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湾的点灯夜色

听晓

01
        周湾里的j屋大叔一直是和他老伴h大妈一起过日子的，有年长的爹爹说，当年大妈过门进村时，大叔的老子只是花了几张钞票过娘家去，仅此之外的是，娘家人只收了大叔家几头猪仔，就轻松同意将女儿下嫁到了周湾。爹爹有说过，那年头，猪仔比票子值钱多了。
        大叔的娘家人，很可能是看重了他女婿家的猪仔才肯松口下嫁女儿的，在那荒芜的年间，大叔家的那头老母猪可是红遍了山寨村间，闻名遐尔！在h大妈过门时，大叔没少尽应该尽的仪式和礼节，据说娘家人收到猪仔时很高兴，岳母在哭嫁时就特别激动，那.老泪纵横的模样让在场人无地自容，伴娘K说，那老女人其实乐意的很。  
        大叔是开着他的三轮车去她岳母家的，三轮车重新洗过，已经看不到往日运输过程中的泥垢，大叔还在车身圈上了红喜带，因为那天是大晴天，所以他也临时取消了装大蓬盖的想法。三轮车后装备箱内坐着大叔他自己召集的铁兄弟乐队，他们都是十里八乡的好手，在娶亲接亲的仪式里个个显得经验十足。
        去的那趟，大叔他亲自驾车，一路的乐声伴着车鸣，好不热闹。大叔的迎亲很成功，岳父岳母没有多为难他，那边村的乡亲闹腾的也合适，小孩都过来凑热闹。小矮当年也是乐队的，如果不是因为捧大叔的场，她就不会出现在热闹的人群里了。小矮背着一个大鼓，他的堂哥比他还高，却专负责敲打那鼓，所以那场婚事上鼓声一直很响，事后，小矮还向大叔多要了两包香烟。
        装着h大妈的三轮车回周湾时不是大叔开的，车速已提到最高，提前到的村，大叔和大妈站在乐队里，却不急着回村，他们要围着村子走一圈，拜拜周湾。小矮很兴奋，一直站立着，兴高采烈的背着鼓，他堂哥就靠着车栏，这样一路“打”回来周湾。  
02
        再走进周湾的自家大门前时，大叔一个劲地赶到了后院里，他说听到了那头母猪在叫的声音，好像又是下猪仔了。因为是大叔的老子拦着，大叔才没跑开，哪有娶媳妇进门，却丢开媳妇去看猪的。大叔被老子推着，才憨憨地记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还在进行中，于是索然抱起媳妇h大妈，两步并着一步，终于稳稳地进了家门。
        那时大叔正红着脸，他先看猪不看媳妇的事村里人好像都听到了，村民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大叔感觉到了，但好事的周湾村民毕竟只图热闹，没有人说与婚庆不相干的事。唯有上了年纪的长者们，守在后院口，还紧关着门，不让刚出生的小猪仔四处乱跑，有顽皮的孩子看着好奇，从后院的狗洞里钻进，发现了猪仔的秘密，于是小小的婚礼现场，又爆出了热闹的猪仔噱头。
    长者们不知道如何解释，大叔的老子一个大嗓门高呼：“猪生好多仔，这是喜冲喜，是好兆头！”
        村民都这样传着，大叔居然没有太过兴奋的扔下怀里的媳妇，他只是狠狠地笑着，当着他老子和众人的面，探下头噘出厚嘴唇稳稳地亲了下她的女人。众人的喝彩如雷般响彻四周，周湾还是第一次上演这么精彩的婚庆，村民都很兴奋。  
        “好婆娘，以后多替咱三儿生几个娃!”大叔的老子并没有因儿子的失态而生气，反而很高兴。长者在堂内的上位中站立起来，捋着胡子走过来：“这婆娘是福星啊！”说完，长者又咬了口烟管，吐出几个烟圈接着说道，“我看哪，像猪仔妈！”
        大叔于是更兴奋，刚把大妈放下，又猛地把她抱了起来：“我的好媳妇呦，猪仔妈！”大叔喊着，回头又望了下小矮。小矮一下子心领神会，在旁猛地跳动了下，挺直后背，回头示意他堂哥，于是婚礼现场的鼓敲的更响，音乐配合的也更起劲了！
03
        “猪仔妈”的称呼就因为长者的一句话而成为大家的习惯，h大妈也就是从那时起正式变为猪仔妈的。  猪仔妈过门时热闹的满村风雨，羡慕的女人比前来看热闹的女人要多，连小女孩也都是用歆羡的眼光欣赏牛大叔给她的吻，看得她们的小脸通红。  
    到如今，岁月的锋刃已经在他们两口子的额间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三十年了，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三十年，当年的小两口已经变成现在的老两口。牛大叔再不是那个充满激情的可以瞬间抱起猪仔妈的壮汉，当然，猪仔妈也不是当年那个任牛大叔亲吻而害羞的大姑娘。时光真的向前走了匆匆的三十年。
        猪仔妈真的不负众人所望，在结婚的当年就生下了娃，是个大胖小子，娘家人过来看外甥的时候，猪仔妈又对着老母亲哭。娘家人走的时候，还习惯地抱走了两猪仔，牛大叔依旧一脸热情。只是，那头老母猪打那以后就再没有下过猪仔，牛大叔不高兴，很苦恼。猪仔妈叫来镇上的兽医，那人说老母猪是病了，已经活不了多久。公公于是说要提前杀了母猪，牛大叔不同意，猪仔妈自然站在牛大叔这边。
        最后还是长者出面按风俗给的决定，老母猪下了那么多猪仔，是有贡献的，它是寿终正寝，不能杀，得让它归土去，老母猪最终是给埋了。那天，牛大叔坐在猪圈旁的青石板上，失落着一句话都不愿讲，他说好像又听到了老母猪憨憨的叫声。猪仔妈后来也坐到了牛大叔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很久很久。  
        猪仔妈婚后的生活是安静，她再没有当年母亲哭嫁时的悲伤，再没有丈夫第一次当众人面亲她时的羞涩。那以后的时光里，猪仔妈只是平静而艰辛的带着三个刚出世的孩子，养着不知道是老母猪下的第几胎的猪仔，操着整理好家务，在万家灯火的时候等牛大叔回来。  
        牛大叔还是继续着他的三轮车运输，风尘仆仆的过他的每一天。日子就如流水欢歌般轻泄，它本身不承载任何的沉重，连三十年都是那样的轻微而过，没有繁华，略带声音。当年的长者，长者的当年，都已不再，连牛大叔最耐侵噬的三轮车都已经锈迹般般。牛大叔说，年岁不古了，他现在开不动那台车，曾经那么亲密驾驶过的机器，现在它只是默默地躺在他家旁的猪圈旁。
        那猪圈旁的空地，埋葬了牛大叔最爱的两样宝贝。  
04
        周湾里的这个家，现在只剩下大叔老两口。牛大叔说，当年也是这样，这个家没有变化什么，变的只是他们两个老人家。  
        三个孙子老喜欢缠在牛大叔身边玩，他们会抓着牛大叔带茧的手放嘴里，用乳牙去咬。牛大叔从不挣脱，让那些他视为珍宝的孩子们咬，他只觉得很舒服，很暖和。孩子们咬着没兴趣了，又都一窝蜂的跑到猪圈旁拿茅草丢猪仔，牛大叔追不动，只是看着他们玩，圈养的猪都很温训，不会发脾气。但牛大叔没料到小孙子们会对那堆破车箱也感兴趣，孩子跃到车后备仓上，高兴的乱叫。牛大叔也很高兴，眯着眼，笑望着他的那些调皮的孙子。
        猪仔妈只带着两孙女，她爱着她们，猪仔妈收着当年她过门时的一张大红“喜”字，那是她坐在大叔的三轮车上，不小心从车栏上蹭下来的，她没给身边的大叔说，而是默默地保留了下来。孙女都喜欢这张大红的“喜”字，就像喜欢听奶奶讲当年她和爷爷的故事一样，虽然，“喜”字早已褪色，但它会和那些故事一样，留在孩子们纯真美好的童年里。  
        小矮来牛大叔这边时，他的那些孙子们已结束了在爷爷这边的假期，被自驾车的各自父母接回城里去了。牛大叔对小矮说，他的那些儿子们都很孝顺，给他的烟酒都是上品，临别的那顿饭吃的很好，猪仔妈还流了眼泪。  
        小矮是带来了自家八岁的儿子来看望下牛三叔的，儿子非常乖巧。小矮已不是当年那个小矮了，他已经壮实的如牛一般。小矮和牛三叔坐在猪圈旁，小孩一个人也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牛大叔说，那娃眼睛很灵气。猪在嗷叫着，憨厚地摆着头，不停地叫着，小孩看着它，一直在笑。  
        牛三叔让猪仔妈拿了一包儿子给他的好烟，他们燃上烟，吐出云雾时，话题就彻底聊开。小矮的堂哥在牛三叔婚后的第一年就出车祸死了，那时，也就为邻乡的另一个好友婚庆，牛三叔仍然拉上他们兄弟，开着三轮车去当乐队，婚庆很圆满，只是回来时候牛三叔和小矮多喝了些酒，小矮的堂哥就主动去开车，结果技术不熟，车头撞进别人的货车箱内……
        小矮后来就没干过乐队上的事了，不几年就只身出去闯荡，直到如今带着自己的婆娘和娃回到周湾。  牛三叔大概就是因为那件事不能释怀，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开过车，他感觉自己已经碰不得车，干脆甩掉车回家安心照顾媳妇，专心养猪。
05
        他们聊完时，天已经黑了，周湾的夜色安静的没有声音。
        小矮的孩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跃到了那破烂的车箱上，摇着废栏杆，高兴的叫着。猪圈里的猪，依然在嗷嗷地叫个不停。猪仔妈在昏黄的天里，佝偻着身体在猪圈旁唤着她的那些猪仔们，声音悠远而略带沧桑，而她身后那道浅浅的绵长影子，似乎也是有声音。  
        只有一旁的屋里，突兀地亮起了一抹柔动的灯光。牛大叔在催促着猪仔妈喂完猪食后快进屋，他的声音没有猪仔妈的亮，显得厚实而老化。他站在大屋门口望着漆黑的屋外，一会儿，小矮的孩子也凑到了牛大叔的腿旁，伸着小脑袋向外张望着，他们一老一小，就那样望着大门外，心里产生了同一个期待。
        他们急切的期待着，那些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天伦之乐。

云之彼端

读出了浓浓的乡土气息，厚重而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