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九折

听晓

    关山商圈里的数码专卖店布局和别处不同：都是围在一处商业区的步行街边上，外面打上各色促销海报，还有免费派传单彩页和小纪念品的萌形娃娃。附近写字楼的白领或学生，下班下课后，每每路过，总会随手接到几张彩页看看，然后走开，——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少有促销娃娃出现，都是广播促销倍投轮放，遇上土豪带着女人进场，从来不听导购员推荐，直接走到水果品牌柜前，交钱打包闪人。只有兜里装着高仿山寨等假手机的穿大衣汉子会在专卖店里店外乱窜，遇上小年轻的就上前，鬼祟唤着“手机手机”字眼，进来又出去，好有耐心。
    我从来武城读书时起，便经常在国苏数码店里做兼职的导购员，店长说我样子傻，怕接待不了土豪的生意，就去售前专柜做点事。售前专柜接待的都是些学生，虽然容易说话，但他们对很多数码产品的技术参数，了解的比我还丰富。他们往往先在网上对比了很多手机产品信息，又来我的柜台前和我理论，在这种情况下我流失了很多潜在客户。所以过了些时候，店长又说我做不了这事。幸亏中介的面子大，还给了不少费用，开除不得，便改为售后服务这种无聊的岗位。
    孔九折是售后服务区里站着聊天而又不咨询手机产品问题的唯一人。他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胡子渣很长；穿着虽然是大衣，看着却又沉又厚，似乎常年累月都不洗一样。他找人说话，总是离不了“手机手机，便宜手机”这几句话，别人不理他，他还是满口推销字眼，表情猥琐又鬼祟。因为他姓孔，又经常用这种见不得台面的方式九折推销山寨手机，别人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孔九折。
    孔九折一到售后区，所有在等着拿售后机的人就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九折，你又卖了几台九折手机？”他不回答，只对我说要修手机，便摊开一张购机发票。他们又故意熙攘道，“你一定是偷人家东西了。”孔九折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前天我亲眼看到你偷了王痞子的某米手机，被打倒在地。”孔九折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会偷手机，我身上装满了手机，卖手机的人会……偷手机吗？”接着便是各种狡辩之词，什么“手机都用烂了，某米手机也是山寨手机”类的话，引得众人哄笑，售后区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议论，孔九折原来也是读过大学的，但终究没有上进心，四处瞎混，做了不好的勾当，终于没有毕业，被学校开除，加上他为人又狡猾世故，以致越混越差，实在没有生计。幸而人还算机灵懂得数码产品，便在广埠屯替人家看手机柜台，换一碗饭吃。可惜他本性难改，做不了几天便连人家店里的手机一起消失，如是几次，他在广埠屯的名声彻底臭了，也没人敢在雇佣他。孔九折没有办法，便免不了又做些不法勾当，以非法渠道捞些山寨手机卖。但他在我这个售后区里，品行还稍微正一些，每次拿来维修的手机也都有正规的发票。
    孔九折修好了手机，心情稍微好了点，别人就问，“孔九折，你卖的手机当真是正品行货吗？”孔九折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一顾。他们便接着说道，“既是正品行货的手机，为什么还要九折卖出呢？”孔九折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着，“九折就是九折了，便宜点还不好吗，非要去买贵的？”众人又都哈哈笑起来。
    这时候我可以跟着笑，店长是不会责备的，而且店长每次见了孔九折，也都是这样发问，引人哄笑。孔九折知道和他们聊不到一块，便只好和促销导购收银的人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上过大学吗？”我略微点头。他说，“既然上过大学，我便考你一考，安卓手机怎样进入恢复模式？”我想，痞子一样的人也配问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九折等了好一会儿，很恳切地说道，“不知道吧，我教你……记着，这些技术需要掌握，以后刷机升级，做店长的时候要用到。”我暗想我和店长的等级还差很远呢，而且我们店长也从不来售后帮人刷机升级；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同按手机开机键加音量增加键？”孔九折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让他赶紧走，后面还有要服务的客户。
    孔九折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有一天，大概是中秋节促销前后，店长在整理售后维修记录，忽然说，“孔九折好像长久没有来了，他的手机返厂已经修好了，也不来拿。”一个同样在取售后手机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的‘大衣’给工商局的扒了。”店长说，“额？”“他总仍旧是穿着装有山寨手机的大衣去兜卖，这一回是自己发昏，居然跑到光谷去卖，光谷广场那执法的多严，是能卖假货的地方吗？”“后来怎样？”“怎样？还能怎样，先是几个工商管理的堵他，然后逮到人了，扒下大衣，里面的手机全都曝光，证据确凿。”“那后来呢？”“后来谁晓得，肯定要罚钱，可他哪有钱，兴许是坐牢。”店长就不再问了，我也跟着沉默起来。
    自此以后，我长久没有看见孔九折。到了年关，店长整理售后记录说，“孔九折的手机还没拿走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九折的手机还在这里啊！”再到中秋促销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九折的确是已经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