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代的记忆---我的奶奶

武川

五、我的奶奶

      武穴人称奶奶为嬷（音抹），为了通俗起见，我还是称奶奶。我奶奶娘家是梅川松阳人，虽是贫寒农家出身，但爱干净，每天早晨早早起来，屋前屋后、庭堂房间都打扫一遍，桌椅器皿用抹布抹的干干净净。每次街道卫生大检查，门上都是贴的红帖“最卫生”。这是五、六十年代卫生检查最常见的一种作法，一般干净贴的緑帖“清洁”，卫生差的贴的是白帖“不清洁”。晚上，奶奶就在菜油灯下纳鞋。菜油灯现在人没见过，用铸铁作的小灯盏，放在一个用竹子做的支架中间，灯盏内放上菜油，灯盏有处放灯芯，灯芯点上火就亮了。放纳鞋的工具叫“鞋考”，有一种铜制的纳鞋工具叫“针钳”，它夹住针使之容易从鞋底拔出来，鞋帮是称作”布壳尔”布料作的，它是破布用浆糊一层一层贴在门板上，晒干后圈起来留用。

     小孩半夜睡觉突然蹬脚，人们把这叫“发疯癫”，说是丢了魂。只要我发生这种情况，第二天段黑（旁晚),奶奶准牵着我在我头天玩过地方的起点，边走边撒米，嘴里喊着我的名字：“伢尔吔，回来呀”，一直到家为止。那个年代科学还不普及，多少带有迷信色彩，有时小孩受点惊吓，大人就拍着小孩的胸前，嘴里喊着：“披着木着黑”。在街面上的墙壁还常看到这样的贴子：“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奶奶有些土方还真管用，我小时候手背上长着一种出黄色水的水泡，叫作“龙仙泡”，奶奶在堤上采摘一种叫“野辣椒”的果实，弄碎后塗在水泡上面，过不了几天就好了。上小学时，我脸上得了腮腺炎，奶奶叫我在砚池里磨好墨汁，她将墨汁塗在碗沿，然后扣在我脸上患处，脸上患处就留下一个黑圈，过了几天，腮腺炎也消了。有时烂嘴角，奶奶用煮饭时溢出的泡沫抹在患处，抹几次就很见效。吃饭打呃，小时候也是常发生的，奶奶叫我在碗内倒上温热水，用筷子在碗的面上划上“十”字，每个“十”字的叉口处喝一口水，连喝几圈，打呃就止住了。奶奶年轻时也发生一件在自己身上的事，在扶楼梯上楼时，不幸掉到地面导致小腿骨折，当时请了一位骨科老中医帮忙接上，并叮嘱奶奶把螺丝敲碎连壳带肉敷在骨折处，不到一个月，奶奶就完全下地走动了，按现在的骨科技术，伤筋动骨一百天，才能全愈。

      奶奶一生只照过一次像，那时在日军入侵武穴，强迫民众登记办所谓的“良民证”，人们进出武穴，在关卡处都要向日本兵递上良民证并鞠躬。一次奶奶从乡下回武穴，在管卡处看到日本兵眼睛朝上，递上良民证后就没有鞠躬，日本兵见后对奶奶脸上就是一把掌。狗仗人势，一点都不假。奶奶讲过，日本投降前，他的东洋狗有多凶，投降后，他的狗也是灰溜溜的，看见咱们的狗，就躲得远远的。

      我家住房是一座简陋的的房舍，有面墙是用草缠在竹子上，然后在上抹上泥，有面墙下面是用旧砖砌成，墙上面到屋顶还是用芦席（芦苇编织品）挡着，临街的一面是门面，晚上收工，就用门板插上，房间是用鼓皮板（薄木板）作隔断的。每年冬天来临，屋子就显得特别冷，我们就穿上棉鞋，碰到穿不上时，奶奶就用一种叫“鞋伐”的工具，插在脚后跟的鞋内，向上拔就容易穿上。冬天御寒最方便的是一种叫“候”的捂手脚的工具，内面烧的燃料叫“窑杂”，它是用树枝烧的细碳，许多人家一般用棉花壳、糠头代替，这些价格较便宜。烧的中间凹下去，就用一种象双筷子的铁（或铜）制的叫“火具尔”，用它在“候”的四周插插，使中间拱起来，便于燃烧。最冷的情况才烧火盆，这个时候我就最高兴，可以把乡下做的粑放在火盆烤熟吃。有时烧到栗碳头（没烧好的碳），风稍一吹，烟就熏眼睛，奶奶就教我念道：“风尔风不吹我，我是不懂事的伢泼罗”。碰到咳嗽时，奶奶就教我把橘子放在火盆边考热，吃后咳嗽很快就会好。

     奶奶是农家出身，在火盆边教我一些与农村乡下有关的谚语，我至今还记得什么“头蔴秧见，二蔴见糠，三蔴见霜”，这是蔴一年三熟的季节。“有雨山戴帽，无雨山没腰”；“一块乌云在在头顶，再打风雨也不惊”，这都是讲在外耕作时，观天看气候。有时打一些旧时的谜语我们猜，如“高门瓦屋低头进，青砖铺路路不平，棒槌打鼓鼓不响，蜡烛点灯灯不明”（打四种伤残人）；“空心树，湿劈材，糖芯蛋，半边歪”（打四种食物）；“远看观音坐殿，近看猴子划船，身上寸纱没得，手握四两纱棉”（打个人卫生）。

     夏天的晚上，家家户户都把竹床、凉席、门板搬在屋前屋后乘凉，我家屋后的院子是乘凉的好地方。夜静后，奶奶摇着蒲扇教我儿歌，我记得一首是：“天上星，数不清；男人出来骑白马，女人出来戴红花；你花没有我花红，我花上面有条龙；你龙没有我龙高，我龙身上带把刀；你刀没有我到快，我刀留到割韭菜；韭菜芯……”。奶奶教了许多，随着岁月的流逝，好多都已忘记了。

      奶奶是个山里农村走出来的妇道人家，于世无争，与人为善，一生吃苦不少。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经济条件有了好转，奶奶就中风卧床不起，左右隔壁的街坊邻居都来帮忙照料，数月后，奶奶还是走了。每当我回想起来,心里就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