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湾的五味

听晓

    周湾里的这个二月节气和传统的春节挨的近，大概是因为立春后的物候过于温暖，使得春雨下的早，下的柔，下的绵延不绝。但春节仍旧热热闹闹，依旧充满各色烟火和感觉，我就是在这样一种轻松又活泼的氛围里回到周湾的，周湾里充满着杂陈的五味。
    贴春联，门神，清扫前门后院，腊月二十以后的几天，周湾里习惯的忙碌场景。除了偶尔走进走出的苍老长者，就属来回搬东西的汉子了，他们大多计算好了时间，要花几天清理好房子，因为所谓辞旧迎新，总是辞旧在前的，辞去旧光景，迎来新生活。打扫好屋子，准备好心情，搁置上年货，只有做完这些活计，充满喜庆味道的春节才算拉开序幕，而周湾，可能早就筹备就绪，静等一方温柔的乡民，还有他们无边的祝福。
    能品尝得到周湾味道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他们眼里的周湾总是带着疲弱色彩，似乎一不小心，便有紧张的自然灾害扑面而来。父亲曾说过，长者眼里饥谨的周湾印象，多和四十年前的“三年困难时期”联系在一起，那时周湾给人是苦的味道，饿的感觉。乡民们离开周湾，四处漂泊，在走了一圈之后，还是失望地回来。周湾在那个年代出产的粮食很奇怪，什么糠粑粑，煎草根，观音土，红包泥，乡民们常挂在嘴边的事情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奔波往返，不至于空洞的溘然长逝。
    和父亲眼里的故事一样的是，下先叔叔也说过在四十年前遇到的事，那时下先叔拿着油罐去镇上打油，他将唯一的一张油票放在贴身的内衣里。打油过程遇到的第一件事是找不到油票，下先叔叔性子急，干脆脱光里外衣找油票；后来油票找到了打到油，在回家路上，他又把油罐给摔了，正是因为这件事，叔叔以后再没能碰上油票和油罐。
    苦味周湾的往事过去的早，周湾里的故事却没有停歇。年味渐近，万家灯火，反而显出了周湾五谷丰登的灿烂样子。说五谷丰登，少不了稻子，也不能避开其他农作物，事实上，周湾的农作物在金秋十月就大获丰收。运着粮的板车和佝偻身子骨的拾稻人零星散在水田间，车子挪动，人影唏嘘，他们都在万里无云的光线里亦步亦趋，收获满满的喜悦，迎接灿烂的明天。
    十月的故事我没有经历，也能读出丝丝豪迈的感觉，这大概是因为我见到的周湾秋景和春景总是碧空如洗，总是纤尘不染所故。而十月之后就是暮秋，喜悦的周湾模样刚褪去，又迎来了忙碌时节，长者反复提及，暮秋过后就是冬。冬天是油菜花成长的关键时期，无论白露霜雪，油菜花都是一副绿油油的样子，直到大寒节气过后，终于露出零星的花骨朵。而真到了菜花开放之时，又预示着初春的到来，这个年头的蓬勃发展之势，至此开始。
    父亲和母亲，以及周湾里的广大乡民，在他们眼里，季节划分从来都很清楚，但他们选择的参照物，肯定来自自己亲身种植的娇弱农作物。秋季种植油菜花，冬季再细心栽培，从移植田地，翻耕沃土，到反复施肥，清除杂草，莫不费心劳神，尤其是看到娇弱的花儿枯萎，那个中酸楚，滋味很不好受。或许，也只有到了春回大地的日子，到了原野菜花四处艳放的时候，他们才会心生出片刻温柔。
    与耕耘农作物相仿的事情还有很多，撇开父辈一代各种凄苦的回忆，也只有年老阿婆们的那套做菜手艺能够带给我们欢愉了。说起阿婆们做的菜肴，不用烹饪，尽是信手拈来的咸菜，咸菜一般要经过很多时日的发酵腌制，那种悠韵的味道才能出的来，尝得到。有吃惯了口味的长者，会时常惦记着周湾里某位善于腌制咸菜的好手，长者记不得回乡的路，却能对那个腌菜的地方记忆犹新，以至于每次回乡，必然绕道前去，赊得几罐咸菜干子，配以陈年老酒，也能醉个来回，畅快不已。
    长者好食的咸菜多是用上好的井盐配上花椒等调料腌制而成，这些材料平时是不好购置的，只有到了岁末赶集的时候，才会有乐于上街的主顾根据需求买卖。腌菜的好手不出面，因为主顾知道真正的大头买家其实是在周湾里开小店的老板，老板是位壮汉，整天骑着麻木，载着他的女人，四处进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使得他的两个孩子，特别好动，老板忙着过节备货，他的孩子也是，瞒着家人，和周湾的孩子们四处奔跑，将火红的彩带撒向了四面八方。冬风簌簌的时候，彩带披到了周湾的墙角瓦楞间，飘到了悠悠的古香樟枝头，孩子看着那抹抹红色，习惯跟着四处嚷嚷，那声音里透着甜蜜的味道，让人听着就觉得是在过年。
    我在十七年前的样子，也是如那群欢叫着过年的孩童一般，爱来回跑动在周湾里。要说过年的氛围，可能就属孩童们最先感触到，他们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还要拿着糖果，三五成群吆喝。等到大年初一的时候，孩童们统一置换新装，拿起大布袋，挨家挨户的拜年，孩童欢呼拜年的声音充满稚气，惹得长者呵呵而笑，自然会将他们的布袋装满零食。春雷阵阵，款款新衣，手提沉甸甸的零食走在周湾，那种甜甜的感觉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和零食相比，母亲做的年饭，烧的各色菜肴也独具味道。儿时我常嫌弃母亲烧的菜肴过于辛辣，不好下口，直到多年以后，我身居外地，以至于没有辛辣菜肴竟不能下咽米饭，才真切体会到了那种菜肴的独特味道。酸辣土豆丝，辣子鸡，麻辣豆腐，甚至于辣味干子，那些菜里多半会添上母亲手制的干辣椒。每到开锅炒菜，热油淋锅，母亲撒一把干辣椒，立即炸出浓郁香味辛味，虽然油烟刺鼻，然而热菜出锅，全家人在一起大快朵颐，也是十分过瘾。
    吃得母亲做的辣味菜肴久了，也就习惯了，似乎那种味道就是周湾的味道。而实际上，从很多年前的过年氛围到很多年后的寻常日子，周湾的味道又总是包罗万象，以至于再平淡不过的酸甜苦辣咸五味，放在周湾的年岁中，便转为了游子们悠悠的回忆和回味。难忘周湾的五味，难忘那些可爱的周湾人。

苏伟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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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帆远航

周湾在武穴哪里,楼主写不尽周湾的烟火,我是每篇必看,文笔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