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不值一粒米

伊水之滨

　　说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恰如一种宇宙初始的的朦胧与混沌，我依稀听见一位老者慈祥地对我说：“孩子，叫你娘做几个馍馍，等我回来吃。”这声音熟悉而低沉，像发自地底。我使劲揉了揉眼，那不是祖父吗？他分明在向我祥和地微笑着……
　　一觉醒来我才发觉这不是现实。但一切却如刚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声声入耳！祖父逝世已快两年了，但祖父那鬓发斑白的音容笑貌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
　　祖父是这一带方圆几十里远近闻名的木匠。他的前半生是凄苦的，年轻时要过饭，打过长工，尝尽人世艰辛。那个时代，在宗族观念十分浓厚的乡下农村，他深受社会的歧视。“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层皮。”为了不让家族永远没落下去，祖父毅然离开家门，拜师学艺。那年月学手艺可不简单，祖父除了学艺，还要替师傅种一担多的田地。为了学得一技之长来养活全家，祖父几乎是每日五更起，三更眠。别人学艺要师满三年，可祖父仅三个月就师满回家。祖父就是靠这种自强自立、顽强拼搏的精神来支撑起家业的。他木工技艺精湛，一生正直、善良、无私。他常说：“做人不能害人。” 祖父一生不知成全过多少好人好事。他自己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教育徒弟和儿孙的。方圆一带他所带过的高徒无数，都说祖父严而亲切，心肠好，无一不佩服他那秉直、高尚的为人。祖父人缘极好，在他一生中，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耍赖户、钉子户，只要上门请他做活，祖父无一拒绝，甚至在上门讨工钱吃了闭门羹之后他仍只是淡淡一笑：“怕么事？活儿还在嘛，有手艺还愁没饭吃？”为此，他深受远近乡亲的敬重。六十年代，祖父任公社农具厂厂长，时广济县县长盛情挽留他任木工理事会会长，但祖父念念不忘家中的几亩薄田和引颈待食的一家老小，婉词谢绝了。那时，祖父虽与细爹俱已成家，但直到细爹过世，父亲生育了三个孩子时，仍共一个灶锅吃饭，俨然一个大户人家。因为细爹身体多病，祖父默默地担负起了细爹三个孩子的养育重担，且视之为亲子，劳心尽力，日子过得相当艰辛。也因为这个原因，三个叔爷对祖父都以父亲相称，以父亲相待。多少年过去了，祖父从来未曾提及此事。正是他的善良、刚毅与宽容，构成了祖父那高尚的人格力量。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我为有这样的家，这样的祖父，而倍感欣慰。
　　祖父虽是个山野村夫，没念过一天书，不识一个字，但祖父对我影响至为深远。儿时，祖父谆谆教导我的那一句“好汉不值一粒米”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祖父的一生是勤劳俭朴的一生。举凡尝尽旧社会苦难过来的老人，一生大都躬耕劳作，从不辍息。祖父更是如此。平素，天还蒙蒙亮，在田间小路上就可以依稀看见祖父扛着锄头的身影。他做木工活五十余载，至八十高龄仍不肯放下手中的斧头。父亲总劝他：“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死做活做，人家会骂你儿子不孝啊！”可祖父仍用他那厚实的手刚劲地挥舞着斧头，笑着说：“家里这么多人吃饭，不做怎么行？”祖父劳累一生，可他对衣食从不奢求，几十年如一日粗布衣服，粗茶淡饭，一杯薄酒。严格说，他俭朴到了近乎吝啬的地步。母亲给他扯新衣服，他竟骂她“发神经”。平日，白面馍馍是他最喜爱的“上等佳肴”，用他的话说“过去这东西一年吃不上一次”。酒是祖父生活的一部分，虽每日必饮，但他是“惜酒如命”，一生未曾三回醉，酒桌上不小心碰倒了酒杯，他嘴贴着桌面颤颤悠悠一口一口吮吸干净硬不舍得白白淌掉。没用完的早已过期的药物，他也不忍丢弃，竟当作“营养品”用。饭桌上，每当受宠惯了的我将大团大团的米饭扒落到地上时，祖父却总是面带慈祥的笑容含蓄隽永地说：“‘好汉不值一粒米’啊！”然后俯身捡起一粒粒米饭，放进自己的饭碗里，又跟我讲起他年轻时冒着刺骨严寒从几十里外的四望山挑一担谷回家，一家人乐滋滋地过一个新年的故事。在种田种地越来越“不经济”，越来越“不划算”，父亲准备把田地让给别人时祖父怒气冲冲、意味深长唠叨的也是这句话。在祖父眼里，一粒米、一粒饭都是上天最最珍贵的恩赐；钱可以不赚，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神圣而不可抛弃！直到逝世之前，祖父还担忧儿孙“没饭吃”。只可惜儿时的我不曾懂得这句话的深刻意蕴，如今，我总算领悟了。“好汉不值一粒米”——那是祖父一生崇高人格的真实写照，那饱含着一位中国地道农民浓浓的土地情结啊！
　　又一个清明时节，我与家人来到祖父坟茔前。父亲郑重地筛了三杯酒，洒在墓碑上，我拣了两个白面馍馍，放在祖父的墓碑前……


注：此文作于2000年。

顺势而为

祖辈留给我们的财富就是一种精神，只有这种精神才能永远的传承，许多年后再次面对子孙重复祖辈的话，或许你能感受到祖辈与自己在对话

张伊枫

是啊，多么伟大的祖父啊，他一生勤勤恳恳，经历风风雨雨，品尝了生活的点点滴滴，才知道人生的最珍贵。
想起那老一辈的老人们，我们真的很惭愧，过去他们的三餐不饱，现在我们的美味佳肴。羞愧啊

花妍无语

回复 狂飙阿斯龙 的帖子

        文章很真实感人。一个慈祥的祖父跃然展现于读者眼前。
     我们都要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幸福，哪怕是小小的，都要学会感恩。

piongq

感人肺腑的一篇佳作。
同样的话，我的外公也对我说过。

逝水年华

好汉不值一粒米,你知道下句怎么说嘛?
信誉要抵万两金.
那个年代的人们,质朴、纯厚，虽然都没读什么书，但他们秉持的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美德。

藤上

老陶说：好汉不为五斗米折腰！说这些话的人，肾功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