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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时候,父亲是我的暴君,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我都不是父亲的对手.父亲要我背唐诗宋词,我不敢背甲乙丙丁;父亲要赶我下田,我不敢甩镰丢担;父亲对母亲不是讽刺就是挖苦,有时候还要动粗,我只能默默忍受,心理还是站在母亲一边.如今,父亲老了,个性倔强,但是多愁善感.这次回家,感觉父亲明显颓唐了.
回到花桥的时候,天色已晚.父亲坐在房里,直不起腰.说是上厕所的时候,闪了腰,又影响到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回家之前跟父亲通过好几次电话,都没听他提起,怎么回家,看到的却是行动不便的父亲.我有点愕然.很是伤感.
我跟父亲一向无话可说.但是,我敬重父亲,我爱他,一个固执倔强的古代士大夫一样的中国男人.
我想起父亲的中年模样.那些年里,隆冬季节,父亲顶着大雪,一身兰色咔叽布大衣,牵了我的手,肩膀上是沉重的年货,脚下是刘花园垸外的泥泞,那时候,父亲那么高大,那么巍峨,我总是觉得父亲是不会老的.没想到,祖母去了,祖父走了,如今父亲也老了.母亲也六十了.
父亲一辈子命不好,44岁才转正,那年我刚好初三,考取浠水师范,上学的前夜,父亲叮嘱了我好多好多,第二天送我到武穴,却没送我去浠水,是我的一个堂哥挑了我的箱子,上了汽车的.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第一次离开花桥,离开武穴,心里倒也没什么惆怅,但是,汽车开动时,阵阵灰尘腾空而已,一九八一年的武穴街肮脏如乡下,滚滚黄尘中,我看见父亲很是神伤,一下子,我就看不见他了,我彻底自由了,我对父亲说,暴君啊暴君,慈父啊慈父,我终于成为我自己了.
但是,父子是一辈子的安排,上帝铁定了我们的血缘和精神深处的紧密联系.跟父亲是同行,跟父亲是文学的同好,跟父亲是骨子里的复制一般的桀骜,跟父亲是相同的狐臭和汗液,跟父亲无话不谈,又反唇相讥,既互相推崇,又两相排斥,我知道,这辈子,他生了我这个逆子,是不得安生的了,我还知道,这辈子,摊上这样的父亲,我就别指望什么自由和独立了.
父亲从来都是喜欢谆谆教导的,但是,这两年,却很客气,很多事情求助于他,他总是说,我都老了,我现在什么能耐都没有了.
社会,彻底粉碎了父亲对自己的肯定,尽管他的优秀和敬业,有一堆证书给他做证.他甚至连个高级都没评上,他就这么孤傲,他津津乐道的那些道德法则,在如今的社会里,只能是迂腐的可笑的墙上书法,是不能下地行走的.于是,他认命,他只能寄情于养花,移情于儿孙,他是个年幼失怙的孩子,他是个儿孙满堂的君王.
他脚不灵便了,却还要去修什么刘姓的族谱.这是他强烈的宗族意识,这是顽固的历史情结,我不作任何评论,每个人总有自己的信仰和价值观,我弟弟也认同这些,我很难认同,只能表示尊重和敬意.
父亲说,你们都四十多岁了,我今年六十六了,再过几年,我也要考虑后事了.神情很是颓唐和感伤,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很少陪父亲,很少关心这个童年时代仰视,敬畏而又讨厌的老人,我的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回来吧,一大家子,怎么生活,不回来吧,眼看父母年龄一年老似一年,我有点痛苦,昏黄的灯影下,感觉父亲就是我,我也就是父亲,多年父子成兄弟,我们不是兄弟,我们之间,流着一条共同的苦涩艰难的黄河.
父亲站在面前,我站在他的面前,我们很陌生,我们又很熟悉.母亲望着我们,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大儿子在家里只呆一个晚上,明天,又要劳碌奔波去了.
汽笛一声,天涯孤旅.父亲啊父亲,我们都保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