一次看耶路撒冷爆炸时,心疼得不行,看多了,今天看到30个人没了,明天看到40个人没了,就麻木了,就只看到一个数字了,仿佛炸飞的不是肉,是数字,是12345。我们这里也这样,这些日的大规模停水事件,骚扰了半个城市的日常生活,这样,那十几具尸体便被忘记了好些。十几具是什么,是三百万人口的几分之几?是不能复生的他们重要还是活着的我们重要?我们没水,不能喝不能吃不能洗澡,渴死啦,臭死啦。
  
  我更是这样,我原来还咬着牙齿等媛媛和我联系,哭丧着恳求我原谅,等了一阵子,又觉得要主动和媛媛见次面,了了心愿,可手头总有事。我就盘算,是事情重要,还是媛媛重要,结果是事情重要。后来听到张姨和王姨讲媛媛,是越讲越恶心,比如媛媛租了间房子,怕是被包养了,怕是每天干活,干得惊天动地,臭名远扬。我问自己,你心里难过吗?我便让张姨再讲一遍。张姨又说了一遍,我还是不生气。等到气候变了,街上女子衣服越穿越少,粉藕般的手和白玉般的胸露着,一晃一晃,我下身竟然说硬就硬,最后硬如一条铁杵。
  
  我忽然忧伤起来。这世上原是没有忠诚的。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4
【贰】
  
  1998年5月14日
  
  光阴荏苒,当媛媛把钱从四公里外重新汇来时,“情人节爆炸案”已像“杨乃武和小白菜”,是历史旧案了。我手捏新买的两千元摩托罗拉,把报纸盖脸上,脚架桌上,怀念路上偶遇的女人。当时我从公交下来,她恰好袅袅走上去了。我回头一看,她已经消失在一堆俗人中了。
  
  我想着两只危险的高跟鞋,像支撑一樽即将摔倒的瓷器,支撑着修长的腿、细嫩的腰和呼之欲出的胸脯,心下便麻酥酥碎了。这时,我听到门忽被推开,摘下报纸,便看到一个头发乱如鸟窠的酱黑男子,举着皮包,挺着眼屎,呜呀呀地闯了进来。我拍着桌子说:干嘛?
  
  来者说:来领奖。
  
  我说:领什么奖?
  
  来者说:爆炸案啊,我破了爆炸案。
  
  我心说民间福尔摩斯比民间科学家还多,便极不情愿地示意坐,要他把东西给我看,可他却捂死皮包,说一看就漏气了。他说:从2月14日算起,我开展独立调查已有90天,以一天8个工时计算,我出工720个小时,以一个工时10元计算,你们应支付我7200元;另外,我去大桥,一天来回车费是20元,三个月是1800元;还有,为了更好获取证据,我购买索尼相机一台,价格是3400元,购买胶卷60卷,价格是3000元,都有发票。这样加来,是15400元。你们如果要看,除支付5万元的悬赏金,还需支付15400元的劳务费,总计是65400元。
  
  我想你要说相声,我就捧个哏,便问:你叫什么呀?
  
  来者说:周三可。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嘴角竟压不住笑。周三可原也算本城有名的闲人,人传他从不理胡子头发,从不扣裤扣子,从来夹着一个温州产的假皮包,从来掏出很多名片。如果你不懂法,他会掏出律师名片,并且真的给你出庭,问被告时,他会像港片律师一样扶着墨镜说:现在我所有问你的问题,你只需回答Yesorno,understand?如果你家有人出车祸,他会掏出调查公司的名片,信誓旦旦地说他握有现场证据,能证明是司机闯红灯还是你家人闯红灯,是车轧死了你家人还是你家人轧死了车;如果你活在某个闹市区,他会掏出报社通讯员的名片,名片上写“家事、国事、风流事,事事关心”,动员你向他举报线索,一经采用,好处费20大洋到50大洋不等,而他在向报社记者报料时,至少拿一百。就是这样一人,可笑,可恨,可爱。
  
  我说:谁知是不是宝贝呢?我们的狼狗去几百遍了,也没搜出来。
  
  周三可急辩道:怎么不是呢?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翻,翻了三个月,你看这里都翻脱皮了,你以为我诳你?跟你说,找到后我那个战栗,我怕被人扒了,被人抢了,就一次次背上边的信息,背好了,记住了,才安心了,才想到要回家休息,冷静冷静。可是在家刚待一分钟,我又怕夜长梦多,便打车来了。我一上车就说,往刑侦大队开,请直接往刑侦大队开。
  
  我说:说这些做什么呢,看看就知道了。
  
  周三可说:不能看。
  
  我说:怎么不能看?
  
  周三可说:你看了不认账怎么办?
  
  我说:你把警察当什么了?
  
  周三可说:我不管,你要看,就立字据。
  
  我便扯下材料纸,装作要写,周三可说不行,说非要带刑侦大队字头的那种文件纸,我便又扯了一张那纸来。我说:写什么啊?
  
  周三可说:证明。兹证明,如市民周宏广所提供证据身份证一张,为“情人节爆炸案”破案线索,即支付悬赏金人民币65400元。
  
  我说:这事我得请示领导。
  
  周三可说:好,我就等领导呢,跟你这些人没法说。
  
  副大队长过来后,说:好,就这样写,不漏财,找人去盖个大队章子。快给我看看。
  
  周三可大受鼓舞,从包里倒出塑料袋,从塑料袋里又倒出纸包,里三层外三层揭开后,拿出一张残缺的身份证,上边写着:名字,周力苟;民族,汉。头像和其余部分被烧毁严重,看不出是哪里人,多大年纪。缺损边沿有烧焦后结的痂,和爆炸案贴题。
  
  我拿过死伤名单要核对,谁知周三可也从包里抽出一份来。周三可说:我核过了,死伤38位,有名有姓的36位,这张身份证的名字不在36之列,我断定是凶手。
  
  副大队长说:谁知是不是你随便找张身份证烧的呢?
  
  周三可抢过身份证,说:我到北京交公安部去。
  
  副大队长忙说:别啊。老二,快倒茶。
  
  周三可饮毕茶,又捡桌上的中华抽,抽几口,小心掐灭,夹在耳朵上,然后像主人一样,把刑侦大队前后左右看了看,瞅了瞅,方才兴致很高地走了。
  
  我看他颠儿颠儿的模样,就想他找到身份证时,一定对着江上飞起的鸟儿大喊:发达了,老子发达了。就想他回去后,一定把字据小心压在箱底下,然后和老婆做三次爱,向居委会表三次功,劝棋友喝三趟酒,不醉不归。半夜又爬起来,撬起木箱,看字据,数65400的位数,确信不是6540,才肯去睡了。
  
  如此,便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也不如了。
  
  1998年5月17日
  
  我们在本地查户口,查不出周力苟。通过省厅向下发协查通报,也没有回音。正要向公安部打报告全国协查时,江岸派出所的人打电话来,说在幸福旅社住宿登记簿上找到了这个名字。
  
  我们风驰电掣赶往幸福旅社,吉普车忽然超了9路电车,我们想,是了。
  
  在住宿登记簿上看到周力苟的住宿记录,竟是2月13日登记入住的,又是了。我们对着名字念,苟,一丝不苟的苟,忽觉淤塞的血管被打通,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风趣多情起来,几乎想电话找到周三可,邀请他过来亲一口。
  
  感谢这可爱的神仙,让我们直达谜底,我们只要按照住宿登记簿上写的,把车开到邻省文宁县吉祥乡周家铺村六组就可以了。享年28岁的周力苟,其生前将一览无余地摊开在我们面前。
  
  黄昏时,我们饮庆功酒,竞相谈起世间的神奇来。比如周三可如果不笃信沙滩上有遗物,不像疯子一样持之以恒地去找,我们便不知道周力苟这个名字;比如服务员要是非常敬业,每天把房间翻来覆去地打扫,我们便不会在三个月后还在床垫夹层找到一根42厘米长的导火索--这导火索干什么用?当然是引爆炸药啊;比如老板当时不多句嘴,周力苟便不会把同伙名字也登上去,你也知道,两人住宿旅社一般只登记一个人名字的。可是周力苟填好名字、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后,老板忽然说,你把同住的也登上去,周力苟便又在旁边一笔一画注了“汪庆红同住”五字。
  
  更神奇的是,老板竟对2月14日凌晨保有记忆。能有记忆,又是因为走肾。平日他走肾,来去鳏寡孤独,那日却猛见一男子伏墙嗷嗷地哭,好似还不单是嘴巴在哭,胸腔、大腿也在哭,身躯抖得怕人。老板等他尽兴了,问怎么啦,那人便转过涕泪四溢的脸来,老板看清了,阔阔的,眉眼大,痘痕多,本是个彪悍的种。却又是周力苟了。周力苟看着老板时,好似没看,好似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旋即鬼魅般飘回305房间。老板抖完尿回去,恰好路过那房间,又听到里头传出声音:别哭啦,哭什么哭。老板说,那声音穿墙过壁,高尖入耳,令人印象深刻。
  
  老板说完,便叹息这么大一电视,这么一笔悬赏金,天天播,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我说:还好意思说,炸药都住进店了。
  
  那夜,我假装自己是周力苟,住进幸福旅社305房间,试图寻找一点可能的心理信息。我看到四壁是柔和的淡黄色,好似篝火的光映在美女皮肤上,温暖而愉悦。天花板中间则挂着一盏画中常见的古式吊灯,而墙壁上还真有幅硕大的画,是安格尔的《泉》,女人在山涧全裸,坦然露着红色的乳头和有弧度的腰部,因为右臂弯过来扶水罐的缘故,腋窝对着观者,却没有一根扫兴的腋毛。双腿夹着的私处也如此,虽有阴毛少许,也是驯服地收拢于腹下的交际线,仿佛书法里的一笔斜勾。
  
  我想女人那里都是飞扬跋扈,险象环生,我想旅社都挂安格尔,粗俗肥腻,可这里怎么这么干净这么纯洁呢?我贴耳于墙,试图听到隔壁职业的叫床声,始终没听到。拉开玻璃窗后,也没有想象中的垃圾场,倒是徐徐扑过来的江风让人忽然感怀。如是伫立,我寂寞,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竟想要给世间挂念的人打个电话,如此想来去,竟又只有媛媛一个答案。我想说你不用担心我骚扰了,我想你念你,也只是自己想自己念了,我会好好过的。总之像个总结陈词,像个遗书,可是却又不记得媛媛的号码了,绞尽脑汁记了半晌,只记得138三个数字,竟是抓心。
  
  我重新往远处看,远处挂了硕大的月球,照耀着底下一间间淡黄色的度假旅社。这些旅社像昼行夜伏的甲壳虫,排着长长的队伍,排过青翠的龟寿山,一路排到桥边。桥上,珠元宝作顶的桥堡正对着墨黑色的水,一下下闪着归来的红色光芒。我静心听,又听到水流的慈声,和轮船牧牛般的叫唤,一时得山水楼台、天堂圣界之灵,无话可说。
  
  我觉得周力苟、汪庆红也是这样。
  2月13日下午四点,周力苟和汪庆红登记入住,关上门,忧伤了一会,痛哭了一会,推窗看到这世间的天堂,觉得被告慰了,便安静了。2月14日上午九点,他们离开旅社,一头扎进最后的人间。我想他们一定好好吃了早饭,附近有几家不错的早餐店,卖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那粥通过他们饥饿的喉管后,暖了他们的胃,让他们流下幸福的眼泪,他们觉得自己是个饱死鬼。吃完后,他们背着10公斤重的包,走到胜春北路公交站,或者胜春南路公交站,反正都不远,他们挤在一伙哈欠连连的人当中上了9路电车,走啊走,走到倒数第二排,看到一个位置,周力苟坐上去,汪庆红则拉着吊环。然后,他们看到电车路过一间间德国风格的房子、一棵棵制造氧气的树木和一阵阵清新的晨风,晃晃悠悠爬上了引桥。引桥长达300米,电车踩足油门,发出老将军式的剧烈呻吟,他们或许自小就崇拜这种大汽车的吼叫,心情豪迈起来,他们又看了眼蓝色的天穹,和折射到车窗的晨光,觉得够了,点点头,掩护着拉开拉链,一个抱着包,痛苦地闭上眼,一个反方向蹲下,镇静地点着导火索。在炸药接触火苗的十万分之一秒内,炸药体积变大几万倍,瞬间产生几十万个大气压,好似打翻人间和天堂的界限,穿透不幸与幸福的铁门,将他们炸离了这个世界。跟随他们一起到达天庭的是嫖娼的、扒窃的、上班的、回家的、想事的、做梦的,他们带着愤怒的灵魂,揪着二人的衣领,吵嚷着要回家,但是上帝说不用回去了,这里霞光万道,到处是棉花朵似的云彩,这里不用吃饭不用如厕,不用愤怒不用忧伤,不用担心工资、房子、老婆、孩子、疾病、火灾、欺压和下一顿饭,这里岁岁平安。
  
  我找到张老的电话,拨了过去,张老同意了我这个判断。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4
张老说,他第一次上大桥,就被美抓住了。他想引桥让路面形成了好看的弧度,好似上行尽头是虚无,是天堂,是归宿。
  
  张老又说,想不开的人都有一个归宿观。
  
  张老还说,1980年北京站那起爆炸案就是如此,89人死伤,不过是为了一个知青作别。这知青去山西万荣插队,想靠当兵回京,不料复员时组织又把他分到运城拖拉机厂了。从地图上看,万荣和运城距北京一样远,努力来努力去,一公里便宜也没占到,知青便埋下大委屈,等到未婚妻嫁人,他便出离愤怒了,终日是想,所谓北京,所谓天安门,所谓前门豆汁,此生便是他乡了。知青探亲离京时,看到北京站弥勒佛式的身躯,想到他大肚能容天下不能容之事,却容不下他,便觉得被嘲讽了。此时,广播里又冒出中年女子不容置疑的声音,那声音是在催促他上车,抓紧上车。他便哗哗掉下泪来,像是被驱使着往安检口走去,走了十来步,又觉得这北京站正厅长得像个字,最后他说:不是个“门”吗?前日此门出,昨日此门归,今日又逐出此门了。他便点了炸药。后来,人们看到遗书,说:地方虽不理想,但终究是个归宿。
  
  张老说:其实在引爆时,他可能觉得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周力苟他们也一样,可能计划在桥中间炸,或者过了桥再炸,但他们在上坡时猛然看到天堂,便下手了。毛主席不是写过这吗,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我说:也有人不择地方的,也有人随便找个楼就要跳的。
  
  张老说:那当然,急火攻心,就管不了那么多。
  
  我说:张老您还好吗?
  
  张老说:我很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哈哈。
  
  1998年5月18日-5月19日
  
  次日一早,我带好牙膏牙刷、换洗内裤,赶到刑侦大队,准备出发去文宁县。车出大门时,那心情好似禁区内忽有空门,就等补一脚了。可是接下来,我就心惊胆战地看到街对面走过来一个女鬼,她穿着粗笨的红呢子裙,涂抹着鲜艳的口红,打着浓重的白霜,试图掩盖住丑陋的伤痕,却是掩饰不了。
  
  我好似看到两边的楼一幢幢倒下,灰尘竟是漫天。
  
  这时,同事说:那不是你家媛媛吗?
  
  我说:瞎说。媛媛穿衣服这么难看吗?
  
  车辆路过她时,我将身子侧了侧,遮住同事目光。我看到她头发凌乱,眼睛浮肿,鼻子和嘴巴苦着,神情畏惧地望了车子几眼,露出什么也望不到的怅憾来。我想这就是媛媛你么?我还好跟车出来了,你要是到大队找我,岂非丢死我的人了。我不解,自己怎会和这么丑、这么寒碜、这么没品的女人谈三年恋爱,还要死要活的,中了邪么?入了魔么?你瞧你穿的什么啊,做迎宾小姐啊。
  
  可是车一开远,我又伤感了,究竟是有个地方回不去了,是有个女人回不去了,究竟是摧毁了。
  
  我又想她可能有事找我,便像老师备课一般备起台词来。如是等待,手机竟是没有反应,而车已经跃上高速公路,将指示牌一块块弃下,将清澈的路面像履带一样拖起来,我便困了,止不住瞌睡起来。如是行一百里,司机忽拉一声警报,我便睁眼看到前方一辆卧铺车匆促打方向,然后又耸一下肩膀,停路边了。我们的车嗖地飞过时,我好似感觉那扫视过来的乘客,个个是周力苟,个个是汪庆红,他们在艰难等待汽车修好,好去我们省,好去2月14日,而我们这辆马力十足的三菱吉普,则朝着他们省,朝着2月14日以前,一路狂奔。
  
  我想到他们二人在卧铺车停下后,担心车顶放着的编织袋。
  
  汪庆红说:路上颠簸,爆炸了怎么办呢?
  
  周力苟说:炸药这东西文静得很,你锤它砸它它都没脾气,你点它才麻烦。
  
  汪庆红说:要是别人扔的烟头吹到车顶呢?
  
  周力苟说:风会把它吹走。即使吹不走,火也小了,想烧透编织袋,没那么容易。
  
  汪庆红说:司机和售票员没发现吧?
  
  周力苟说:发现了还不说?
  
  汪庆红说:可现在停车了呀。
  
  周力苟说:停车也没见他们跑啊,他们知道有炸药,还不跑?傻乎乎拿钳子干嘛呢?
  
  汪庆红说:万一发现了呢,要扭送到公安局啊。
  
  周力苟说:送吧送吧,人总有一死,要死卵朝天。
  
  汪庆红说:你这么说,我就好受了,我还以为是我逼你死呢。
  
  我这样想,又觉不妥,因为旅社老板所说的周力苟,原是可怜软弱的。这样想还有个麻烦,就是周力苟有形象,而汪庆红没有形象。神笔马良根据旅社老板的讲述,补充补充,算是画出了周力苟,而汪庆红作为13号尸体,却始终没画出来。神笔马良说:他的头顶、鼻骨和面颊骨全破坏了,像被牛踩了几十脚。
  
  后来天逐渐黑下来,路难走。也许我们还走错了,下高速,过省道,竟跑河里去了,车轮在河里转圈,甩了我们一身泥浆,我们骂司机,司机说地图上就是这样的啊。爬过河,又是山,那山路似纠缠于柱的铁丝,窄而薄,车灯一会照向惊愕突兀的山壁,一会照向虚渺,总好像要将我们摔倒太空去,我们实在害怕,便让车停在阔地,搬大石固好轮胎,睡车里了。清晨醒来,我发现文宁县城就在眼下,摆着公园、烈士陵园和大大小小的楼房,像个破盒子。
  
  我兴奋不已,却不料又走了半个上午。
  
  后来去吉祥乡则索性没有柏油的意思,有时小心开很久,还得倒车,因为对面装猪的车没有倒车功能。到了民居改建成的吉祥派出所,文宁县公安局副局长勒令吃土鸡,如是酒行三巡,我们着急,副局长说,人都死了,急什么?
  
  我们复核派出所户口档案,发现周力苟确有此人,却无照片,内勤说补办身份证时缺相片,撕下了。我想,管他呢,找到周力苟家就可以了,就有数了。这样到了傍晚,我们坐摩托,屁股都抖散了,才走到周家铺村六组,却发现传说中的周力苟脸变瘦,痘变没,驮着背在屋内抽烟呢。
  
  我说:你是周力苟?
  
  周力苟说:我是周力苟。
  
  我们跑了七百多里,跋山涉水,像哥伦布穿州过海,冒千辛万苦,想看死人,结果死人健在。我不死心,问,你说身份证两年前掉了,知道掉给谁吗?
  
  周力苟说:娘啊,我也想知道呢。
  
  我真想抽他。
  
  回来后,那副局长安抚说,还有汪庆红呢,汪庆红可以查嘛。
  
  但是我的双手已然空空,心里也是这样,我们原盼以周力苟带出汪庆红,现在却只剩汪庆红这光溜溜的名字了。这名字,一无民族,二无生日,三无住址,往哪里查?而且庆红庆红,全国庆红多矣,鬼知是哪个庆红。
  
  此时,手机响了,来电是本省的。我心想是媛媛的,却不料里边喷出来的是个急切的男音,我是周三可啊,我是周三可。
  
  
  
  我没好气地回道:干嘛?
  
  周三可说:我问钱,钱是不是可以发了?
  
  我说:别想了,你那身份证没用。
  
  周三可说:哦。
  
  1998年5月19日-5月27日
  
  回文宁县城后,我们用一周时间,查到该县有12个人叫汪庆红,全部健在。我一个个地召见,一个个地问:去过隔壁省吗?去过长江大桥吗?掉没掉身份证?他们晃着大小不一的头,答:没有,没有,没有。我继续说:这样吧,你发发声,发高点,发尖点。这些老头、小孩、年轻人,努力配合,学鸡叫,唱《青藏高原》,但我始终听不出有多高尖入耳,又多不高尖入耳。我糊涂了,糊涂得不行。人都死了,怎么会给你唱歌呢?但大家觉得是大事,唱唱无妨,唱唱就清白了。
  
  更糊涂的是,周力苟的身份证掉在县城,可能是本县人捡了,可是查遍本县,也没听说一个五大三粗的活人失踪。如果是外地人捡到,就要全国协查,或许能查出三五十万的失踪人口。汪庆红更可怕,他要真的是汪庆红,文宁县查不出。以文宁县有12个估算,全国恐怕得有三四万个吧。万一是假冒的汪庆红呢,怎么办?又得让这三四万个汪庆红回忆身份证都借给谁了。万一是掉了,又怎知是掉给谁呢?又或者,那13号尸体本来就做了个假身份证呢,怎么查呢?大海里的冰棍看来是要化完了。
  
  我们鞠躬作揖,托付他们帮我们慢慢排查,便灰溜溜地上车回家,上路前,问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们说,没有,就只这条山道,保重。吉普车抬腿上山,蹬腿过河,在省道上撒开腿子跑,跑了半天,好不容易上了高速,我们便去加油站加油。这时,文宁县公安局副局长忽又来电,说又有一个汪庆红来自首了。
  
  我说:你们问清楚了吗?
  
  副局长说:没过细问,你们快回吧。
  
  我心想你们问完了再打电话也好,别让我们又来听大活人唱《青藏高原》了。但是既然有求于人,你能怎样?
  
  我们的吉普疲惫地停进文宁县公安局后,一个穿污秽白工作服的男子跪爬过来。我一下车,他就说:我该死,我真该死。
  
  我说:你是汪庆红吗?
  
  那人说:是。我不是那个红字,我的虹是气贯长虹的虹。
  
  我说:你不是嘛。
  
  汪庆虹说:我从小到大都用这个虹桥的虹,户口本上也是这个,但是身份证上又是祖国河山一片红的红。
  
  我心想,户口上叫虹,身份证又叫红,这事情多着,侯耀文侯跃文、闫肃阎肃我也分不清楚了。便又问:你的身份证是不是掉了?
  
  汪庆虹说:没有,我的借给别人了。
  
  我忽然一振,说:借给谁了?
  
  汪庆虹说:吴军。
  
  我说:吴军是谁?
  
  汪庆虹说:以前我们食品厂的工人。
  
  我说:吴军声音尖不尖?
  
  汪庆虹说:尖。
  
  我说:怎么个尖法?
  
  汪庆虹说:像是鸟儿叫。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5
我急掏手机拨打幸福旅社,接通后说了些就把手机给汪庆虹,让他和老板单独沟通,两人嗯啊哦,一会儿学鸟叫,一会儿学“别哭啦,哭什么哭”,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竟是达成一致了。
  
  我一旁听得几乎热泪盈眶,心想,果然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问:吴军什么时候离开文宁的?
  
  汪庆虹说:不知道,他后来去了东街友丰旅社做事。
  
  我问:你什么时候借他身份证的?
  
  汪庆虹说:去年8月借的,当时我们在食品厂共事,吴军说身份证在澡堂掉了,我便抽他一耳光,说你个婊子样,赔钱。吴军嘴恶,要咬我,可是我们本地人多,硬是要过来他20元。吴军没过多久就被厂里开除了。
  
  我问:怎么开除了?
  
  汪庆虹说:原因可以问厂里的每一个人,就是他喜欢唱戏,入了迷,有天以为是自己一人揉面,偷偷在车间画鬓角,描口红,咿咿呀呀唱起来,唱完又揉面,揉得汗如雨滴。当时有工友回来,看一妖怪在揉面,便吓坏了,便恶心了,便跑去报告厂长了。厂长心说这是搞卫生防疫检查呢,提一百块钱甩脸了,滚,滚,滚。吴军便气鼓鼓滚了。
  
  我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汪庆虹说:脸瘦,眼窝深陷,目珠却吓人,牙齿稍稍突出。很多人识他,却不知他来自何方。人问,就说黄山卖过画,嵩山练过武,庐山写过诗,唐山学过戏,号四大山人。
  
  后来,食品厂的厂长被叫过来,说的情况也差不多。
  
  厂长说:吴军被开除时,用爪子抓我袖子,说父母早亡,命运多舛,食饭不易,生活困顿,你不爱才也爱人啊。我觉得不是那回事,挥手掸他,他又暴怒地说,别以为你是主宰,我犯什么错啊,你今天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告去。我说,告去,告去。他却仍抓我衣服,不是抓了,是揪,我就着人把他扔出去了。这人来路不对,进厂也没登记身份证,是我们不对,我检讨。
  
  1998年5月27日晚
  
  友丰旅社有四层,嵌在文宁县城东街一瓷砖民房里,进去后能见几张木桌,后头摆了观音像,掌上托红灯泡,闪一下灭一下。我们走入时,拍着巴掌喊人,心想出来的千万不要是吴军,我们就剩这条孤线了。
  
  出来的却是个七十来岁的老人,胡子花白,道骨仙风。他一看到我们身上穿制服,便说:你们是找四大山人吧,走很久了。
  
  我说:你怎知我们找他?
  
  老人说:这等人物总会死的,死了就有人找了。
  
  我心想是了,云开雾散了,可是又奇怪,便问:此话怎讲?
  
  老人说:四大山人是去年十二月初七(1998年1月5日)来的,初九那天便和罗汉闹事情,当时四大山人把菜刀斫在桌上,你看这里有痕吧,结果罗汉把他扔街上了,四大山人瘦,一下扔到街心了,但他站起来和人打,打几回合,变挡,挡几回合,又变受了。四大山人不求饶,只说打吧打吧,打死拉倒。罗汉们不打了,四大山人又找砖头拍自己了,眼见拍出汪汪的血了,罗汉个个拦,却是拦不住,便溜了。后来还是何大智出来救命,何大智说,力气这么大,掰都掰不开。
  
  我说:何大智是谁?
  
  老人说:脸大如盆的东西。
  
  我急忙拿出12号尸体画像,老人说,正是,这师傅画的好,和四大山人画的一般好。
  
  我欲要问何大智,却是见老人兀自又说吴军去了,便由着他了。
  
  老人说:四大山人和我有同好,就是唱戏,我们这里唱黄梅戏,他唱京戏,说是会唱虞姬。我听他摆过一次,他原是带戏服的,也带妆品的,唱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高尖入耳,但拖得太长,听不懂唱什么。我问哪里学的,他说是拜名师梅葆玖学的。他还会画画,他走后我收拾,就有一张他的画,画了个女人披头散发,眼神刚烈,很是个人物,旁边还配了诗呢。我问画画又找谁学的呢,他说是拜名师齐白石学的。我说你大小是人物,待在这里可惜了,他说才这东西就是用来可惜的。正月十四(1998年2月10日)那天,天没亮他就不打招呼走了,不但他走了,何大智也走了。
  
  我问:两人关系好吗?
  
  老人说:好,还当着观音菩萨结义呢,说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那天还摆酒请我做中,说工资不用发了,充酒钱。我后来还是发了。
  
  我问:何大智你知是哪里人吗?
  
  老人说:富强啊,富强是出人的地方,出了几个姓刘的大官,也出了何大智这个假把式。
  
  我说:怎么个假把式法?
  
  老人说:四大山人打架,他躲到厨房;罗汉们走了,他又提刀出来。你不知道他长多高,长多壮吧,就是这么一个壮汉,贪生怕死。我就不知道,四大山人这等人物怎么交上他。
  
  我问:他们住哪里呢?
  
  老人说:四大山人是外地人,没地住,就在四楼杂物间和何大智搭铺。
  
  我问:四大山人是哪里人?
  
  老人说:他没说。他写了诗,就是画上配的,说来本无根,去本无痕。
  
  我说:诗在吗?
  
  老人起身从观音像下取出一张纸来。我一看,那诗写着:来本无根,去本无痕,你本无身,我本无形,就在美丽地结束不美丽的生命。我忽一闪念,所谓美丽地,不就是那段上天的引桥呢?
  
  我说:死意早定啊。
  
  老人说:是啊,当时只作戏诗,现在看来是死了。
  
  我说:是死了。
  
  老人默然,也不问怎么死了。
  
  我又问:他们还留下什么吗?
  
  老人跺跺脚,说雨鞋是四大山人留下的,他穿着,表个纪念。老人又带我们上杂物间,我们翻了很久,在一张床铺下翻出一个香烟盒,在另一张床铺下翻出两张身份证,一个名叫艾保国,一个名叫涂重航。我问,这是四大山人的床铺吗?老人说是。
  
  我心说,这人到底叫什么呢?
  1998年5月28日
  
  在友丰旅社调查半夜后,没调查出更多信息,我们在文宁县公安局查到何大智的家庭住址后,第二日便往富强乡高坑小组赶了。
  
  过富强乡政府后,上山两小时,到了羊肠小径顶端,方看到高坑小组。那里原是山顶凹下的一块地,蒸气从湿润的土地生起,聚于屋顶,一动不动。我们进村后,也只听到一两声鸡鸣,家家户户开门,露阴暗的年画,午饭没人收拾,尿布是湿的,不见人踪。
  
  同行的富强乡政法干部摇醒小组长刘遵礼后,整个村落才跟着醒过来。刘遵礼晃了晃大而浊的眼球,看清我们的制服,惊慌不已,忙喊媳妇倒茶。那媳妇揭了开水瓶,发现没热气,噤若寒蝉地请示要不要烧点,我们说不麻烦了。
  
  去何大智家时,一群小孩跟在后边,刘遵礼斥了一声,他们便像鸟儿飞没了,那些大人则推开窗,敬畏地窥探,我们回头,他们就拉上窗。到达何大智家后,我们发现堂内摆着两个遗像,一个是男老人,一个是女老人,刘遵礼说这是刘春枝的父母,两年前先后故了。刘遵礼喊春枝春枝,一个丹凤眼、柳梢眉,颇有些姿色的妇女便从内屋走出来。她也惊慌,不知出了什么事。
  
  我说:你是何大智妻子吧?何大智可能不在人世了。
  
  刘春枝看了眼刘遵礼,又看了眼我们,软瘫于地。一旁妇女去拉,却是越拉越躁。众人意欲拖她上床,她的手指又抠在地上,抠出道道槽印。我们很尴尬,不好追问,便四散去找村里的人。
  
  刘遵礼说:何大智是三年前倒插门的,是外姓,但我们不见外,水库分鱼不短他,祠堂也领他进。何大智人老实,能吃亏,刘春枝父母故了后,他们夫妻越发恩爱和睦,有句黄梅戏怎么唱的?你耕田来我织布,就是这样的。我想不出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他在县城打工,或许在那边有问题吧。
  
  我走到谷场,发现有个妇女收衣,便上去问,她羞涩地笑笑,一连跟我说听不懂。我想也是,她说的我还听不懂呢。我走了,她又喊:关系很好的,男耕田来女织布。喊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笑了。后来我见一个老头坐在门前,欲要问,老头已转身进屋,只撂下一句:我不晓得,莫找我。
  
  我们一行问出的东西差不多,要么是不晓得,要么是夫妻很好,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说这里人都爱听黄梅戏吗,政法干部说是呀,几十年只作兴严凤英。
  
  刘春枝安顿后,抽嗒嗒地说了一些情况。何大智是去年底从县城回来的,过年(1998年1月27日)那日,他们中午在高坑吃饭,拜祠堂,晚上就去何山和父母、弟弟过年了,在那里住到正月初二(1998年1月29日),刘春枝回高坑了,何大智去母舅表叔那里拜年,直到正月十一(1998年2月7日)才回来,第二天就走了,说是和义兄打工去了。
  
  刘春枝说:大智在家时挑粪砍树,打工时送钱回家。我总是说别打工了,在家种田也能活,他不听,说我没好吃的没好穿的。现在他死了,房梁倒了。
  
  刘春枝擤了下鼻涕,又说:要说坏肯定是坏在他义兄手上了。我听说他义兄在县城打架,往死里打。肯定不是好人。
  
  刘春枝给我看了结婚证,我一看那上头的何大智,像被电触了,因为他的眼闭着,只留条小缝,他死时竟也如此。张老当时说,他害怕。
  
  我们离开高坑时,刘遵礼出来送,我记得他握手很用力,都能感受到手窝湿热的气息。走了十几步,我回头望,却发现他不见了,全村人也不见了,只有蒸气悬浮在屋顶。
  
  1998年5月29日上午
  
  次日,我们从富强乡政府出发,又走到了何山小组。我们看到何大智父母家原是个矮屋,土砖被雨水冲刷,囫囵不清,旁边有根黑木顶着,以防倒塌。小组长找了一会,便把何父、何母和何弟找回来了。何父皱纹密布,像是蜘蛛在脸上纵横拉网,何母嘴唇下扣,一看就知嘴恶,何弟则痴呆,老大不小的,挂着口水,以为我们有糖。
  
  我说了情况后,何母大嚎大叫,何父赶忙推开她。何父眼里既无悲伤,也无诧异,只有麻木,何父鞠躬,说:给国家添麻烦了。
  
  何父说没什么可说的,人都死了,何母则抢辩:怎么没说的,人不能这样死了。何父想拦,看她站在我们里边,便失望地拿着小锄头和小篮子出了门。何母说:死东西挖药去了。
  
  没人阻拦了,何母就说得欢起来,到最后手都说抖了。
  
  何母说:我儿死,我早知道,刘家人也早知道了,他们装不知道吧?小学订了报纸呢,说长江大桥爆炸了,我儿出门前跟刘春枝说了,他过不下去了,要去炸长江大桥,炸得全国都知道。现在你们来了,谢天谢地,有公理了。
  
  何母说:都是刘春枝这妖精害的,我儿那么欢喜她,照顾她,可是她把钱管了,不给他吃好的,好的都给老乌龟刘遵礼吃了。刘遵礼和她扒灰呢,扒了多年,全村都晓得。我们也是穷,穷才娶这样的浪荡货,还倒插门。我们原以为结婚了,大家就收敛了,谁知刘遵礼还去,被发现了还打我儿。我儿太老实了,后来刘遵礼竟然不顾廉耻,和刘春枝睡到一床,叫我儿去煮面。我心想,你煮就煮啊,放老鼠药毒死他们。我儿每次回来,我都让他翻衣服,我看到背上总是条条紫痕,都是打的,造孽啊。我儿后来被逼着去打工,说是碍着眼睛了。你说我儿有活路没有?没有。他受了委屈,他也有脾气啊。今年过年,刘春枝来了,我们做好肉好菜,她一脸不耐烦,不下筷子,磨到初二就回去了,来拜年的亲戚还说你们媳妇呢,我不好说,我能说她赶回去和刘遵礼那个老乌龟戳瘪么?我就不知道,人怎么有那么多瘪要戳?
  
  何母说:初四(1998年1月31日)那天,我儿拜年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我恼了,揪他耳朵说,你一个七尺男儿,连老婆都管不住,顶卵用。我儿犟,说别说了,别说了,知道了。却是磨到正月十一才回到高坑,十二就打工去了。现在看来不是打工,是炸桥。你说他不炸桥炸什么,他戴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就要炸桥。
  
  我说:他怎么不炸高坑呢?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5
 何母说:他敢?我们这里谁敢?刘家光一个老三,就能把人吃了。我们这里都怕刘家人,刘家人上头有大官,欺人太甚。你们公安来了,你们是公道,你们管管这些扒灰佬。你知刘遵礼这个老乌龟扒出什么名声吗?他跑到人家窗下吹口哨,把人家男人吹出来了。人家男人生气了,趁刘遵礼到乡里开会,把老婆带到会场,说,你不是喜欢吗?给你。你知刘遵礼说什么吗?刘遵礼大手一挥,说,我得了。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毙?你们拿枪打那个刘遵礼,打那个狐狸精,打死她,我看她求饶不求饶,后悔不后悔,几百年妇道全被她败了。你们要是不干,我去干,我一定拿针扎她,拿火烧她,拿锄头戳她,戳死她这烂瘪。
  
  1998年5月29日下午至夜
  
  当日下午,我们重回高坑,没见着刘春枝,说去县城了,也没见着刘遵礼,说走亲戚去了,十天半月回不来。同行的政法干部恶了,问:去哪个亲戚家了,地址告诉我。刘遵礼老婆支支吾吾,政法干部便揪衣领喊:你倒是说呀。
  
  刘遵礼老婆挣脱开后,跑到谷场大叫“公安打人了”,然后翻倒在地,抽搐双腿,吐出很多唾沫来。我们跑出时,人们已像洪水冒出来,他们男女老少,提棍持锄,举刀舞斧,黑鸦鸦一片,围了过来。他们问怎样了,刘遵礼老婆便干呕,说不行了。他们便大声鼓噪,几个不怕死的老头便拿竹棍敲我们,未几,刘遵礼单独从一间屋内杀出,他老远就挺着鸡蛋大的眼球喊:谁打我老婆?然后接过菜刀,看了一眼,剁向政法干部,如是十几刀,政法干部捂着右臂,说痛也痛也,却不见有血冒出。
  
  我脑袋一片空白,任人推来推去,胡乱地说几句“冷静点”,但人们已没法冷静,因为政法干部把菜刀夺走了。政法干部挥舞菜刀,叫嚷着跑了,当地民警说声快跑,也跑了。这阵势便只剩我了,我想跑,又想人们看我背影,盯我警服呢,他们一定说警察屁滚尿流,一定笑岔了气。我只能暗自加快脚步。
  
  那边厢,政法干部跑到羊肠小径上后,自觉安全了,便舞刀大喊:刘遵礼,你别猖狂,你的罪证在这里。
  
  他这么喊,后头村民便赶几步,把死要面子的我逮住了。
  
  我被抬起后,像睡在摇篮,看到天穹,很蓝,很深邃,很安静,像枚瓷器,辉煌欲碎,接着,又听到暴雨般的声音,那些声音说要处死我,我便滚下两行泪来。他们抬了几十步后,猛然将我放下,我立于大地,脑袋一阵眩晕,然后便清晰地看到对面苍翠的山坡、湿黄的石头和清新的树,鸟儿正踩在晃悠悠的树枝上点头。
  
  我不知道身在何方,所在何时,要干什么,要说什么,我僵直身体,等待山脚一汉子取出柴枪,丈量好步子,疯狂往这里跑来。我看到肌肉在他胸腹上下滚动,空气越来越满,张力越来越大,像是有大事发生。枪尖在太阳底下忽然闪出灿光,我又知道,那大事原来是刺穿一袋面粉,我的腹部将像面粉一样,发出噗的一声。我心门一急,狂念:妈妈,妈妈。
  
  我想去摸枪,却发现双臂已被架住,挣脱不了。更何况那只枪,在来文宁前我嫌麻烦又托公家保管了。我便像头即将挨宰的兽,全身抽搐,焦躁不安,忽而又见亮光一闪,全身安静下来,粉黛不施的媛媛走到面前,拉住我的手,要我和她一起从隧道走过去。我看到那不远处的洞口闪耀着刺眼的强光,便抓紧了媛媛的手。
  
  我看到她歪过头来,对着我毫无芥蒂、灿烂地笑着。
  
  眼见宏大的光明将吞没我们,一声嘶喝却又将我惊回现实。我睁开眼,看到像列车一样奔行的壮汉正在恐怖地紧急刹车,我想他的脚趾搓在地上,全部扭伤了,脚掌也蹭出大片的皮肉。我看到他把柴枪插到土里,痛苦地说: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刘遵礼瞪了一眼,说:老三,你是不是想我死啊?
  
  我听得此话,忽然疏放了血液,竟觉世界如此可亲,如此活力。我觉得刚才应该失禁了,低头一看,却是没有。暗自提了提阴根,仍是没什么尿意。我其实早该想到,刘遵礼原也是怕事的,否则不会拿着刀背对着政法干部砍十几刀。我“咳”地叹息一声,甚至想去调解他们兄弟,叵耐刘遵礼又死死盯着我,好像要恢复一只老虎原有的尊严。
  
  
  
  我躲闪开目光,却不料他又拉我胳膊,让我看他。我看得心慌,那里还是两只浑浊而恐怖的大眼球。
  
  刘遵礼忽而说:拷上我吧。
  
  我说:为什么?
  
  刘遵礼说:我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破坏我知不犯法。但人家把毛主席的长江大桥炸了,我就肯定犯法了。
  
  我说:你有没有打何大智?
  
  刘遵礼说:没有,我只偷他老婆。
  
  我说:没打就没事。
  
  刘遵礼说:果然没事?
  
  我说:没事。
  
  刘遵礼说:不是因为你在我手里,才这样说吧?
  
  我说:你放了我,我也会说没事。
  
  我怕他不放心,又说:本来就没事。
  
  刘遵礼大笑起来,笑完哭,哭完对众人说,以后有人来问,就别说你耕田来我织布了,就说我偷人,偷就偷了,没事。众人如遭大赦,跟着笑起来,刘遵礼的老婆也幸福地笑了。
  
  那夜,我非得吃刘遵礼最好的腊肉,饮刘遵礼最好的藏酒,才得以离开高坑。刘遵礼打电筒把我送过羊肠小路后,说:你说话算数吗?我说:算数。他才算是安心地回了。
  
  一个人走到村部后,我算是轻松了些,便解开裤扣拉尿,哗哗泡松好大一块地,我觉得快完了,那液体仍然如柱狂奔,我便想以前从媛媛家回来,都要紧张地在土墙边拉一泡尿,我想媛媛有一天要是问我有多爱她,我就会带她到那里,轻轻把泡松的土墙推倒。
  
  在村部小卖部,同伙拿菜刀磨柜台,气势汹汹,我忽而也气势汹汹,我想你刘遵礼至少是袭警啊。一个多小时后,十几个当地民警赶来,大家鼓噪着上路,要去扳平,却不料带头的接了一个电话,又丧气地命令我们不要去。
  
  从山路往下走后,我朝上看了看月亮,月亮就挂在树枝上,硕大无朋,就像要掉下来一样,很恐怖。可是我总是止不住往上看,我怕,就是我还活着。上了车后,听到机器哼叫的声音,我便知路面被一丈丈抛下。
  
  我是再也不来这地方了。
  
  1998年6月2日
  
  在文宁县去了几趟矿山,往高坑刘遵礼那里又打了几个电话后,我们得到一点信息,但得不到更多,便收兵回本省了。6月2日,刑侦大队发出协查吴军的通告,我受命整理破案报告。
  
  我能写出的纲要是:2月7日,原爆破手何大智声称帮高坑水库买炸鱼用品,从文宁县某铜矿保管员处私购硝铵炸药10公斤,当日回家,向妻子刘春枝说:我不和你过了,我要去炸人,春运火车挤,我就炸汽车,我要炸长江大桥的汽车。2月10日,何大智与吴军离开友丰旅社,乘卧铺车抵达本省。2月14日,两人离开幸福旅社,搭乘9路电车,在长江大桥引爆炸药。
  
  我能推测出的爆炸因由是“爱情恐怖主义”。写报告前,我打通了张老的电话,说了一些情况,张老听说我要请教,不痛不快地说:我是最后一次帮你了。
  
  我说:1月31日,何母对儿子何大智说,你没个卵用。此时何大智的自尊心已毁至谷底,他一定想到自己的无能,想到小孩子都说他戴绿帽,阳痿,便受不了,便要和心肠素狠的妻子赌个博,赌注就是炸汽车。为了使一切看来像真的,为了彻底吓倒对方,他特意搞来10公斤炸药。2月7日他向刘春枝摊牌,说了要自杀的意思,不单是自己要死,很多人也要陪着死。这是场情感赌博,赌赢了,刘春枝会害怕,会恳求他不要这么做,老实巴交的他就会原谅她,好好待她,和她一起好好生活;赌输就没想到,赌徒好像从来不会想到输。结果刘春枝恰恰表现得无动于衷,这样何大智就被逼上悬崖了。
  
  张老说:面子这东西在乡村是这样,对一贯有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没有的,却特别重要。
  
  我说:嗯。刘春枝说,你快点去炸啊。何大智就束手无策了,就傻眼了,就只能昏昏沉沉提着炸药走了。他总不能四肢健全地跑回来,告诉众亲朋,我没炸。可惜刘春枝不懂这个处境,等她懂了,就晚了。2月11日,刘春枝托人往县城带信,说,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做对不起党和社会主义的事情。这信晚来了一天,那边何大智等啊等,等了两三天,已经万念俱灰,已经离开文宁县城了。此时只有桥塌了,或者电车罢工了,才能给何大智台阶下。何大智估计也惶恐,当天凌晨,他伏在厕所墙上哭过。
  
  张老说:是,两个引爆人中间,有一个是明显害怕的。
  
  我说:何大智越靠近我们省,人生之路就越少,越觉自己是被冲动绑架了。可是他又能想到,自己在绝情绝义的美人那里什么也得不到,便不如死了,死了别脱。接着,他又会想到,恰恰没有比搞一场爆炸案更能报复刘春枝的了。他想全国潮水般的口水将浇向刘春枝,让她自责、惊慌、恐惧,夜夜做噩梦,终生背十字架。这时,他或许又是快意恩仇的上帝,在主持,在审判,这也许是软弱的他坚持到最后的原因。
  
  张老说:等等,我觉得自杀也能达到同样效果,自杀照样能把指责引向刘春枝。
  
  我说:他说出炸桥的话了,收不回了。
  
  张老说:那他当初为什么不说“我要自杀”呢,我觉得蹊跷。
  
  我说:您讲过,弱者迷恋爆炸效果。何大智一定权衡过炸十人和炸一人的效果,当然是前者更富于证明性。我想何大智一定渴望扬眉吐气,渴望自己最后一把不输给刘遵礼。事实也是,刘遵礼被他这一举动镇压了。
  
  张老说:有漏洞。我再假设,为什么不炸他老婆的村子呢?
  
  我说:何大智起先只想用威胁炸人来赌博。何大智说要炸老婆的本家,怎么挽回?更何况那高坑是个恶地,人凶得不得了,大家听说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6
何大智要炸他们,还不把他打死,何大智不会这么傻。
  
  张老说:他要死,为何拖个人陪呢?
  
  我说:您说的是吴军,吴军不知是哪里人,但极度厌世,原是待死之人。我这里有他的遗书,上面画了女人,写了诗,说,来本无根,去本无痕,你本无身,我本无形,就在美丽地结束不美丽的生命。我判断他是失恋之人,奢望自毁。
  
  张老说:一手破诗。
  
  我说:他叫四大山人,会画画、写诗、唱戏、武打。他老板说他艺术不错,我觉得至少是有文化的了。一个有文化的人在县城旅社擦桌子洗碗,说明自弃。很多人不就喜欢这样吗?你说我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好,我报废给你看。你不爱我,我就报废,我越报废越超然,越报废越清高。我觉得挑在情人节这天升天,是吴军的主意。何大智没文化,定然想不到。
  
  张老说:对,有点文化的人就这样,特喜欢看《读者文摘》,特重视情人节啊圣诞节啊母亲节什么的。
  
  我说:我老觉得这是一场由失恋导致的恐怖主义。何大智想对傲慢的刘春枝发出恼怒信号,吴军想对心中的女神发出自毁宣言,两个人凑一起,互相影响,就成行了。何大智可能有点不坚决,早有死意的吴军则裹挟着他前进。
  
  张老说:直觉上我感觉不对,你就可能吧,假设吧,编吧,反正这类案件破不破都一样,破了也挽回不了什么。
  
  我心想,你老怎么这么轻慢,我自己都差点成炮灰了,你还争辩什么,你失过恋么?
  
  我说:谢谢张老。
  
  张老却是说:别和老头见怪了,再见。
  
  我说:再见。
  
  张老说:再见。
  
  1998年6月5日-6月10日
  
  整理好材料后,我交给副大队长,副大队长签字“可”,又交给大队长,大队长签字“可”,大队长从局长那里回来后,叫我们去行管科领点钱,准备赴京汇报。在行管科那里办手续时,我顺便问了下周三可的悬赏金,人家却说他对着镜子把脖子割了,血溅三尺,死了。
  
  我说:你确定是周三可吗?
  
  那姑娘说:是啊,怎么不是?
  
  我想这65400元,我们应该再给他添上4500元才是。可是添再多都没用了。
  
  下午我拿着批示去行管科支另外一笔钱,会计姑娘又急忙说,没死呢,周三可中午猴急着赶来了,把悬赏金一文不少地取走了,还一张张地看,怕是有假钱。
  
  我说:我说呢。
  6月5日,我们坐飞机赴京汇报情况,公安部表达了疑虑,但还是承认了破案结论。我订票准备从北京站回,忽然想到那北京站的门,便想到张老,便和副大队长说要不要去探望探望他。副大队长当然同意,我打张老电话,却发现始终只有一个女士在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我又把电话拨到公安部刑侦局,负责接待我们的人说:张其翼同志死了。
  
  怎么可能?
  
  但人家就是这样说的。
  
  我忽觉被一盆水兜头浇下,竟是跌坐于椅,半晌不能言语。那边好似知道什么,又说:实验炸药时不小心牺牲了。
  
  我回头对副大队长说:张老弄炸药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了。
  
  副大队长一惊,忽而说:怪人啊,会划水的被水呛死了。
  
  次日,我们买好又大又阔的花圈,唏嘘着赶往八宝山,原以为那里哭声震天,可是一走进追悼会现场,却发现只松松散散摆了七八只花圈,稀稀落落站了十几个人。张老坐在遗像里,嘴唇紧扣,眼神凌厉,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旁边有惨白的对联一幅,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功勋卓著思无可追。
  
  横批是:烈士千古。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6
我们向着骨灰盒鞠完躬后,才知没有一个家属过来扶接、握手。我们便退到一旁,听一个戴眼镜的警监严肃地走到堂前念悼词,他面无表情,念了诸如舍小家顾大家、莫大的损失等词,正要念“永垂不朽”时,话筒突然没声音了,他拨了拨,声音又刺响起来,他想也差不多说完了,便鞠上一躬,在别人的招呼下走了。然后大家忽喇喇走了,手机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我回头看了眼,张老还是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地看着,甚是凄寒。
  
  在外边,我们问了个相熟的部里人,他叹息道:张老是鳏夫,又没朋友,可怜的很。
  
  那人又说:张老一直住在老宿舍,不开窗帘,深居简出,说是专门研制一种针对人体的炸弹,也研究出来了,很少分量,能在极短时间内,根据骨骼结构和肌肉分布情况,对人体实施摧毁力极强的定向爆破。张老在遗书里说,科学外表看像个美丽的女子,本质却又是邪恶的,你越知道这东西不能研制,可又越禁不住它的诱惑。东西没做出来时,张老还正常,还来上班,做出来了,就完了,就在家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世上没有活人可以供他实验,拿到猪羊身上实验又不具有针对性,他心一狠,便把自己当实验品了。张老在遗书里公布了炸药配置方法,希望能给我们一点提前量,就是未来有人这样爆炸时,可以做到心里有数。我们看了几遍,代码太多,看不懂,又觉得邪恶,便烧了。
  
  我问:张老是如何把自己炸掉的呢?
  
  那人说:2号晚上,老宿舍发出嘭的声响后,邻居就报案了。出警的人赶到后,推开门,发现房间很干净,接着又推开卫生间,发现牙刷、毛巾和水管也完好无损,水龙头和莲蓬头还在哗哗地喷水,只有天花板和角落还涂抹了一点肉酱。按照遗书上的说法,张老应该是在天顶、脖颈、胸脯、后背、腹部、膝盖和脚面安装了七枚液弹,把自己炸粉碎了,可是又没有伤害到别的东西。你看追悼会上有骨灰盒,其实盒子是空的,他的尸骨都让水冲走,冲到下水道去了。
  
  我忽然悲怆起来,忽然想到张老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的。他说:再见。我说:再见。他又说:再见。我想他是在特意向这愚蠢人世的代表挥手,他说,傻孩子,我要去天堂寻找聪明的伙伴了,不陪你们玩了。
  
  我们回去时,看到北京站正厅果然是个门字,门下穿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衣服的人,提着大包小包,你推我撞,熙熙攘攘,各有方向,各有目的,各有事情,只是不见张老其人,我便省张老万世孤独。
  
  归来后,我越念及张老,越觉自己是偷走了奖赏,因为我并没找到让何大智、吴军达成死亡默契的切实证据。当日他们结拜有言“但求同死”,但也只是宣誓而已,很难相信,刘春枝给何大智造成的痛苦,会感染到吴军;反过来亦是。我和朋友聊及此事,朋友却说,即使你的结论是错误的,那也是目前最靠近真相的结论了。
  
  我心下不安,却也只好如此了,在我的智力范围内,这已是殚精竭虑了。
  
  忙完一切,回到家,忽见着白发一路长进妈妈的头发,便说:妈,你老了。
  
  妈妈说:哪里老了?我没有变化啊。倒是你瘦很多了。你看,你瘦得腮骨都出来了。
  
  我说:没有吧。
  
  妈妈说:我老是惦记你不结婚,新谈朋友了吗?
  
  我说:没呢,不是忙案子吗?
  
  妈妈说:媛媛就莫要了,以后就是找你也莫要了。
  
  我说:她可能找我吗?
  
  妈妈说:我就是提醒下你。
  
  到巷口,拜见王姨,王姨露出欣喜的门牙,心疼地说:老二回来啦,瘦了不少。然后拉我进门,小声说:老二你出气了。媛媛的事不知怎么被发现了,科长老婆跑到单位,狂抓媛媛的脸,闹得很大。起初大家以为闹一下就算了,谁知那妇女足足去闹了大半个月,一直闹到媛媛不敢上班,科长在单位也作了检讨,可是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竟又天天到纪委上班,把纪委上烦了,便把科长免了。科长回头就和夫人离婚了,一出民政局,他就找媛媛,说是总算可以结婚了,可媛媛不知怎么回事,以前对他挺好,这下却不答应。这科长就拿刀出来唬人,媛媛还是不答应。至今还没解决呢。
  
  张姨恰好进来,说:媛媛是势利小人,官免了,就不跟人家了。
  
  我说:我妈怎不跟我说?
  
  王姨说:你妈嗤了三声,大概是要保持蔑视的姿态。
  
  我想到我妈,心下忽然凄凉,我爸去后十几年,都是她做饭我吃,我今日也要做顿饭她吃。这么想便起身去买菜了。路过菜市场,看到公共厕所,以前那里坐着纹绿眉毛的阿姨,死气沉沉,群蝇毕至,现在却仙气袅袅,芬香扑鼻,门口也换成个低头看书的男子,穿西服,打领带,摩丝头光光的。
  
  我望了那厕所门楣一眼,有红福字倒挂着,旁边又有长条红纸一方,写“开张大吉”,我想这是个什么世界。
  
  1998年6月14日
  
  “情人节爆炸案”过去整整四个月,我被副大队长、大队长、副局长先后找去谈话,被告知提了个中队教导员,享受副科待遇。我回来时,背着手在新办公室内走过来走过去,总觉得墙上少了幅画。挂《劝世歌》好似太俗,挂《泉》又太暴露,挂《清明上河图》或许贴题,想想,还是自己动手把《人民警察之歌》的宣传画挂了上去。如是,忽来了个实习警员,拿着材料要我签字,我看都没看就签了。那小孩要走,我又招手叫了回来,把签名看了一遍。
  
  我心想,范教导啊范教导,你也该练练字了。
  
  下班时,我小心锁好办公室,竟是有些不肯走,总算转身时,忽又见面前站了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发臭、皱纹纵横驱驰的老头。老头看到我就松开板车,趴在地上磕头,我心想这是谁把他放进来了,转而又觉自己站得太高了,便蹲下说:老伯请起。
  
  老头抬起头,喷出一嘴口臭,说:我认得你,你是好干部。
  
  我说:你说仔细点。
  
  老头又说:我认得你,你去过我们文宁县。
  
  我这才惊醒过来,来者却是文宁县富强乡何山小组的何文暹,却是死者何大智的父亲。当日我们去找他,他自顾采药去了,好似麻木,如今怎的又赶来了。
  
  我说:你来干嘛呢?
  
  何文暹说:我来拖我儿尸体。
  
  我骇然摊开双手,说:只有一把灰,怕是火葬场处理了。
  
  何文暹的眼皮忽然上下榨起来,不久,便榨出好几颗黄豆大的泪水,接着又痴了,好似脊椎被人击断了。我看得心下不忍,便进了办公室,找到火葬场电话拨过去,问了竟然有人值班,便按了下遥控器,那边吉普车怪叫了两声。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6
我出来后对何文暹说:老伯,我带你去火葬场。
  
  何文暹就又复活了,站起来去拖板车。我说:不用拖,就放在这里。他好像没听懂,不舍得放下,我又大声说:放在这里,没人偷的。何文暹才小心把板车拖到一边。
  
  我开着车载着何文暹往郊外疾驰时,用余光瞟了下他,却是发现他也不瞅矗立的高楼大厦,也不看飞转的灯红酒绿,就是缩着身子扑簌扑簌掉泪,好似我以前送过的一个走失儿童。
  
  到了火葬场后,值班员把何大智的骨灰盒搂了出来,何文暹看了很久看不懂,我说:就是这个,你儿子就在这里。何文暹便去找机关,找了半天找不出来,我一拨,那盒子便开了,何文暹解开小袋一看,果然是些灰,双手竟抖索起来,好似一时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我正要扶,他又放天哭起来,那眼泪一颗颗滚,像石头一颗颗滚。我知是真悲伤,便让值班的弄些饭食来,那人端来冷饭后,何文暹用手抓了几把,塞下去,把喉咙噎住了。咽了几口,咽不下去,便呕出来。有些米饭掉到地上,他便用手一粒一粒捉起来,捉完了又用袖子擦地,说:麻烦了。
  
  转而他又说:是我害死你了啊。
  
  我心想这是怎么了,见值班的好似也为难,便把何文暹扶回车上,把他拉走了。这一路,他就是把头一下下撞在骨灰盒上,说:是我害死你了啊。
  
  我说:老伯别难过,不能怪你。
  
  何文暹起初没在意,我又劝了几番后,他忽说:怎么不怪我?就是怪我啊。
  
  到大队后,我把车停在板车旁边,进去打电话给门卫,要他准备点饮水食物,然后把何文暹请到沙发上,任他哭泣。这样哭完了,何文暹好像洗了个脸一般,竟是往我办公室四处惶恐地望。我说,老伯别难过,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何文暹看了眼我,我直视着他,点点头,他便放松下来。
  
  
  何文暹说:我儿是被我逼死的。95年热天,我儿在铜矿不做了,回家呆着。我问怎么不做,他说开除了。后来我才知不是被开除的,是自己溜回来的,溜回来是因小学有个秦老师,他就是想和秦老师鬼混。有一天,我赶牛从小学后边过,猛然看到我儿和秦老师光身子躺床上,亲嘴,互相摸下身,便受不了了,便拿锄头进去,一锄头打中秦老师屁股,那里响了一下。我儿傻了,赤身跪地上,说敲死我吧。我便找来教鞭,狠命抽我儿,抽得胸前背后条条紫痕。我说,不知羞的东西,没爹娘教的东西。
  
  何文暹说:第二日秦老师一瘸一拐走了,再没回来,人们只当调走了。我儿神不守舍,我便绑住他,我们家的问,我就说他偷了东西。后来看来要饿死我儿了,我们家的就要自杀,我看看也不行,放了他。后来我听说高坑刘春枝要倒插门,就找了媒人。我记得我儿为这事哭了一日,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我就是想让他正常点,但他矫正不过来,后来竟要炸大桥,这也是我害的,我做得太绝了。
  
  何文暹的话很难听懂,可我却是越听越开朗,身上竟热血翻腾。至此,我才知道,何文暹正是那秘密的瓶盖。我想做个笔录,写好了时间地点,忽又觉得不必。我把笔抛下,说:老伯别伤心了,我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吧。
  
  何文暹忙站起来说:不麻烦了,你是好干部,不麻烦了。
  
  我问:那你住在哪里?
  
  何文暹没听懂,只是鞠了一躬,捧着骨灰盒走出去。我跟着出来,已看到他把小盒子用粗绳绑在硕大的板车上。我说:你要走吗?
  
  何文暹说: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有罪的。
  
  我正思着要挽留一二,忽而又闻到那口腔里的积垢味道,便管住了自己。门卫送水和面包过来后,我把它们塞给何文暹,想想又加了两百元钱。我说:别难过了。
  
  然后我看着何文暹拖着板车,念念有词地走了,他先念五个字,接着念四个字,接着又念五个字,接着又念四个字。我听不太懂这方言,便不费力猜了。我慢慢看着,看着他像团黑泥消失了,感觉不可知的世界一块块清晰起来。
  
  刘春枝为什么偷人?
  
  因为何大智不过夫妻生活;
  
  何大智为什么打工?
  
  因为想逃避与刘春枝在一起的尴尬;
  
  何大智为什么绝望?
  
  因为何文暹拆散了他和秦老师,虽然何文暹保守秘密,但来自父亲强有力的判决,令何大智自觉是被塞来塞去的物品;
  
  何大智为什么告诉刘春枝要炸人?
  
  他要找这个名义;
  
  吴军声音为什么高尖入耳?
  
  这个自然是;
  
  吴军为什么喜欢演旦角,为什么描口红,画鬓角?
  
  他努力使自己本质如此;
  
  吴军为什么愤恨厂长?
  
  厂长刺伤了他对本质的自我认识,羞辱了他内心最美好的一部分;
  
  吴军为什么和罗汉狂殴?
  
  罗汉们调戏他,说他龅牙妓女,定然是个同性恋,不小心揭示了他;
  
  吴军为什么弄那么多身份证,并隐瞒出生地?
  
  想避开人们对其准确的指认和指责;
  
  吴军为什么写那样的诗?
  
  他对环境绝望,对自己绝望。
  
  吴军为什么要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那女子去除长发后,竟然就是吴军;
  
  他们为何结义?
  
  实是拜堂;
  
  他们的不自由各在何处?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7
何的不自由来自何文暹,何文暹发现吴军何大智的事后,将何大智赶回到刘家,刘春枝构成新的不自由;吴的不自由来自罗汉和街道的敏感,以及自己的敏感。吴军觉得无处可逃;
  
  他们何以选择死亡?
  
  在自由不自由间,只有死亡过渡。当不自由难以忍受,而自由又遥不可及时,死亡取代自由,成为美好想象。
  
  何以又选择自杀性爆炸?
  
  是要用整个世界来摆平他们的委屈,愤怒和可怜。
  
  接下来,我的思维便飘荡在两间旅社,我想我像上帝一样,看到了他们最后的时光。
  
  在友丰旅社杂物房,我先是看到一张孤零零的床,何大智坐那里看星星,他是掉落的一颗;后来又多了一张床,吴军坐那里看星星,也是掉落的一颗。两颗星对视一眼,好像你终归是这个世界的,是陌生的,无话可说。
  
  几天后,一张床躺着血流不止的伤者吴军,另一张床空着。何大智敷药,包扎,喂汤,像女人照样男人一样照顾男人。何大智眼泪哗哗地说别和罗汉较劲,你就当他们是猪,不要和猪较劲,吴军说没什么的。
  
  又几天后,一张床躺着两人,或者另一张床躺着两人。吴军对何大智耳语,我每次听孟庭苇都起鸡皮疙瘩。她唱,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是否每一位快乐过的红颜,最后都是你,伤心的妹妹。
  
  又一日,一张床只躺着吴军一人,吴军盖着戏服酣睡,地上是擦拭过精液的卫生纸,何文暹推门进来,见到这个,悲怆而恶心。何文暹在店前等到买菜回来的何大智后,什么也没说,提着他就走,人们骚动起来,说这个父亲很愤怒。吴军也推开窗看,看得眼泪流出来,心想再没缘分了。而何大智像那个运城县的知青,在看到县城的琉璃瓦、水泥路越来越远,而中巴车的尾气和乡下油菜花又越来越大时,被溺死的情绪包围。他对何文暹说,信不信我杀了你?何文暹找到司机用的摇杆,递给他,说,你现在敲死我吧。
  
  几天后,吴军在一张床上辗转反侧,何大智忽归来,两人喜极而泣,又哀伤不已。沉默很久后,吴军说:我们去死吧。何大智说,好。吴军说,去长江大桥死吧,毛主席写了诗,风景壮美。何大智说,好。两人依依别过。
  
  又一日,吴军在一张床上发呆,何大智疲惫地进来,将炸药塞入床下。
  
  又一日,两张床都空了,只留下一个揉皱的香烟盒、一双雨鞋、一首诗和两张身份证。
  
  吴军和何大智在凌晨五点漆黑的县城街道手拉手走,又冷又饿,后来,饿得没重量了,便飞。吴军说:用力点,上边就是光明了。何大智就用力扑打翅膀。吴军说:看到阳光了吗?何大智说:看到了,太刺眼了。
  
  两人飞落幸福旅社后,吃好,住好,像王子,像公主,像世界末日。只不过何大智终归要害怕一下,便跑到厕所哭,他哭世界无容人处,无立锥地。而吴军早是无可念之人,他大声呵斥何大智:别哭啦,哭什么哭?何大智便像恐惧的孩子,停止抽泣。
  
  吴军问:听说过有人被车撞死吗?
  何大智答:听说过。
  吴军问:听说过有人得癌症死了吗?
  何大智答:听说过。
  吴军问:听说过有人打仗打死了吗?
  何大智答:听说过。
  吴军问:听说过有人走路被杀死了吗?
  何大智答:听说过。
  吴军说:人都有一死。不是这样死了,就是那样死了。
  吴军问:死了能带走粮食和人民币吗?
  何大智答:带不走。
  吴军问:活30岁是活吗?
  何大智答:是活。
  吴军问:活60岁是活吗?
  何大智答:是活。
  吴军说:是造孽。
  何大智说:嗯。
  吴军问:你爹骂你你开心吗?
  何大智说:不开心。
  吴军问:你老婆爬在你身上你开心吗?
  何大智说:不开心。
  吴军问:罗汉们轮番取笑你你开心吗?
  何大智说:不开心。
  吴军问:工厂老板随便开除你,你开心吗?
  何大智说:不开心。
  吴军问: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开心吗?
  何大智说:不开心。
  吴军问:这些是什么呢?
  何大智摇头。
  吴军说:这些是活着。你还想活吗?
  何大智说:不想活。
  吴军说:你是爆破手,知道爆炸后的感受吗?
  何大智说:不知道。
  吴军说:像打针,像蜜蜂蜇一下,很快,快到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何大智说:嗯。
  吴军说:不要怕,我陪你死。
  何大智说:嗯。
  吴军说:别嗯了,看着我,孩子,就这样看着我。跟我说,我爱你。
  何大智说:我爱你。
  吴军说:大声点。
  何大智大声地说:我爱你。
  
  1998年6月14日夜
  
  我这样激烈地想了很久,竟是像一个写完小说、作完曲的人一样,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个世界,要急于告诉一个妙人。可是又突然发觉,自己恰恰是这个秘密的信托人。
  
  许久,远天隐隐传来打雷声,我才想到另外一件事。
  
  我打电话给妈妈说不回家了。
  
  我说:妈,你给我叫次魂吧。
  
  妈妈说:你这孩子怎么了?
  
  我说:你就叫吧,我想听。
  
  妈妈好似有些害羞,说:老二回来啊。
  
  妈妈又自答:回来了唉。
  
  我数了下,第一句是五个字,第二句是四个字。心下忽然翻江倒海,挂了电话,关上办公室,就去开车了。
  
  我把车往大桥开时,时速是80码,跑了一刻钟。忽而想,这样跑上高速,跑上省道,跑到山路,跑到河里,竟是要一个日夜。如是人走,七百里几可算是长征了。我跑得心急了,又想人家太老,走不了这么快,便打慢速度,一边走一边看。看了一会儿,就要用雨刮了,却是像一头扎入雾海,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样鬼迷心窍地走走停停,又兜转过来寻,却是寻不着了。我就想,何文暹一定拖着板车去哪个隐蔽地躲着了。心下便叹息起来。我想自己是送不成了。明天一早,太阳出来,何文暹就会抖索精神,念念有词,拖着孤零零的骨灰盒往故乡走。
  
  我让警灯无声地亮着,拉开车门,坐在那里慢慢抽烟,好似看到爸爸在几里外的雨天骑着自行车往家赶。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后,便斜着浇灌起来,夜路上有了庞大的水花,起了浓厚的水雾,人的眼皮便挣不开。我看到爸爸肩膀左一晃,右一晃,勉强骑到了一个转弯处,他想雨太他妈大了,路太他妈遥远了,怎么骑也骑不动,然后又大概听到了一种好听的声音,便仔细听起来,等他听明白了时,那轮胎在水面上劈波斩浪的声音已经奔到眼前,他头也没抬,便被撞飞起来,好似地球是老天,老天是地球,这样转了许久,眩晕了许久,终才像一袋面粉,无声地扑落于路旁的草丛,接着圆轱辘变成方轱辘的自行车又咔地一声撞到树上,把我爸爸吓坏了。我爸爸匆忙看看自己,整个人好好的,就是里边像拆散了一样。
  
  那天我在家忍着瞌睡做作业,想不做又害怕,暗自偷了几个懒,将就做完了,便马上钻床上去睡了,而妈妈则把暖好的菜愤怒地倒回锅里,嘴角狠毒地骂爸爸,说范老子你有种,半小时不回,一个小时也不回,一小时不回,两个小时也不回。后来又有些担心,可是拉开窗户,雨便飘洒进来,浇了一身。妈妈便宽慰自己,男人也要打打牌的,也要应酬的,家里没电话,带个信回来也好,不带是太看不起女人了。看不起就看不起。
  
  妈妈便也把自己哄睡着了。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27
第二天一早,妈妈醒来,一直眼皮狂跳,看范老子还没回,很有些预感,便急急出门,刚一出去,便声嘶力竭地喊起来,那声音就好似要把天空生生撕开一般。我还在床上就心脏狂跳,踉踉跄跄赶出来后,看到我爸爸身体蜡白,衣服滴水,像个皱巴巴的东西,爬在门口一动不动。我知道他辛辛苦苦爬回来,是要看我作业做好了没有,没有做好就揍我。
  
  后来我就自由了。
  
  1998年6月23日
  
  我的教导员瘾还没过足,便接到通知,去龟寿山一个会议中心参加警衔晋升培训班。起初几天,都是大老爷们在一起,没甚意思,我便独自散步,走上山顶,便看到江岸区的度假旅社区了。我想幸福旅社就在其中,何大智推开窗户,又回头叫吴军:你看,那里有个人。
  
  吴军看了几次,看明白了,说:世界好大,那么远的人都能看到。
  
  最后一天,中心忽然涌来一批要到银行上岗的女青年,个个脆嫩欲滴,看的我是眼花缭乱,就想在这里培训到老。是夜,我们办毕业舞会,这些妹妹果然满身飘香地赶来,我从一旁走过去,禁不住就要开开屏。机会直到好晚才出现,主持人说年轻有为的范教导员可是再世陈百强,我便搓着皮鞋,扭捏着上台了,正低头吹麦克风,忽见对面的门开了,一个脸打白霜、身穿红呢裙的女鬼飘进来。我立刻僵住,想管住脸上的炭火,却是管不住。
  我想这些人通通消失了就好,可是他们却齐齐整整地拍巴掌,用期待领袖的眼神焦渴地期待着我。我便不知如何自处,后来有人走过来,拿走麦克风,又拍拍我的肩膀,结果把我喉咙里的一句话忽然拍出。我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幸过。
  
  我闭上眼也能看见他们惊呆了,在我大踏步走向门口后,那背部也一定像磁铁,将那些惊呆的目光吸过来。然后,女鬼也跟着走出去了,大家都明白了。
  
  出门后,我先是听到皮鞋声在楼梯间蹬蹬作响,接着便听到红色高跟鞋在后头紧紧跟着,心下竟是悚然。转到二楼,我抽钥匙打开门,想关上门,却见那张惨白的脸畏缩地卡在那里,我便弃门坐到床上。
  
  
  她进来后,磨蹭很久,才鼓起勇气,授权自己坐在椅上。
  
  我说:孟媛媛,有话请讲。
  
  媛媛摇摇头。
  
  我说:那好,我说。我告诉你,分手后我天天在等你打电话。
  
  媛媛说:我打了,打不通。
  
  我说:你不会打我家啊?
  
  媛媛说:我怕。
  
  我说:我左等右等等不来,就发恶誓,说再不理你了,你求我,我也不理了。
  
  媛媛说:对不起。
  
  我说:你回去吧。
  
  媛媛坐着不肯动,好似椅子是最后的阵地。
  
  我看了眼手表,说:你睡床吧,我找别人睡。
  
  我都起身走到门口了,媛媛忽然走来,巴住我胳膊,说: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没说话,媛媛的眼泪却流了我一手。
  
  我说: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媛媛说:我不睡。
  
  我说:让你睡,你就睡。
  
  媛媛说:你说句话吧,说了我睡。
  
  我说:说什么?
  
  媛媛说:孩子,我原谅你。
  
  我说:孩子,我原谅你。
  
  媛媛凄惶地笑了一下,说:你说了我就高兴些,就满足了。
  
  我心间隐隐碎了,便避开她去洗澡了。总算洗完出来,忽见媛媛赤身躺在床上,嘴间又添了浓烈的口红,像个小丑,可眼泪还是晃荡在眼窝。
  
  我说:你平日也不化妆,干嘛现在画这么难看?
  
  媛媛说:书上说,化妆是对人尊重。
  
  我说:你尊重别人去吧。
  
  媛媛说:我只想尊重你。
  
  我好似要说点什么,却是压住不说,只是掀上被子盖她。媛媛眼泪忽又淌出来,竟是将刚化好的妆冲跨了。媛媛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没说话。
  
  媛媛便紧紧抓着被子,慢慢抖索起来,许久又说:我知道是要被你嫌弃死的,你让我在这里住一夜吧。
  
  我说:你住吧。
  
  媛媛却是又哭起来,好似眼睛是个水袋,一挤就挤出很大一摊来。我没话说了,一个人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对着江景发呆。许久了,竟又觉得被抱住了,挣脱不开。媛媛说:对不起。我伤害你了。
  
  我说:你没伤害我。
  
  媛媛说:我伤害了。
  
  媛媛又说:我妈妈嫁人了,搬人家去住了,这边的房子也要卖掉。
  
  我说:爱卖卖去。
  
  刚一说完,便酸楚起来,猛想到女人一生所需,仅只一房,房子还在装修时,她就过来规划了,这里摆个书柜,那里摆个妆台,这里粉刷成黄色,那里配个孩子睡的摇椅,南柯一梦,如今是无家可归,各自孤零了。
  
  此时媛媛松下手来,伤心地去穿衣服。
  
  我便滚下泪来,好似终于是肉身撕裂了,一时想自己也有太多不是,自己何德何能,竟至让人如此讨好?
  
  我便大声吼道:你干什么?
  
  媛媛说:我走。
  
  我说:天这么黑,没车了,你走哪里去?
  
  后来的一天
  
  光阴似箭,我却是不敢和妈妈提及复合之事。忽而一日,趁着高兴,便说了,妈妈筷子掉地上了,整个人傻坐着,许久才知去抹眼泪。妈妈说:你和范老子一样心软。
  
  妈妈说:我日后命苦了。
  
  我劝了好几番,竟是劝不返,便想着去给她做顿饭。去到菜场,阳光明媚,忽见那公厕周围多了很多小摊小贩,还有老头下棋,小学生做作业,竟是热闹非凡,细一看,瓷砖墙上又多了片红纸,上书“有史以来”,心下便乐了,心想再不去,对不起这人的想象力。
  
  我拉完出来,那正在捧书苦读的男子正好抬头,我大叫:周三可。
  
  周三可起立,虔诚递来中华,又递来一张名片,又掏出ZIPPO点火。
  
  我说:不错啊,是经理了。你看什么书呢?
  
  周三可说:《MBA工商管理》。
  
  我心下奇了,说:传说你不是自杀了吗?
  
  周三可说:哎呀,老弟,说起来都因为你。你看这里,疤子好长一条。送死那天,是一日四衰。我先给记者报料,说淹了车,结果记者来了后反而骂我,你为什么不打110、120?你没见淹死人吗?我哪知人没救出来,通讯员的资格就这样生生被取消了。接着,我走路又看到好多人抽奖,说是奖票越来越少,轿车还没领走,便去银行取钱来买,买了两千多,歇手抽烟,结果别人交两块,把轿车摸走了。我这个叹,就去兑足彩,谁知卖彩的说,不用来了,不开了。我想也是,赌博这东西国家能让它久办吗?心便碎了,还说把500万均分给老婆、父母、孩子,分个鬼。后来才知道,不是不开,是意大利一个修女还是教皇死了,意甲停赛,奖开不出来了,你说气人不?走投无路了,我就想还有65400块在你手,就打电话,谁知你劈头来句,没用,身份证没用。我就忽然被泼下一盆凉水,湿漉漉的,清醒得不得了,回去后就找刀割自己,还好我懒,平日不磨刀,刀钝了,割了几分钟,便把自己割活了。
  
  我说:活下来就好。
  
  周三可说:可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就听说你们班师,跑去问,竟问到奖金,我便喜煞。手里全部是现金,拿起来又和砖头没区别,我就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可是不能再吃不能再喝,可是要搞百年大计了,这样就投资厕所来了。
  
  我说:生意好做吗?
  
  周三可说:不好做,你想,来买菜的都是中年妇女,一分钱都要还上半个小时,上厕所付费,超出她们理解范围了。她们都说,周疯子,你不给我钱就算好了。
  
  我说:那你还承包?
  
  周三可说:头几天,我也慌,装镜子,烧檀香,请保洁工三班打扫,搞得和宾馆一样,结果成本上去,客反而被这阵势吓住了。那时我见人就想拦下,爹爹啊,尿一泡吧,爹爹啊,很便宜的,可是人家怎么会理你?人家思维早就定性了,人家这是肥料。后来我算是开窍了,拉尿收费是抢劫,人们不干,但如果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有人来了。我想我买了那么多彩票,我就不信别人不买,这样便也摆了个红纸箱,搞抽奖。
  
  我一看,那纸箱上果然写了四个烫金大字:诚信抽奖。
  
  周三可说:此后人们的膀胱果然憋不住了,就过来摸电饭煲、自行车,摸着摸着就以为是自己的了,就爽快地交一块钱,进去拉。拉完一摸,空白,也不恼火,不就一块钱吗?
  
  周三可又说:你还没见过盛况呢,有天下午,奖票越摸越少,奖品还没出现,大家竟然排队过来拉,前边找钱慢了点,后边就吵,说是断子绝孙。拉完呢?就一边系裤带一边出来摸,有的摸过了,没摸到,想想又去拉一次。我说,不能拉就别拉了。你道人家说什么?人家说,你管得着吗?我当然管不着,可还是要本着对人民群众负责的态度,说说的。不过说也无用,后来有个人听说有个日本产的高压锅没摸走,竟然骑车骑八里,专门跑过来了。
  
  我说:怎么摸奖还有诚信摸奖啊?
  
  周三可小声说:你看看旁边的,卖十元三样的、卖外贸衣服的好几家呢。我这边生意好起来,客源多起来,他们就眼红着跟过来,我是开阔之人,我发财你也发财,我的客源带动你,你的客源也就会带动我,这叫共赢。可是他们坏,后来也搞摸奖了,这就不道德了,这就是明摆着进攻我的主业务,我就打电话给城管,城管的车还没到,他们就卷起铺盖灰溜溜跑了。我打诚信牌也就是想向顾客透露这个意思,我这里抽奖是正规的,你看,这么大一厕所,这么豪华一厕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是他们呢?四处打游击战,你能对他抱半点信心吗?结果后来,他们的奖便摸不出去,做生意基本靠喊了。
  
  我说:你岂不是发大财了?
  
  周三可说:尚可尚可。以前一天接两百不到,往环卫所交份钱都不够,现在一天能接一千多。做人啊,关键是要活下来,活下来,财源滚滚来。
  
  (完)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48
布尔津之诗-------张好好论

文/耀旭

张好好论



我想象那个地方的黎明,青光从四点多就开始了,那种永远的每一天的光就是唤醒,有的人会醒过来,在光明里,成为光之丝线,向内,向外,向更远的远处传导。
一个人的生命最终变成一缕光是多么难得而幸福,当然,除非童话,我们更多的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生命会变成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我们的生命,不必其它,但光明笼罩,黑暗深潜,对于每一个生命而言,那注定是被赐福了的。
如果她是追随光明而来的,她是带着光之迤丽和光之洞彻的,你靠近她,你,也就会被洞彻和照射。
布尔津是遥远之地,我想象那个地方的光明是不一样的,她更洁净而热烈,她所照射的山峦安静而肃穆。但科学可能不会这样解释,科学会说,所有的光都是一样的,科学真的会这样说吗?我不知道,要么承接光明的大地不一样,要么承接光明的内心不一样,反正我自己,从来都不会觉得我每天所迎接的光明都一模一样,我也不会觉得此处的光明和彼处的光明是一样的。就像此刻,在我心中,布尔津的光明远远比我此处的光明更为纯净也更加深入地抵达我心。

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最向往的生活都在彼处,彼处的山峰,彼处的平原,彼处的月夜,彼处的清晨。遥远的彼处遥不可及,也许这很虚幻,但循着光而走,比站立原处的枯死,总会更加地给生命带来新的希望,那远处的天际的青光,慢慢地豁然开来,然后是多姿的炫丽的霞披,然后是一轮朝阳,这样的充满希望的早晨,和同样的充满希望充满生机的人间,才是所有的追光者所想要追寻的,像朝圣者一样,内心庄严而宁静,热切而执着,生命就会随之而升腾。
在所有的人中,追光者更加向前,她不萎缩,她急迫而决然,她害怕光的流逝,即使她本来知道光是恒久的永远的,她还是认定了她所希望的光明就在前面,越过山坡就是,越过黑暗就是,越过荆棘和草丛就是。

我宁愿背负着原罪,铿锵独行,也不愿
背负人间的法则,--------银货两讫这可怕的人间淡漠
我离你远远。在狗尾草的深秋天里,听一生的
脚步,轻踏漫天星光,----------这落在大地上的圣语。

---------《在狗尾草的深秋天里》

一个追光者内心的坦然、透达、高蹈不羁,就像融入在炽烈光芒的照射里。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0
布尔津之诗-------张好好论

文/耀旭



我想象那个地方的黎明,青光从四点多就开始了,那种永远的每一天的光就是唤醒,有的人会醒过来,在光明里,成为光之丝线,向内,向外,向更远的远处传导。
一个人的生命最终变成一缕光是多么难得而幸福,当然,除非童话,我们更多的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生命会变成什么,我们的生命就是我们的生命,不必其它,但光明笼罩,黑暗深潜,对于每一个生命而言,那注定是被赐福了的。
如果她是追随光明而来的,她是带着光之迤丽和光之洞彻的,你靠近她,你,也就会被洞彻和照射。
布尔津是遥远之地,我想象那个地方的光明是不一样的,她更洁净而热烈,她所照射的山峦安静而肃穆。但科学可能不会这样解释,科学会说,所有的光都是一样的,科学真的会这样说吗?我不知道,要么承接光明的大地不一样,要么承接光明的内心不一样,反正我自己,从来都不会觉得我每天所迎接的光明都一模一样,我也不会觉得此处的光明和彼处的光明是一样的。就像此刻,在我心中,布尔津的光明远远比我此处的光明更为纯净也更加深入地抵达我心。

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最向往的生活都在彼处,彼处的山峰,彼处的平原,彼处的月夜,彼处的清晨。遥远的彼处遥不可及,也许这很虚幻,但循着光而走,比站立原处的枯死,总会更加地给生命带来新的希望,那远处的天际的青光,慢慢地豁然开来,然后是多姿的炫丽的霞披,然后是一轮朝阳,这样的充满希望的早晨,和同样的充满希望充满生机的人间,才是所有的追光者所想要追寻的,像朝圣者一样,内心庄严而宁静,热切而执着,生命就会随之而升腾。
在所有的人中,追光者更加向前,她不萎缩,她急迫而决然,她害怕光的流逝,即使她本来知道光是恒久的永远的,她还是认定了她所希望的光明就在前面,越过山坡就是,越过黑暗就是,越过荆棘和草丛就是。

我宁愿背负着原罪,铿锵独行,也不愿
背负人间的法则,--------银货两讫这可怕的人间淡漠
我离你远远。在狗尾草的深秋天里,听一生的
脚步,轻踏漫天星光,----------这落在大地上的圣语。

---------《在狗尾草的深秋天里》

一个追光者内心的坦然、透达、高蹈不羁,就像融入在炽烈光芒的照射里。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1


她的近期作品被全部汇集在一个组诗里:《一个轻轻的孩子》:

一个轻轻的孩子

清晨五点半,九月半,深夜十点半,那个奔跑的自己
撒开脚踝,撒开头发,撒开心,打开,光束自里而外
又自外而里。整个的太阳,半个的月亮,铁打的星星
追逐脚踝的,两只狗。脚踝早已不忧伤,没有蛇追赶
噬咬的伤月光灌注,在月光里奔跑,一个轻轻的孩子
从前没有不幸,今后没有幸运,只有在,在,在当下
九月半的芦苇好看,撒开头发,风一吹,世界美如斯。

这也是一个追光的精灵。她奔跑的身姿是美的,解放的,自由的。无论是脚踝还是头发,还是心,全部都解放出来,无论是清晨五点半对着晨光,还是深夜十点半在天空中高悬的那半个月亮,她只想奔跑与追逐,身姿被打开,身体和灵魂都在轻灵地升腾,用自由的梦想,和对大地的热爱。

这个原始意象差不多就是一个寓言:一个奔跑的孩子,一个向着阳光和月亮飞奔的轻轻的孩子,她升腾的背影就是一个自由的梦幻,更高的天空的广阔,更高的天空的亮色,都是希望,光束笼罩,愈加清减,她飘荡的灵魂在渴望的霎那间融入广宇。

在我的记忆中,一个大地的孩子是无比的孤单的,特别是当她凝视着遥远的天空和月亮的时候,多么遥远呀,她站在一棵树下,一条小河边,小小的心灵充满着疑问和困惑,她还没有更深地融入生活与人间,这样的时候,光明的烛照是多么重要。那一缕光不是别的, 就是希望,就是未来的道路与方向。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1
三、

出发点是布尔津,抵达地是很多地方。
布尔津注定是一种胎记,这胎记在诗歌里并不显在,不像她的小说那样直接:《布尔津怀抱》、《布尔津光谱》,布尔津在她的诗里,是父亲的手掌,是蔷薇的白,是风一样的存在,它在吹拂,它在空中无处不是,但却并未直接显身。无论如何,是她让我知道在祖国遥远的西北角有一个叫布尔津的地方,并在我们的心中引起无比的神秘。

黄  昏

黄昏的林子,早春的林子
林子里黑黑的鸟巢,和
轻缓飞起的月亮
天空的手干净 微微的冰凉
脸庞依上去 像是心爱的人
弯下浑厚的身体

这是稍早一些时候的诗作,无论她写的是什么地方,我都愿意武断地认定这林子就在布尔津,这黄昏也在布尔津,这黑黑的鸟巢还在布尔津,这干净的天空更在布尔津,这心爱的人就是布尔津。虽然诗人注定是要离开的,而且她是愈行愈远的人,她是那个向着天空飞起来的轻轻的孩子,但布尔津早已流贯在她的血液里,她去到哪里,布尔津就在什么地方。
可惜的是,她的第一本诗集《布尔以津》我并没有读到,从集名上看,它的印记似乎更加强烈,但这也说不定,那些回视故乡的人都已经经历了岁月的苍茫,那个曾经还不是今天的张好好,而是另一个叫作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张浩----的小女孩,真正属于她的布尔津必须是在无边的离开的岁月里。
布尔津,布尔津,布尔津,无论你是谁,当你在内心一遍又一遍默念这三个字的时候,你也许会随着那个追光的小女孩一起,来到这个神秘遥远而干净纯洁的地方。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2


其实不必着急,我很看重离开,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与一次又一次地回来,一次又一次地把生命拔出来,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再把生命种回去,最朴素的大地就是这样,今年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把它采摘了,归仓;明年,又会有新的一年的花开;又会洒下谷粒,种下稻子,来年又是一片金黄。如果说小说的布尔津已初见土地,那么诗歌的布尔津在张好好那里也许还只是一声轻轻的呼唤,一阵悠长的气息,一缕拂面的清风,我们所期待的诗歌的布尔津是一座高耸的乞力马扎罗,是一座荒凉而又沧桑的马楚比楚。
真正的诗篇每一个字眼的深处都是泥土,都是灵魂,对它的阅读不是简单的快乐与消磨,而是生命的呼吸与相拥。布尔津的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布尔津的山峦、草地、河流、湖泊,都是诗歌的种子,早已深深地珍藏在心。



一切稍纵即逝,却永在的

光路过树枝便不走了,它们斜洒下来
如虹,如雾,如露,如雨,如气
如世界上一切稍纵即逝,却永在的……


一切稍纵即逝,一切又都永在。这才是离开者回观的开悟。世界多么宏大,微观多么渺小,时间稍纵即逝,万物永远都在。真正的诗歌是对初始的回归,同时又是对真理和事物的发现。诗歌的发现永远都是新的建设性的劳动,如果一首诗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勃发出新的生命,而是被时间所淹没,那么它就不是真正的诗歌。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2


我想,布尔津对于诗歌的张好好来说更为关键的是一种精神的向度和精神的根源,而不是像小说的张好好那样就是一种生活,一种回忆,甚或是一种责任,那些她所爱的人,给予和陪伴她生命成长的人,他们的美好,她似乎觉得说出他们就是一种回答,一种赋予。
而在诗歌中,这种回答和赋予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诗歌所抵达和回归的是精神,是深处的幻象,而不是语言、面孔、步态。
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诗人都拥有两个或多个故乡,拥有数不清的亲人,她生命的根在一个地方,她精神的根却永远都会伴随着她的成长不断迁徙,不断探索和前行,张好好不断地离开、回来,渐行渐远,虽然在她的身上永远都带着最初的布尔津的那缕洁净的光,那光也会随着时间和历史变大变远,也许有一天终将逐步成为一种源柱,使她的生命愈来愈加通透和强大,但她暂时还没有定居下来,她的往复回环,带着精神与生活的双重动荡,都在寻找栖居。
多故乡的生命一方面使她仿佛与原初的故乡保持着某种疏离,另一方面也使她更加融合,更加阔大,更加契入这个时代的中心,时代不是日历,不是年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带着它那个时代的自身的人民、群体的生命体征,每一个时代的具体介入者都以其自身的搏动和时代一起呼吸,在这之中,诗人是灵魂更加骚动的人,在一个时代脉搏微弱的时候,他们的呼吸和呐喊会更加直接地反映到时代的脉搏上来。
她的另一个组诗《从前的年代》正是从一个个体生命的角度对于时代和命运小视觉回观:

“这就是一场革命,所有不洁的,懦弱的,用板刷来清洗”
--------《原谅》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3


两组诗《从前的年代》和《一个轻轻的孩子》分别写于2010年以前和2010年以后,这也许是一个分水岭式的划分,不,以我的角度,更明显的分水岭在2014,如果我没有搞错,《一个轻轻的孩子》这一组的写作时间几乎都在2014年夏天以后,它具有更加的干净和洁度,它的内在灌注更大更多,更深,它的篇幅更加浓缩,三句、四句,七句八句,再长一些也就十多或二十来句。我大致知道这种开悟的根源,她更加注重简单、直接、扎实的美。一切多余的东西都是累赘,在它的源头中,有她生命自身的简单,也有不断的学习与接纳,2013年以来她不断地在学习《诗经》和其他她所喜欢的中国古典诗人作品,而且她的这种学习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阅读和审美愉悦,而是一种两种时空,两种生命精神的交融与重铸。

“《诗经》的第一首就讲君子追求静女,天地鸿蒙,天地玄黄。开天辟地要的是亘古向前,而可以亘古的情感必定是安静的。是知心的人如鹤。在月光下度步,弹琴瑟心与心重合。
是开阔的,是天意,是两袖清风的浩荡荡。”
-----------《如鹤》

这是我随意摘录的她品读《诗经》诗篇的随意文字。这是一颗现代心灵与亘古情怀的一种彻底的融合与贯通。
简简单单、自在往还,诗要纯朴,就要丢掉那些繁复的东西。

永恒的将永远永恒

事物在光中沐浴多时
与我们在坦途中遇见
光照耀,进入你的目光,再
传递给我。这是一场大雨落下来
全世界齐声合唱。永恒的将永远永恒
清洁的将永远清洁,真心的永远真心。
这一生,遇见多少没有未来的过往
然而没有心酸,只有信仰。

就是这么简单:“永恒的将永远永恒,清洁的将永远清洁,真心的将永远真心。”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3


早期的张好好,请原谅,我还不太知道那是哪些年月,像《月光下的小城》,像《波涛》,已经同样具备了特别庄严的质地,


月光下的小城

一棵树正是一片森林——的代言人,
它退下,它起身,森林的语言是强劲的风,
它嗅出泥土之下细细根须的隐忍。一座月光下的小城,
你会感觉到一片森林在摇动。从不悲叹的树木,
你听那叶片,正像海浪一样哗哗地响。海鸟的俯冲,
礁石和浪花的冲击——多么奇怪。月光漠然。

森林从平原退下,退到河谷,退到山巅,
月光和风把森林的誓言从暗夜中召回,
冰凉的星星命令细细的根须扶摇直上,
河水重回岩石的素朴旷达。湿重的水草与森林之语
呼应作答。一只狗狂热地叫起来,一只猫
庄重地行走在空中的花园。雾气晨露,
降落在森林坚定的誓言之上。小城的骨胳在梦魇中作响。
这誓言并非咒语。但在夜里,这誓言被月光的魔法
牵引。一些人奇怪地披衣下床。他走到树之下
走到月光之下。打量这座奇异的小城。
这充满着月光鼓舞的森林的誓言的小城。


她在布尔津的天空下是静好而庄严的,也是探索性的,这座月光下的小城正是她心中的布尔津,“一片森林在摇动”,“正像海浪一样哗哗地响”。这种探索性使她的城池带着时代的象征和隐喻:

“河水重回岩石的素朴旷达。湿重的水草与森林之语
呼应作答。一只狗狂热地叫起来,一只猫
庄重地行走在空中的花园。”

还有《波涛》,一样的气息与生活隐喻。

波  涛

阴天里的树冠——请注意它们——无声的波涛;
阴天里身上的温暖——如炉膛里暗红的木炭——
也是一种波涛。取出冬天里的披肩,就像,
对逝去岁月长长的怀想。安静地退守,守在壁炉旁,
金色的干柴噼啪,松木的香味也是一种波涛。

波涛自然可以是静谧的。暗流的力量要多少——光阴
成就。太阳的芬芳,被单的洁白,大雪的清香,
在阴天里滚滚而来——也是波涛。两个女人并肩走过
长长的白杨道。一个是茉莉,一个是菊花。二十年前的笑意
也是波涛。我愿意——谢天地——这样的话语
是波涛中的一个大浪。

请在阴天里凭窗。流云在走,匆匆。树木涌动,柔软。
一个人的心,发出暗红的炙热的光。这是纪念温暖的日子,
波涛永不止息——如果它们果真就是波涛——
阴天里,读懂一生中唯一要做的一件事。

这显然来自于她内心探索和融入的内在渴望,也来自于她从布尔津这个小小的世界外部所获取新鲜的外体的血液,她是多么渴望,一个暂新的自我和一个暂新的布尔津同时像月亮一样高悬,像波涛一样奔流不息。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5


是的,她是一个循着光源而勇敢、执着、决绝地前行的人,她就是一个在漆黑的夜晚追寻月亮宫殿的寓言中的少女,每一缕光对于她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巨大吸引力。她看到了方向,她执着前行,同时她也不断修正。在某些片刻,她会停顿下来,但那不是畏缩,而是依于大地吸取滋养,她就像一个母亲的好儿女,母亲所喂养给她的乳汁从没有白白浪费,除了母亲,还有泉水,还有大地的青苔和草叶,她同样吸其精华,勃然成长。
如果一个诗人身后没有耸立着一个时代,如果一个诗人身后没有耸立着一群------乃至是一代或几代人,那么这个诗人就是特别孤单甚或说是单薄的。你的身上没有承载,没有分量,没有流传,没有血脉相通,你怎么能够担当当下、过去与未来?
多源头的河流水必浩荡,多峰岚的山系路必幽长,布尔津是射线的起端,那些道路像光一样四散发射,在伊犁、在北京、在乌鲁木齐、在重庆、在武汉,所有的栖息地都被铭记,所有的夜晚与清晨,在她只身独处的自我放逐中,诗歌、文字以及那一个又一个上古先贤的诗魂,域外大师的杰出篇章,才是陪伴她的唯一慰藉和真正情人。

我说,我爱你

我说,我爱你。那必将是,
爱你的家族,黄土垒成的重重叠叠
它们芳香,甘甜,用着圆舞曲的表情
轻轻一个转身,回头看我。我说,我爱你
那必将是,大地深处的吸引力,虚无里
生出坚挺大树。远远望去,静静走来
世界轻寂无声。我说,我爱你。

这个爱字的郑重与庄严早已超越了一般的爱人之间的情的许诺,而更接近于超然的神示与天启。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6



在早期的题材处理中,我们更多见到的是,一些他性的抒发,


《从前的年代》、
《远方的春风》
《我爱的土地》
《大溪水》
《鸟的巢》
《影  子》
《水彩可以描画的时光》
《雾》
《泪》
《空》
《七月的雨水》
《你就是一棵走动的树》
《月  光 》
《灯芯绒》
《那只喜鹊她从未离开》
《光  影》
《同一条道路》
《那些古老的花纹》
《这是一片耐心的土地》
《多么标致的一条河》
《河流》
《摇篮里的女孩子》
《金莲花地》
《人间的声音》
《春  夜》
《对赛里木湖说起一些事》
《新月新月》
等等等等,诗人借助他性世界说事,这更偏于传统,诗情的生发类似于传统的“借物抒情”。在对他性事物的探索中完成诗人的诗性体验,比较一下,2014之后,诗人在这样写:《世界松绑我》,《这就好》,《从不能停止》,《一切稍纵即逝》,《得有用》,《假如遗忘我》,《鳞甲如龙的银河系的,深底里》,《又大又美》,《可以不》,《摇落》,《但是,棉花,更纯洁》,《世间万古成古》,《我宁愿爱你多过月亮》,《而玫瑰的红色》,《在初上、阑珊的灯火里》,《每一样都很合适我》,《盲目吗?从不!》,《它们唯有如此》,《永恒的将永远永恒》,《回馈光每一日向我们而来》,微微拘谨在自己膝头的温暖里》,《撞的沙沙响》,《终其一生眺望的》,不需要太多的去探究和分析,这种革命性的变化就像是已经完成了两颗灵魂的交接。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6


从对光的向往追逐到融入光芒的自我,从对自由的渴望、战斗到内心的解放、坦达与自然,一颗不断升华与洗洁的心与灵魂最终将是溶解和消弭一切的。一切的界限都将被解除,一切的道路都在延展互通,



月亮打扫人间。人间拥挤。但是月亮从不放弃。
这就好。
我在天台找星星。打亮打火机。人间拥挤,
但是我从来欢欣。
这就好。

----------《这就好》

“月亮打扫人间”,“这就好”,“但是我从来欢欣”。这欢欣就是解放,就是新的人间与世界。我们是否可以拥有一颗对万物欢欣的心呢?“月亮打扫人间”,我欢欣,“人间拥挤”,我欢欣,无论人间怎样,世界怎样,我都欢欣,这欢欣就是解放,就是广袤的大地,就是万物生长的繁茂,就是一颗无边接纳和无边爱意的心。这欢欣是多么美好啊,就像冬天的一抹暖阳,照在大地之上,世界倏忽之间就变得温暖而光明。当我们每一颗心从来都充满着欢欣和喜悦的时候,这将是一个怎样的美好、开阔而旷大的世界呢?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7
十一


“欢欣”不是放弃洞彻,放弃批判,放弃斗争。“欢欣”是去却尘埃的洁净,是洞解天地的豁然。


我亲吻小猫的心脏,世界的胸膛,和你的呼吸
这巨大的蹦床,我奋力跳起,从此不能停止
纵然我心安宁,在薄薄的黄昏,在窗边亲吻小猫的心脏。

---------《从此不能停止》

这是状态之诗,但它不是一个无所事事、悠然自得的小女人的状态,不是一个忧郁的自怨自艾的愤怒诗人的状态,而是一个与世界相融,与生存契合,与他者无间的状态。我们身处的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彻底的他者的世界,对立还是和谐,妥协还是斗争?都是我们无可回避的大命题,“我亲吻小猫的心脏,世界的胸膛,和你的呼吸。”一个万般迷茫者是否能够找到“世界的胸膛”?一个冷漠隔绝者是否能够抚摸贴近“小猫的心脏”?一个绝情寡义者是否能够倾听他人的生命呼吸?“世界的胸膛”并不遥远,当你把灵魂打开,把生命解放,把万物包容,把爱情给予的时刻,你,一定也将能够贴近和亲吻“世界的胸膛”。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8
十二


得有用。猫捉鼠,狗看门,鸡打鸣,鸭献出夏季轻软的羽毛
我瘦成秋天的紫苜蓿
每一次的翩若惊鸿,你便把全世界扔去了爪哇国。

-------《得有用》


在鳞甲如龙的银河系,的深底里,的最幽秘处
有一团明亮的星团,它叫射手座
我有幸在临近四十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是射手座
我愿意在鳞甲如龙的银河系,的深底里,的最幽秘处
蛰伏。如另一条鳞甲熠熠的龙

从前很漫长的日月里,我暴躁,轻易忧伤,怀疑
抗拒整个世界。发疯,奔跑,痛哭,在夜的底部
而不是在鳞甲如龙的银河系的深底里,蛰伏。

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鳞甲如龙的银河系的,深底里》

我相信这是真的,也有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也有漆黑的毫无星光的暗夜。一切找寻的时刻都会焦虑,在期待那个星团出现的漫漫长夜,“我暴躁,轻易忧伤,怀疑,
抗拒整个世界。发疯,奔跑,痛哭,在夜的底部”,然而,星团总会出现,“我愿意在鳞甲如龙的银河系,的深底里,的最幽秘处,蛰伏。如一条鳞甲熠熠的龙”。从追寻到蛰伏,从焦虑到安然,从黑暗到自我生光,“如一条鳞甲熠熠的龙。”
深入到底部而又光明不息,深入到底部而又升华如日月,深入到底部而又豁然天下,仿佛一个新我的诞生,仿佛天地又回到了最初的片刻。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7:58
十三


说实话,今天的当代中国诗歌几乎正在处于一个毫无标准的时代,各种面孔粉墨登场,然后又黯然消褪,一拨人为一拨人喝彩,一拨人又被另一拨人围攻,谁都掌握着自己的真理,谁都想戳穿别人的谎言,就我个人而言,一些不变的真理,我已坚持了二十多年,但一个糟杂的时代容不得真声真话,没有上位的声音终将无人倾听。
起码我们要拥有真吧,起码我们要拥有爱吧,起码我们要拥有善吧?起码我们要拥有美吧?起码我们要拥有干净、清明、简单、质朴、直接这样一些基本的质地吧。
我喜欢、我相信布尔津就是这样的地方,遥远而僻静,原初而质朴,这也是张好好与生俱来的生命底色和精神质地,所以她才能够几乎是凭着直觉在暗夜里前行。
就像那条河,来自她生命源头的地方:








额尔齐斯河的那一头,仍然是额尔齐斯河
生在斯,长在斯,美如斯
河水低头,默默回
旋,凝视我,拥抱我
款款长发,婉转的嗓音,和暖暖的心曲
一身洁净,立在戈壁上,用森林的花环
笼住银色的身体,长长地瞭望我
我将永不迷失。

---------《我将永不迷失》

她不会迷失,而是越来越清晰和豁朗,她不会迷失,而是越来越深入地抵达。

她说:我从来都不属于任何圈子。我相信。这种独立的精神和信念无论是在她的诗篇里,还是在她的小说里,散文随笔里,乃至是在她批评里都可以随处可见。她文字的真诚、炽烈,她写作初衷的诚实,她对责任、道义、担当的坚守与维护,都坚定而鲜明。
这一切,才是最基本的准则。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02
傍晚开车经过龙坪镇(外六首)

文/向武华

像个过路人
像个真正的过路人
晚霞满天
晚霞满江
夕阳加速燃烧
一盏巨大的快要熄灭的灯
收害后的田野
旅客散尽的码头
人烟稀少的菜市场
面江独坐的年轻人
散步到小镇郊外的三两男女
停产的棉纺厂
门牌陈旧的小酒店
堆满垃圾的排水沟
冒着浓烟从江边运木材的改装车
这切曾经多么熟悉
现在又是多么陌生
像一阵烟雾,像一点点黑暗的火星
迷人的江边小镇
她的荒凉
像一个消失的吻
像一个小女孩染红的蓬乱的头发
像一杯酒
此时我已有些醉意
加大油门
超速离开
从后视镜里
我看到这个小镇
像一张油画
慢慢燃烧成一堆灰烬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03
补记去年冬天的一件事

厨房装修进入尾声
天下着雪
后院堆满了废旧的
抽烟机、电饭煲、铁锅
我对泥匠师傅说
这些也许还有些用
他说是的
我说我不会修理
不懂这些东西
他笑了
你们读书人
哪做得来这些粗活
他说他都行
水电家用电器都没有问题
他一直站在雪地里
头发上沾着雪粒
我说
这些东西你都拿去吧
他有些犹豫
想想了说
我这回去
就要准备儿子结婚
我以后再来运吧
……
现在这些东西边
都长出青草了
他还没有过来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05
黄尾鲴

野钓所至
许多地方让我们叹息不已
明明一处世外桃源的
好港汊、好山池、好沟渠、
好水库、好溪河、好深潭
不是饲养投了化肥、猪粪
甚至生物药渣
就是丢满了塑料瓶、旧鞋破袜
各种生活垃圾
只有几处生活饮水的水库
让我们醉心地尝到
水美鱼肥的味道
前两日一个钓友
发了一张钓获照片
全是清一色的黄尾鳃
这可了不得
黄尾鳃是有名的生态鱼
对水质要求特别高
第二天我们赶过去
果然是一处神仙之地
在风景区的半山腰上
水库周围茂竹修树
几户山里人家安安静静
黄尾鳃如翩翩君子
俊美清朗
如此美好
仅此一家彭河水库
能容她
能养她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06


像往年的端午一样
一大早出门
买了六把艾草
每把一元钱
多少年也没有看她涨过价
就是最穷的人家
也能买上几把
沾沾节日的香气
这就是老天的大公平
最好的东西
也是最普通的东西
如同阳光空气微风
雨滴、梦和爱
人人生而有之
她还有一些好听的名子
古远又鲜活
像溪流一样咚咚
响在每一个角落
冰台
艾绒
医草
萧茅
蕲艾
蓬藁
……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07
雨天

夏日的雨天
院子里的树木
潮湿而沉重
躺在木靠椅上
看一部旧电影
音乐有些忧伤
对话很寂寞
不知什么时候
就睡着了
醒过来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旧电影在上演高潮
男女主角
正激烈地争吵
每一句话
都像粗大的雨滴
打在阔大的树叶上
或车玻璃上
闪在脑里就一句话
这些贵族
这些珠宝闪烁的丽人
为什么那么不满足
自己的生活
一梦而过
谁又满意过自己
的生活?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08
在邻县濯港镇丁字街村的一条林荫小路上

很多时候
来到一个崭新的
无名的小地方
几户人家
一坡竹林
或一畦菜地
或一片水田
或一截沟渠
好像被人世遗忘
好像周朝的村落
我很享受这样
隐秘的地方
站于一角
向四周观望
深呼吸
吐纳出很多浊气
在邻县濯港镇
丁字街村的一条
林荫路上
我站在一棵高大的响叶杨下
痛痛快快地洒了一泡尿
我的影子和树的影子
一块映在
清澈的渠水中
很长时间
这条小路上
都没有车辆
和行人通过
好像留足了机会
让我去沉思
曾经的一个少年
热爱在林荫小路上
徜徉、读书、幻想
被金色的夕阳
镀着傲慢的光圈
糟糕的事情早已发生
即使不饮酒
已是满身酒气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10
临江小镇

涨水的季节
大都在农历五月初
江里的水比棉地稻田、堤坝和沟渠边
疯长的鸭舌草、沼泽蕨、灰菜
龙葵、五蕊柳、野莴苣、凤毛菊
这些漫山遍野的无名花草
还要野蛮,像一头发怒地公牛
她漫上来了
黄水汤汤地扫荡着所到之处
我们看到的最奇妙的景象是
在河流上浮着一片片杨树林
这样的季节,在休息日
我喜欢开车到邻县的一个叫“蔡山闸”
的地方垂钓
大数时候鱼获不多
两三条黄颡鱼、十几尾鲫鱼
更多的是船丁、小白条这样的小鱼
坐在江边,每到傍晚
洗干净渔具我才开始环顾四周
夕阳西下
江边的玉米地更加悄无声息
几条挖沙船废弃一样经久停在那里
这也许是荒芜
而我们称其为安静
这个地方离我生活过的一个小镇
不过一两里路远
镇上的人去坐船
往往会赶早
要穿过树林走上很长的一段路
做小孩时
我经常一个人走这样寂寞的路
一路幻想,整个平原好像到处都是小灵精
不知有多少次
我开车经过这个临江小镇
都会想到一所破败的高中
最年轻的时候,我在这里教过五年书
还有什么比时光更野蛮?
那些春天的野草灌木吗?
那些汤汤而逝的不绝江水吗?
人声嘈杂的小镇菜市场
灯光零星的小镇剧院
在江水淹没河滩的季节
我想起的东西
越来越少
甚至就是深夜停靠小镇的
一声船笛
珍贵的就是那么一点点
谁也无法贪多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14
羽微微的诗

文/羽微微


《约等于蓝》

不可能一开始,就是蓝。
要若无其事地泡泡茶,想想别的
打几个电话。或者把屋子里的书收拾好
如果外面不是阴天。就站在阳光下
假装是一株蔷薇,正在微笑
你知道,美好的事物都是慢慢开始的。
不可能一开始,就是蓝。


《允许》

已经很久了。我突然想停下来
允许自己哀伤,长时间地。
允许影子和我一起回忆。我允许
我比影子,略微淡灰
允许有个声音问我:你,究竟在哪里?
我允许自己走在大街上,是冷的。
我一天比一天更冷。我允许
自己,一天比一天
更冷

《但》

我长了腮。但不潜水。
我长了翅膀,但不飞翔。
我长了光环,但不祈祷。

我长了海。但不肯蓝。
我还在身上长了许多时间,但不快乐。
我长了药方,但不痊愈。
我长了花瓣,但不柔软,也不盛开。

最后我长了死亡。但不害怕。
但我竟然不害怕。


《满脸绯红》

如果这个时候你亲我
我希望可以满脸绯红。我希望一个我爱的人亲我
然后满脸绯红
然后回到他身边
做一个,安静的小妇人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17
广济传统美食文化溯源

文/地老天荒

武穴原名广济,地处吴头楚尾的鄂皖赣毗连地区,先民多来自五湖四海,其传统习俗与其他地区交流融合,兼收并容,具有鲜明的地方特征。清《湖广通志》载称:“广济县风俗醇庞近古,然好气任侠。”清康熙《广济县志》载称:“广济俗多朴茂,民爱稼穑,士喜读书,以孝友为先,然其人椎(注:意为朴实)而戆(注:读音“壮”,意为厚道而刚直)。”民众敦厚淳朴,勤劳克俭,重孝义,知廉耻,勇悍倔强的习性世代相继。一是崇尚勤俭,珍爱诚实。居家,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不喜铺张。论世,注重亲历,少虚妄狂热、言过其实表现。待人,诚实笃厚,讲求信用,鄙弃虚情假意。处事,崇尚果决勇敢,计出必行,行必有终。二是尚农尊读,乐土重乡。在重耕读的同时,形成了郡人乐土重乡的习气。常谓“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对固守家园、眷恋故乡的感情十分看重,对子孙忘祖、浪荡弃业者特别鄙视。三是急公好义,崇尚气节。有生息与共、忧患同当、急公好义、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的良好风气。乡间一家有难,大家排解。同时,对邪恶势力和品行深恶痛绝,嫉恶如仇。四是殷勤好客,注重礼仪。广济先民普遍讲究家有来客不论亲疏贵贱一律以礼相迎的习俗,即使在外为官,回乡仍照俗礼行之,不然受人非议,被人看不起。

武穴码头是长江中游的深水码头,这里移民众多,舟车络绎,商贾云集,商业十分发达,近代以来素有小汉口之称。为了生存,各地的能工巧匠蜂拥而至,落地生根。自1876年签订中、英《烟台条约》后,帝国主义列强势力纷纷进入广济,先后有美、德、日等27家外洋号、商家在广济开设分支机构。广济人既受到帝国主义的直接掠夺,又最先受到商品文化熏陶,地方民族工商业随之发展。1875年兴办煤矿,比慈禧太后“奏准”开办我国第一个矿产业开滦煤矿还早三年;1885年开始近代炉炼铸造;1897年开办邮局;1918年创办光明电灯厂;1922年兴办和丰米厂;1928年倡修梅武公路,开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这些都是在鄂东开先河的,先后产生了以“理发名师”蔡竹坡、“实业巨头”郭鼎存、“商家总管”陈正斋、“竹艺大师”章水泉等为代表的一批有胆识、有技艺、有商品经济头脑的实业家。

工商业的兴起,能工巧匠的聚居,带来了各地的饮食习惯和不同的美食口味,极大地丰富了广济饮食文化,造就了一批有名的厨师和名菜,广济美食文化由此应运而生。广济民间俗称午餐为“喝茶”,晚餐为“过夜”,颇令人玩味。饮食风味,烹调习惯酸、咸、辣、甜等味,不求偏颇,喜爱“滚(烫)、烂、淡”。菜肴多佑以香葱、大蒜、辣椒,少用醋,爱用酱油。腌菜主要有腐乳、麦酱、萝卜角、腌辣椒、酸豇豆、水白菜、晒干菜等。卷煎、山药炖肉、豆泡炖肉、蓑衣丸子等四碗菜为“家乡菜”。还有墨鱼炖肉、米粉蒸肉、山粉丸子、油面蒸肉,以及用鸡鸭猪肉混沌的三鲜汤。喜庆办酒席,出菜碗数必以双数,一般为十大碗,也有八大碗,十二大碗,十四大碗,以头道菜定席名。烹饪方法除炒、蒸、烧、炸、炖,还有“铁板烧”、“罐煨汤”、“凉伴菜”、“自助火锅”等。清末至民国时期,同庆酒楼、同心酒楼、普云春酒楼最为著名。李毛尔的藕粉,马元银、李焕清的米粑,李老头的萝卜饼,周阳春的藕粉蓑衣丸子等都另有风味。此外,还有凤凰鱼翅、一品海参、红烧青鱼尾、梅花鸡茸鱼肚等广济传统名菜。而广济美食如佛手山药、龙坪细油面、广济豆泡、大金板鸭、春燕皮蛋、广济法饼等,地方名菜如卷煎、蓑衣丸、山粉丸、山药豆泡炖鱼头、红烧青鱼尾等,广为市民和外籍回乡同胞的喜爱,外地人品尝也会津津乐道,成为广济美食文化最亮丽的风景。   

酥糖:“董糖”的传说

广济酥糖是湖北名点之一,流传久远。广济酥糖原名董糖,据考证明代万历年间(公元1573-1620年)有一位姓董的人,很孝敬母亲。有一次,他的母亲生了病,咳嗽不已,数日不能进食,他访问邻里并经名医指点,用熟芝麻粉、米糖等调制一种酥糖给母亲吃,母亲吃后,食欲渐增,病情好转并恢复健康。这件事很快传为美谈,传到糕点作坊后,作坊老板按照董氏配料制成酥糖,上市后深受市民喜爱,称之为“董糖”,后经多项改进,并加入广济桂花,把这种酥糖改成为广济地方名点,“董糖”亦更名为“广济桂花酥糖”。

广济酥糖作为武穴的一种地方食品文化,有其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在长江中下游广大地区流传甚广。在长江沿线也有一些地方生产酥糖,但无论是从生产加工工艺,还是产品配方以及产品口味上,唯独广济酥糖一枝独秀,独占鳌头。广济酥糖作为武穴流传四百余年的一个知名品牌,在中华民族食品文化史上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并被收录入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湖北民俗志》。

云片糕:乾隆皇帝赐名

云片糕又名雪片糕,旧时系贡糕,专供朝廷御用,是中国历史悠久的名点。云片糕采用优质糯米、精炼植物油、白砂糖和橙片为原料,经过严格的工艺加工而成,其色如白云、片似薄翼、质地细腻、口感绵甜、营养丰富、易于消化老少皆宜的食品。

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到淮安府城西北的河下镇,河下镇紧靠大运河,是盐商富贵的聚居之地。而且私宅园林甚多,结构精巧,争奇斗胜,驰名全国。乾隆的龙舟到达这里,盐商们纷纷接驾,叩请皇帝上岸盘桓几日。结果,乾隆被一个姓汪的大盐商迎接到他家的花园驻跸了。这天下午,正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乾隆在汪家花园的暖厅里凭窗赏雪。他这个人是向来喜欢卖弄文才的。赏雪之际,免不了要吟一两首诗。所以,他哼哼唧唧地做起《雪景》诗来。“一片一片又一片,三片四片五六片,七片八片九十片……”嘴里光是片儿片儿的,可那第四句再也接不下去了。他望着窗外飞舞的鹅毛大雪发愁,急得脑门子直冒汗。这首诗不过四句头,做不出真够塌台的!就在这当儿,汪盐商棒着一只细花玛瑙盘子,前来跪献茶点。乾隆一看,正中下怀,趁这吃茶点的岔儿,便把窘相遮盖过去啦。乾隆这时的眼光,全被玛瑙盘子里两碟同样的细点吸引住了。一碟小长方块,都是切成的薄片儿,晶莹洁白,惹人喜爱。乾隆竟忘了用牙筷,顺手先拈两片,一尝,香甜松软,清新可口,顿时大加赞美:“何来佳点,如此大快口福!”他一面赞叹,一面一片片抓着吃。眨眼式夫已经吃下十多片,这才抬起头来向汪盐商道:“此物是何名称?市上可有出售?”汪盐商回奏:“此乃小臣家传糕点,外间并无售卖之处。既蒙皇上赏识,小臣斗胆叩请恩赐佳名。”乾隆又一一查问糕点是用哪些材料做成的。汪盐商加油添醋地吹嘘了一番,说得神乎其神。乾隆信以为真,简直听呆了。乾隆答应给汪盐商家传糕点起个典雅的名称。他思索一会,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吟完的那首诗,不禁拍案惊叫:“好哇!这种糕点的色彩、形状,岂不就象外面飞舞的雪片吗?依联看来,就赐名‘雪片糕’吧!”汪盐商真心叩头谢恩,接着捧来了文房四宝,请乾隆挥毫题字。哪晓得乾隆高兴得笔下大意了,在金笺纸上把“雪片糕”错写成“云片糕”,因它是皇帝御笔,哪能随便更正。后来糕饼店铺里就以讹传讹,沿用了“云片糕”这个名称。

发饼:县官夫人生子报喜

发饼是武穴传统名点之一,是一种方便食品,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发饼是用酒曲作为原材料发酵的美味食品,主要原料为精面粉、白糖、奶粉、甜酒、纯碱、苏打等,经面团调制、甜酒发醇、融糖、发酵、成型、烘烤等工序精制而成。饼呈扁圆形,表面呈麦骨黄色,底面棕黄色,饼质醇厚,入口松软,甜而不腻,奶香浓郁,甘甜味美,回味无穷,是粗粮美食的绝佳代表,也是风味独特的大众化食品。

相传广济首任知县司马申来自河南沁阳,年过五十膝下无子。为了后继有嗣,夫人郑氏在家人陪护下来灵山求神拜佛,回家时走到一处紫罗藤遮掩洞口,忽闻一股沉香味随风飘出,洞内传出梆声伴奏的诵经声,郑氏喜出望外进入洞内,见有一尊瘦骨嶙峋的木雕佛像,一位身着破僧衣的和尚坐在莲花蒲墩念经。郑氏喜之不尽,急忙三叩九拜,祈祷敬香拜佛,临走时,将身上剩余的九文钱全部投入功德箱内。

郑氏回到家后,精神饱满,身心愉快,对丈夫司马申说与灵山结了佛缘。司马申听后也很高兴,就想吃老家河南的烧饼,急忙安排厨房做烧饼吃。晚上三更,司马申从书房办完公文回房歇息,推开房门,突见一道十分耀眼的白光闪入夫人腹中,银光出现,满室飘香,司马申大叫一声“夫人”,只见夫人双手捧着一个用手绢包着的烧饼,惊恐地说:“我,我,我刚才梦见把月亮吞进肚子……”司马申听后,连忙把饼子虔诚地用双手捧起来,放在头顶上,朝着夫人三鞠躬:“夫人,这是祥光,这是吉兆,恭喜你,饼子报喜,状元及第!”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司马道信出生时,司马申做了很多烧饼,见人就发,人们不知何故发饼子给大家吃,司马申忙笑着说:“夫人怀孕时,是饼子报的喜,所以饼子向我报喜,也向你们报喜。”人们听说后,纷纷拿块红纸把饼子包起来,拿回家放在祖宗神龛上供奉三天,再分给大家吃,其意是向祖宗报喜,求祖宗保佑,并相互传告县官生子报喜。“发饼!发饼!”自此后人们生了儿子,学着县官的做法,向亲朋好友送饼子报喜。于是,“生儿子送发饼”的习俗一代又一代往下传,一直传到现在。不但如此,遇上哪家修建房子喜封金顶,人们也会用红纸圈住发饼,分给前来道喜的人。每逢阴历初一十五或重大祭祀节日,民众用发饼拜祭寺庙敬神,乞求风调雨顺、家庭和睦,老少平安。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4
蓑衣圆:四祖道信孝父

在武穴,每逢节假日和家庭办喜事,总要做一道蓑衣圆子,这一独具风味的名菜。这道菜表面贴着糯米饭粒,像披着蓑衣一样,故名叫蓑衣圆子。蓑衣圆子表皮松软有弹性,馅心油润而不腻,味儿又香又甜。

武穴蓑衣圆子和四祖道信孝父的故事有关。道信见父当知县,日夜为百姓操劳,吃饭不香,就想做一道好菜,以调父口味,让父亲多吃饭。于是,晚上做了一个梦,自己做一道菜,父亲喜爱吃,赞不绝口,称这道菜叫“蓑衣圆子”。日后,每隔两三天,道信就做一道蓑衣圆子给父亲吃,父亲渐渐增加饭量,每餐比原来多吃一碗饭。别看小小的蓑衣圆子,料有十几样,有藕粉、冰糖、金桔饼、香元条、蜜枣、麻仁、核桃仁、杏仁、糯米、桂花等十一种料配合而成,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

吃蓑衣圆子时,不能心急,如果你拿上筷子,猛地将蓑衣圆子夹起,那就把蓑衣圆子夹破了,糖心馅儿流出来,不是烫了手,就是烫了嘴,或者流到衣服上。如果轻轻的夹起蓑衣圆子,猛力一咬,那糖心馅儿烫得舌头连连打转儿,一旦吞进肚里,烫得心痛,禁不住用手抹抹胸口。如果看蓑衣圆子粒儿小,拿起一粒包进嘴里,那会夹在喉管中,上下不得,烫得好难受,只得猛力一吞,吞进肚子里,这才真过瘾。吃蓑衣圆子时,先吸糖心馅儿,再吃皮儿,先用筷子轻轻地夹起来,用嘴轻轻地把蓑衣圆子咬上一个小口,对着小口像小孩吸奶那样,轻轻地吸,慢慢地品,那糖心馅儿又烫、又甜,满嘴又甜又香,心里甜滋滋的,热呼呼的,让你久久回味。

发粑:由“风疤”到“发吧”

端午吃发粑,是广济民间一代一代沿传下来的风俗,它也和四祖道信有关。相传那一年,许多百姓身上患了风疤,又痒又难受,求医问药均无效果。禅宗四祖道信闻知后,就在端午节那天,用小麦粉做成粑,分送到患风疤的百姓手中,以此“粑”克彼“疤”,让他们吃下去,很快百姓身上的风疤都治好了。后来,人们为了纪念道信,就在端午节家家做发粑。

由治疗风疤形成的端午吃发粑风俗,内涵不断被扩展延伸,后来意味着“发吧”“发吧”之意,发粑越吃越发,兴旺发财,图个吉利。还有一层意义,端午前后,正值小麦收获季节,家家大担小担,一堆堆,黄灿灿的,做一顿发粑吃一吃,尝尝新,庆丰收。其实端午做发粑是非常讲究的,要挑选出籽粒饱满、圆滚黄亮的一两担小麦,经过筛选、淘洗,滤去泥土、沙石,放在太阳下暴晒一两天,麦要晒干、晒透,然后把晒干的小麦加工磨麦粉。麦粉磨好后,接下来是和粉、揉粑、放粑馅、做粑,粑馅由白糖、猪油、芝麻搅合而成。每个粑挑着满满一汤匙粑馅,放得满,一个个发粑有大碗哪么大。粑做好后,放进蒸笼里,灶火熊熊,发出“咝、咝”响声,一会儿蒸笼四周热气腾腾,飘溢出发粑甜甜的香味,令人谗涎欲滴。

在广济民间,小伙子要接亲,送端午节要送上酒、香烟和扇子,还有发粑。先要看女方本家和亲戚六眷有多少,给每户送上节日礼品:一瓶酒、一条烟、一人一把扇子,一人一个发粑,要挑去节礼两三担。发粑蒸熟后,放到箩筐里,每个粑贴上“双喜”,一层层地摆放着,箩筐上面还放着柏树枝和红绸布盖好,然后挑上节礼和发粑,一路欢歌笑语到女方家。女方家早已恭候,忙接下担子,燃放起“噼哩叭啦”的鞭炮迎进屋内,女方父母引着小伙子沿家沿户送喜粑,每户以鸡蛋、蚕豆作回篮礼,并送上几句恭喜话。

卷煎:僧尼的素食

武穴有一道老小喜吃的名菜,叫卷煎。这道名菜起源于唐朝初年,当时禅宗四祖道信继承三祖衣钵,广济成为佛教圣地,一时间庙宇林立,梵音缭绕,信徒如云。据说兴盛时有庙宇千座,僧徒千人,高僧法嗣118人。道信带领僧尼开荒种地,自种自食,除种粮食外,还种黄豆、蔬菜、花生、大蒜、葱、生姜等。道信带领僧尼吃素食,就用黄豆浸泡,磨细打豆腐,结豆皮,把豆干、青菜、花生、大蒜、葱姜配合在一起,做成菜馅子,再用豆皮包卷成小块,放进锅内油煎,就取名叫卷煎。

卷煎的花样多,有素食卷煎、有豆皮卷煎、面皮卷煎、菜皮卷煎。卷煎内菜馅子少的有五六种,多的达二、三十样。菜皮卷煎,选包皮很重要,一般选择两种菜叶,一种是芥菜叶子肥厚,象巴掌那么大,好卷包,不容易破损。一种是青菜白叶子,青菜白叶子油滑,薄而耐破,柔软,好卷包。先将青菜洗净切成细末,把豆干切成细丁儿,花生米炒熟捶成细丁儿,把葱蒜切成丁儿,再把青菜、豆干丁儿、花生米、葱蒜搅拌均匀掺进适量素油炒熟,做馅子,把准备包皮的菜叶子放进开水里泡一下随泡随拿起来,避免泡得过熟爱破,再用菜皮包馅子或豆油皮包馅子。馅子包好后,放进油锅内煎熟。

做面皮卷煎,要经过烫面包皮、包馅和炸熬三道工序。烫面包皮先把面粉倒在盆子中,加点盐,盐放在水中溶化,倒入粉中,轻和细揉,揉成小面团,用双拳捶来捶去,边捶边翻,手足拳打,翻来复去,揉来揉去,这样反复二十几个回合,达到面光滑不粘手,把面浆全部抓起,不粘缸,再醒放片刻,就摊皮儿。炉子上放上平锅或铁板,揩一遍,烧至平锅烫手时,用右手抓起一把面浆,拇指和食指扣住面浆,同时不停地上下甩动,不使面浆下落,摊皮时,让面浆下垂到铁板上面,自里向外转开成圆形薄皮,再翻过来在平锅上烫一下,面皮就成了,如有破洞可再摊一小块皮子补上。每斤面粉一般摊皮子五十张左右,菜馅有素馅、黄豆芽豆干丝粉丝馅的做法,先把黄豆芽和青菜切成细末,用油煽透炒熟,再加盐和倒入已炒熟的粉丝,加白汤焖滚至菜酥,再放进味精,淋上生粉着成厚芡,出锅冷却,即成。包时,馅心放在皮子中间,包成小块,交口处用手指轻捏就行。卷煎做好了,大油锅烧至八成热,将卷煎一个个地摆在锅内,炸至金黄色,壳硬脆,吃时蘸酱、蘸醋或蘸辣酱油,又辣又酸又鲜,美味润心头。  

芥粑:赐福消灾御百病

“三月三”吃芥菜粑,在武穴民间流传甚广。芥菜是农村蔬菜园中的一种菜,逢春后,肥大梗叶到农历三月就起芯抽苔,故有俗语:“三月老芥菜也起粗心。”意为人的奢念追求不可能成为现实的设想。芥菜是一种粗纤维的菜,冬季幼小,逢春就老,有“老芥菜”之名,“芥菜”主要是用盐醃后或是用盐水压泡变成盐制品菜,晒干后是储存过冬时最好备用菜,有驱邪消毒之功效。

为什么在农历三月初三日这天,要用老芥菜做粑吃呢?这里有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农历三月初三日是四祖道信的佛诞日,每逢这一天,善男信女都洁净身体,攀登横岗山林隐寺朝拜。横岗山“四祖禅院”、“真武殿”晨钟暮鼓,经久不息,鞭炮长鸣,香火旺盛。公元652年,四祖道信圆寂后的第一年农历三月初三日,上横岗山拜佛的人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全身布满了红症一样的小红珠,奇痒不止。大家纷纷宽衣解带,张开五指狠命抓着皮肤痒处,皮肤被手指抓出了血,越抓越痒、越痒越抓,抓成了痛处,又出现痒处,造成遍身血痕斑斑,十分狼狈。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三月初三晚上,人们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一个慈祥的老和尚,微笑着走近人们,他一手拿着芥菜,一手揣碗菜粑,送给人们吃,人们吃后遍身红珠点点消失,不再痒了。第二天,人们奔走相告,都说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佛祖送芥菜粑给他们吃。于是人人用刀碎芥菜,户户做芥粑,相互赠送。令人称奇的是,人们吃了芥粑后,身上红珠像梦中一样点点消失了。

自此以后,人们在三月初三这一天朝山,早晨都是吃芥菜做的粑,结果上山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身体舒适。于是“三月三吃芥粑”的习俗代代相传至今,据说这一天做的粑是四祖梦赐的,人们吃了后赐福消灾,百病全无。                 

豆泡:豆腐泡出的精品

豆泡是广济的名产,也是广济的特产,被称之为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传说是四祖司马道信发明的。那时,梅川县城店铺堆满黄豆,因为太多而销不出去,道信看到后,几天眉头拧成疙瘩。他尝试把黄豆浸泡,打成豆腐压干,就成了豆腐干,接着用菜油炸炸,就成了泡筋络状,于是取名“豆泡”。豆泡渗进青菜、豆腐做成一道菜,味道鲜美,很下饭。他把这种打豆腐、炸豆泡传给百姓,不但解决当时黄豆多销不出的难题,更为百姓餐桌上增添了一道美食,这道美食一代一代传下来。

“豆泡炖豆腐”是一道佳肴,先选择好土瓦罐,把内外淋洗干净,再将豆腐切成小块和豆泡一道放进瓦罐,浇足水后微火慢慢炖,一般地一两个小时。揭开罐盖,里面豆泡汤还在咕嘟咕嘟响着。“豆泡炖豆腐”要一次把水下足,不能掺水,保持原汤、原汁、原味。这种慢慢炖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互相渗透的过程,罐盖封得严,香味和原汁都焖在罐里,原汁汤好,营养价值高。豆泡与豆腐炖的时间越久,越酥嫩,味道越鲜香。

在广济做豆腐、炸豆泡有着丰富的资源和充足的原料。豆泡是用豆腐干切成长条形状或团方形状,进行加工处理后,用食用油油炸而成。一般用油菜油炸豆泡,炸得透、酥、脆,乐口消,广济是油菜之乡,菜油取之不尽。豆泡有长条状如手指般精细,这叫鸡脚爪豆泡,团方形状的叫团豆泡。豆泡称豆腐果,其外观光滑,内面经过油菜油炸成发泡筋络状,用豆泡炖豆腐,成为风靡武穴一道名菜,也是招待亲友客人的佳肴。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4
龙坪油面:魔术龙须面

龙坪油面又称武穴油面、广济油面、银丝面、龙须面。形状细如丝、白如玉,煮后不断条、不糊水、不粘连,品尝时味道鲜美、顺滑爽口。

传说四祖道信小时候,当知县的父亲为百姓日夜操劳,身体一天天消瘦,道信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用什么来补补父亲的身体呢?晚上,他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阵阵如丝如缕的馨香,特别诱人,于是他渐渐进入梦乡。梦中,他双手搓搓面团,盘来揉去,拉来搓去,魔术般地变成一根根细线儿,又绵又软,提起一根两三尺高不断,九曲十弯不细。于是,他把这种细油面送给父亲吃,父亲身体渐渐强壮起来。道信天亮醒来,原来自己是在做梦,第二天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梦去做面。他和面、拉面,晃动着双臂,轻轻地将三四斤重面团纵横交错地越拉越长,越拉越细,一起一落,转来转去,那股股面条变一条条细丝,他惊喜万分——细油面成功了!他把细油面做好后,递给父亲吃,父亲吃上两口,连连赞叹:“太好吃了,太棒了!”一碗一会儿一扫净光,吃完了,又伸出舌头添添嘴唇,半天才放下筷子。就这样,他每餐做油面给父亲吃,父亲消瘦的身体渐渐强壮起来。后来他出家了,一次大唐皇帝李隆基私访到此,患上感冒住进寺内。晚上,道信做碗细油面给皇帝吃,皇上吃了面后祛虚寒,增暖强身,第二天破例康复,当即封这面为“龙须面”,这样“龙须面”便广泛传开,家家做龙须面,成为逢年过节、馈赠亲友的上好佳品,至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了。

明万历年间,清朝广济会员金德嘉参加朝廷会试时,将“龙须面”贡献给康熙皇帝,康熙吃后不禁叫绝。乾隆帝六下江南,途经广济拜访老师金德嘉,在品尝此油面后大加赞赏,赐封为朝廷贡品。

米菊粑:春天的吉祥物

<<续高僧传.道信传>>丶<<传法宝记>>中载:隋大业七年(611),司马道信32岁时,蕲黄久旱,瘟役流行,四祖回郡教民众念<<般若>>求雨,挖米菊做粑,旱象息,瘟疫消。从此之后,蕲广黄一带人们每逢春天,家家户户妇女都要去田野采摘鲜嫩的米菊回家做米菊粑。

米菊

,又称水菊,是一种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花黄色,簇生梢头,外形似平展菊花的野生植物。春光灿烂的三月,一株一株密匝匝地长得欢快。生长在田野河边或尚未翻耕的稻田里,颜色深些个头大的,是田米菊;在山边地头的,是山米菊。它紧贴地面长出,一株株、一簇簇。春光里,两三村姑,几个孩童,一手挎篮,一手拿铲,低着头在田野上专注地寻找米菊土壤松软的地方,不必用剪刀小铲,只要用食指拇指撮紧根部,轻轻一提,整棵的水菊就拔起来了。走一处挖一处,不断有新发现新的收获,不需半日,嫩米菊就装满了小竹篮。

米菊采回来后,先要用剪刀一棵棵地剪除根部,留下来的只是上部的茎叶,反复洗净后捣碎。一斤米菊配上四斤粉,米菊粑的粉以磨好的米粉为主,也掺少许糯米粉,增加糍性。有讲究的,还把米菊和粉拌匀后,放在舂米的碓里反复舂成泥状,才能做粑。米菊粑包上粑心,味道更美。粑心多是用葱蒜酱干腊肉,加点辣椒粉组合而成。做粑一般由家庭主妇手工做,用粑印子印成寿桃形、圆形、六方形,耙面上饰以米菊、莲花等图案。有的还做成石榴、元宝、小鸭、小鸟状,留给小孩子玩。一升米的料子,可做八至十个米菊粑。   

佛手山药:与佛结缘的补品

<<本草纲目>>记载:山药, 唐时名薯蓣, 为避其讳更名薯药, 后又因宋宗英改为山药至今, 为单叶植物纲, 薯蓣科。一般的山药为长条状无支节,独特的广济佛手山药状似手掌或马蹄。为何广济一带的山药成手状或马蹄形呢?除了土壤原因之外, 在民间还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传说。

唐代,佛国广济庙宇林立, 大部分分布在大山之上,。横岗山和太平山上的僧人们, 为了强筋健骨, 每到冬季都得在山间寻挖野生山药补身。春天有人还挖回野山药苗,在寺前后栽种,唯恐野山药根茎长得太深, 有一高僧却说:“不要直长,要只长得巴掌这大就可以了。”说来也怪, 第二年,僧人们在挖这些栽种的野山药时, 挖出了一支支如手掌或拳头一样的山药, 僧人们惊喜不已, 称这些山药为“佛手山药”, 并在广济周围传种。

佛手山药香而糯,糯而不腻,口感极佳,用山药与排骨、鱼头、牛肉等煲汤,口感独特,糯香浓郁,具有健脾、补肺、固肾、益精等多种功效,秋冬进食山药乃是大补。而僧人们不食鱼肉, 他们却用自已独特制作方法来享受这种美食。其做法是:先用瓦罐清炖山药块:,将山药洗净, 除去带毛的皮, 切成大块放入瓦罐之内, 清水适中, 放入熬熟的食油(古时一般是吃菜油, 不熬熟有油味), 用文火慢炖一个时辰, 至山药香气扑鼻为好, 再放入盐, 趁热食之, 香糯可口,其味无穷。再蒸佛手山药面:按上述的方法将山药炖至七、八成熟后, 将山药和汤从瓦罐中倒然入锅內, 在山药上均勻地铺上油面, 然后盖紧锅盖, 烧中火蒸面。如闻到略有烧焦味时, 在面未蒸熟的情况下, 还需要采取补救措施, 撒些余汤锅内面上继续蒸( 这种补救过程又叫” 泼奔”),直到蒸好为止。蒸好的山药面, 油面油而不腻, 爽索柔软; 山药金黄, 香糯可囗, 是一地道的温补美食。

苕粉芋头圆:清贫和快乐的象征

明代知名学者刘永昌在<<过马祖寺>>诗中写道:“野老能供田芋饭,山僧解种海棠花。”这一名句, 是对广济灵山僧人清贫生活和快乐心境的真实写照。

灵山寺中的僧人, 长年食素, 芋头不仅是僧人的主粮, 还可以做出多种菜谱, 其中苕粉芋头圆就是僧人和百姓餐桌乃至筵席上的一道美食。苕粉芋头圆的具体作法是: 将洗净的芋头放入窝内煮熟, 然后捞起剥去皮, 将去皮的芋头和适量的的苕粉一起捏细, 后反复擀揉, 直至不粘手为止, 再搓成条状, 搓成一个个芋圆; 芋圆搓好后, 倒入放有佐料的开水窝内煮熟, 再放入青菜叶和大蒜, 一个个煮熟浮起来的芋圆在窝内翻滚, 青菜飘动, 清香入鼻, 真让人垂涎欲滴, 吃起来让人回味无穷。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5
散文两章

文/星之记忆



双峰的钟磐声



一场秋雨落下,鄂东的天气骤然间变得清凉起来,那碧绿的青山、潺潺的溪流、广远的田野上,都可以感受得到秋的意韵。小车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驰后,骤然变得缓慢起来,山区里的道路依然平坦、坚实,但道路逐渐显得狭窄而弯曲起来,有时路在山中穿行,有时路在山里的村垸里经过,时不时还可以看到耀眼的广告牌、醒目的指示路标和炫目的宣传标语,在眼前一掠而过。一到这里,我就感到即将抵达一块神圣之地。

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几乎每次都是陪同客人,都是在客人的要求下来到这里,也算是尽地主之谊,让人感受一种地方文化的魅力吧。但来过这里我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激动,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激动,来多了以后心里才似乎渐渐感到有些平静起来。但这里的一切景观,这里发生的每一段历史,这里荡漾在我心中的那种挥之不去的纠结感,常常叫我不能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前方就是中国禅宗在鄂东的发祥地和传播地——双峰山。现在,也是人们称作四祖寺的所在地。穿过那一段渐渐低缓的乡村公路,驱车走进四周都是群山环绕的四祖村后,这里就跟尘世间有一些别样的不同。那座双峰山并不高,但晴日里碧空万里,白云缭绕,连绵山峦上,苍松翠柏,凝成一片苍茫,景色十分怡人。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四祖寺,那金黄色的寺庙建筑,远远望去,显得格外灿烂、耀眼,像是万道霞光吸引着远道而来的游客。

下车后,我向前走去,临近山门前,一条小溪从山上缓缓而下,溪水静静流向远方。站在溪流前,遥望远方,广阔的田野,碧绿的青山和散布在山坳里的一个个垸落尽收眼底。再往前走,一座廊桥展现在我的面前,古老、拙朴,甚至有一点破败,仿佛吟唱着远古的故事,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桥可以通过,可以歇息,也可以欣赏;那桥廊上撰写着不少的诗文,都是前人所写。廊桥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花桥。置身这里,一片独特的世界、诗画般的风景,颇有一点像是来到了一个远离尘世,似乎神仙居住的地方。继续往前走,是一条笔直的山路直通四祖寺,寺门很是气派,“四祖寺”几个大字悬在寺门上,使人肃然起敬,让人有一种朝圣而来的喜悦之感。

我沿着四祖寺大门一步步往前迈进,只见寺庙里人来人往,虔诚的信徒、孤独的行者、结伴而来的游客,一群群、一拨拨、一个个,从面前经过,好不热闹。那些善男信女在佛像和香炉前烧香跪拜,是那样的虔诚;那悠扬的念经声,伴随着阵阵钟磐声一道飘入耳际,立即把人们带入了一种佛的境界里;那一缕缕香火袅袅升起,夹带着紫檀香的气息沁入人的鼻、脑和心,仿佛让人沉浸在一片肃然、静穆和美妙的世界之中。寺庙里的景象,是许许多多寺庙一样的景像,寺庙里的建筑景观,也是许许多多寺庙一样的建筑景观,只不过它对于我的诱惑力比任何地方的寺庙都要令我感动和难忘。这样的魅力,这样的诱惑力,这样的原因,大概是与四祖的重大影响力有关,尤其是与历史渊源感十分有关系,因为它既是一座家乡佛祖创办的寺庙,也是一座坐落在家门口的寺庙,它离我的家乡仅仅一步之遥,翻过那座双峰山,趟过那条山下小溪——大河,就是我的家乡——武穴。因为它的历史久远,因为它的神圣庄严,因为它的声名远扬,更因为它在两地架构的深厚佛教渊源,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骄傲。

我在四祖寺里徜徉,历史已经过去一千余年,但我依然怀想着那历史的深度记忆。我深深记住了道信当年在这里的那段灿烂辉煌的历史。是啊,那段灿烂辉煌的岁月,道信让无数的佛教信徒蜂拥而来、边农边禅、传经弘法,使中国禅宗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那段灿烂辉煌的岁月,道信以其超人的弘法力、声誉度和影响力,接纳四面八方的信徒云集双峰山,让鄂东地区成为禅宗发展的神圣之地,成为中国佛教本土化的一座重镇;那段灿烂辉煌的岁月,还造就了禅宗成为当时影响最大的一支佛教流派,使道信成为中国佛教本土化的创始人。从此,禅宗四祖道信声名远扬,流传万古;从此,四祖寺也成为了一块在中国佛教史上的丰碑。

没有禅宗四祖,哪有大禅寺院双峰山?没有大禅寺院双峰山,哪有源源流长的禅宗发展?时至今天,它也不会如此喧嚣和热闹啊!



历史翻越千年,人们追溯道信的足迹,探寻他的生命历程,现在把他在双峰山上的建寺定居,看成了禅宗一脉的开创之路。

我沿着历史的脉络往前抚摸,发现中国禅宗发展史上四祖的地位举足轻重,不可忽视。唐武德年间,可以算是四祖道信的划时代时期,道信在庐山大林寺学法传经整九年,应蕲州道俗邀请回到家乡永宁(今武穴市)。道信这次回乡,是他生命历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他开创一代禅风的一次重大实践,更是中国禅宗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奠定了他在禅宗发展史上的突出地位。

在双峰山上,他按照禅宗一脉的思想谋划和布局,既有继承,又有创新。他建寺院,开道场,立佛像,传经创说,一改过去闭门传法,只传一脉的做法,面向五湖四海的信徒传法,使他的弟子发展到近千人;他推行农禅并重的理念,一边弘扬佛法,一边务农,自食其力,较好地解决了佛徒的生存问题;他把禅修与戒修相结合,楞伽经与般若经相结合,念佛和成佛相结合,使禅宗思想发展进入到一个崭新阶段。

道信在双峰山卓锡三十余年,是他作为一代宗师的三十年。那个时代正是佛教得到最大尊重和大力推崇的时期,当然也是佛教的一个繁盛时期,道信以其超强的影响力,招引着天下信徒蜂拥双峰山,“诸州学道,无远不至。”道信传法弘化,使双峰山成为禅宗发展的重要传播地,也使禅宗发展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不仅周边的湖北、安徽、江西信徒云集双峰山,而且广东、福建、河南、江苏信徒,甚至韩国、印度、越南和日本的信徒也纷纷来到了双峰山。可见那时道信在佛教信徒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也足见双峰山作为一座佛教圣山的理所当然和当之无愧。

史书记载,当年道信在蕲州道俗的要求下回到家乡,黄梅县众造寺力荐他在那里卓锡,但被他婉言予以谢绝。他热爱山林,依山而行,最终选择了武穴和黄梅交界的破头山,又名破额山,今称双峰山。这个地方隋唐时期,地属武穴,也属黄梅,因为那个时候黄梅和广济(武穴市前身)都属蕲春,永宁县复置前,只是蕲春的某一个地方,蕲黄广还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道信为什么要选择双峰山作为卓锡地?有研究者研究,当年道信本想在故乡梅川选一块山地卓锡,但见那里山低林稀,人烟稠密,极不幽静,就向东方继续寻找。当他来到双峰山,从山下朝山上望去,只见双峰山双峰迭起,紫瑞朝阳,为之赞叹不已。于是,他就地打坐,几日不食烟火,口念经文,敲打木鱼,那木鱼声响彻山谷,惊动了当地施主于家老人。于家老人问:“师傅,你在此打坐,不知为何事?”道信回答道:“想在这里借一袭袈裟地建一道场。”于家老人想,一袭袈裟之地能有多大?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道信张开袈裟洒向山峰,竟覆盖了方圆八平方公里的山地。从此,道信在这里择地开工,大兴土木,兴建寺庙,弘扬禅法,门徒发展到近千人,殿堂楼阁达八百多间,每年上山朝拜的香客达万余人。

也有史料记载,道信早在庐山大林寺讲法时,就对双峰山情有独钟。有一天,他登上庐山,忽见江北破头山上有祥云覆盖,就认定那里是一块修道的风水宝地,因为这里依山面水,三面环山,环抱着一块平地,远远望去,既像一块燕子的巢穴,又像一块靠背的椅子,在它的前方,有一条流淌着清如碧玉的小溪。广济县志将“破额山”记着“破头山”,“燕巢之地”记着“燕窝地”,这与早期的佛史记载完全相同。道信在这里寻找修道场所,一眼发现了“有好泉石,即住终志。”因为道信的到来,这里建成了幽居寺,因为建成了幽居寺,道信把破头山改成了双峰山,此后,便有“双峰道信”的称谓名贯史册,四祖圆寂后,后人才将幽居寺更名为正觉寺,后改为四祖寺。

从这些史料记载,人们大概可以看出当年道信修道双峰山的来历。道信选地双峰山,在当时不过是为了选择一块适合于修禅的好地方,他哪里会想到千年以后由于社会变迁,建置不断演变,却让它变成了一个决定禅宗发展走向、决定禅宗重大地位和决定禅宗深远影响的地方呢?

然而,历史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事情就是这样的简单,历史就是这样的不可更改。在漫长历史长河发展中,道信的这样一个选择,最终演变成了一段令我辈后人颇为感动,又感慨不已、唏嘘不已的历史。



我曾到过天柱山,天柱山是多年来热炒的一座旅游名山,余秋雨先生曾形容它“涌动着无数奇丽的山石,山石间掩映着丛丛簇簇的各色林木,一下子就把人的全部感觉收服了。”

天柱山这样的奇山美景,注定是一个要发生故事的地方。凭着这一奇特的美景,天柱山曾成为佛教和道教的修炼地,自南北朝特别是隋唐以后,佛教禅宗的二祖、三祖和四祖都曾在此传经,至今天柱山下的三祖寺,仍是全国著名的禅宗古刹。在道教那里,天柱山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地维”,是“九天司命真君”的居住地,许多道教大师都曾在这里学过道。后来,李白、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等大文豪先后来此闲居,吟诗作赋,留下了许多灿烂的诗篇。这里可谓山美、景美、人文美,但天柱山最令我瞩目的还是因为它是禅宗二祖、三祖和四祖传法的地方。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5
禅宗三祖僧粲继承二祖慧可,二祖慧可继承一祖达摩,使禅宗一脉承袭流传下来。只是禅宗讲究秘传,一祖、二祖所传弟子不过三四人,三祖仅仅传道信一人。所传弟子少,信徒就不多,影响力自然有限。隋唐时期,僧粲在天柱山隐居传法,闭门修炼,自然使天柱山成为当时禅宗发展的中心。不过,僧粲的传法更多的是个人的修炼,因为那时僧粲铭记着二祖慧可的教诲,只可隐居山林,秘密修炼。因此,他没有什么弟子。但他的名气很大,他是二祖的嫡传,代表着佛教禅宗的一脉,有了他,禅宗的传承就有了目标;有了他,禅宗就必然后继有人。四祖道信就是这样走上了天柱山,也可以说是慕名前往吧。

道信出生于北周大象二年(580)的永宁县(后撤并蕲春县,复置永宁县后,再改广济县,今为武穴市),七岁学佛,十四岁就来到天柱山跟僧粲学法。初次见面,道信施礼拜僧粲,希望僧粲教他解脱法门,僧粲问道信说,谁人束缚你?道信回答说,没有人束缚我。僧粲说,既然没有人束缚你,你就已经得到了解脱,还要寻求什么解脱呢?从此,道信开始跟着僧粲学法。我们从历史记载里,可以看到,道信求法的悟性很不错,用了不长时间,就掌握了禅宗法理,深得僧粲的信任。后来,僧粲因为要去罗浮山,侍奉僧粲左右的道信也想跟随而去,但遭到了僧灿的拒绝。僧灿的拒绝,无关信仰和信任,而是因为他知道道信学法已成,可以出师,就地弘法。于是道信在僧粲前往罗浮山后继续在天柱山闭门修炼,使自己的法功更加成熟。他的足迹遍布天柱山、司空山、皖公山、英山和青狮山等地,开始走上了一条禅宗布施之路。

在天柱山,道信先后曾侍奉僧粲大师十多年。这样的机缘,让道信成为僧粲的门生,使道信一对一地接受着禅宗思想。同时,他深入周边各地传法,不断扩大自身影响,使自己在周边地区的影响也在不断得到扩大。最终,他走出了天柱山,走向了弘法传法的广阔天地。他在吉州,通过念般若击退了土匪对吉州的围困,一时传为美谈。他在庐山大林寺潜心研法,使自己的功力进一步成熟。更值得令他高兴的是,期间,僧粲把袈裟传给了他,使他成为禅宗四祖。

道信四祖地位的确立,奠定了中国禅宗发展的方向,即:从四祖开始,禅宗佛教中国化、本土化业已形成。天柱山见证了禅宗传承发展的一幕,也记录了禅宗在天柱山的那一段佳话。一袭袈裟飘荡在鄂东大地上,展现的是四祖道信的正宗一脉,更展示的是禅宗绵延发展的身影。正是这样的一段历史,一段佳话,我来到天柱山后,总想追寻那段历史背后的故事,总想探求道信成为一代宗师的感动。我朝拜了三祖寺,在三祖寺里,我看到的依然是一座座的殿宇楼阁,听到的依然是随处可见的暮鼓晨钟,但我为三祖寺的存在而感动。假如没有三祖寺,就不会有四祖寺;没有四祖寺,哪会有五祖寺呢?站在三祖寺,我想到了四祖寺、五祖寺,我为三祖寺、四祖寺、五祖寺的并存而感动。自那以后,我总是习惯地将它们连成了一个整体,不,应该说是连成了一条线。我感到,有了这个整体,有了这条线,它也就把三个不同的地方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在佛教昌盛的时候,它就有可能使禅宗形成一种气候,一种阵势,一种高潮;有了它,佛教会渐渐成熟起来,显得更加张扬、更加热闹、更加生动和更加普及。事实上,禅宗的发展就是在这样的土壤中异军突起、浩浩荡荡、名扬天下起来,它就像春天的花儿一样怒放,铺天盖地,鲜艳夺目,香满大地。

人就是这么的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想到了禅宗四祖,应该说是四祖挑起了这样连接的一个整体和连接的一条线。在中国禅宗发展史上,四祖是一个承上启下的禅大师,他一头继承着禅宗一祖、二祖和三祖的法脉,传承禅宗的衣钵和思想,使禅宗得以流传;他一头发展着禅宗,培养五祖弘忍,推动东山法门的建立,倡导的一心三味,我心即佛的思想以及建庙宇、开道场、立佛像、坐山传法,农禅并重的做法,终于把禅宗发展推向了一个崭新阶段。在中国禅宗发展史上,四祖是禅宗发展本土化的开山鼻祖,他传承了三祖寺的神灯,让它照亮了三祖寺,也照亮着天柱山;他建立了四祖传灯的圣地,让破头山成为圣山,让广济成为佛国;他传袈裟五祖,让东山法门光耀神州,花开南北,使蕲黄禅宗甲天下,佛教大事问黄梅,禅宗四祖道信的历史地位是不可低估的。



现在,许多人要不是忽略了这段历史,要不是并不怎么了解这段历史。即:禅宗四祖道信在鄂东地区,特别是在武穴对于佛教禅宗的贡献以及佛教那时在武穴的影响。了解这些,就可以使我们解开心中的不少谜团和多多少少的一些遗憾。

有一个很耐人寻味的说法,四祖道信毕其一生致力佛教,开花在广济(武穴),结果在黄梅。那么,事实是怎样呢?

远在隋唐时期,佛教在我国已是如火如荼,尤其是禅宗的发展壮大,就是在这个时期。禅宗在这个时期的发展声势很大,它的中心实际上已由北方转移到南方,即鄂赣皖一带。湖北的中心在鄂东一带,鄂东的中心,分布在广济、黄梅、蕲春、英山、浠水等地,而广济尤盛其他。那时禅宗能够在广济发展起来,一是广济佛教发展有基础。早在东晋时期,净土宗祖师慧远就在广济传法,创立黄牙寺。净土宗慧远卓锡广济,是广济佛教的盛事和福事,开启了佛教在广济发展的源头。黄牙寺建在广济双河口兰杰一带,是广济历史上最早的一座佛教寺庙。寺庙有多大?驻有多少和尚?影响有多深?历史没有记载。慧远长着一口黄牙,离开兰杰到庐山,面露黄牙一笑,人们为了记住他,就把他创立的广济第一寺叫着黄牙寺。慧远在广济生活了四年,他不可能只是乞讨念佛,无所作为,他建第一座寺庙,在那里居住,想必是潜心修炼,总有收获;他创经传法,想必是足走四方,影响四方。因此,自那以后,广济佛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风生水起,日益兴盛。二是广济众僧同心同力弘法,形成风尚。隋唐时期,广济佛教渐现繁盛之势,涌现了一批致力佛教事业的大德高僧,如:头陀祖师、大德禅师、存英和尚、惠普和尚等。清乾隆癸丑《广济县志》载:“头陀祖师本县人,生于隋文帝二年,尝往来卓木尖,无姓氏称头陀,唐武德七年卓锡五峰山,贞观时示寂。还有本县人詹宏简,幼出家修行,至马口义台山建道场,唐武德年间去世,贞观元年(628年)谥大德禅师,其道场敕封为马口寺。”这些高僧大德是推动广济佛教发展的重要推手。三是禅宗四祖司马道信推动,达到高峰。道信一生致力于佛教,少年时怀有一颗虔诚之心。道信跟人学法,当他看到师长戒行不净,没有随师长而放逸,而是“密怀斋检”——秘密的(不为师长所知)手持斋戒,真是一位气势不凡的沙弥。及长,他在潜山、吉州、庐山、双峰山等地,毕其一生修法传法,走过的无不是矢志不渝的弘法之路。他的行走绝不是走山走水,一时一事一地之所为,他的行走创造了举世无双、闻名遐迩和弥久常新的影响。因此,本焕大师题书:中国禅宗源道信,东方顿渐起黄梅。充分肯定了他在中国禅宗发展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7
正是有了道信的坚毅与努力,执着与顽强,耐心与细致,不仅广济的佛教发展红红火火,而且鄂东一带的佛家发展轰轰烈烈。那时的广济,几乎山山有寺庙,寺寺建山上。广济有一个叫灵山的地方,一座灵山建有寺庙30多座,被誉为“灵山小西天”。广济全境名山寺占尽,好水佛先饮,一山二十寺(横岗山)、一村六庙堂(余川孙弄村)的佛教景观,随处可见,全市有寺庙1000多处。因此,有着“千佛之国”的美誉。广济是禅宗四祖司马道信的故乡,广济庙宇多、声势大、影响广,也被时人誉为“佛国”。又因为这样的一种原因,公元742年,也就是唐天宝元年,唐王朝把复置仅有百余年的永宁县改成了广济县,其名称乃“广施佛法普度众生”一语之简称。广济一喊千年,其历史渊源、文化底蕴和悠久影响,由此,可窥一斑见全豹。

在这样的一个历史背景下,今天,我们评说四祖道信开创的禅宗一脉“开花在广济,结果在黄梅”,委实有一点违背历史事实。既看低了他在广济的历史影响,又似乎夸大了他在鄂东的历史影响。说看低了这样的影响,是指他推动了广济佛教的发展,没有他广济佛国、鄂东重镇(佛教),灵山“小西天”,都无从谈起,可以说,在他的佛生里,弘法既开花又结果。说看高了他的影响,是指他在东山法门的建立中,有他的功苦劳高的先声和引导作用,但东山法门的创立,更多的归集人应该是五祖弘忍,而非四祖道信。

不过,这样的一个充满宗教色彩的地方,最后的盛大历史声誉却让位于佛教发展走向基于成熟的邻县黄梅县,这是四祖道信没有想到的,也是今人更没有想到和来不及思考的。怎么不令人感叹唏嘘,长叹不已呢?



当时代发展到今天,没有人对双峰山现属于黄梅给予怀疑。

我翻阅了印顺著《中国禅宗发展史》,他多次提到双峰山,在论及“东山法门”一节里,他说,“东山,从弘忍的凭墓山得名。道信(619顷—651)、弘忍(652顷—657),同在黄梅弘化,禅门大大兴隆起来,尤其是弘忍时代。”在他的著作里,这样的观点随处可见。只是他忘记了一点,道信在双峰山弘化,应该归集于广济,更多的成分带着广济的因素,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广济的影响。同时,在现代媒体的叙述里,我们也看到,禅宗在鄂东的兴起,也都是无一例外的报道着黄梅,似乎鄂东佛教跟广济没有什么关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错而特错。

佛教禅宗发展的标志,是以其道场为标志的。可是,道信是武穴人,为什么跑到黄梅去建道场呢?

原来双峰山,那地方在两汉齐昌时期,属于齐昌县,归于后来的苞兴县;在苞兴时期,属于后来的永宁县,永宁县即后来广济县,广济县即今武穴市。在隋唐时期,永宁县撤销并入蕲春,从辖蕲州,那地方实际上是蕲州;道信建幽居寺,那地方实际上还是在蕲州管辖。有人说,直到元代时,才划归黄梅。历史上,蕲黄广3县,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直到解放初期,才确定了现在的管理方位,其中甚至也有少许地方划出和划入。翻阅《广济县志》可以看到,道信传法时,五祖弘忍一直跟随着,先后在蕲春建有正觉寺,在武穴建有幽居寺(《广济县志》写五祖弘忍所建),后来在余川建有打算落脚的四祖寺,只是一场大水被冲毁了,才因种种原因,在双峰山建幽居寺,一直住到他去世。因为有了四祖道信在出生地建毕生弘化地,因此,也就有了五祖弘忍在凭墓山建五祖寺,六祖慧能在南华山建六祖寺。可谓一脉相承。

这样的叙说,有史的记载,有民间的传说,应该可信。我看《续僧传》,那里就有记叙:“蕲州道俗请度江北黄梅县,众造寺(似为大众愿为造寺的意思),依然山行,随见双峰有好泉石,即住终志。”虽然是站在黄梅的角度看问题,但正说反看,正可看出道信有在家乡造寺终志的愿想。不可信的,倒是后来的一些叙说,从幽居寺到正觉寺,从正觉寺到西山寺,从西山寺到四祖寺,改来改去,都不过是为了说明发展的千年一脉和一路传承。但不管怎样,的确也是难以改变双峰山现在地属黄梅的客观现实。

历史总是胜利者的书写。今人把古代时期形成的现象,一并归结到黄梅,决不是偶然的。还是说那个火热兴盛的禅宗时代,当五祖弘忍继承了四祖道信的衣钵,东山法门兴起,四祖道信的声望便开始迅速被五祖弘忍的声望所取代;当凭墓山开建了道场,东山法门一经兴起,幽居寺的热闹和喧嚣也就很快被凭墓山所取代;当五祖弘忍改变了禅宗的发展走向,标志着一代宗师的陨落,又一代宗师的兴起,禅宗的中国化发源地、兴盛地也就渐渐从广济东移黄梅。其实,这是一段被掩埋、甚至被隐埋的历史。

这里,我看到历史还有一个特点,当它已经形成定力和惯性,随后的历史书写,大多是一边倒的,也就再没有了历史的本来面目,呈现在人们面前的都是成功者的期望和必然。而被冷落的一方最后只是那些被胜利者淡忘了的历史记忆。这样的揣测,我似乎有一些责怪历史,但也不能全怪历史。我在多篇文章里曾谈到蕲黄禅这样的一个现象,就是在这个转移交接点和在这个转移交接的过程中,后来的黄梅县是想尽千方百计地迎迓、接纳、包容和光大禅宗,而先前的广济县却是毫无知觉地放弃、疏离、淡望和漠然禅宗。一扬一抑,结果自显,而且是主要的。

从近现代来说,广济县最大的特征,就是非常有意识、有作为地进行了一次华丽转身,从佛到港,从县到城的跨越。一个佛(四祖道信),带来了一个县(广济)的命名;一座港(武穴港),带来了一个市(武穴市)的建成。假如没有这样的一次跨越,也许今天的武穴依然是人间佛国的记忆;假如没有这样的一次跨越,也许今天的武穴就不可能占有黄冈经济社会发展的标杆位置。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7


在一个怀旧、尚古的年代,今天的武穴人,说起禅宗四祖、广济佛教和双峰山四祖寺,心情总是复杂的。在举国上下沉浸在一片乡愁思绪里,武穴人拿什么做乡愁,一提到广济,心里难免会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

我翻看《广济县志》,人物记载里的第一个历史人物就是司马道信。走进梅川,这个四祖道信的降生地,浴佛井已经修旧如新,依然发出奕奕光彩。藏经洞,虽然有一些矮小、破败和沧桑,但它隐藏在莽莽山林里,记录着历史上的一段美丽传说,正被人们保存和珍藏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存在的就在那里。不仅是武穴人记着它,而且现在的大德禅师也记住了它。1999年,中国佛教名誉会长本焕大师来到武穴,他看到浴佛井后,跪地不起,念念有词;站起来后,振臂大呼:没有四祖,就没有中国佛教。没有四祖,就没有中国佛教。他连喊了数遍,字字句句凝结着对四祖道信的赞颂、高歌和怀念之情。

当乡愁思绪骤起,武穴人对广济县的丢失也有一些耿耿于怀,甚至有人呼吁将武穴改回广济。在这样的一片声浪里,我似乎感觉到历史的循环往复,我也看到武穴人的一些蠢蠢欲动。一年一度的四祖庙会,年复一年的持久地进行着;四祖庙、四祖父母墓也在兴建着,仿佛要把一个地方、一段历史重新拉回来。但我总感到,历史发展一路前进奔腾,其势不可阻挡,其愿想岂可一念之间,说是回归就可回归?

我深信,历史是不会忘记的。尤其是禅宗在鄂东的发展,不要忘记广济,不要忘记广济佛教真正的历史地位;少了广济来谈鄂东禅宗的发展,都是不完全,也不真实的。而且,作为四祖道信和五祖弘忍的传承地,广济与黄梅,犹如双子星座,熠熠争辉,共发光芒,缺一不可。还有,有了广济,中国禅宗发展史的脉络会显得更加清晰和生动,从天柱山到凭墓山,从凭墓山到双峰山,从双峰山到灵山、横岗山等地,正好构成了一条中国禅宗发展的路线图;这条路线图是跳跃的,从天柱山一下跳到广济,再从广济跳到黄梅,形成了一个聚汇点、发力点和爆发点,然后冲向南北两方,产生顿渐之光。因此,有了这个跳跃,我就看到了中国禅宗在中国南北方蓬勃兴起的一条历史发展脉络。

……

双峰山的钟磐声,一阵阵的敲响,敲响的是一个地方文化的喧嚣,敲响的是一个地方文化的传承,敲响的也是一个地方文化发展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听着双峰山的钟磐声,感觉是那么震撼人,又警醒人。它让我感叹,更让我思考、努力和催人奋进。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8
望江船(散文)



我常想,每一个人对家乡的记忆,都会与梦想和情缘有关。

我的老家是一个叫做上张垸的地方,紧邻鄂东长江北岸。那里,一条土路笔直伸向江坝上,从垸到江不过半里地,是我小时候老恋着长江的一个必经之地。

早先,这里是一条水渠连接江坝,水渠供灌溉用,上方可以走人;后来,走的人多了,大概怕踩坏了水渠吧,便在水渠下旁修了一条简易的土巴路,土巴路与水渠一样连接到江坝上。从此,就把我与长江联系在了一起。

地因江而闻名。上张垸,不过是长江岸边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垸落。那时还比较落后,有人还没有解决吃饭问题。然而,那里上有繁华县城武穴,下有渐成中城九江,对岸的长江边,将军山下,还坐落着一座神秘的6214兵工厂。宽阔的长江流淌在它的眼前,来来往往的货船、客船、渔船和渡船,形形色色,昼夜竞驶在江面上,为它平添了许多喧嚣、繁华和热闹。

生活在长江边上的我,总爱往长江边跑。这大概与那时的农村生活空虚和一个少年的梦想和期望——望江船有关。我有时是随大人一块去,有时是与小伙伴们结伴去,也有时是独自地跑去,为的就是去感受长江给我带来的快乐。

春天来了,草长花香,燕子飞入寻常百姓家,家乡的船夫会扛着船橹登上江船,把船儿驶离河岸,驶向故乡的远方,开启新的一年的江上闯荡生活。它也召唤着我对长江的向往。那时,它给我带来了许多少年时因空虚和寂寞的乐趣。

一场暴雨落下,湿漉漉的江堤草地上,倏然长出水灵灵的地菇儿,它是天然的佳品,我采回去可以美美地享受一餐舌尖上的美味。那江滩边长长的杨树林带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一望无际,高高的杨树上,经过雨水冲刷、浸泡和孕育,不时会生长出一楸楸、一团团黝黑而鲜嫩的蘑菇,光鲜而诱人,我常常会掐回家让母亲把它与芹菜、胡萝卜、辣椒等搅合在一起清炒着吃,在我看来那才是贫瘠乡村的美味佳肴。还有到江滩杨树林里去捡从树上被风吹下的枯枝以及唦唦唦飘下的落叶,也是经常的劳动必修课。在寒冷的秋冬季,那些衰朽的残枝败叶,哗啦啦地飘洒到地上,一片片,一堆堆,一地金黄,是农家难得的烧火柴,也是穷人家孩子趋之若鹜的劳动时光。那时农村里贫困又落后,几乎家家户户烧茶煮饭都是用柴火,杨树林里落下的残枝败叶,它是最好的烧火柴料。但我更多的时候是与小伙伴们一道在堤坝上玩耍、打闹,在长江上划水,或者是坐在江滩上,看那长江东逝水,看那江面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行船,心里头许多的欢喜与快乐便因此产生。

居住在长江边上的人,对长江总是怀有一种特殊感情,满脑子里装着,满眼里看到的是长江。望江船,就是那时的我最美好的一段欢喜和快乐的时光。我第一次去江边望江船,是跟垸里大人一块去的。我坐上了东儿叔的动力小木船,东儿叔这次是到远在20多里地的新洲上。船顺江而下,随波奔流,似箭一般飞驶,清风呼呼地吹拂我的脸庞,细浪啪啪地拍打着船舷,决不亚于现今的漂流那般痛快。那时从县城武穴到沿江小镇龙坪少有班车,价钱贵,居住在江边的人一般靠坐船,我一听说坐船,比上县城逛街还高兴。但我这次最大的欢喜和快乐不是坐船,而是看到了我素未见到的一艘大轮船。大轮船,名叫东方红大客轮。它从上海到武汉,溯江而上,中间停靠武穴港,又长又高的乳白色船体,高达四五层的船舱,硕大的白色烟囱耸立在客轮上,让少年时的我首开眼界,惊奇不已。那一声声汽笛长鸣,发出呜——呜——地声音,久久回荡在江面上;那白色烟囱吐着的一股股青烟,袅袅飘上天空,如一幅风景画一样印在我的脑海,至今难忘;大客轮劈波斩浪,溯江行驶,形成大浪,一波波推动着涌向江边,发出一阵阵惊涛拍岸声,同时击打着东儿叔的小木船,发出呯呯呯的声响,多么惊险而刺激!小木船激烈地颠簸,时而摇晃,时而跌落,风尖浪口,跌宕起伏,我有些害怕起来。只见东儿叔操着舵手,镇静地前行,似乎跟没事儿一样。他还望着我笑,说莫怕,莫怕,没事的。我惊奇万分,又激动不已,仿佛东儿叔给了我力量。从此后,那东方红大客轮就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甚至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要坐上东方红大轮船,那该是多好!

在宽阔的江面上,我经常看到帆樯云列,舟楫满江,浪遏飞舟;看到大轮小轮,客船货船,往来穿梭,下行上溯,一派喧嚣、繁忙和沸腾。那时,我因为年小,还只是感觉江面上的船多、杂和忙,我看着那一只只、一艘艘船的形状、结构、大小和色彩,但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东儿叔是在江上闯荡的老船工,在近处的江上驾船,总会带上我们这些小孩子上船玩,他人也很热情,这时就会在一旁会告诉我,那些通体乳白、载人上千的是大轮船;那些块头矮小、仅限跑短途的是小客船;那些挂着白帆、缓缓行进的是木帆船;那些有着大帆篷、靠动力行驶的是机帆船;那些拖着一条条铁木船,靠着一条动力船牵引的是拖驳船;那些装载着汽油、柴油和石油的是大油轮;那些在江上飘荡着、靠人工划着的是小渔船;还有那些靠船夫背拉着纤绳,沿着江滩边向上行驶的是纤夫船……呵呵,原来长江上的船,这么地多,这么地复杂啊!东儿叔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不解,或者是惊奇,又告诉我,长江是一个船的故乡,无江没有船,无船不成江。我就哦哦哦地连连点着头,仿佛是大开眼界,要不是居住在长江边上,我哪能知道这么多的江行船呢?

在长江上望江船,无论近看、远眺和细想,都是我少年时无可忘记的风景。那大轮船让我看到它的高高大大、无可媲美,小轮船让我看到它的快捷经济、方便实用,小帆船让我看到它的朴拙惊世、沧桑世事,大帆船让我看到它的奔腾张扬、威风凛凛,拖驳船让我看到它的超长舒缓、膂力巨大,而纤夫船、小渔船让我看到它的慢慢悠悠、摇摇晃晃、一路走来……仿佛那一艘艘、一只只、一条条江行船就是一幅幅江上风景画,一部部长江运输发展变迁史。

我经常在欣赏着长江上的美景风光,我不断地审视着长江上行船的变迁,我也感受着长江上发生的一个个熟悉的故事。那些记录着岁月苍伤,刻骨铭心的故事,有美丽的、忧伤的、感动的、凄美的……一一地留着在我的心间,我的心仿佛与长江勾连着、牵扯着、纠缠着,剪不断、理还乱。



乡村的记忆景象,贫困、空虚又寂寥,但乡村之外的长江和船,给了我心旷神怡的眼福。长江于我是一种故乡的骄傲,也是我打开外面精彩世界的第一扇窗口,同时,拨开了我懵懂的梦想未来。长江和船,与我的少年生活如影随形,息息相关,既是我人生最初的一种经历和风景,也是我挥之不去的难忘记忆。

每一次,我望着那一只只、一条条、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从我的眼前驶过,我望着的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和那个地方乡村独有的社会气象。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靠水路行驶为主的年代。靠海、靠江、靠湖和靠港的人,基本上都是以船代步,形成了那个时代船行天下的特点。老家上张垸是彻头彻尾的临江垸落,少时外出谋生、闯荡,老时叶落归根回家,都离不开乘船,它让我看到了临江垸落与长江的渊源。这个只有五十多户人家的垸落,除了几户姓吴、姓朱和姓郭外,其余都姓张。张姓和县城武穴镇下港那儿的人同宗同族,据说来自江西瓦屑坝,很早的时候迁移到长江边。当初想必是为了生存,追求着富饶、安宁和太平的日子,各自选择了临江而居。走进上张垸,是一个带有沿江乡村垸落特征的自然垸。五六排房屋依次而建,整整齐齐排列着,门口宽敞而整洁,不像今天的民垸,杂乱无章、拥挤不堪。垸前砌有一口水塘,供洗衣、浇地、养鱼用,每年都要抽干一次,水塘内总有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着。四周栽种着青竹,一片又一片的,绕垸生长,青翠欲滴。经过多少代人的努力,形成了当时自然垸的格局。出垸便是沙丘地,一条土路通江边,一条土路通县城,一条土路通大队部,还有一条土路通相邻垸。鸡鸣狗吠之声闻耳,童叟妇孺之行隐村。一派恬静、安宁、和睦的乡村景象。他们的梦在土地,也在长江;大部分人靠种水稻、棉花、芝麻、西瓜和蔬菜过日子,有少量的人扛着船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跑江河,闯荡人生,构成了江边上人家的生存空间和生息特征。

那些跑江河的人,让我看到了在长江上闯荡人生的一面。在我还是小孩子时,这些人已组建了船队,七八上十人一起,在长江上跑起了运输。每当他们出船时,老人会拉扯儿子的衣领,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办完了事,及时回;妻子会挨到丈夫身边,依依不舍,还让孩子抓着不放,又默默无言,眼里却闪动着快要流出来的晶莹泪花;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总是会站在父亲面前,吵闹着回来时一定要带回些什么,最好是吃的、穿的和戴的。当船队归来时,最高兴的是船队的船夫,从走下船来那一刻,就看到他们一身的轻松,一脸的笑容,虽然他们明显地可以看出有一些疲惫,衣服邋邋遢遢,头发乱蓬蓬的,胡子长长的。最激动的是年轻的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小孩,早早地等待在江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上,希望船队的帆篷船突然出现眼前,于是心里荡漾着阵阵暖流。最放心的是老年人,在田地里劳作,看到船队归航者沿着垸里那条土路从河边走回来,手搭凉棚,呼喊一声:回来啦!随后,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最急盼的是小孩子,一边奔跑着,一边挥着手,欢呼着大人们回来,给我买了么?带了么?于是,整座垸都知道他们回来了。海湾叔是一个细心人,每次出船归来,总忘不了给家里人带点什么,比如,给海湾娘带一个新亮的发夹,给儿子细伢带一只学习用的橡皮擦,给女儿细女带一根扎头的红头绳。太发哥跟我是家门,又前后屋,每次会买回两三颗外地糖果给我吃。整座垸便沉浸在欢快和高兴之中。

垸里能够出船,敢于出船的人,一为老者,一为年轻人。老者是久在长江上闯荡、练就了一身好船技的驾船老手,或者是毕其一生都在长江上闯荡、孑然一身的“光棍汉”;年轻人一般家里是困难户,为生活所逼,不能上学,过早地走上社会,成了江上的“跑江河”。炳华,就是那一例。我常常看到炳华他们邀在一起出船,过了不几天便回来了;我也看到他们出船后,十天半月才回来,有时出船一个多月才回来,甚至有的人出船后,永远没有回来。我知道就有好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在长江上谋生,挣扎着生活,长江供养了他们,也召唤着他们,直至魂丢长江。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8
以土地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垸里祖辈世世代代人的生活特点。只有像炳华那样的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憧憬,愿意跑江河。有一回,炳华随着大人出船,炳华家里兄弟多,生活困难,早没有读书,便跟着大队船队的表叔外出学驾船。他看到我,一副乐呵呵的神态,也许是开玩笑似的要我跟着去。我心里一动,便真是想去,想去看看那外边的世界。但母亲一把拉着我,说你疯啦,疯啦,不好好读书!看样子就非常地生气。我一时无所适从,炳华只好默默地走开了,我也就没有上船的希望和奢望了。虽然我没有上船,但我并没有忘记往江边跑,去看炳华他们上船,看炳华他们乘着那艘集体所有的木帆船扬帆离岸,驶向远方,我曾久久伫立在江边。

我从上张垸人的生活里,隐约地看到了长江与他们的关联,青睐长江、寄托长江和倚赖长江,但对于长江怀抱有敬畏之心。



我在少年时爱望江船,八成是因垸里人跑江河而生,也是一个乡村少年在贫困、孤寂和枯燥生活下的发现、新奇和感动。

我的老家上张垸地处长江边,长江是通向外面的一个开放走廊。那里有漫长的江堤经过垸前,江堤下是一望无垠的杨树林带,杨树林带旁是一望无际涯的江滩,江滩边是滚滚奔流的长江,长江上昼夜不停地行驶着那些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船,宛如映现在我眼里的一幅风光图画,有着我望不尽的美景风光和看不完的长江船。这,大概是我少年望江船的最初兴趣所在。

我站在江边望江船,在我看来有着诗一般的韵味。乡村封闭落后,生活单调、呆板和枯燥,我望着那滚滚奔腾的长江,那江面上时常浮现的江豚,那漂行在惊涛骇浪里的江船,都是新鲜、刺激、快乐而激动。比起许多不在长江边生活的孩子来,我看到了他们不能看到的江上风景和风光,感到了一种从来未有的自豪、骄傲、满足和自信。我站在江边上望江船,也有着梦一般的向往和憧憬,那来来往往的江船,裹挟着东南西北风,风在江面上吹刮着,让我如沐春风,仿佛给我带来四面八方的惊喜和感动,我因此眼界开阔了,开放大胆了,敢想敢闯了。我会恶作剧地向着近滩的小船上投掷瓦块,我会赤身裸体地走进大江里划水。我好像向往着那个乡村之外梦样的世界,向往着人生幼稚的梦般的期望,真想像炳华那样走出去,那样我一定会很快乐的,我常常这般地想着。

我知道,我是家里的独子,是不可能像炳华一样去闯江河的,那是一份带有很多风险的江上活儿,我是不能去沾惹的,但我可以望江船。望江船,是天真、幼稚少年的一种爱好和权力。多少次我从老家出发,走过那条土巴路,踏上江堤,是为了望江船;沿着弯弯堤坝,一路向上,是为了更好地望江船;望江船,可以让我变得生活快乐、人生有趣、十分安好;可以变得时光易逝,打发未上学时那个无聊的时光。

在漫漫江堤上,我独自悠游地行走着。在我的身旁,一边是那滔滔长江,大船小船,挤满江面,白帆如影,江鸥低翔,上下穿梭,笛鸣声声,那么喧嚣、热闹和繁忙。一边是那宁静的乡村和沃野,阡陌纵横,垸落处处,白鹤翱翔,鸡鸣狗吠,一派怡然,那么清静、安宁和祥和。在这个通往县城武穴镇的路途上,这个让我心潮澎拜的行程中,常常使我一路跳着行走,一路蹦着飞跑,一路唱着前行。那时,我就是想望江船,去一个可以看好多好多大船小船的地方去望江船。就是这样,如此简单。

在我的记忆里,望江船最好的去处,除了老家上张垸的江边,还有县城武穴镇的武穴港。武穴港并不远,近在尺咫,满打满算距离老家不过三里地,它成为了我少年望江船的最美向往地。

那时,武穴港既是广济县县城所在地,更是万里长江入楚第一港。江岸边,散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码头;江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客货船;河街上,挤满了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吴头楚尾、鄂东明珠,是当时人对它的交口赞誉。武穴港自汉代以来,甚至更远的年代,就是一个人来人往的聚集地,一个大大小小行船的停泊地,一个人流物流通畅便达的集散港口。历经千年,渐渐兴起,风生水起,日益兴盛。明清时期,已显现出繁华世界、繁荣港埠景象,享有“小汉口”的美誉。武穴港地处三省七县通衢,集散周边三省七县货物流通,客流运转,是自武汉到安庆长江北岸唯一停靠大轮的港口,每天白天黑夜,都有大轮在长江上行驶,在武穴港停靠。它从这里出发,向上可驶到黄石、武汉、重庆等地,向下可驶到九江、安庆、芜湖、南京、上海等地;繁荣、喧嚣、热闹,无可形容。那时,武穴镇虽然是一座沿江小镇,但武穴港却是一座中等港口;广济县是一个小县,但走进武穴港,于我就像走进了一座大城市一样。

我常到武穴港去。站在武穴港放眼望,大轮小轮,客船货船,形形色色,林林立立,挤满了江面,望之如云。武穴港时常金山银山,人山人海,进入武穴,外去省城和到外省去的人,都要经过这里。这里是客货轮的出发地和落脚地,多少大小货船送来千吨万吨物资,载走千船万船货物;多少大小客船迎来成千上万旅客,送走千船万船客流。他们在这里入驻、停泊,又从这里扬帆、出发,走向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因为这座港,带来一片繁忙和喧嚣;因为这座港,变得一片繁华和昌盛;因为这座港,武穴镇成为了一座县城,广济县变成了武穴市。

这里还有让我念念不忘的河街。河街,顾名思义,是地处河沿边上的街。有一条主街,沿长江岸畔而立,足有两三华里长;有四五条辅街,连接堤坝,贯通县城,每条也有一两百米长。街面是明清时布局,石板路面,木板店面,宽窄小巷,货场、副食、竹器、特产、生资、理发、住宿、茶楼、酒馆,随处可见。街面上,人来车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一派旧时古埠风光。我在河街里行走,宛若今天的人在旅游风景地旅游,时常这里看看,那儿瞄瞄,无不感到十分的新奇和感动。

五百年前一堆沙,五百年后千万家。这是古人对武穴的形象描述,至今见证着它的繁华、昌盛和风光。多少年后,我翻阅《广济县志》,回想望江船,我就感到,武穴港真是一座繁华喧嚣的港,是一个记录岁月长河地方变迁的瞭望台,也是我走向人生、体察世界、追求美好生活的风景地。我从懵懂到长大,望江船,看世界,开眼界,长智慧,武穴港尤为不可忘记。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9


少年时,我常常沉浸在望江船的欢喜和快乐里,几乎每一个季节,都有我望到的欢喜和快乐。

我喜欢风光日丽的春天,草色泛绿,杨柳吐絮,虫鸣鸟叫,充满朝气和活力;我喜欢烈日炎炎的夏天,浓荫覆盖,杨柳依依,江水滔滔,展示成长和旺盛;我喜欢天高气爽的秋天,蓝天白云,清风阵阵,春花秋果,呈现丰收和欢喜;我喜欢冰天雪地的冬天,北风呼啸,寒凝大地,漫天飞雪,显现执着和希望……春去冬来,寒来暑往,我在少年望江船的光阴缝隙里度过,我在翩翩流淌的岁月长河里渐渐成长,心中总是舒坦和爽朗。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是多么快乐,我是多么欢畅!我可能在寻找一个懵懂少年的发现,可能在流连一个举世闻名江河的童趣,可能在沉醉一个乡下少年的自得其乐,可能在向往着更多乡村之外的精彩……我的生活阳光、富足、灿烂,充满梦想和憧憬。

我坐在长江大堤上、江滩边、杨树林里,往返于长江与我的上张垸,总有我的发现、惊奇和感动。追求、梦想、希望、欢乐和感动,似乎总在伴随着我。但我望江船多了,时间长了,天旋地转了,我就会发现,天空每天的太阳不是日复一日地冉冉升起,照耀着大地,一片阳光灿烂;月亮也不是夜复一夜地挂在天空上,月明星稀,一片皎白。我似乎有失望、痛苦、悲伤和恐惧的感觉,那些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狂风巨浪的日子,我感到一定是魔鬼来临了,常常是我如同末日般的恐怖时刻。我感到世界是天昏地暗,天崩地裂,喜怒无常、残酷无情的,我感到这个世界让我少有的惊恐、害怕、忧伤、震动和无语。

在这里,就是那个叫吴谷英渡口的地方,我看到炳华踏上了驾船跑江河的路,那时他一脸的笑容,天真、快乐又自信,仿佛从苦海里走出来的孩子,对未来生活充满着一片憧憬。炳华大我3岁,个子比我高,说话有一些结巴。他没上船前时不时跟着大人,提着菜篮子,到县城卖鸡蛋,常常能赚上几毛钱和块把钱,最高的一天,竟赚了两块钱。后来,母亲要他学驾船,他就上船了。炳华上船有些突然,有一次,大队的船队队长改选,跟他父亲是血亲的表叔当上了,母亲就要炳华去学驾船,表叔答应了,炳华就上了船,条件是炳华上船后学做饭、擦船板,没有工分,但管吃包住。炳华成了船工,好高兴,他上船就有了吃的,不再挨饿了;他也不再上县城卖蔬菜、鸡蛋了,尤其是开始了跑江河,走四方。炳华上船后,每一次回来,我都能看到他高兴的模样,他像长高了,也不再跟我们玩耍了,只是看到他帮着家里挑粪,做菜园;去田地野,锄草、施肥;帮着家里,挑水、喂猪,等等。大人们都夸炳华勤快。炳华上船后,我同他的接触就少了,他十天半月回一次家,有时候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我几乎把炳华忘记了。一个炎热的傍晚,刚刚下过一场暴风雨,我坐在垸前的那棵大樟树下边乘凉,边听大钵爷讲故事。大钵爷每晚都在这里讲故事,引来全垸人坐着或者站着听他讲故事,够有魅力的。忽然,细花嫂匆匆跑来,打断了大钵爷讲故事。炳华淹死啦!她惊恐万状地说。什么什么?你说天谎吧。大家不约而同地说。真的,他表叔刚到家,告诉了他父亲。他怎么死的?下午江面上刮着狂风暴雨,炳华正在船上擦船板,船上人都躲到船舱里去了,也叫他赶快躲船舱里,但他不听。后来暴风雨更大了,他起身从船舷边走过,准备下船舱,不料一阵狂风刮来,他一个趔趄,就滑到江里了……没有救?救了,没有救到。他不会水吗?不会,要是会水,就好啦。大家默默无言,大钵爷故事也讲不下去了,大家就各自朝家里走去……我把这噩耗告诉母亲,母亲沉默了许久,对我说,江上险啊!然后又说,唉,太可惜了,也是没办法啊。然后更是唉地一声长叹。我听着母亲的低声念叨和嘀嘀咕咕,不知道母亲要说的意思。但炳华离开后,却给我带来了深深地刺痛和震动,炳华要是没有上船,也许现在还活着。至今,我思念着炳华。

在这里,我常看到一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与我一样望江船。他们徘徊在江边,有老人、妇女,还有他们的儿女们。他们寂寞地望着长江,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默不作声,眼睛红红的,口里念叨着我听不见的词语,然后是嚎啕似的大哭。那时,我就看到江滩地上还燃烧着一堆纸钱,点着袅袅香火,年老人告诉我,这是在向沉入江里的死鬼招魂。我每每行走在长江边,在遥望着大大小小客货船时,时不时看到这样的情景。偶尔地,我会看到江面上像是漂浮着什么,仔细望去便发现那是一具死尸,年老人会告诉我,那也许就是跑江河人遇难的见证。听垸里人说,招魂是在长江里见证长江江水险恶的一种习俗。有多少人因为生活所迫,行走在长江上,可是长江又是那般冷漠、无情。

我至今思念着海湾叔。海湾叔姓张,住在邻近的吴谷英垸,家有一双儿女,四十多岁。那是一个灼热的夏天,海湾叔他们驾着木帆船正在在江面上跑运输。忽然,阴云密布,狂风怒号,翻江倒海,风雨交加。木帆船来不及靠岸,只得在狂风暴雨中顶风冒雨,颠簸前进,摇摇晃晃,像是醉汉一般。一阵巨风从远方猛烈地刮来,一阵巨浪从江面上狠狠地掀来,排山倒海,抵不住狂风暴雨袭击,刹那间木帆船倾覆了,一船人全部掉到长江里,不会游泳的海湾叔,在狂风巨浪里,随着江流一路下漂,若隐若现,很快便淹没在江底下……海湾叔走了,走到离他吴谷英有数十公里的黄梅县界。垸里人沿江寻找,发现他的那天,已是近一个星期后,他的尸体浮上江面,被黄梅县好心人打捞上岸,全身膨胀,惨不忍睹。他老婆海湾娘看到后,马上昏迷了过去。

写作这篇散文时,我忽然想到去年“东方之星”号在长江上倾覆,造成几百人罹难的新闻。那是一次不堪回首的长江灾难,时间恍惚已有经年,依然历历在目。它让我感到大自然界的巨大破坏、残酷无情和无可逆转,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在一个当代运输现代化,通讯联络信息化的时代,尚且发生如此重大的江难,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的江难景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境呢?我想象着在那样的环境、条件和应对下,真是默然无语。我不用思考,可想而知,就能想象到那个时代那些悲剧的惨像和创伤。我只能说,这是我人生中在长江上看到的最为黑暗、最为残酷和最为无情的一页。



滚滚长江,万古流淌。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说真的,我看到的更多地是长江上的喧哗、拥挤和繁华。那是一个船行天下的年代,世界上拥有最多船的地方,是长江;最是喧哗、繁忙的地方,是长江;发挥效益最多最大的,必是长江。华山论剑,天下第一,何其壮哉。

那时,我的家乡广济县(今武穴市),有近六十华里长的黄广干堤。在黄广干堤沿线,坐落着武穴、龙坪、五里、盘塘、马口、田镇等重要集镇和港口,还有村垸土码头、小渡口无数个,停泊的大大小小的客船、货船、渔船和渡船,多得林林立立,熙熙攘攘,拥挤不堪。长江船的出现,与人相依相伴,给人生息便捷快达,带来方便实惠经济财富。但有时它穿行在惊涛骇浪、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里,也会给人恐惧、胆颤、灾难和惊吓,甚至带来生命和财产的危险和损失。这是我少年望江船的最初记忆。我的家乡世世代代人,与长江惜惜相依,寄托的是对长江的梦想和希望。船因江兴起,因江发展,因地繁华,因时变迁,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毋庸置疑是船行天下的鼎盛期。别的不说,单说武穴港,大货船越来越多,大拖驳船越来越繁忙,大客轮越来越被乘客青睐。货物吞吐堆积如山,来往旅客人山人海,坐船到武汉、南京、上海、重庆的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繁华盛世,誉满天下。老家上张垸虽然比不上武穴港的繁华与热闹,依然处在乡村世界的贫困线下,但跃跃欲试,雄心勃勃,也添买了新船,增加了兵马,组建了更大的船队,在长江上打算大干一场。这是一个时代的镜像,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录和写照。

一个船行天下的年代,总有它繁荣、喧嚣和热闹的景象。从古时的九江大筏满江,到武穴港埠樯桅林立望之如云;从邬家阅小渔船星星点点飘荡江面上,到大货轮大客轮齐聚武穴港;从列强战舰商船横行长江,到共和国国有集体个体客船货船活跃在长江沿线……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我看到的是社会的变迁、长江的变迁和江船的变迁,是一幕幕长江河运历史的演进史。

一个船行天下的年代,想必是展示船舶、展现魅力、创造辉煌,让江船的作用和效益发挥得淋漓尽致。在长江沿岸上,多少城市、集镇和乡村,靠着江船运输商品、货物、物资和器材,靠着江船通江达海,行走天下,闯荡世界。那一声汽笛长鸣,寄托着多少人满怀欣喜,踏上航程,走向远方;那一声汽笛长鸣,带回多少人满脸笑容,满怀幸福,凯旋归来。

一个船行天下的年代,总是潇洒地挥洒着江与船、船与人、人与与社会的奇迹,描画着船行千里、造福社会的一道道风景,讲述着乘风破浪,一路向前的动人故事。当高速公路、铁路和飞机称雄起来,曾经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兴盛起来的江船,又朝秦暮楚、烟消云灭般地消匿下去,应该说都与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变迁有关。

我从小渔船在江面上缓缓划动的历史长河里,仿佛看到历史漫漫的航程;从大货船在江面上来往穿梭的繁忙景象里,仿佛看到长江历史时代的繁华和喧嚣;从大客船在在江面上那一声声笛鸣里,仿佛看到人间生活的美好歌唱;从一座座港口的繁华气象里,仿佛看到一个时代的强盛富强;我也从长江上行驶着的纤夫船里,仿佛看到那个时代船夫们刻骨铭心的艰难和忧伤。

于是,当我从懵懂的少年,变成如今的凡夫俗子,我曾经经历过的少年望江船记忆,就幻化成一首首令人难忘的诗篇。多少次望江船,我是那样的欢乐和愉快,我想到了李白的《朝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断,轻舟已过万重山。多少次望江船,我是那样的沉郁和压抑,我想到了孟浩然的《早上江寒有怀》: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望楚云端。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问漫漫。多少次望江船,我是那样的悲痛和忧伤,我想到了温庭筠的《忆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一首首经典,让我消解着对少年望江船的记忆和向往,沉积着我对人生漫漫、道路坎坷的回望和思念。心中的那份渴望、欢乐、梦想、悲伤,似乎都与长江、与江船牵连到永远。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29


望江船啊,一个少年的梦,一段人生的碎片,一篇历史的记录。

我从年少时望,到青年时望,然后,走入社会,思考人生时还在望。从远古划来的一只只小渔船望到过江飘海的大货轮,从独钓寒江雪里的一叶扁舟望到一声声汽笛长鸣人潮如海的东方红大客轮,从邬家阅的吴越小木划子陆游的满江大筏望到楚天锁钥地战云密布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的一座座战舰,从民族工业兴起时的木帆船机帆船小客轮望到帝国主义列强的小火轮大货轮大客船以及如今行驶在江面上的豪华旅游船,路途漫漫,上下求索,一路走来,我依稀看到了长江上行船的变迁,社会的向前和时代的前进。

如今,这些都成了昔日往事,在高速、高铁、飞机时代,长江上的行船,如蹒跚的小儿,如龙钟的老太,如穿破的衣裳,不可同日而语。有多少人记得那时长江上行驶的风风光光?有多少人记得那时人间前进的艰难步伐?又有多少人在期冀着新的世界里新的工具,梦想飞船一般的速度?但我好想望江船,那是我的少年往事和憧憬,是我走进生活的第一扇大门和第一缕梦想,是我开启人生的第一课堂,也是我对世事沧桑、万千思绪的最好记忆。它照亮我的人生,犹如生活里那一抹灿烂的阳光,是那样的美好。

多少年过去,那时懵懂的少年,如今已是双鬓染霜,当年通往长江边的土巴路,已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我的老家上张垸已融入到城市喧嚣中,连享誉天下的佛国天地广济县也早已更名了武穴市。繁华、喧嚣、沸腾的武穴港,渐渐地衰退,几成废墟,那里的长江似乎沉寂了下来……

这世界什么都在发展变化,但我对长江,对长江船的思念,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万里长江依然奔腾澎湃,一路向东,只是已了无了我少年时的所见所闻和那份兴奋。我难忘那儿时的小渔船、木帆船、大帆船、小客船、大客轮和大货轮,少年望江船就成为了我人生最初的一道难忘风景!

二0一六年六月一日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35
春兰飘香香怡人——记下关社区十星级文明示范户叶春兰

文/饶哲生

    晨风里,夕阳下,人们总能看到一张悦然十足,极具亲和力的温馨笑脸。她叫叶春兰,她是下关社区饶之美垸的一名普通妇女。她个子不高,貌不惊人,但她身人绽放的良好的人格魅力和高尚的道德情怀,时刻让人对她心生崇敬,在社区在村民小组,人对她尊敬有加,就像冬日里优雅的兰花,让人心生温暖,倍感亲切。叶春兰是下关社区先进文明户,是群众心中的好贴人。
孝心在病床前生辉
    春兰公公早逝,婆婆患心脑血管病,多年来一直卧床不起,丈夫搞工程建设,常年早出晚归,忙碌无暇,婆婆的生活起居一直是春兰悉心照顾。2010年春兰婆婆病情加重,突患脑溢血,病情危急,春兰更是在婆婆病榻前与婆婆形影不离。为了不让丈夫着急,安心搞工程建设,春兰一人担起了照顾病婆的重担。为了让婆婆脱离危险,早日康复,春兰一边四处联系良医帮婆婆治病,一边从饮食上细心调理老人。她每天结合婆婆的身体状况,为婆婆变换营养早餐,并及时为她更换衣物,慢慢地婆婆脸上泛起了层层红晕。那次生病,婆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婆婆却成了植物人一个。对此,春兰不急不臊,依然每天耐心呼唤婆婆,并抽时间看书、上网帮婆婆查药方。婆婆行动不便,病中的她也不宜多喝水,这导致婆婆大便干燥、难排便。为了减轻婆婆的痛苦,春兰不怕脏、不怕累,经常钻到婆婆被缛里,将手指伸进婆婆肛门中帮婆婆扣大便。或许是上苍感动春兰一片孝心,很快婆婆苏醒了。婆婆生病期间,因春兰勤浆洗、频换衣,婆婆房间里没有丁点异味。久病床前有孝媳,原本被医生宣判死刑的婆婆多活了五年。善良产生感召力,爱心孵化向善心,春兰孝敬婆婆的事迹深深地感动着街坊乡邻,不禁意间,她成了百姓心中的道德楷模,人们都夸她是好样的,极具正能量的。
人生价值在拼搏中闪光
    春兰以前就职武穴动力机总厂,后来因受市场经济的冲击,动力机总厂被迫改制,春兰成了一名下岗职工。下岗后,春兰毫不气馁,并不等不靠,自已寻找职业,在市内一宾馆做服务生。后来宾馆生意清淡,单位领导裁员,她二次下岗,但她依然不烦不闷,坚持买书自学科学种植技术,由于她生产的蔬菜品种优、质量好,味美价廉,她的产品俏销市场。二次创业让她看到了价值,更增添了自信。她感觉生活是美好而充实的,她每天更是笑眯眯的进进出出。人们都夸她,说她的生活中努力中焕彩,人生价值在拼搏中闪光。
教育之花在细心浇灌中焕彩
    春兰和丈夫把教育子女作为自己的大事来抓。他们特别重视文化教育,他们经常教育儿女们尊老爱幼,文明守法,礼仪待人,积极向上,做有为青年,在他们的耐心教育下,儿女个个遵纪守法、文明生活,且在单位工作岗位上尽心尽职做事,佳绩不断,为地方经济建设做出了优秀贡献,深受领导和同事们的好评,大家都夸他们有好父母。
理想在爱桥上闪烁
    春兰认为和谐文明的社区形象要靠榜样来树立,生活中,她关心公益事业,甘当社区志愿者,常常帮社区工作人员和小组组长送宣传资料,打扫辖区的卫生,清除牛皮癣。她还关心邻里,助人为乐。垸中饶扬明是她经常帮助的对象,因饶扬明妻子智障,她常饶扬明家里做家务,饶扬明女儿患心脏病期间,春兰多次帮她联系医术高超的医生,极大地为饶扬明家减轻了家庭负担。
春兰家里并不宽裕,但她经常逢年过节资助那些孤寡老人、特困户,还向灾区人民捐款,值得一提的是,她还常免费教垸中贫困户大棚蔬菜种植技术,并从精神上鼓励他们大胆创业,热爱生活,在春兰的帮助下,垸中有一批贫困户摘掉了贫困帽,过上了富裕的幸福生活。春兰以科学文明的生活方式和浓浓的爱心感染和温暖着周围的第一位群众,是她让百姓们感受到了生活的温暖,过上了有有滋有味的幸福生活,她时刻以文明感召人、用爱心滋养人,生活中有她,每个角落都会划出一道亮色、人们有了她就感觉生活倍儿爽。春兰的文明生活方式让人争着学,她关爱他人的美德一直被大家交口称赞。我们衷心祝愿她健康平安如意,愿生活中出现更多这样的春兰,就像冬日的那朵挺拔的兰,不畏严寒,用绿意润泽了自己、同时也芳香了他人,春兰是百姓生活中的那朵美兰,百姓都说:“生活中有她,真好!”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42
异乡人 (组诗)


文/谈雅丽



◎白日梦

有人曾用一颗苜蓿建造了一个草原
我的白日梦,是用笔建造一所最小的房子

只允许爱——
只允许带鲜花和青草的人进入里面
但有时,我会把门开一小条缝
如果门外咚咚的敲门声里,夹杂一条河流
清澈的大嗓门


◎对一只母豹抒情

最上层衣橱,整整齐齐叠了你的外套
裤子在抽屉,内衣紧挨我的
炒青菜、手擀面,雾霾来时叮嘱你戴口罩
进门用热面巾将脸擦拭干净
桌上鸟箩、旧书,对面微微一笑的你
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夜风把白杨刮得哗哗响
我记得暖炉、热水,背窝里更暖的怀抱
我对相逢的高铁抒情了,我对离别的
铁路怀有很重的难过——

走到窗外看你离家的背影,回来你用纸袋
装着一堆鲜亮的苹果
我喜欢刀子落下,在我们间旋转诱惑

我对疾病抒情了,我对河水抒情了
我对油烟、棉被、鼾声、脚臭、坏脾气
我对小礼物,小撒娇,我对——
你桌上那叠沙沙作响的白纸抒情了

我对平淡的生活抒情了
我对饱饮的折磨抒情了
我甚至对门外逡巡的
那只母豹,也投以凶猛的抒情和爱恋……

◎完美
只有在高原,这个世界才是完美的
拉木措是一只俯瞰的眼睛,等着
一声鸟叫穿透雅鲁藏布江的灵魂
只有在高原,这个世界才是完美的
藏北的荒凉与芳草,对应着
念青唐古拉山上——
美和恶的神灵


◎熬制蜂蜜的时光

和着蜂蜜熬制的黄昏
有着稠密野草花的甜香——
父亲的药房堆满大山田园的动植物
白术,黄柏,乌梢,金银,蝉蜕
一条金白相间的蛇盘旋在玻璃瓶里
小煤炉的铁锅里,蜂蜜温暖地流动着
我从起泡的蜜中挑出一根糖线来品尝
父亲母亲和我,在他们老去之前
我还有很多时光陪伴他们
用熬制的蜜做一幅上好的药丸
父亲一贯啰嗦,新做的药丸须得大小一致
赶在蜂蜜变冷之前
他新染的头发渗出了白丝
母亲空闲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芝麻茶
天下美味都要先运送进女儿的肠胃
我不是很多年前听话的少女了
我喜欢这样漫延,在小镇
许多人都不能达到人生的颠峰
许多人都留守在孤独的平淡里
我手中有药丸香,我心里也有
他山之上明日会新长了灵芝,也许是萱草
对于我们来说,这都是一味药
我们在一起,相守着,相爱着
蜂蜜中掺着苦涩的药粉,才能平和地
治愈人间的疾痛


◎牧场夜雪

偶尔,我也想起牧场的夜晚
想起我们红砖木屋的羊舍
大风吹得屋顶帆布条,哗哗乱响
我们准备好金黄的干草和秸秆
为了让羊群顺利度过大寒

下雪那天,我们烧旺炉火
羊群陆续回家,雪花打落到它们身上
那场罕见的大雪整夜都没有停过
我和牧羊人打了整夜的纸牌
轮流起夜揿亮走廊的灯光
替羊群添加更厚,更暖的干草

我去添草的那次听到了
几声熟悉羊的叫唤,然后从四面八方
传来雪扑簌簌打落什么的声响

好像是那一场雪,压断了牧场的电线
楠竹和偏屋,它将牧场满满盖住
只剩下记忆中的那个冬夜——
漫长,又宁静……

◎异乡人

我被疾行客车
抛弃在站台,暮色越燃越暗
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使我确信陷入
无力自拔的漩流

我何必远走天涯,手中握着破碎的蓝玻璃
路灯点亮,无非给异乡人最后的安慰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滚烫的地下通道
陌生的过路人——面色平静
橱窗里灯火透明
预示这是享乐的人间
我想念家里的米饭,书桌上那杯热茶

我在陷入,如同一只灰雁
挣扎着把地球当作了我的指南针
——高高悬空的飞行,和微微发亮的地平线


◎亲历

悬铃木开七种颜色的小花——
让我亲历这不能遇见的痛苦
停止念想,但叫光急骤打在暗淡的表白上

让失事的船只将我重新认领
将我从残破的海底救回
让远方的你,看到一个混身伤痕的难民

同情我吧,带着燃烧的温柔低声说话
尽管一开始就这样定义我们——
我是你的……
但你啊——
你是使我的灵魂保持完整的爱


◎你闻起来就像我的父亲

我给你看春草细软,河柳拂风
我给你看朱雀的清晨,阳光撒在樱花瓣上
我给你看小街、胡同、水井、草莓担子
天桥悬挂的彩虹,我指给你看了孩子、路人
手写本上,令我魂不守舍的词语

我还给你看了——
我全部的悲伤

当我变得脆弱,不敢走出空荡的房子
当我颤抖着,摸到一些柔软的往事
当我低声倾诉,因为紧张眼里满是泪水

你静静地听我说话,即使在远方
我也能读到你心里柔软的波浪
多么好,你闻起来像干草和旧书的味道
你闻起来真像——我亲爱的父亲


◎牛羊宰场

一个信誓旦旦的会议正在研讨
如何建造一个白日梦,如何让动物过得更好

我们的仁慈——
乃是用最高伏特的电,激昏待宰的牲畜
在此,魔鬼和上帝互相安抚

我见到过畜粪污染水源,激素喂大的猪
暗无天日的温室培育出来的速成鸡
我见过牛羊宰场——灌水的活畜,膨胀的皮毛
被肢解的血腥,从双瞳里流出的热泪

人群中曾有一次公开演讲
我的焦急,源自这个季节不合常理的解释
贪婪无趣的下流集团,纵欲过度的无名之辈

我捂住心脏疼痛的部分
不能清晰地——表达我的担忧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51
太行大峡谷笔会系列作品

文/李专

之一:你的目光  令我热泪长流

在红旗渠纪念馆。
第一块展板就是林县县志关于旱魔的记载,因旱荒而“人相食”。5次“人相食”均以触目惊心的红线条标注,我没有流泪。因为人类的苦难太多,“人相食”虽是罕见的惨剧,但不是林县独有。
看到桑林茂呼天抢地的雕塑,我也没有流泪。除夕这天,桑林茂起了大早去排队挑水,天黑时分才轮到他接上一担水。家里已备好两升榆树面,等着他的这担水回家包饺子,吃一顿团年饭。孝顺的儿媳半路去接他,快到家门口时,路上的一块凸石绊倒了儿媳,一担水全部洒光。全家没有任何人指责儿媳,从邻居家借来两瓢水继续包饺子,自己不能承受苦难之重的儿媳却悬梁自尽了……解说员讲完这个故事时,我依然没有流泪。
看到杨贵坚毅的目光,我浑身震颤,热泪盈眶。这幅照片上,县委书记杨贵头戴柳条帽、肩扛大铁锨,他的身后紧跟着县长李贵,紧跟着县领导班子成员,紧跟着十万修渠大军,满幅的照片人人都有两道坚毅的目光。这目光坚毅到倔强,这目光自信到固执,这是挑战苦难的目光,这是不向命运低头的目光,这是“宁愿苦干,不愿苦熬”的倔强,这是“宁愿流血,不愿流泪”的固执。
从此时起,在纪念馆半个小时的参观过程中,我泪水没有干过,从头到尾,都是热泪长流。
十万大军,十年苦战,牵漳河水上太行山,修成1500公里的红旗渠,修成林县的“生命渠”、“幸福渠”,创造的是一个人类的奇迹。可以断言,这是空前绝后的人类奇迹,人类历史上没有发生过,人类未来的征程也不会再有。
1960年春夏之交,红旗渠通过天险鸻鹉崖时,是一场血战。5月10日牺牲了3人,6月7日牺牲1人,6月12日一块巨石坍塌砸死10人。10人牺牲的消息传进县委大院,县委大院里哭声一片。总指挥部下令,暂停鸻鹉崖施工,待其他工程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后,再集中攻克鸻鹉崖。林县人民也流泪,但是,他们的选择是擦干眼泪继续干。鸻鹉崖这边悲风呜咽,70公里长的总干渠全线却热血沸腾,于是,总指挥部决定来个大会战。号令一出,7天之内竞有1万多份集体或个人的请战书涌来,请战人数达到16000多人。总指挥部挑选了5000健儿,组成15个突击队直扑鸻鹉崖。每天上工前,一些带队干部都要摘下腕上的手表,一旦“光荣”了,手表就是给家里的唯一遗产。很多民工把身上的饭票、粮票掏出来放在枕头底下,随时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吴祖太,唯一的科班出身水利技术员,是他画出了第一张工程设计图纸。当教师的新婚妻子因救护学生牺牲,吴祖太将她的遗体浅埋在遇难地,因为这是异乡淇县,他打算红旗渠修成后再将爱人移葬故乡原阳县。在王家庄隧洞施工中,这位27岁的青年才俊不幸牺牲。吴祖太是红旗渠建设中牺牲的第一位烈士。而为红旗渠的建设献出宝贵生命共有81人。这是悲壮的牺牲,林县人民宁愿悲壮赴死,也不要没有尊严的牺牲。从前,采桑乡狐王洞村,有位小伙子叫王老二,30岁上才娶上媳妇。新媳妇过门3个月没洗过一次衣服。实在不能将就了,硬着头皮舀了一点水洗衣服,婆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意思是嫌她的水用多了点。新媳妇羞愧之下,寻了短见。
杨贵坚信“群众是圣人”。民工张运仁为红旗渠的壮丽事业倒下了,他坚强的妻子赵翠英,把丈夫的工具保存了5年。5年后,儿子张买江16岁,母亲拿出两根钢钎一把铁锤,递到儿子手上,亲自把他送上工地。就是有这样的牺牲和这样的坚持,终于渠成。红旗渠通水之日,55万林县人民获得了新生。
有水,才能象人一样地活着。
面对困难,面对挫折,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放弃。林县人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放弃。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说,林县人民遇到了一位富有浪漫情怀的县委书记。杨贵在人代会作的报告题目是《全党动手,全民动员,苦战五年,重新安排林县河山》。他的气魄多么豪迈,“脚踢太行让开路,手牵漳河回家乡”。他描绘的前景多么诱人,“林县大地变江南,高山平湖能行船”。浪漫的书记带出一县的浪漫人民。1960年正月十五,十万修渠大军从15个公社的山庄窝铺同时出发。一支队伍行进到坟头岭,来到任村中学学生设立的茶水站兼宣传站,采桑公社一位女青年接过学生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豪迈地说:“今天喝你一碗水,来日还你一条河!”排险英雄任羊成先前还是位优秀炮手,他第一次从南谷洞水库来到盘阳南山工地,就叫人领略了他的豪迈。当听说要用2000斤炸药才能炸掉眼前的一座山,通过一番缜密核算,这个小个子青年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给我500斤炸药,明天‘取消’这架山!”事实,结果,正如任羊成所言。
许多珍贵的照片,为我们定格了历史的真实。照片里,那些有着50岁面相的民工,其实只有30来岁的年纪,他们经历的是怎样的苦难劳作。照片里,分明看到人们的脸庞是浮肿的,当你还来不及感伤,你已经被他们灿烂的笑容深深地感染。
青年洞始终是红旗渠的一面红旗。1960年隆冬,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吃紧时期,全国多地,包括林县周边多地,出现了饿死人现象。中央指示实行“百日休整”,下令全国所有建设工程暂时下马,给人民一个休养生息机会。红旗渠也面临着下马。气可鼓不可泄,刚鼓起来的气一泄就不可收拾。县委决定留300名青年突击队员藏在山腹里开凿青年洞。杨贵的想法是,只要留下一个人在工地上,就把全县55万人的心留在了红旗渠上。洞中是青一色的火炼石,十几磅的大铁锤砸下去,石面只留了一个白点,一炮只炸个“鸡窝窝”,最初每天的掘进进度只有30厘米。“只要有一碗糊涂面条,浑身就都是劲”。智慧加毅力,热汗加热血,一年半的缠磨较劲,500个日夜的死嗑厮咬,616米长的青年洞终于打通了。
青年洞现在成为红旗渠景区的重要景点。最初来参观的外国人,实在是感到不可思议,有人以为这是个天然石洞,中国人只是修了个洞门。我乘快艇到洞中游览,满眼都是金属质感的石壁,始知外国人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到过青年洞的有许多的外国元首和中国领导人,有更多的艺术家、科学家,有数不清的中外游人。全人类都在交口赞叹,红旗渠是“人工天河”,是“地球的蓝色飘带”,是民族精神的丰碑,是中华文化的鲜明符号……
青年洞口的崖壁上,镌刻着前国家主席李先念的题词:山碑。的确如此,只有巍峨的800里太行,才能足以担当红旗渠精神的丰碑。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52
之二:比所有的美丽都要持久

太行大峡谷有好几条,我来到了林州的太行大峡谷。
景区入口处,环列着几尊山峰,座座美丽。其中一座,以万丈崖壁示人,崖壁以层层岩石垒叠而成,色泽赭红。峰巅象宝塔顶一样渐次缩小,缩小的过程中形成不同的坡面。同一坡面清一色一种植物,另一坡面又是清一色另一种植物,十分神奇。视觉感受,只有一个字:画。在这里,自然的意志和人的意志太相似了。
随着景区的深入,我发现,过去几十年我都把“刀砍斧削”这个词用错了,真正的刀砍斧削般的峭壁在这里。有一半的崖壁都是直上直下,没有坡度。所以,昨天看到的红旗渠的很多渠段,还有从照片上见到的郭亮村的公路都无法修筑在山坡上,因为太行山常常没有坡度,只有垂直的高度,只能在峭壁里面凿洞。
林州市有十几个乡镇,有一个乡镇全部都在太行山大峡谷里,这个乡镇叫石板岩镇。石板岩镇通向外面的世界有一个壑口,叫鲁班壑。有人说,因为林州有太多的工匠,所以把这个壑口用祖师爷的名字命名。我猜想,应该是这个壑口很陡峭,象是鲁班用斧头砍削而成,故名。
有一座山峰,正面是一个非常规则的长方形,两个侧面又是很对称的两个长方形,顶部几乎又是一个平面,只有背面的一面是连着其他山峰。它呈现出来的整体形象就是一口巨大无朋的箱子。记得三峡有一个箱子岩,那么箱子山就在太行山里了。
我在谷中之谷桃花谷,看到了最碧绿的水,这是从太行山深处流出的清泉。很多地方号称有绿翡翠一样的水,即使有也是从前有吧。现在绿翡翠一样的水,只有桃花谷这个叫黄龙潭里的水才最有资格叫绿翡翠了,因为它绿得那么纯净,它绿得叫人那么放心,因为它绝对没有被污染。
“太行天路”是个景区名。车行太行天路,我只敢遥望远山,不敢近看脚下的大峡谷,因为那是壁立千仞,那是万丈深渊。西藏的路也叫天路,那只是海拔高,它险在空气稀薄和严寒冰冻。这里的天路,是突兀而起拔地而起的大山腰或大峰顶上的路。车停了三个景点。一个叫天境,无需多言,人在上面徜徉,无异于在天庭走动。第二个叫平步青云,云在脚下雾在眼底,对于有恐高症的我来说,就象走在天空的云彩上一样叫人胆战心惊。第三个叫梦幻谷,可以看到最大气磅礴最多姿多彩的大峡谷了。
太行天路的沿途是有一些村庄的,房子用石块垒墙,用石片当瓦,一座房子就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可谓千秋基业。当地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石梯、石楼、石板房,石地、石柱、石头墙,石街、石院、石板场,石碾、石磨、石谷洞,石臼、石盆、石水缸,石桌、石凳、石锅台,石庙、石炉、石神像……”民谣的意思是说,石板岩的民居由石头组成,石板岩人的生活离不开石头。
叫人想不通的是,山民为什么要住在山上,山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坚守。地是那么的狭小瘠薄,只能种点玉米或土豆。最重要的是交通不便,上天无门,入地(山下地面)无路。
石板岩镇全镇人口不超过1万,散布在4垴8崭28条深沟里。垴有多大,崭有多高,沟有多深多长,不得而知。不足万人,却居住在326个自然村里,平均每个自然村不到30人。进山出山仅有两个通道。从山上走下鲁班壑要拐70道弯,从山下攀上鲁班壑,要走80道弯。还有一个通道叫刘家梯,上山5里,下山7里。
1970年代,国家修公路进山。1990年代,石板乡延伸修筑乡村公路。在全乡3000名筑路民工里,有两位自告奋勇的八旬老翁。他们是韩家凹村81岁的陈锡明,西洋平村85岁的石春有,都是1940年代入党的老党员。他们的家都在距工地30多里的山上,直陡陡的山路,一天一个来回,早上5点钟往山下走,晚上11点钟回到家中。省里的领导问:“你们为什么要来修路?”老人回答:“为自己!”
太行山出产玉米,土豆,山楂,核桃。更盛产精神。
刚进大峡谷谷口那会儿,导游说起谷文昌。我问大峡谷与谷文昌有什么关系。导游说:“谷文昌就是这里的人,就是石板岩镇郭家庄南湾村的人。”再放眼车外,镇街两旁的路灯杆上都挂着谷文昌的像片,像片下面还有一行字:太行之子谷文昌。有什么样的土地就会奉献出什么样的人物。谷文昌的爱民之心像大山一样仁厚,谷文昌的廉洁自律象大山一样挺拔巍峨。谷文昌去世后28年成为100位新中国感动中国人物,在福建东山有谷文昌纪念馆,成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们来太行大峡谷的前半个月,另一座谷文昌纪念馆又在他南湾村的故居前破土动工了。
小小的石板岩镇,国家级的纪念馆其实已经建成了一座,那是2013年落成的扁担精神纪念馆。纪念的是石板岩供销社职工的扁担精神,1960年代就享誉全国的扁担精神。石板岩供销社1946年7月成立,供销社职工用扁担挑去山民生活必须品以及生产资料,再用扁担把山民的农副产品挑下山。他们挑着担子走遍4垴8崭28条深沟,包括攀登鲁班壑,包括翻越刘家梯,这一走就是60年。如今,山民一个电话,他们会用汽车送去需要,个别偏僻不通车的村落,他们还会用扁担挑过去。
人工天河红渠,修筑在大峡谷以东的太行山东麓,石板岩乡的群众是参与者,他们也是红旗渠精神的创建者。这里是扁担精神的诞生地,是谷文昌精神的肇始地。所以说,这里有一谷的风光,这里更有一谷的精神。这里的风光震撼人,这里的精神更加震撼人。风光的美可能会被淡忘,精神对心灵的融铸、淬火、升华,或许伴随此后的整个生命历程。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53
之三:虚怀若谷

一为大峡谷,即有一谷的壮丽无比神奇无限。它的鬼斧神工自不必说,大峡谷往往还是交通要冲军事要塞,总有连绵不绝的人类歌哭在此生发回荡。
我来到林州的太行大峡谷,总有一些叫精气神的东西在胸间激荡。
太行山是盛产精神的地方,在大峡谷背面的太行山东麓,产生了令世界叹服的红旗渠精神,可是,大峡谷里的王相岩却被人们称为“太行之魂”。大概是因为王相岩的历史悠久,它的精神早于红旗渠精神3300多年。
王相岩是太行大峡谷中主要景区之一。商王武丁和奴隶出身的宰相傅说,都曾在这里居住过,王者相者居住过的地方,被称为王相岩。商朝第22个国王武丁,少年时被父亲送到商都西部的林虑山与平民奴隶在一起生活。武丁生活在下层社会,学会了劳动本领,养成了简朴的生活习惯 ,很快就和奴隶傅说交上了朋友。傅说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奴隶。武丁继承王位后,很想启用傅说,但是,启用一个奴隶,何其难哉。不知历经了多少斗争,施展了多少计谋,最后才让傅说当上了宰相。傅说就任宰相后,竭尽文韬武略之才,花费3年之功,辅佐武丁把商王朝推向空前发展阶段。史称"武丁中兴"。
武丁成为历史上的中兴之君,傅说也成为历史上的奴隶双擘之一。另一擘则是商汤时期的伊尹,他也是奴隶出身的宰相。
旅游车在太行天路上行驶,沿途有石墙石瓦民居,里面住着林州市在太行大峡谷里唯一乡镇石板岩镇的居民。石板岩镇南北长约30公里,最宽处5公里。全镇人口不足1万,散布在4垴8崭28条深沟里,居然有326个自然村,平均每个自然村不到30人。交通是这里最难突破的瓶颈。1990年代修筑乡村公路,全乡出勤民工达3000多人,居然还有两位80多岁的老人,75岁以上的老人共有50多位。省里的领导问这些老人:“为什么要来修路?”老人回答:“为自己!”
这里是革命老区,1947年就成立了供销合作社。供销社的职工一根扁担两个筐,把山民的生活必须品和生产资料挑上山,送到各家各户。再把山民的农副产品挑下山。这一挑就是60年。产生于太行大峡谷的扁担精神,上世纪60年代就享誉全国。2013年,国家在石板岩镇建成扁担精神纪念馆。
令人惊叹的是,在石板岩这个小小的乡镇里,居然有两座国家级的纪念馆,另一座是2015年10月27日破土动工的谷文昌纪念馆。
也许过去没有留意,这次到太行大峡谷来才知道谷文昌就是石板岩镇南湾村人。在大峡谷口的石板岩镇街,道路两旁的路灯杆上挂着谷文昌的相片,相片下面还有一行字:太行之子谷文昌。谷文昌在去世后的28年,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感动中国人物”,2003年,在福建省东山县创建的谷文昌纪念馆,已经成为全国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国家为谷文昌建立了两座纪念馆,可见谷文昌精神的弥足珍贵。
草原很宽广,海洋也很宽广,形容胸怀宽广却造了“虚怀若谷”这么个词。我想,这是因为比草原和海洋更宽广的是天空,而天空与峡谷思接最多。生活在平地的人喜欢看远方,生活在大峡谷的人喜欢抬头看天,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大峡谷里经常会有“一线天”这样的景观。古人觉得谷有大气象,谷里能藏大千。今人同样也重谷,自从美国人创造了硅谷传奇,“硅谷”就象仙女散花似地在全世界各地复制,并且还衍生出其他的谷,比如,中国有武汉的光谷,还有咸宁的温泉谷。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54
人杰地灵
李专
1995年春天,我刚读过《浮生六记》,初夏就去了苏州。
《浮生六记》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
作者沈复心怀三重感恩,一是生逢盛世,二是处于富家,三是居于沧浪亭畔。前两者于我,是“事如春梦了无痕”了,唯有这个沧浪亭,可以追踪。
那次的苏州之行,是团队行动,公事之余,安排了拙政园和留园的游览,沧浪亭不在考虑之列,我却干劲冲天地要去找沧浪亭。当时,我处在旅行经验很贫乏的状态中,又加上天生的“路盲症”,其实要具备极大的勇气才敢去找。沧浪亭是苏州历史最悠久的园林,它的创建者苏舜钦在所有苏州园林创建者中应该是影响最大的一位,可是这一切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沧浪亭与奇书《浮生六记》有关,与奇书的奇作者沈三白有关,与奇书中所写的奇女子芸有关。所以,才会那么地兴趣盎然,那么地不怕困难,又是那么地心满意足。
我坚信人杰地灵,我也坚信地灵人杰。
湖北钟祥,地处鄂中丘陵与江汉平原过渡带,又是亚热带与温带的过渡带,这种地貌与气候的双重性,决定了这里人物的多重性。钟祥人宋玉,为屈原之后最杰出的楚辞作家,杰出到与屈原齐名,后世常将两人合称为“屈宋”。宋玉又是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古代的小说戏曲等文学作品,往往以美如宋玉、貌若潘安来形容男子的俊美。美貌加楚辞,让宋玉获得天下第一风流才子的称号。
钟祥人朱厚熜,因天上掉馅饼,也是天降大任而成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是个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独特的皇帝,忽智忽愚,忽功忽罪。他以他的圣明创造了的“中兴时期”的繁荣,也以他的促狭制造了“血溅左顺门”事件,更以他的蒙昧之极导致“壬寅宫变”。他20多年避居西苑,练道修玄,却始终牢牢掌控着整个明朝的政治、财经、军事和民生大权,再大的奸臣如严蒿者也被控于股掌间,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以亲王身份承袭帝位的不乏其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追封生父为皇帝却绝无仅有。因为他的奇葩作为,这样就又有了由王墓改帝陵而形成的一陵双冢的孤例。所以在钟祥,有了一个世界文化遗产项目,这就是明代唯一的一座帝陵入选的显陵。
今天的钟祥人余秀华,又那么神秘地体现了钟祥人的多重性。她是一个脑瘫病人,她又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脑瘫病人有很多,优秀的诗人也不少。又是脑瘫病人又是优秀诗人,唯独只有钟祥这样神奇的土地才能孕育出。钟祥籍作家蔡兴蓉写道:“横店的子夜是静的。这是一种广大的深入骨髓的静。……一抬头,几颗星星又低又大又亮,好像还含有水分。横店正是这样的村庄:四下望去,湖区无湖,山区无山,人家与人家之间,又相隔得那么远。它似乎只是以连绵无尽的田野诠释着单调、闭塞和寂寞。我相信,只有农业社会的隐士,才会在这样的田园生活中咂摸出诗情画意。”余秀华大有横空出世的味道,只有钟祥这样的土地才能让她横空出世,因为这片土地已经孕育过很多的横空出世。
我到过不少的大峡谷。最近去的河南林州太行大峡谷,却最令我难以忘怀。
这是一条南北长约30公里的峡谷,宽度只有四五公里,最窄处就窄到只有一线天了。在商朝,这里出了中兴之君武丁,又出了一位奴隶宰相傅说。共同推进了商王朝空前发展这一王一相,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峡谷里的一个小村庄,如今叫做王相岩,被誉为“太行之魂”。
这里还土生土长了一位当代名人,他叫谷文昌。他出生于大峡谷里的南湾村。幼时曾逃荒乞讨,少时学石匠当长工,后参加革命,随大军南下到东南沿海的海岛上当了东山县的县委书记。在东山,他轰轰烈烈更是扎扎实实地演绎了他人生的精彩。他去世28年后,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感动中国人物”。如今,在石板岩镇的镇街两旁,路灯杆上都挂满了这位“太行之子”的像片。国家还在南湾村建设谷文昌纪念馆。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08:58
想念你,在七月七日夜    --- 写给神来醉。武穴文坛2016七夕诗会、 文/guode



想着你
遥对一群飞往南方的白鹭
短笛横吹
却已忘记所有的曲谱
记得你来过
又走远
象秋风吹走的一只白鹭



我决定用我的一生
点亮这道痴情的水面
请你在每年的七月七日夜
如期而至
把我一年的相思之水
带往下一个春天
象掠过江面的秋风


只是请原谅月亮已升起
照见水草的寂寞
情人们只在分离之中
同对月轮
同披皎洁
在天上相逢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7 17:26
十六岁的相遇,便注定了一生寂寞的绽放                                                                                      
文/庄户人家
        书柜里有一本《神雕侠侣》,那是我唯一看过两遍的小说。今又翻翻,百感交集。
        书中塑造了很多英雄人物,我却独爱郭襄。
        郭襄只是一位金庸小说里塑造的一位虚拟女侠, 这位创立了峨眉派的女子之所以让大家过目难忘,乃因为即使爱情无果,浪迹江湖,却也开宗立派,成就了自己一生的辉煌。
        她的行事作风,她的潇洒侠义,她的至情至性,致使人人都叫她郭女侠,她受之无愧。她有着外公的不羁,有着黄蓉的机敏,有着郭靖的善良,是江湖道上人人喜爱的郭二姑娘,只要她一笑,就花开了整个春天。
        郭襄十六岁的那年,侠骨柔情,天真烂漫,水灵灵妩媚动人,纯净的心始终是一朵外柔内刚的铿锵玫瑰。也许是十六岁那年烟花太美,却燃尽了之后二十四年的孤独岁月,一出缺憾的爱情大戏就此铸成。
        郭襄十六岁,在见到杨过的那一刻,便也注定了她此生红尘里的孤独和寂寞,注定了不知是爱情喜剧还是悲剧的宿命。明知道她的大哥哥杨过心中只有小龙女,但还是放却不下她心中的初爱。高贵在,郭襄没有当代人的无耻插足,她只让杨哥哥一人在她心里住着。一见杨过,万男失色,之后世间所有男颜皆成了路人,在她的心里再也没有别的男人驻扎了,即使你优秀,在她眼中都是沉舟病树,都成不了她向往的风景。
之后经年,得不到杨哥哥爱情,即使青灯古佛,郭襄也愿意将这份对杨过的暗恋守护一生,即使青丝已变成了白发,也淡忘不了十六岁风陵渡口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只为一句“如果有缘自会相见”的戏言,只为一个没有未来的约定,却用尽了郭襄后半生的辗转。想想,这是一个多么痴情执着将爱进行到底的奇女子啊。
        一个女人,当她最华美的时刻,遇到过自己最为动人心魄的男票,如若没有开花结果,估计也会为后来生活拉下阴影。只是,郭襄的影子太大了。
        我尤其记得,郭襄面见小龙女,有过一句看似平常却很痛切心扉的话语:杨大嫂你真美。这简单几个字,字字钻心。是妒忌?是痛恨?是赞美?其中滋味,只有她懂。如果你是位知性的女子,你一定会潸然泪下,它道却了心中多年对爱诸多的无奈,她不是不知道杨过心里只有唯一的妻子小龙女。爱并不一定赢得长相厮守,成全对方也许是最大的爱,所以终究是她太懂得杨过,因为懂得,所以成全。
         也因为懂得,所以成就了郭襄的寂寞烟花后半生,寄情峨眉,爱情痛了,醒了,悟了,唯有创建峨眉一派,可以打发寂寞的相思时光。所以她心底藏着对杨过一生的爱慕,成就了自己后半生的晨钟暮鼓,也成就了峨眉一派。谁让这个倒霉蛋十六岁的相见便将自己的一生困于情,在情的围城里铭记死守一生杨过的名字呢。要是换到近代,她应该成为民族英雄啊。
       十六岁啊,现今的孩子还在中学被训导不要早恋,却成了她一生的劫。相遇太美,却没能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A痴情于B,B却专一于C,我一直在妄想C放弃,这样AB终成眷属,那是多么伟大的结局啊,但金庸先生更是玩弄情感的高手,他永远没有走入俗套,以至于我一直对金庸先生关于郭襄这个角色的塑造耿耿于怀,但恰恰就是这样的残缺美遗憾美,才让这部经典尤其是这个角色始终难以忘怀。
        该指责谁呢?寂寞烟花易冷,错过爱情不再。郭襄一生错爱?杨过不懂风情?龙女不成全美?当一段令人嗟叹的爱情无果之后,寂寞了人心,也悲凉了尘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16
诗四首

文/老秋

春风拂面《》

从前,春风轻扬
吹走我的纸鸢,一架纸飞机
抑制不住的欢乐和惊叫
那时不曾尝过眼泪
原来是最小的一片海
在旧时光中,我凝望自己定格的身影
瞧,干净的脸庞
给岁月代序
现在,你飘过我的窗前
像一件嫁妆
展示着美、孤独,楚楚动人的温柔
我不能——
苦思或发呆,而要勇敢地抓住你
这茫茫人生
我们到哪都是命苦而又幸运的人
你低着头
我侧着身,无辜如初醒



煮茶的人《》

煮茶的人
守着时光,每天的心情
和这些茶叶
一道相聚、匀热
在一盏瓷杯中,慢慢变凉

煮茶的人
不问世事,偌大的院子
沐浴芬芳
或许成为一片茶叶
蜷曲或舒展
也是一种特别的温柔

我不能怀疑
煮茶的人,隐藏多少秘密
月亮弯弯
挂在屋檐下,这一天的生活
仿佛卸掉的担子
夜很深了,解开最后一声叹息



光芒《》

很多时候,你是内敛的
某个角落
低低地飞,甚至被记忆
掐灭仅剩的光亮

一只
又一只萤火虫
在故乡的山岗,轻盈地扇动翅翼

只有夜晚涂满黑漆
这些萤火虫
小小的光亮,聚到一起
越来越大,形成一道光芒的瀑布
早已大过我喧哗的生命



本命年《》

一个人究竟
历经多少本命年,才会
触碰生命的尽头

我仔细地想一想,这样想着
本命年分明是陷阱
吞噬美梦和修长的四肢

本命年,一块红布兜
缠紧腰间
像是一副膏药,贴在我多年
无法治愈的伤口

这一生,本命年
掰指可数,我放养着相同的自己
一只善良又羞怯的小鹿
很快就要从眼前消失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24
递交防汛大考合格答卷——武穴市刊江办事处防汛抗灾侧记


文/何毓庆 毛海栋


在今年的防汛抗灾中,武穴市刊江办事处干部群众迎大考、战洪魔,展现出坚忍不拔、勇于拼搏的精气神!

    危急关头:不言弃,不放弃

    刊江防汛点多线长面广,江河湖库港,处处有战场。

    最难最险是内湖。刊江内湖防汛有近20公里长的战线,其中猪耳朵圩4.3公里,团山圩3公里,南截流港13公里。这里是武穴城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团山工业园、武穴城北地区就会一片汪洋。

    进入7月,暴雨开启“车轮模式”,团山圩水位急剧上涨。

    7月3日晚,最高水位达17.84米,超保证水位1.04米,当水位达到17.35米时,洪水已漫过堤顶。

    7月4日,险情恶化。由于坝体土质较差,迎水坡与背水坡落差达2到3米,加上长时间浸泡及背水坡鱼池的清洗,圩堤全线出现不同程度的渗水和大面积脱坡。

    加筑子堤是当务之急。由于大水将唯一的运输通道淹没,物料运至团山圩有两种方案,一是弃陆走水,二是肩挑背驮。从外部运料太慢,抢险队员削窄坝体,就地取土,抢筑子堤,做到水涨堤涨。大家众志成城,装沙袋5000多个、石料1500袋,使堤面平均加高60厘米,排除管涌险情10余次。党员干部、学校教师、公安民警,凌晨3点挨村挨户做工作,组织群众转移,稳稳守住团山圩。

    运筹帷幄:不迟疑,不慌乱

    面对今年超大的汛情、超重的险情,仅凭团山村的力量守住团山圩是远远不够的。

    “汛情凶猛、险情不断,作为一线指挥的同志,我们决不能乱了方寸、乱了阵脚。必胜是我们的信念,更是一种政治定力。科学调度,就是要临危不乱,处险果断。”办事处党委书记宋扬语气铿锵。

    起初,团山圩只有办事处党委副书记刘志负责把守,他还负责兼顾西边湖、桥边湖的防汛。宋扬调来处政协联络处主任吕文祥、正科级干事桂训良增援团山圩,这两名同志熟悉情况、经验老道。

    在作战力量上,一改团山圩防汛主要依靠团山村的传统做法,把团山片的朱木桥、高湖、陈高、魏垸、泉塘5个村的力量集结起来,实行“六村联防”。加上市直突击队成员,组成一支近500人的队伍,激战团山圩。

    在抢险物料运输调度上,统筹安排,及时跟进,做到补给不断。团山圩似汪洋中的孤岛,船只是防汛物料进出的唯一交通工具,从料场到圩堤,需中转4次。办事处请求武山湖指挥部从武山湖渔场调来2艘驳船,日夜转运。物料先由货车运到陈高村,再由三轮车运至坝脚、突击队员肩驮背扛,运到猪耳朵的驳船上,由于驳船进不了团山圩,就转运到小船上送到抢险点。

    党建引领:一座堡垒,一面旗帜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次大汛大考,再次证明了刊江办事处党建的引领作用、基层党组织的坚强堡垒作用、党员干部的中流砥柱作用。

    7月4日晚7时,武穴市防总指挥长李新桥对团山圩防段下达命令:严防死守,万无一失,确保团山工业园和北部城区的安全!

    接到指令,刊江防指不等不靠,组织自身力量,全力加入抢险战斗。当晚7点半,13个村(社区)各派30名突击队员到团山桥集合。从发出指令到兵力集结完毕,不到一个小时。

    高湖社区党支部第一书记陈楫军,带着50名党员突击队员,火速赶到一线;朱木桥社区党委一班人带领突击队员,登上圩堤,党旗高举,就地宣誓,甩开膀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倾盆大雨,黑灯瞎火,雨水没过裤腿,泥泞难行。从一担土到拼口直线距离2公里,450余名突击队员在不足2米宽的坝面上,借着微弱的手电光,蚂蚁搬家似的一包包运送抢险物料,与迅猛上涨的湖水赛跑。运送一包二三十公斤的物料,单边小跑要四十分钟。待子堤筑到一米多高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当晚,每人运距在20公里,无一人掉队,无一人发生危险。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28
《你热爱的水都是滚烫的》

文/文/万烺

1、在流水经过的地方

沿长江,向北
一条河流在此转身
遇见另一条河流。因为过于幸福
十万朵浪花没能捂住心跳

相遇,牵手。在风穿过落日的针眼前
将这里浓重的乡音,灰色的屋顶
以及铺着青石板的小巷,疯狂而野蛮的
爱一次

在流水经过的地方
一只豹子,用火热的舌头
拥抱了一只蝴蝶的颤抖
因为甜美,很多幸福来不及喊出来


2、多少朵花蕊在我们寂静中相爱

如果可以,将你种在黄昏里
我替你,变成叶子
遮住你害羞的唇
遮住长江,遮住柏香、山岚背后的小窃喜

心,跳得更快
你用风一般的手指,将大地变得透明
天空,像一支柔弱的蓝羽
你把季节剖开,将花香印在了我的额头

你知道吗?多少朵花蕊
会在我们寂静里相爱
正如你不相信,当我知道你在远方
爱,在某一天
突然而至

3、 最后一班地下铁

没有比分离更冷的冰
你的背影,是一枚颤抖的珍珠
我是绝望村庄里唯一一只豹子
前一秒,你把我们的前世印在了磁器口
现在,我们在解放碑钟声的侧影下分手今生
所有的夜都是陡峭而倾斜的
月光,抱着蝴蝶从树叶上摔下来
也没能阻止一条河流的失去
从此以后,江西不再是江西
而四川也不再是四川
我们是长江首尾上,两道忧伤
两道闪电,两道绝望
我们像两把利刃,狠狠的
扎进对方的心里

4、你热爱的水都是滚烫的

白云爱上气泡,它唯一的愿望就是轻盈
两个沉默的音符,执手相遇
因为细碎,互许一生

我把你叫做彩虹的一半,炊烟的另一半
香气,从你的长发森林流淌出来
一只光着身子的豹
日夜奔跑,在你的快乐和寂寞里

我们看到的蓝,皆有性别
河流,因为你的拥抱从此变得滚烫
而我这个泥捏的生灵,也始终坚信
星星,不再只是灰烬和眼泪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36
西夏,我的蓝巧避苍凉》

文/文/万烺
.
1、西夏
.
天野茫茫。孤孑的沙丘传出消弭的兵声
天空,落下十万滴泪
湿了汉服、金甲以及千年间埋骨的荒径
.
一曲广陵散,黄河便有了赴死之心
我强装笃定,种下蝴蝶
一半化成火焰的偏旁
另一半,长成贺兰山上漫天的飞雪
.
马踏飞燕的胡人啊,你是否握着和我同样的草
今夜我空水虚舟,远离司马
今夜,一个陌生人眼里的蓝
巧避苍凉
.
2、风总是从微观吹开宏大
.
那些疼痛,都是风
一层一层吹开的。它腹部的妊娠纹
背上荆棘制造的伤痕
倔强的荒草以及胡杨悲悯的哭声
.
仿佛冰冷的长刀,将远山和暮霭
一把推开。仿佛,这里才配称为人间
八千里外的云和月
只能叫沉沦
.
风,从牛羊的瞳孔拼命地
往外吹。将一座座干裂的城池吹得摇摇欲坠
而后分解。变成米粒,变成蚂蚁
和一切转瞬即逝的事物
.
这里,世界由里向外翻开着
寂寞,住在苍白的子宫中
周围长着白光。我踩在一粒沙的心脏上
默默无语
.
3、沙漠之舟
.
月亮用颤抖的音色说起
花冠、马背上神秘的国度
涉水而来的红狐
.
那么真实,仿佛一切都在昨天
而我的灵魂,穿着一件灰白的衣衫
在腾格里青烟中,越飞越高
.
世界,如你瞳孔
如此空洞。星星抱着缓慢的蹄印
一把离人泪,像草灰
撒在寒冷里
.
风,若有所思地吹着
我怀里颤抖的黄沙
述说着童年故事里低矮的忧伤
.
白云像手帕,坐在冬青树上
神不在远方,他在沙丘
布置想象和天空
.
4、塞上江南
.
风往左还是往右,你说了算
仿佛芦苇是被吹出来的
仿佛云是被吹出来的
仿佛九千五百平方公里是被吹出来的
.
不敢写到水,怕不小心
一个纱衣翠髻的女子突然就有了心跳
怕不小心,金陵的烛火失手
点亮河流凹凸的倩影
.
鸟,在缓慢飞翔的状态里
发现了蓝。贺兰的炊烟
在河流转弯处,被一片丝绸绊倒
伤痕犹在。而我眼里的江南
皆是他,泪水涟涟的妻女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57
旗 袍

文/万烺


【旗 <wbr>袍】



1.

一株玉兰,在月光里
数鸳鸯。袖口,有雪涌入
素色的颜,一吹即破

风,轻轻从琉璃瓦上
掠过。像蚕,悠闲的吐丝
澄澈的湖泊,从台阶上走下来

我,醉酒夜归。途径巷口
“先生安好”?趔趄,拾得回音
犹记民国,忽而江西



【旗 <wbr>袍】



2.

那日,我在市井闲坐
一朵云,飘然入怀
有凰口衔丝竹,向南飞

过旧石桥,以身化柳
藏于水雾中。这让我想起多年前浣足的少女
螓首蛾眉,羊脂般玉颈

让我无限惊诧的是— —
这具幻视,将河岸轻轻一摁
夏日的水波就轻易地折射出云的踉跄
而啁啾的鸟鸣,突然就有了花落人亡的静



【旗 <wbr>袍】



3.

我盗来狼毫
欲把一柄粉红的团扇,临在丝搭的戏台上
识字之人,默数典中的子实
裱好的月,无声击中我胸前的醉

风起,酥而软
天生的香被一支金钗分两路
一路追赶春秋,一路
滑向民国的檐口

慢漫。漫中有唱词,有写意
慢中有女子在宋朝的池塘边洗愁
失恋的泉水张嘴就咬住她腕中的清冽



【旗 <wbr>袍】



4.

城东十里,有一张姓裁缝
年近古稀,宅心仁厚
某日小憩,见一锦鲤匐于脚下
惶恐。问之。鱼曰:今有女裁衣,愿先生成全

梦醒。见绸缎一匹悬于堂中
忽闻门环轻扣,果有女子前来相托
素手纤纤,肤白貌美,脸上略带梨花的暗伤

遂执金剪,挥软尺。将玉兰植入立领盘扣
月光银子之水洒在镂空的袖口
又在原定鱼尾处,裁开大片留白

须臾间,雷雨大作
门前青石路被洗得干干净净
红色纸伞由天而落,一道闪电
照亮她全部失血的骨节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58


文/万烺

夜鱼,是沉默的禅音
取一斛明前的新雨,温煮紫砂
让鸟的舌头,站立起来

                ——题记

【茶痴】

软光阴,独酌
遣八个铜板走水路
临安若危,勿扰

【茶鬼】

木器中那人约我
赏花,品竹。一支荷,在书里照镜子
云遮月。有青蛙跳了池塘

【茶魔】

白月光,点燃灯盏和古祠
放低烛火,扣响一扇斑驳的门
石臼轻捣,鎏金的岁月

【茶仙】

吐云,布雾。叶萼上的露珠
叫醒玫瑰国的小女儿
风软,她尚在潇湘馆忙画眉

【茶人】

处子的留香在夜色中蠕动、沉淀
余下风景,是过滤寂静的人生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13 06:59
花事(四首)
文/瘦石别园


月光下的月季花

在月光下认取一段香,我不是故意的
每一次看你,都像初初相逢

今夜,十万亩月光又悄悄降落
我新煮的词里,写下南方
写下秋雨的微凉
不小心弄湿你的窗台,我不是故意的

清风扶起辽阔
怜爱的世界多么静,多么好
你徐徐展开香
我就展开十万里江山

如是,夜夜有梦,天天沉醉
我喊你一次,你婆娑一次
惹得醒来的太阳,疏朗芬芳
为这尘世少有的剪影
叹一声,无限江山


白兰花


古城的白兰花,总是开得最精辟
如我的她
比画轴中的更痴狂,比诗歌里的有情意

匆忙中,会遇见许多像她一样的白兰花
这一树树惊喜,这美得要命的古典
像回忆
我在一幢需仰望的高楼前停下来
那飘下来的白,让风晃了又晃
那香,明媚了我的夏


菖蒲

不必如剑
只把春立起来
觅一方清浅,招安寒苦
寻几粒白石,俊秀肌骨
在遇见一首诗以前,飘逸鸟鸣

那个叫屈原的诗人
抑或是同宗兄弟
《离骚》玉立的几台,镂刻空旷
用心交换的淡泊,在诗里长出细绿
一寸明媚,滋润故国山河

当然可以盎然
为五月辟邪,驱痛
如若必须为一段忧伤赴死
那就抱石而去
只留幽香横斜,芳菲恣意

沉香树

用尽了千方百计,爱你一次
彼此却痛一次
这绝版的疼
原来就是生命的沉香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4:13
    吕氏香业浅谈中国传统香

                  文/满屋尽是香

武穴文坛一行来到吕氏香业传统香工厂门口,就闻到一缕淡淡的柏木香味,清新宜人,非常舒服。吕氏香业公司的老总吕志斌先生告诉大家,吕氏香业旗下品牌“吉香三保”纯手工制作的传统香原材料主要是柏木粉和植物粘粉,加入多种怡神养颜的檀香粉,经过层层工序制作而成。吕总告诉大家柏木香的用途:“柏为百木之长,芬芳可爱”柏木香,香气醇厚甘甜,芬芳除燥。具有养心气,润肾燥,安魂安魄,长期熏燃柏木香可滋养五脏六腑,开慧养性,是养生香中难得的佳品! 吕总一直坚持用纯手工制作传统香,来传承中国的百年香文化。
  
   说到手工制香,文坛的郭主任马上联想到电视剧《甄嬛传》中,安陵容小主凭借精湛的制香技术在后宫翻云覆雨,一部《甄嬛传》甚至被网友戏称为“制香传”。如何制“香”,已经成为了一门大学问。时光流转,手工制香早已不复古时的风光,吕氏香业的全自动制香机的香制作早已代替了传统手工的繁杂过程,制香简化成为了制香机器上的开关按键,中国传统的香文化几乎流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郭主任不禁好奇的问:一个在全国制香业颇有名气香业公司的老总为何亲自带着家人始终坚持纯手工制作香的工艺呢?   “传统香的制作工艺已经传承了几百年,有很多的产品是需要用老的工艺,才能体现它的产品文化气息。传统香和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传统手工制香技艺的传承也是后继乏人。所以我们的传统香一直保持传统的纯手工制作工艺,目的就是为了传承我们几百年来中国香文化。”吕氏香业公司吕总告诉武穴文坛一众。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11
雨声(外两首)

文/guode


雨下不停
就像人生总要遇到的
无法表达的语言

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由泪水砌成
仿佛爱一个人
爱到彻底时  我会大哭

或者关上窗棂,关上所有的雨声
打开淡蓝色的音乐

五月五,灵山的桃子


整个端午节
我都在品尝来自灵山的桃子
甜或者不甜
我都喜欢这神灵的果实
红得那样纯粹
散发着满山的慈悲
又多像采撷桃子的
我赤脚的妹妹

五月五,夏季就这样开始了
在折扇、檀香和一杯白茶之间
对桃子的表达
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我不断的把桃仁种在院子里
希望来年
长出一小片的灵山

七夕的明惠广场



七夕的明惠广场
安静的她
像来到人间的月亮

她离开时
月亮慢慢地升起
像爱上一个人那样
慢慢地升起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26
挖山笋
文/地老天荒

清明时节,烟雨蒙蒙,我们一家人回乡祭祖。车行陌上,山青水碧,天宽地阔。每年的这个季节,仙人坝的映山红、荷叶林的野山笋,让我们对故乡多了一份亲切感。清明是个独特的节日,节日与节气合而为一,清亮、明朗,生机蓬勃。亲人团聚,一是拜谒祖先,慎终追远;一是亲近自然,踏青游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兮,咏而归。”这是何等其乐融融的场景!雨后的山野,云遮雾罩,溪流潺潺,空气清新,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一番熏香燃鞭、叩首跪拜仪式之后,便是孩子们追逐嬉戏的好时光。

我们穿行在鲜花、绿草和荆棘遍布的竹林里,开始寻找春笋的踪影。“荒林春雨足,新笋迸龙雏。”大雨过后,必有春笋旺盛地生长出来。丛林里,我们不时可以看到被挖过的笋坑,一些笋叶和笋根裸露在坑边。“孩子们,分散开来,仔细寻找!”我发出指令。这招果然有效,不一会,我们立刻就有了新发现。一些春笋只露出尖尖一角,被沙土、杂草或荆棘掩盖,若不细心观察,还真难以看到。“我这里有一颗!”“我也发现一颗!”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扒开杂草或荆棘,找到刚露出“尖尖角”的春笋,然后刨开四周的泥土,我们小心翼翼开挖起来,一直挖到接近竹根的位置。最令人惊喜的,莫过于发现“双胞胎”春笋了!原来,露出“尖尖角”的春笋旁边,还埋着没有露出头的另一颗胖胖的春笋,它们相互依偎着,根已纠缠在一起了!岳父告诉我,刚刚出土一拳左右甚至不到一拳的春笋,挖出来才好吃,那些已经长高的春笋不好吃也吃不动,只有埋在土里没见阳光的春笋,挖出来才能成为美味佳肴。每挖出一棵山笋,孩子们就兴奋大声叫喊着,仿佛出土的是一件宝贝一样。

竹林足够宽阔,发现的山笋也越来越多。挖呀挖呀,不一会,我们的手就不够用了。大家把野山笋楼的搂、抱的抱、扛的扛,一个个象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战士。这些劳动的果实,家家都有份,人人可品尝,大家自然喜笑颜开。这些刚采挖出来的春笋,剥去笋叶后,可见肥大的笋体,洁白如玉,样子十分可爱。春笋烹调时可荤可素,无论是凉拌、焖煨,还是炒炖、煎煮皆成佳肴,其味鲜嫩清香、十分爽口,被人们誉为“菜王”,又称“山八珍”。 李商隐笔下就有“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的描述。据说唐太宗很喜欢吃笋,每逢春笋上市,总要召集群臣大品“笋宴”,并以笋来象征国事昌盛,比喻大唐天下人材辈出,犹如“雨后春笋”。

春笋的味道是如此的诱人,儿子迫不及待要尝鲜,大家也都跟着喊饿。儿子外婆不在了,主厨自然非妻莫属,屋子里男男女女一大群,帮手自然不缺,俺们父子只等一饱口福。土灶里柴火噼啪着响,不一会,炭炉端上来了,一锅鲜热气腾腾,那是山药、豆泡、竹笋、鱼头、丸子的大杂烩,馋得人口水直流。依次端上桌的,还有藕笋炖排骨、春笋烧鲥鱼、茭头炒春笋、韭菜爆青椒、清炒土豆丝、大蒜炒腊肉等,最后的压轴戏是香喷喷的锅巴粥,辅之以酸辣椒、酸萝卜、腐乳等开胃小菜,简直要把人肚皮撑破才肯放下碗筷。

回家的感觉真好。返城之时,车座后装满了春笋,还有自家田园里各种土产品,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绝对绿色纯天然,吃起来放心开心。车行缓缓,窗外故乡的风景渐渐远去,但那浓浓的亲情和乡情却在心中挥之不去,有如这丝丝缕缕的春雨,潜移默化地滋润着生生不息的心灵……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28
寻脉泉塘

文/蔡慧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诗经·泉水》

泉塘,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泉塘,一个深藏文脉的乡村。

泉塘,一个充满底韵的小镇。

泉塘之脉,首在泉。

秀美泉塘,因为泉多而灵动。泉有二十多处,现存七眼。或曲或直,或缓或急,或喧闹或安静,散落在泉塘小镇里,为这里的山画上了水灵灵的妆容,为这里的村庄增加了活力,更增添了无数个美丽的传说:比如喝了聪明泉的水,庸人中了进士;喝了仙姑洞旁的泉水,凡人可以悟道寻仙。当然,由泉而衍生的还有茶文化:古人喜欢用洁净的泉水煮茶,在清泉边谈道、作诗。因而,泉塘处处弥漫着茶香。文人雅士,或观光或赏文,都喜欢聚结于此,静心清修,参禅悟道。而凡夫俗子,更喜欢到这山水兼有的佳处,休闲养生,格物致知,作一回雅士。泉因人而愈加醇厚,人因泉而愈见清澈。甚或,那些勤学苦读的人来这里在探花庙一拜功名之余,也忘不了捧一口泉水,沾一沾文气,也借以清洁一下自己的内心。

泉塘之脉,离不了塘。

塘,随处可见。可是,泉塘的塘,承载了上千年的历史,

连塘边的古树,也历经500个春秋。这口塘,见证了三仙姑化仙而去的身影,见证了探花苦读的艰辛,见证了太平天国时期修筑石城共击清军的悲壮,也见证了抗日战争时期村民修战壕抗外侮的民族情怀。与塘在一起的,还有那年年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在苦难中繁衍不息的翠竹、在塘底自由飘展的水草、在水中怡然自得的游鱼、在塘面热闹嬉戏的鸭群,以及塘边代代延续世世勤劳的浣衣女子。塘边光滑铮亮的石块。似乎在向我们诉说这一段段厚重的岁月。伫立塘边,你可以穿越这千年的风雨,在品读历史中洗濯自我。

离塘不远,有一处青砖矮房,那是当年拍摄《此碑无文》的场景地之一。木门灰瓦,青砖石槛,那是当年神医杨际泰研究戒毒丸的地方,为了这些贫弱的乡亲,杨际泰不顾条件的简陋,抛却自身安危,穷尽一生,透过这厚厚的青砖,我仿佛见到了老先生在昏黄的灯光下细心调药的场景。“大音希声,大爱无言”,老先生没有为自己、为子女留下半点家产,却为无数老百姓留下了希望。至今,我还看见,在这两间破屋前,有村民在细心的扫去一点点的灰土,还有老婆婆朝着它虔诚拜祭。塘与屋相依,屋与塘相佑,一起庇护着这里的乡民。

如果说“泉”“塘”为泉塘外脉,“文”则是泉塘内脉。泉塘离开了“文”,如同人缺了精气神。从三道姑成仙的传说到禅农并重的佛教文化兴起,从历代名人雅士赋诗作文到当代城里人来此休闲养生,从几百年前探花庙的修建到现在学生于假期来此勤学苦读,从民间的纺线织布传统到采茶戏、文曲戏的繁荣,从婚庆传统的延续到小镇美食文化的兴盛,泉塘处处离不开一个“文”字。被继承被发扬被创新的优秀传统与不断丰富不断完善不断挖掘的现代文化,成就了文脉泉塘。来了泉塘,你可以看妇女们用传统的方式纳鞋底,可以听老人们在悠闲的唱着文曲戏,可以品尝卷煎、蓑衣丸子等泉塘特色美食,可以欣赏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章水泉竹艺,可以沿村而上到山脚去探访国民党元老、司法院长居正先生的家族墓群,可以到石洞去体味仙姑洞、老虎洞、猴儿洞、响水洞的不同胜境,还可以到山腰的大雄宝殿拜一拜仙姑,感受一下仙道文化。泉塘,是一个浓缩着历史、仙道、休闲、禅农等多种文化的地方,更是值得你收藏在内心深处的风景。

“竹林苍翠树连绵,文脉奔涌泻碧泉。天意不留人难舍,黄昏独约泉塘边。”寻脉泉塘,定会让你恋上泉塘。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29
刊江儿女的合格答卷

——刊江办事处党委书记宋扬访谈录



何毓庆  毛海栋



    “第一次防这么大的汛,更像是经历一次大考。我们取得了未破一堤、未溃一坝、未毁一圩、未伤一人的成绩,来之不易!团山圩能守住,我认为有三条:意志坚定是灵魂,科学调度是保障,党员干部是核心。在总结成绩的同时,我们也要对防汛工作进行必要的反思。”宋扬说。

    近日,我们对刊江办事处党委书记、防汛指挥部政委宋扬作了一次访谈。下面,请跟随我们一起,去感受刊江儿女在迎大考、战洪魔中的优秀表现,以及他们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气象。

危急关头:不言弃,不放弃

刊江的防汛,点多线长面广。江河湖库港,处处有战场;运筹中军帐,颂歌旌旗扬。

“最难最险是内湖”。这是宋扬概括今年江河湖库防汛四言诗中的一句。

据介绍,刊江内湖防汛有近20公里长的战线,其中猪耳朵圩4.3公里,团山圩3公里,南截流港13公里。这是城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团山工业园、武穴城北地区就会汪洋一片、损失惨重。

    进入7月,暴雨开启了“车轮模式”。团山圩水位急剧上涨,一天涨了6级台阶。

7月3日晚,最高水位达17.84米,超保证水位1.04米,当水位达到17.35米时,洪水就已漫到堤顶。坝体单薄、坝面狭窄、四面环水的团山圩,在狂风暴雨中颤颤巍巍,滔滔巨浪、茫茫一片的团山圩,写满了一个“险”字!

7月4日,险情趋于恶化。由于坝体土质较差,迎水坡与背水坡落差达2到3米,加上长时间浸泡,以及背水坡鱼池的清洗,导致圩堤全线出现不同程度的渗水和大面积脱坡。此时的团山圩,既有渗水导致管涌、溃堤的危险,又有湖水不断上涨漫坝的危机。两种险情的叠加,一时间团山圩摇摇欲坠。

加筑子堤是当务之急。由于大水将唯一的运输通道淹没,物料运至团山圩有两种方案,一是弃陆走水,二是肩挑背驮。从外部运料太慢,他们采取了不得以而为之的冒险之举,削窄本就不够宽的坝体,就地取土,抢筑子堤,做到水涨堤涨。

面对命悬一线的险情,现场冒出了退守团山圩、筑二道防线的想法,也出现了干脆放弃的声音。是进是退,是守是弃?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考验着决策者的胆识、定力和能力。一方面,他们作了最坏打算和准备,但更多地是铁定主意,下定决心,向全体指战员们发出了最强声音:严防死守,人在堤在,誓与团山圩共存亡!

在采访时,宋扬颇有感慨地对我们说:“那时的团山圩几乎守不住了。这是考验我们信念和意志的时候。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当天,我们在一线召开了碰头会。提出:明知前面有千难万险,也要不言弃,不放弃!我们要以决心和行动,提振信心,提振士气,给人民群众、给市防总一个满意交待!记得我们在最紧张的时刻,装了5000多条沙袋,1500袋石料,堤面平均加高60公分,排除管涌险情10余次。同时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我们安排党员干部、学校教师、公安干警,凌晨3点挨村挨户做工作,组织群众转移,做好安全防范。苦心人天不负,这个许多人认为保不了、守不住的团山圩,这个甚至连自己曾有过一丝动摇的团山圩,最终还是稳稳地守住了,刊江儿女在这次大考中交上了一份合格答卷。这是不屈意志的胜利,这是坚定信念的胜利!”

运筹帷幄:不迟疑,不慌乱

    团山圩,面对今年超大的汛情,超重的险情,仅凭团山村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汛情凶猛、险情不断,作为一线指挥的同志,决不能乱了方寸、乱了阵脚,必胜是我们的信念,更是一种政治定力。科学调度,就是要临危不乱,处险果断。”宋扬语气铿锵。

起初,团山圩只有办事处党委副书记刘志一员大将督阵把守,而且他还负责兼顾西边湖、桥边湖的防汛。战线长、任务重、条件差、处境险,让他随承受了难以承受的压力。

为给刘志减压,宋扬迅疾调来两员大将,增援团山圩。一名是处政协联络处主任吕文祥,另一名是正科级干事桂训良。这两位同志情况熟悉、经验老道。他们的到来,使得力量更足,军心更稳。

    在作战力量上,他们一改团山圩防汛主要依靠团山村的传统做法,把团山片的朱木桥、高湖、陈高、魏垸、泉塘5村的兵力集结起来,实行“六村联防”。加上市直突击队成员,组成一支近500人的兵团,激战团山圩。

在抢险物料运输调度上,统筹安排,及时跟进,做到补给线不断。险情丛生的团山圩,更像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岛,车辆完全失去了它的用处,船只成了防汛物料进出的唯一工具。从料场到圩堤,需中转4次。他们请求武山湖指挥部,从武山湖渔场调来2艘驳船,日夜转运。物料先由货车运送到陈高村,由于村路面狭窄,就改为三轮车运至坝脚,再由突击队员肩驮背扛,运到猪耳朵的驳船上,由于驳船进不了团山圩,就转运到小船上,最后才达到抢险点。

“那是一场极其艰苦的战斗。艰险程度不亚于上甘岭战役!”宋扬话音一落,我们彷佛闻到了逝去的“硝烟”味道。

党建引领:一堡垒,一面旗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宋扬深有感触地说:“这次大汛大考,再次证明了党建的引领作用,基层党组织的坚强堡垒作用,党员干部的中流砥柱作用。”

    7月4日晚7时,市防总指挥长李新桥对团山圩防段下达死命令:严防死守,万无一失,确保团山工业园和北部城区的安全!

接到市防总的指令,刊江防指不等不靠,组织自身力量,全力加入抢险战斗。当晚7点半,他们通知13个村(社区),各派30名突击队员到团山桥集合。从发出指令到兵力集结完毕,不到一个小时。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梅府社区防汛任务在长江干堤。社区支书阮灿金接到指令后,第一时间把人员组织起来,为火力增援,他动员自己的哥兄老弟、儿子和侄儿投身前线。龚隆村支书龚平率先带着自己的2个儿子奔赴一线抢险。

现已退休的办事处水利站站长陈文斌听到消息,主动请缨。团山村81岁的老党员郭茂辉,人称“土专家”,也前来助阵,出谋划策。高湖身患癌症、做完手术不久的无职学员刘堂寿,对参加抢险的突击队员说:“你们放心去抢险,社区的事留给我们。”

高湖社区支部第一书记陈楫军,带着一支50名党员突击队,火速赶到一线,哪里最危险,就到哪里去。朱木桥社区党委一班人带领突击队员,登上圩堤,党旗高举,就地宣誓,甩开膀子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倾盆大雨。黑灯瞎火。雨水没过裤腿,泥泞滞住脚步。从一担土到拼口直线距离2公里。450余名的突击队员,在不足2米宽的坝面上,借着微弱的手电光,蚂蚁搬家似一包包地运送着抢险物料,与迅猛上涨的湖水展开了一场生死赛跑。运送一包五、六十斤的物料,单边小跑也要四十分钟。待子堤筑到一米多高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当晚,每人运距在20公里,无一人掉队,无一人发生危险。

灾后反思:转思路,管长远

   “这次防汛大考,我们收获了太多的感动,有太多正能量的东西。大汛过后,我们要认真总结、深刻反思。”宋扬说。

    防汛思路要转变。要由防汛抗灾向防汛减灾转变,由以堵为主向疏堵结合转变。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人给水留出路,水就给人留活路。人定胜天精神固然可取,但当湖圩超保证水位后,死守的代价相当高昂。团山圩上的抢险物料每斤接近2块钱。

水系规划要调整。江河湖库港等水系规划,要通盘布局,统筹考虑。水系规划,要纳入多规合一。如有科学的水系规划,如有第二道防线,560亩的团山圩完全可以退圩还湖。还有其它的一些湖圩有无存在的必要?

水利设施要加强。现有的水利设施大多是六、七十年代的产物,设施老化,年久失修,有的多年未清淤。再来一次98+的大水,能否经得住大考?

    专业力量要充实。目前,水利专业技术人员年龄老化、力量薄弱,远远不能满足需要。今年的防汛,猪耳朵圩、团山圩、南截流港、长江干堤各至少需要1名水利技术人员,实际上处水利站只有2人。为应急之需,他们把退休多年的水利技术人员都请出山,实属无奈之举。

    凝心聚力能力要提高。面对特大的汛情和险情,有的村极少数老百姓表现出麻木不仁、漠不关心、与我何干的态度,不听从、不服从村干部的调遣。表面上是他们的思想意识问题,背后反映的是领导干部做群众工作的能力水平问题。这一现象值得我们深思。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31
文化小镇靓泉塘——刊江办事处特色文化小镇巡礼

文/宋扬 蔡慧
      走进武穴市刊江办事处泉塘文化小镇,一路上碧波荡漾、清泉潺潺,千年古樟、高耸入云;探花庙、明清古屋、抗日战场遗迹、居正家族墓一路风景,婉如镶嵌在泉塘的一幅画;文曲戏、章水泉竹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飘溢出的古色古香令人陶醉……这是一个宜居、宜业、宜游的美丽乡村,文化小镇。

      为打造这个文化小镇,武穴市刊江办事处精心规划、认真谋划、主动作为,走出了一条特色化发展的道路,将青山绿水变成了金山银山。
  文化小镇建设,最怕的是没有特色,千篇一律。为解决这一难题,刊江办事处精心规划,广泛座谈,遍请名家,挖掘主题。办事处专门召开了泉塘文化小镇文化资源挖掘搜集座谈会议,集市文联、市文化局、市新农村建设办公室等10余家单位及部分老同志的智慧提炼提升。与此同时,办事处协同规划设计人员走访泉塘本地老人,讲民间故事,到市档案局查资料,在社会上寻找相关文献,挖掘文化资源,探求文化主题。办事处还特地邀请湖北、湖南等多地专家到泉塘调研,专门对泉塘文化进行深入挖掘,进行文化创意,最终提炼出“文脉泉塘、灵秀仙姑”的文化主题。
  为了搞好泉塘文化小镇规划设计,办事处多次向武穴市政府申请,争取到政府重金支持。用这笔重金,通过武穴市规划局,邀请到具有甲级旅游资质的湖南株州市规划设计院对泉塘文化小镇进行规划设计。经过反复论证、多次修改,形成了 以“灵秀仙姑”为文化主轴,以建设宗教服务区、文化体验区、生态居住区、农业观光区的“一轴四区”为抓手的宗教文化特色小镇设计方案。

      根据泉塘文化小镇初步规划,刊江办事处从“水、电、路、景、产、务”六个方面认真谋划。在做水的文章上,着重抓好泉塘水库、山下水库和山下垸当家塘水生态景观建设;在道路建设上,重抓水步道、魏泉路以及仙姑山旅游路建设;在景点建设上,围绕居正家族墓、魁星阁等文化资源精心打造;同时狠抓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建成千亩无公害蔬菜基地,打造观光、采摘农业。

      为保证文化小镇顺利推进,把挂在图上的变成落到地上的项目,刊江办事处不等不靠,主动作为。

      创新投融资模式。他们通过刊投公司以拍卖土地开发权形式获得3000余万元资金,完成了仙姑山旅游路建设;泉塘社区通过争取美丽乡村项目投入256万元完成了魏泉路刷黑工程;魏垸社区对魏泉路进行修整,路两边安装站石,并进行了绿化;泉塘社区通过实现小农水改造工程,完成了山下水库和泉塘水库小景观建设。

主动争取部门支持。为解决泉塘文化小镇建设推进中的问题,办事处多次向市政府写出报告,并主动与相关部门联系,进行无缝对接,争取市农办、市发改、市农业、水利、财政、规划、国土、交通、文广新局、电力公司和工联会等部门等部门从项目、资金等方面进行支持。

      主动招商促建设。目前,刊江办事处正在通过多种形式的招商筹措后续资金;同时,在政府门户网站、党报党刊等媒体扩大对外宣传,让泉塘文化小镇名声外扬,吸引客商投资。

      经过精心规划设计、谋划落实,泉塘文化小镇已显露芳容。在居住环境上,道路刷黑了,村落绿化了,垸场亮化了,环境净化了。在产业发展上,百姓摒弃了过去私挖乱采、分散种植的落后模式,走上了生态旅游和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并举的发展道路。泉塘文化小镇建设,必然为我市文化小镇的特色发展、为美丽乡村建设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本。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33
闲时茉莉花开
文/流 苏
  离开临床不做医生之后,才看到了满眼的花花草草的情谊。与现实的疏离感才真正从骨子里敢于泄露出来。此前写了很多关于生命的文字,字字含着血腥。于是好似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士来到了后方,宛若自今起天下太平。真正的开始养花弄草,还是在女儿去西安之后,转移了视线才发现养人和养花草不过是殊路同归的一般一致。
  茉莉花养了五年,终于与我有了默契,每个冬天不再考验我的智商和经验。春来白衣胜雪香气馥郁,冬至绿叶含蓄在阳台一角养精蓄锐。夏天叶硕花满,灿烂而不张扬。于是,一年的三分之二时间,满室都是茉莉花的天下。五年前,茉莉在我眼里是娇弱小儿,动辄枯萎动辄发病,冷不得旱不得。否则就香消玉殒,让我有力使不上,白费一片心。那时候工作忙,于是一盆盆的茉莉搬回家,却终是养不好。因为炎热的夏天茉莉最怕热,喜水。而我们常常疏于浇水,于是,花叶干枯,久久不见开花。三年之后终于摸得习性,日日勤勉浇水,终于茂盛起来,春天开始花开繁盛。冬天怕冷,也日日搬回室内,以为终于修成正果。过了寒冬以为万事大吉,却没有想到一个夜晚的倒春寒,却毁了一盆花三年的青春。就是一个疏忽,那晚没有搬花回室内,结果好好的一盆茉莉就没了。那一年,小城里大多数家庭的茉莉都遭遇了灭顶之灾。想起那句诗“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何等契合我对茉莉的伤感。记忆深刻,是因为这盆茉莉是我开始学着侍养花草后最得意的作品,而且也是付出心血最多的。记得第二年开花虽多,却并不繁茂,一直找不到原因。那年圣诞下大雪,爱人那日剃个板寸头回来,一时兴起把茉莉的枝叶都修剪成板寸。心疼得我在家里直跳脚,讨伐他很长日子。可是,开春后那茉莉抽新芽冒新枝特别茂盛,花开盛锦。原来冬天的茉莉是需要修整枝条,来年才能花开茂盛呢。但是,一个晚上的寒冷就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虽然灰心,还是不服气,请母亲帮着再移栽了一盆,重新开始。这次可是轻车熟路,所有的失败和经验都牢记在心。于是,茉莉年年花开,回报我满室芳香馥郁。
  抚养孩子其实如出一辙,那年轻的父母如何懂得怎样才是正确的方式?不过是天性使然,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孩子,但是,每个孩子都和每种花儿一样,秉性不同,接受事物的方式不同,生活习惯不同。做父母的用千篇一律的方式对待,要么耽误了孩子,要么溺爱了孩子,要么在孩子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置若罔闻不明就里。于是有花开也有草长。一盆茉莉,枯萎了可以重新栽种一盆。一颗童稚的心被毁掉了可是一生。想想,真的后怕!为人父母的责任是如何的重大!回想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的惊骇和失误,原来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更努力一些耐心一些。可惜时光不会给我们机会重新来过。庆幸的是,当年走出临床,可以陪伴女儿成长,在那些陪伴的日子里我们相亲相爱,虽然有过失误有过迷惑,有过很多不明就里的争论。但是,看着她一路花开,直至灿烂,到底她是明白了我的期待,努力盛开。生活于是在她的笑脸里岁月正好,她的青春正佳!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5:38

家乡曾经的粽叶林
文/林仑

       农历五月的窗口,只能放一枚楚国的月亮,这景象出现在我国的南方。每逢端午节,人们为了纪念屈原,总要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达对一位诗人的无限怀念。       在这诸多的仪式里,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数家家户户包粽子了。这一习俗,从什么么时候开始由南传到北的,却无从考证。但似乎有关屈原的记忆,已经成就了华夏大地一种不灭的人文传承。

      于是,在农历的五月初五,端午节来临之际,长江黄河两岸的人们,都在粽叶飘香的时节里,谈古论今,说道着屈原的来龙与去脉。

       屈原的故事,从古说到今,历史的制高点上,谁是英雄,谁是败徒,一江洪水说不清,一条黄河也道不明。

        总之,农历五月的粽叶,漂浮在一切之上,清香的味道,缠绵着中华民族一种向往,就是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精神。

       一枚粽叶,从此有了担承。它不仅仅是一个国家民众的文化象征,更是历史一路走来不断地沉重回眸。

       粽叶由上古飘到今,不改初衷;而人,已然换了颜色。

       粽叶的五月,香薰的季节,中华大地从南到北,由东到西,都在粽叶的清香气味里,品粽子的特异味道,品楚国汨罗江别致的水气。

        记得小的时候,在我家乡的四周,到处都有成片成片的粽叶林,每当端午节到来的前几天,我的哥哥们就会背着我来到很近的邻村,胡家巷村的村南,那里有一大片粽叶林。林子里有各种鸟儿,唱着世上最动听的歌儿,它们像快乐的天使一样,从粽叶林之间钻来穿去,惬意了它们清脆的日子。

       哥哥从来不让我下到水塘子里,只叫我站在林子的岸边上,摘一大把各色野花拿在手中,也就填补了我不能下水塘的遗憾了。

       父亲去世得早,哥哥们从小就学会了挑起养育小妹的重担,凡遇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时,哥哥们就会自己冲在前,为我遮风挡雨。

      不让我下水,我知道,哥哥们是怕水中的蚂蟥叮了我。但哥哥们不怕,他们为了使我家和别的人家一样,在端午节里能够吃到粽子,他们不但学会了怎样打粽叶,怎样选择更好的粽叶的同时,他们还时常从粽叶林里采到野生的水芹菜来弥补粮食的短缺。

      生活就是这样,它能教人许多生存的本领。我的哥哥们打起粽叶来,自有一套轻巧的动作,他们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粽叶的根部,顺势使点劲往下一撇,这样,打下来的粽叶就不会烂了破了。

家乡曾经的粽叶林(散文)/林仑 <wbr> <wbr>《秦岭文苑》2016年7月10日

       又到了一年粽叶飘香的好时节了,这是一个勾起人对童年记忆的时节。那时候的天很蓝,光阴也蓝盈盈地。粽叶林很多,随处都可以看到林子曼妙的身影,到处都飘散着粽叶的香气,就连空气都是一口口扑鼻的清爽味道。

       哥哥们打粽叶的技术高超,他们的动作又快,打得的叶子质量又好。一笼青青的粽叶,就是哥哥们一笼的家庭责任呢。承载的力量,在哥哥们的心中,在一枚枚的粽叶香里,氤氲。

       哥哥们对付蚂蟥也是很有办法的,有时我看到那些黑黝黝的蚂蟥爬满了哥哥的腿,而且,还使劲地向着腿肚的肉里钻,心就直跳,哥哥们则“啪啪啪”地对着钻进肉里的蚂蟥一阵拍打,那些条虫就被拍打出来了。哥哥说,蚂蟥叮了人,如果用手去捏,蚂蟥会更快地往肉里钻,只有用劲拍打,才可将这些虫子拍打出来……

       粽叶拿回家,被母亲放进大铁锅里,架起木硬柴,煮上好几个小时。这会儿,大自然的无私馈赠,会在烟火人家的炊具里,为我带来所有的情趣。我吸嗅着粽叶的清香气,仿佛吸嗅着民俗文化的熏染,我的心醉了,我的岁月也醉倒在儿时的光阴下。

       又到了一年粽叶飘香的时节了,我的母亲在哪里?我的哥哥在哪里?在天涯,在海角,还是在粽叶一样散香的天堂里?

       如今,我还在尘世的这头看江湖水起云涌,母亲和两个哥哥,是否在时光的那头,遥望家乡的粽叶,找到了前世后往的归属……

       今天的家乡,很难找到粽叶林摇曳的美景了,它们消失在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没人能说得清,也没人去想了。可萦绕在我心头的那片片粽叶林,已沉淀成一汪汪绿色的乡愁,在记忆里,在梦想里,晕染着我日升月落的分分秒秒……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6:09
钓鱼

文/塞壬
古老的狩猎,让人着迷的是彼此陷入互猎的深渊

父亲年纪大了,腿有风湿痛,踩不了单车去外面的湖钓鱼,他只好在家门口的池塘钓。这池塘原本是家里的菜地,很多年前父亲请人挖出了这块池塘,因为我说了句,喜欢门前有片荷塘这样的景致,父亲最初就没有养鱼,放藕进去,让它长成了一片荷塘。多少年后,父亲退休了,我在外面读书,既而离开家乡去了很远的城市,这池塘才真正养了鱼。从初春到深秋,父亲就在这池塘边把自己坐成一个孤寂的圆点,像一个坐标,醒目地标记记忆中村庄最初的那个点。他把钓到的鱼,从钩子里取下来,然后又随手扔进池塘。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跟他说,黄师傅,莫扔,舍给我么?父亲闻言,头也不抬,径直将鱼扔在那个人跟前。
人说,钓了放,放了再钓,这不是做无用功么?我微微一笑,也不辩,拿竿坐在父亲对面,直坐到日头偏西。这样的光景愈发地少了,我在广东,难得借休年假回一趟家。就这么坐在父亲对面,有鱼咬钩了,好大力,直把线往水深处拽,懒得提竿,任它咬。我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泪花花了,父亲老了。时光从不说谎。他再也不是哼着歌子,敞着褂子,轻快地踩着单车载着我在暮色中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一道又一道田埂的那个人了。忽然听见母亲喊我们吃饭,父女两个收了竿,空手进屋,我拧开水龙头让父亲先洗手,我后洗,饭桌上有鱼,两条红烧大板鲫。我们一家人爱吃鱼,但几乎不吃鲤鱼,不吃两斤以下的鲩鱼。鲤鱼似乎是具有神性的一种鱼,它跟很多传说有关,成精的、跳龙门的就是它鲤鱼了。我们用它来祭祖,或是让它出现在年夜饭的饭桌上,意喻年年有余的那个“鱼”。至于两斤以下的鲩鱼,在我们看来,它还只是鱼苗。这吃鱼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做的时候切不可让一条鱼无头无尾。
我自幼经常随父亲四处钓鱼,休息日,暑假,从初春到深秋。从五岁到十五岁。当然,也有我与同伴一起去的时候。从偏僻的野塘子、私人承包的大湖到有大排闸发出巨大轰鸣、阴森寒凉的水库。我有玫瑰紫的脸蛋和唇,结实的屁股墩子,一头被风吹乱的长发,肉呼呼的小爪握着一根两节的竹钓竿,手掌粘腻腻的,它散发着已经干了的鱼腥味和蚯蚓血的腐臭,盯着浮标的大黑眼睛几乎不容它物入帘。我赤着脚,或者让它浸泡在水里,矮小的竹凳被我摇松了,它嘎吱作响。鱼腥味引来了苍蝇,这些苍蝇也会停在小腿几处被芦苇叶割破的伤口上。我有老练的坐钓姿势,小模样显得煞有介事、英武不凡。双膝放平,腰挺直,握竿的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右拇指压着竿身,像架着一挺机关枪般优雅沉稳。父亲说,有这个姿势我是能坐稳的。让一个野惯的少女坐稳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父亲他不知道,就是这钓鱼让我学会了专注。现在想来,专注是一个人多么宝贵的特质啊。当然,在漫长的钓鱼时光中,父亲不知道的太多了,太多了,以至我偏离到另一个方向。我读懂了“饵”这种东西,还有陷阱,以及那些拨开层层烟雾背后的真实信息。比如,那条从父亲手中逃走多次的大青鱼最终被我钓到了。我用几只翠绿的蝗虫肉钓到的,尽管当时我虚伪地笑称是运气好,还确信是因为识破了那条大青鱼频频释放的烟雾弹。但很多年之后,我才真正了解父亲,那种淡然,从容,他对小伎俩、小聪明不屑一顾。
我的父亲在钓鱼这个事件上,已经抵达了某种禅境。他从来都心静如水,即使是等候已久的大鱼在出水的那一刹那。以他的纯良与智慧,他从未将钓鱼应用于人生当中。毕竟,我们都知道钓鱼最本质的行为是欺骗。可是,年少的我,对猎物本身的获取有着太大的热情,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他常常笑我,眼里却是满含深意的勉励:“你提竿早了,要沉住气”。多少年后,我托朋友在日本为他买的碳素台竿,他似乎只用过一两次,母亲告诉我,他只是拿去向钓友们炫耀那是女儿买给他的。我听了鼻酸。父亲老了,钓鱼沦为他打发时光的游戏。他从来都不在乎鱼,钓鱼于他,已然失去了狩猎最本质的意义。
父亲和我,都特别瞧不起电鱼,炸鱼,以及网鱼。只要鱼,只是要鱼。赤裸,直接,粗暴。在我们看来,这不是狩猎,而是屠杀。水面突然出现一片银白,皆肚皮朝上,周遭无一幸免。他们只是要鱼。
有的时候,直到下午太阳渐渐偏西我和父亲依然一无所获。“听说前两天有人拿炸药炸了的,鱼都受惊了,恐怕不会上钩。”父亲淡淡地说着,又望望弱下去的日光,他开始收竿,准备收拾行头回家。而我岿然不动,父亲看了我一眼,把饵料留下,扔了句,别太晚,就一个人走了。我家的饵料是自己做的,把蚕豆炒熟,磨成细粉,掺上糠麸,再拌上白酒,压紧,装在一个大搪瓷缸子里,用的时候抠出一团,捏成球,然后扔向浮标附近的位置。我把最后的饵料甩向湖面,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水下的鱼群闻着香味在向鱼钩上面的蚯蚓靠近。不,我深信是这样。
这就是我跟父亲的区别,我不认为徒劳是毫无意义的。虽然我的动机不排除在他一无所获之后我怀有实现奇迹的野心。虽然最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我也一无所获,我也只得收竿。但是,在那等待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里,我是怀揣着希望的,对下一秒满怀期待,深信很快就会出现那激动人心的一刻。我因此还虚构了水下世界争先恐后的画面,鱼群为了要上钩相互排挤,我虚构了一条大青鱼,它拥有与我不相上下的智慧,它围着蚯蚓饵打转,它在试探我。因为感应到它的存在,我握竿的手仿佛一直有电流接通——它一直紧连着心脏,我的心跳得如此有力,清晰,以致我有点慌乱,为了使它相信虫子是活的,我还有意识地拽动了几下鱼线,就在下一秒,那条大青鱼就会中计。我的目光几乎把浮标点着了。在那样一段时光里,我的肉身消失,唯一的意念系着那根竿,与一条虚构的鱼博弈,我的激情,还有那不可思议的幻觉让我深深着迷。谁能说那种极致的愉悦是虚构的呢?
即使现在已是中年,回想起来,我依然难以说出除了写作之外能将我引入那种愉悦之境的事情。渐渐地,我不再因为两手空空地回家就满怀遗憾。父亲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在徒劳的等待中,我似乎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自我,我喜欢她。钓鱼,至始至终,我也许仅仅迷恋的是遭遇那样的自己。奇怪的是,那个时候,我对我是一个女孩,我应该知书达理,应该是一个淑女,应该美……这些东西毫无意识。我能熟练地把蚯蚓拍扁,把它穿进鱼钩,如果钓到的是甲鱼,我能迅速地把鱼钩从它的嘴里取出来,我不怕蛇,时常坐在水边生吃螃蟹。把田螺一个一个摸上来,然后把它们扔在岸边,让烈日活活把它们晒死。
在15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决定不再钓鱼。那是中考结束的暑假,我就是以一幅令人羞耻的模样出现在一个男孩的面前。玫瑰紫的脸蛋和唇,头发蓬乱,褪色的工装改制的无袖衫,那黑黑的胖膀子裸露在外面。我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脚丫子都是泥,小腿肚上有几处伤口,几只嗡嗡的苍蝇围着打转。我并不知道父亲的朋友会赶到这么偏僻的野塘子来见他。父亲喊我的时候,我就毫无防备且不可避免地站在了那个男孩面前,并把身体那股浓烈的腥气带给了他,我说的腥气并非仅指的是鱼腥,而是我自己,那种无法遮掩的野生腥气——我的身体,每一声呼吸、吐呐都在生长。而他,有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嘴角温暖,略带笑意,一双安静地、看世界不奇不怪的大眼睛,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外。这双眼睛里,有我从未企及的世界。干净,贴着头皮的短发呈现他好看的头颅弧度,那种难以言表的高贵数学比例。他那天穿了件白色长袖衬衫,袖口都扎得紧实,牛仔裤,棕皮凉鞋是穿了袜子的。手里卷着一本杂志,他走动,衣裳晃荡他瘦弱的肢体。他站在离我不远的木棚子旁边,这木棚子是钓鱼的人徒手搭的,用来休息或者草草制作午餐的地方。一起来的还有三五个人,他们都在木棚子旁边说着话,可是因为他站在那里的缘故,周遭仿佛被施了魔法,风也止了,湖面、脚下的土地归于一片宁静。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这个少年,他存在于我的世界之外。
父亲向我介绍了他的朋友,以及这位——他朋友的儿子。他向我伸手问好,我注意到那白晰细长的手上面蓝色的脉络。一阵淡淡的麝香味飘过来,他向我微微扬起唇角,目光恳切,我感受到被鼓舞的力量。然而我依旧瑟缩着手,往后,人也近乎往后退。大人们都笑了,我无的自容,恨不能钻地缝。我一定是被某种东西羞辱了。虽然我说不出它是什么,公开地,且无处躲藏。但我立即找到了一样东西来掩饰:愤怒。太有效了,我突然对着他大吼:你们把鱼全吓跑了!有一种东西在我内心深处醒来,就在那一瞬间我告别了成长的混沌时期。
我之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未讲,是因为我实在没能跟他生出什么故事来。这样的少年自然不会对那野丫头有什么兴趣。我时常回想自己的人生,那种戏剧性的、非常规的、带有某种意外欣喜和希望的人生契机太少了,所有的,所有的,都指向灰色的寂灭与绝望。但这一见,我终止了少女时代的钓鱼生涯。我开始拿起了书,阅读,画画,不晒太阳,穿泡泡袖连衣裙,穿丝袜,洒花露水。然而,我居然还真是一头扎进了书里,深陷其中,任时光在身上飞驰。当某天我从书房走出来,看到眼前依然坐钓如同塑像一般的父亲,回首往事,啊,当时的野少女在面对那个斯文白净的家伙时实在是没有必要感到羞愧啊,野少女难道不应该是更胜一筹吗?我被所谓的文化、教养洗礼之后,才真正明白我已然远离了一种极为珍贵的美和品质。当然,我收获的更多。
不论将历经何种徒劳的等待,我将是一个永不枯萎的人。

作者: 妙舍莲开    时间: 2016-8-27 16:09

我在钓鱼中学会了潜沉,在持久的耐性中保持激情并跳出肉身,于无人之境进入另一个精神的维度。我发现,女人是天生的钓者,她们无师自通地懂得了“饵”,更可怕的是,她们以自身为饵,去垂钓命运,她们把人生拴在男人身上,以押宝的方式去赌那个目标猎物能够带给她们幸福。你看,“物色”这两个字,“钓得金龟婿”这个说法。我也身在其中,把自己变得优秀,潜意识里,究其根本还是为了获得更高的筹码,进入有更大猎物的视野。然而,人生不是钓鱼,毕竟,钓鱼除了征服之外还包含着欺骗。是一个陷阱。我不知道,最终钓到猎物的人是否得偿所愿,是否称心如意。
读高中、大学的时候,班里都会有那样一种女生,美貌,聪明,家境一般,但她们的父母却省吃俭用把她们供成公主。只有公主才有可能嫁给王子,或者可以走进王子的视野。那美丽的纤手伸出来,懒懒地晃一晃,幽幽说道,我妈不让我干家务,说是会做粗了手。读《红楼梦》、张爱玲和村上春树,吃西餐,听古典音乐,练瑜伽。她们熟悉所有世界名牌的标识和它们的故事,她们得体,善于微笑,听父母之命弹钢琴,学英语。文艺优雅,一颦一笑,身段婉转,说话的腔调,眉眼,性情皆有一个可以参照的成功范例。这样的美女最终会有一股浓浓的塑料气息,像流水线批量作业的成品。她们待价而沽,她们是名副其实的人生之“饵”。然而现实毫无戏剧性,我所相处的这类女生没有一个挣脱那种预定的人生轨迹。她们全都走向了目标的钻石王老五。本来就是猎手,目标准确,我难道还期待这里面会有意外?
我对这样的女生丝毫没有批判的意思。因为没有谁规定嫁给有钱的人就一定不是出于本心。忠于钱和忠于爱情,没有高尚与低俗之分。在“钓鱼”无处不在的人世间,更大的阴谋,更大的陷阱究其本质就是一场钓鱼。我身在其中,且并非别无选择。2004年,我经历了一场更大的人生羞辱,彻底告别了我的钓鱼人生。如果说少女时代的那次钓鱼经历让我蒙受来自文化、教养以及审美方面的羞辱,那么2004年的那一次钓鱼,让我看清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同年底,我开始了写作。
那时我受聘于一家时尚生活杂志的客户总监。啊,30岁的客户总监,我大概有一张自作聪明的脸,还有一种让人心寒的所谓来自职场的冷漠与果断气息。我洒着香水,穿修身的职业套装,黑丝袜,擦明艳的玫红唇膏,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笃定,胜券在握的自负。杂志的营运靠的是广告,广告的效用靠的是发行量。然而,任何纸媒的发行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说到广告的效用,那几乎是一个笑话。2004年,纸媒广告市场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绝望。我的所谓营销策略无非是我在混迹低端媒体时所学到的一个骗局。其实非常简单。我疑惑的是,这么拙劣的一个局,总是会有人屡屡中招。我醉心于一次又一次的得手,觉得蠢人的世界太有意思了。现在,我大体上讲一下这个可笑的局。
杂志广告最大的问题是本地大的客户已放弃续签。只要能稳住大的客户,就能保证杂志广告的可信度。我先让自己的业务员伪装成订货商用异省的座机打客户的订货热线,并声称有意去贵公司作一趟实地考察。当然这种电话不能打得太多,三五个即可,不然就会让对方起疑。其中一两个电话要声称是看了我们杂志上的产品广告。
紧接着,我们马上着手订货商去厂家实地考察的事情。印名片。名片上的那个异省电话,我们预先设了一个女孩在那里接听,所有的说词她了然于心。我们是XXX贸易公司,专业分销商,负责供应零售终端。然后我会挑选出业务素质好、性格沉稳且有商务气质的男业务员组成一个三人的阵容,开上从外省朋友那里借来的大奔,径直开往厂家去实地考察产品。当然领头的那个业务员也配上异地手机,他在跟厂家沟通的时候时不时地飚上几句英语,他还充分地了解市场上同类产品的定位、产品内涵以及广告策略,甚至,他还对这家公司的产品在某一区域的销售了如指掌。
专业,是保证计划不露破绽的基础而已。为此,我还罗列了一系列客户为了压价而抛出的产品不利市场销售的种种因素,并且还要好心地提醒厂家要记得根据市场的应变进行整改。做一个局,要让人彻底信服,除了专业,还要提供厂家认为很重要的市场信息。我们现在叫它逼格,对,这个东西要做足。
这个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要达成这桩买卖。时隔半月,再换另一拨人泡制一次,基本上,厂家会对杂志广告的传播到位深信不疑。那么广告的续签就有很大的胜算。结果,我上任两个多月就稳住了四家大的客户。我们老板的那张丑脸一直挂着难以置信的笑容,仿佛时刻准备发问:黄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沉迷于这愚蠢的表演,看着那帮蠢货一个一个地上钩,快慰无比。
有一次是我带一个三人行的阵容去了一家工厂。我做的局,所以我应答如流,绝不会出错。然而当时我并没有代表老板,而是代表订货商那一方的业务经理去的。厂方接待我们的是他们的市场部经理,我们一起参观了工厂的厂房,车间,然后去看了企业的宣传录相,最后我们去了产品陈列室。接下来厂方安排的晚餐、卡啦Ok都非常圆满,我对他们的产品赞不绝口,也深切认同他们的企业文化。我明确表示有合作的机会,下个月还会来拜访。
这位市场部经理姓张,工厂是家族式管理,他是老板的堂弟,四十多岁年纪。此人眼泡浮肿,目光混浊,一脸贪欲之相。第一次他用他滚烫的胖手紧握我的手半天不放,交流间,他言辞油滑,趣味低俗。但相当精明。第二次拜访我们就会直奔订货的主题,按照常规,我会以各种理由列出产品的劣势,最终婉转推掉,毕竟,我的目的是让他们相信广告传播的到位,而不是真正去订购他们的产品。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陷入自身设计的困局中。这个意外的插曲让我不知所措,我陷入了某种慌乱,在一瞬间看清了自己。那天,那位姓张的市场部经理趁单独给我会谈之时,公然推给我一个鼓鼓的黑色皮包。说是,黄小姐,按规矩,这是给你的回扣十万块,请你收下。我一下子慒了,直愣愣地望着那个包包,完全想不出任何话来应对。这场戏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对方见我不做声,又加推出两叠捆扎好的百元币送到我跟前,说道,知道你会嫌少,黄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只能这么多了。
我的内心戏从来就没有这么复杂过。我,这个叫黄红艳的女人,在行使了这么多次钓鱼行骗的经历后,此次面对这么一大堆钱,居然完全没有拿了钱就玩消失的想法。太奇怪了,难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钱吗?我这是怎么啦?
然而,在那一刻,我非常清楚这笔钱必须收下,否则,这个姓张的经理一定会怀疑。在他历经的所有订货商中,绝对是没有人会拒绝回扣的。绝对没有。这就是圈内人不必说破的潜规则。如果我收下了钱,又不打算逃走,那我就得订他们家的货。可是,老天,我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家杂志社的广告经理啊。我陷入了无法抉择的两难中。但我面上却带着尴尬的微笑,那微笑是在说,您这么直接,真叫人不好意思。大概是女人的微笑包含着多重的含义,我对面的男人居然站起身绕到我身后用他的双手抚着我肩膀,低首在我耳边说:黄小姐,我们太有缘份了,你说是不是啊......
我恶心得直感到怒火涌向了太阳穴。然而这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机会,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摆脱困境的出口。我一下子站起了身,用力挣脱了他的双手,将满腔的怒火暴发出来:姓张的,你它妈真不是东西!说完,我以一个受到侮辱的愤怒女人顺利地逃离了现场。顺利地结束了那场会面。让那无耻的家伙悔恨去吧,是他自己毁掉了订单。我再一次用愤怒摆脱了困境。
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辞去这份工作。我看清了自己,在越陷越深的泥潭中,我首先要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黑心、贪婪、无耻,没有底线。在仅限于游戏的层面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那样一个人。我为自己那拙劣的营销游戏感到羞耻,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我开始长久地凝视自己,像凝视一个异类。在此之前,我对自己一无所知。也许,我会不断地感知真实的自己,我开始了书写,这样的书写类似于一种毫无意义的时光游戏,然而,在这样的书写中,我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自我,热烈、多情、伤感,既脆弱又强大,既无畏又婉转,我很容易就快乐,很容易就流泪。我找到了一份整理图书的工作,每天上班打卡,吃食堂,下班骑电动车回家。我,和我整个生命都变得清澈如水。然而,我还是能够一眼看穿那样一种人,身陷自己做的局里沾沾自喜。本是池中物,自己也会沦为他人的猎物,不论输赢,他们首先要面对的是灵魂的异化。这是一场必败的人生游戏。即使是这样,我依然看到它遍地开花,无数人趋之若鹜,忽然发现,此时的我,虽不再是猎手,而已然——也不再是猎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魔眼瞬间与我对视:即使是邪恶的,互猎的博弈有致死的诱惑。

作者: 小红叶    时间: 2016-9-2 10:23
秋 语(外一首)
文/白荷
秋风谢了春红
你的心里
是否曾开过一朵时光花
一半明媚  一半忧伤


有人曾说
世上了无牵挂
但唯独季节流转
不能忘怀


我们时常莫名怀念
怀念童年
怀念过往
也许只是怀念曾经的自己
怀念那些最美的时光

最美的事  不是留住时光
而是   留住记忆

禅 思

飘雨的夜晚
燃一烛心香
轻倚轩窗、浅读流年
静许
一份禅意
愿人生安暖、时光无恙


在雨滴敲窗间
将指尖光阴揉捻成花
折叠   昨日的心扉
拾一抹辰光静好
任夏雨漫过思绪
让一纸素念 随雨苍茫






欢迎光临 武穴论坛 (http://bbs.wuxue.cc/) Powered by Discuz! X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