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改革又成为热词

敬言

　　近几十年，改革可以说无日不见诸言辞，却又正是在无日不谈之中，产生了“不改革的危机”，这就是“宁要不完美的改革”显得振聋发聩的原因。然而，“不改革的危机”在改革不断被念叨的情况下出现，表明它有时不过是表示“正确”的修饰词而已。
　　人们发现甚至“文革”都有重演的可能。这固然可以证明“文革”根习、思维的顽固，但我们又是否正视了社会何以存在浩劫重演的土壤？
　　“文革”结束已经数十年，彻底否定“文革”的决议也已出台几十年，但“彻底否定”越来越像是一个纯粹的结论，甚至“文革”本身成了敏感词。未曾经历“文革”的人们，只知那是一个有着不同风貌的时代；经历其时的人们，刻骨铭心的记忆不得传播，而“如歌回忆”得以叙述。于是“彻底否定”就成了一个不许打开的包裹，它越像是一种命令和谕告，就越显得无力。历史断裂，这就是历史被讳言、被打包封存或被迫遗忘的后果。
　　由是，那些吉光片羽的美化，载歌载舞的娱乐，移步换景之后重现，改变了浩劫的成色，消解了浩劫的沉重。现实中腐败蔓延、差距巨大、权利失陷与社会不公，被彻底否定的“文革”便以娱乐样式为前导进入生活，渐渐似乎也可以接受为一种现实解决方案。真切的历史被回避，而现实也确实在累积着问题，“文革”重演的可能性就是这样产生的。
　　经过三十多年改革，社会仍然没有走出“文革”重演的可能，没有铲除“文革”重演的土壤，这与其说是“文革”的问题，不如说是改革不到位的问题，是改革滞后的问题。
　　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改革也不可能完美。但宁要不完美的改革，这是相对于不改革而言，而不是以不完美为追求，或者以不完美为理所应当。不改革只有危机，甚至比危机还差，“不改革死路一条”。但是。如果改革的不完美总是由民众来承担，那也一定是死路一条的。改革之所以正当，不在于它在变，而在于变的方向。仅仅只是变，那可能是折腾；只有变化的方向在于实现民众的权利，那才是社会的生路。
　　社会面临着各种问题，不是简单地用“中等收入陷阱”可以解释。权利觉醒，诉求强烈，利益多元，中间力量活跃，这是中等收入社会的特点，但市场不公平、腐败蔓延、两极分化严重、底层失去依托，这不是中等收入社会的必然，前进的焦点越来越多地指向必须改变权力。
　　今天，市场向权力提出改变的要求，已是众所周知。人们都能看到不同企业的区别对待，打破垄断、开放市场、实现市场公平、消除所有制歧视，需要权力进一步放开对市场的限制。钱权交易的数额巨大化、频率日常化，“三公”支出泛滥等特权腐败正常化，买官卖官严重，权力不作为或乱作为，都在要求制衡权力。从伪劣品泛滥、安全事故频发到社会治安恶化，都在要求权力承担责任。而工人生产条件恶劣、报酬被拖欠、农民工融入城市困难、一般市民生活压力加大、普通工薪阶层报酬低、社会组织发育受限……太多的权利需要落实，太多的地方需要权力退出，维稳模式需要转变，权利保障机制需要启动。
　　很显然，诸多问题尽管是相互联系的，但并非可以等量齐观。不同人群对问题的轻重缓急有不同的排序，有些诉求可能不无冲突。企业家或许满足于消除企业不平等对待，普通人或许更注重获得社会保障，农民工或许要求工资足额按时发放，知识分子或许更希望有思考和创造的自由。而社会前进或者说改革方向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能不说，“文革”重演的可能性未能消除，固然有关于浩劫的反思被停止这个原因，更重要的却是现实中大量普通人的利益未被合理照应。改革没有问题，因为谁都可能有诸多弊病。改什么也没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看到权力体制矛盾百结。然而，怎么改却是问题。
　　社会发展中人们不是没有均等地获益，而是有为数不少的人付出了代价，有些人还代价沉重，但代价往往被认为正常。民众与乌合之众等同，实现民众利益与民粹主义等同，大量相对受损的普通人被忽视、被遗忘、被压抑，这使回头路在底层关怀的名义下可能得到市场。如果改革不能在实现公正、保障权利上突破，而只求在权力与市场间达成谅解，那么社会前进仍将面临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