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惊鸿一瞥

    故乡是什么？
    无非是有故去的亲人埋在那里，无非是叔佬伯爷还在那里，无非是少时玩伴与发小在那里，无非是老屋旧宅依旧风雨飘摇在那里… .无非是故地旧景似是而非还在那里。
   今年过年是不能回去，因为残脚断腿没有痊愈，乡下的土埂沟壑是个行走的难题，故而回去祭祖也成了空。来年来补上，想必列祖列宗是不会怪罪的吧？
.   母亲一生生下八个姐妹与兄弟，不是襁褓中早早夭折了，便是小时候得种种疾病被夺去了生命，真正成年的便只有哥哥与弟弟与我，而弟弟在我在外地读书时得了一场大命而早早离去，哥哥在前几年得了白血病而撒手人寰。三十晚上想着想着便又泪水湿衣襟了！哎，难怪小时候母亲叨唠说我命硬，有克父克兄之煞命。
      现在回老家，只有上了岁数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人才认得我，而小晚辈们指指点点这是那家的谁呀？？有时真难免有那：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之感慨来。

     乡下老屋依在，多年无人居住，已是破旧不堪。屋前父亲挖的水井还在，只是石井盖边长满青苔，那井壁上有蕨草三两棵不见阳光自在地生长着.......

    现在大多数乡下几乎是同一种情形，都没有一个长远的规则性，都陆续搬到垸外做着新房，而把祖祖辈辈居住的旧宅遗弃在那里头。外面看上去象模象样似一个村落，老垸里头都是破败的圮墙与老屋。晚上似乎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小时候记忆的故乡是很差落有致，井条有理的。那时几乎有一半是铺有青石板的，大户人家青砖院落很有徽派风范，有防火山墙，并且粉白的墙沿处隐约还有那不知什么年代画上的，用彩笔与颜料勾勒的人物与花鸟。有几户还有天井，并且下水道排水系统，若是让现在城市规划设计人员去参观，都不得不汗颜一回的吧？现在想着那时人们的远识与聪明与做事之严谨与精致。记得小时候晚上许多小伙伴们在那曲曲弯弯略显窄窄的铺满青石板的巷子里追打玩撒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似的。下雨天透过天井那匝小小的天空，让童年生出几多奇思异想。夏天躺在过道风吹得很凉爽的青石板上睡觉，并且用瓦铄轻轻刮下白白的附在青石砖墙上那石硝，然后弄来炭末，手工做着土炸药，记得有一次还加了铁硝里头，用火柴去烧，差点把眉毛烧光了。

     故乡后背山坡上有三棵古老的上了年纪的皂荚树，一年四季是枝繁叶茂的，并且栖息着许多鸟儿。听老人讲，这树有点灵气，若是花开许多，结皂荚那一年便是风调雨顺，并且在外读书能考上学的也便多。现在已不在了，不知是谁借了他的胆子居然把三棵原本长得好好的古树斫倒，而在那地方建起了房子。听老人们讲，旧时候垸下总有几个士绅管理着一些乡里一些事情，还有乡规民约来规范着人们一些行为与事情，而现在呢，似乎都是拳头里头出真理。村官也只是为了自己中饱私囊而本来是应该他们来管理 的却不管的一些正常份内事务。

     故乡在我记忆里是一个  其实不重视知识不重视读书的村子。但还是有读书人的，对我一生影响最大除了父母，便是一个叫周行键读书人，这个旧时出自望族的读书人，因种种原因被历史裹挟着成为中共广济苏维埃政府第一任共青团书记。（广济县志中有记载）（其人其事我会在后面慢慢道来）。
       下周煜村远离县城而是山丘与湖泊错交复杂的之荒蛮之地。向来蛮野是不服管理的。所以广济有句最为流行的俚语：叫不应细伢爹。便出自这个古时重视拳术与棍棒的湖汊之地。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出处。现在让我来说说什么叫做：叫不应细伢爹。细伢本名潘细伢，人很矮，孔武有力，智力有异于常人，经常身背大刀，就象原来那些宣传的大革命时 候国民党是当时合法政府而共党在起势时候那些革命电影一般的。当时为什么会在大革命时候 把这个地方作为广济苏维埃之所呢？职业革命者也算是当时精英，只是各 为其主，立场不同而已。一个黄梅革命人，潘丹桂，看到这地方有发展群众 的基础，另外依靠宗族观念，而呆在下周煜村的潘秀二垸，扯起旗便干上了。要活命要工作是要钱粮的，所以抽捐收税也是他们的事了。当时作为一个不合法政权对土地进行土改与税收等缴纳上，引起当地许多人的不满，不免有怨言，当时革命过左，所以利用潘细伢极力打前锋，对共产党有微辞的便力惩不殆。当时人们形象地说潘，你即使叫他细伢爹，他若是看不惯你，也许会用大刀说话……后来被国军抓着，被杀，成为烈士，小时候清明节老师都要带我们去那小路边的坟前去追思一番。
       再来说说周行健，这是我见过并且小时候喜欢听他讲过去的事。他的本家，周祥麟，1930年大革命时候曾担任过中共鄂东苏维埃主席，（后来被王明肃反路线错杀在蕲春。）所以他被周祥麟介绍成为第一任广济县团委书记。大革命失败后，周行键无事可干，后来被他一个在国民党南京政府干事的本家介绍去南京谋得一份差事，其实想来任何一个朝代一个政府都有它优于其它时代东西。现在想来民国时候那时还是算有民主的，要是象后来，翻你祖宗八代的背景，不光不会有差事可做，怕是要坐穿牢底的吧。


     那时只是革命低潮，只是没有组织可找或找不到组织吧，所以才有他后来被认性为脱党份子。他一直不这样以为。其实旧时候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还是有他气节的一面，忠诚，不事二主。后来抗日战争爆发，他还是心向组织的，毅然决然丢掉一份安逸的差事而到皖南新四军队伍。皖南事变被打散，突围，一路装哑巴，一路昼伏夜出，饿了就偷点老百姓的萝卜红薯充饥….后来逃到与黄梅县搭界的宿松县被当地老百姓抓到他偷吃地里红薯时硬硬地把手指弄断几根，吃尽人间苦头而回到老家。解放后，与他的战友死的死，散的散。音信全无情况下，不断的有外调人员来，最终还是没有弄清楚他的过去。本来他这一肚子墨水 的人可以当个好教员的，政府不放心，怕他教坏人。而只能成为一个整天管着猪儿牛儿不要跑到城外吃庄稼的看城门的佬儿。我们小家伙们总爱拢着他，让他讲些故事。记忆最深的便是看到他闭目晃脑拉着长调呤着古诗词，也许他是用这种来排解他心中的怨气与舒缓他内心的苦楚吧。无人能走进他内心世界，更是有一肚子的事情与机密而带到一柸土里头了。很小时候他就手把手教我认繁体字，写是写不完整的，但要是拿本繁体字的古书，我几乎都能识得。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影响我一生除父母外是最大的人。


         下周煜在广济周氏垸落来说是第二大的，人丁兴旺，所 以三教九流者各色人等大有人在，剃头匠，裁缝，弹棉花，织布匠，杀猪阉鸡的，木匠，开纸马棺材铺的，勾獭者，兵坯子的……

     兵坯子周光舟，常年穿着满身沾满油污的破军大衣，在民国时候，兵源很大一部份是靠抽壮丁，独子不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倘若一个大户人家三个男壮丁，便有义务要出一个丁去当兵，中国百姓一直没有家国概念，有国才有家，他们很少有现在电视剧上那拍的场面，人民送子弟兵上前线保家卫国， 这便在当时法制不健全时候，出现这样的角色，你那家不愿意出丁当兵，你只要给钱我，我愿意为你充壮丁，而周光舟便是这样，反复地充当着这样的角色，在充壮丁的路上找机会脱逃，回来后也没有人追究他，（所以前不久看到一资料片，说淞沪会战，国民党投放了多少多少兵力，其实真正能冲锋陷阵，能打的便只有黄埔职业军人与青年学生兵。大部份抽的壮丁战斗力极差，甚至为了防他们开小差不得不时常提防着，晚上睡时都用绳子手绑在另一个手上。）后来又故伎重演，又一手拿钱一面出人充壮丁，当然也许被上司看得紧，也上过前线，放过几枪的，所以他有时唬我们小孩，说他曾经在战场上掏下死尸的心来听吃过，所以我们小孩看到他远远走来那委琐的模样，都远远离他远点，有一次居然把我们几个小玩伴养的几只还没有猫那样大的土狗，一把抓去放在烧开了水的锅中，一锅烫死弄着下酒吃了，我们去找狗找不着，便想着是这个老家伙使的坏，去他地坏土坯屋里，散着让人掩鼻的气味，他还死赖说他不会做这等事的，我们也不妥，便东找西找在他的屋后沟找到烫拨下的小狗的一堆毛。这样的人后来居然晚景很幸福，因为政府要认命革命功臣，所以他成了抗日人士，所以每个月有不菲的补助。哎，真正的象周行健这样的人士而晚景不佳，而兵油子周光舟却晚年过得很是滋润。 这便是历史开的玩笑！

       还有那个常年在外勾獭者，具体名字现在记不得了，他是一个跑过大半个中国的家伙，所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我们小家伙也喜欢听他讲天南海北的事。记得他讲过他见过一群背尸人，并且不是汉族，全村人都说抢折白。他当时说得很让人听来毛骨悚然的，现在想来他说的是真实的，苗族便有职业赶尸人，当族人在远方故去时，而当时历史条件又运不回故土，他们的魂灵是得不到安生的，所以就有 背尸人，也叫赶尸人，就是把首极割下，用特殊香料防腐，而做着一路的仪式，在外人看来很诡异地把其背回。

     还有那个裁缝，职业有时会给一个人打上烙印 的，看上去有点细姑形，用现在话讲，有点娘炮。每家每户过年前是要请他们到家里做上几天的，因为家里大大小小是要在过年过节有件新衣服的，那时候经济不发达，流通也不畅，是很少有成衣在市面上买到的。在我记忆最深是他那里面烧着木炭，不能象现在能通电更不能喷出水雾的那种老式铁熨斗。好大后，才知道他的夫人原本是我一个亲戚的老婆，那时候能冲破阻力而 走到一起，真是件不易之事。所以说豆腐芹菜各有所爱吧。

    许多老人都已故去，许多旧景已经不在
    但故乡那些有故事有趣的人，那些虽然面目全非但还能从旧时光抽取一些场景来供自己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