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美的启蒙

蔚青蓝

       91年的夏天，我八岁，仍旧是个闷头闷脑的女骇，喜欢在大太阳天里赤足赤膊在野地里捉蝉和甲虫，渴了，就去奶奶门前的深水井打水喝，把头埋在井口里对着自己的倒影呼喊，吸凉气，听着来自深深的井底下的回音，感到寂寞的欢喜。
     那一日，仍旧去打水，仍旧先去奶奶家拿水桶，正准备飞奔出去的时候，却被在对面乘凉的大人拉住。我停顿在那里，看到人群中有个异常年轻美丽的陌生女子注视着我，我突然觉得害羞，我把头深深埋在胸前，两手来回揉搓着——我全身只穿了条皱巴巴的短裤，黑而瘦，不成样子。大人们笑了，告诉我这女子将是我的老师。我又偷看了她一眼，她一直在微笑着，笑容美极了，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我，用极大的温情和爱怜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从未碰到这样的眼神，父母亲人给的爱一直都是粗糙的，我倍加笨拙起来，消失了声音和动作，成了一朵低垂的花朵。

    “好了，让她去吧。”她终于释放了我。

      我落荒而逃。

      她成了我小学三年级的老师。

      一所乡村小学，在一片田野中，低矮的教舍，大大的“人”字屋檐，木梁，铜钟、花坛里生长多年的蔷薇和芙蓉吐露芬芳，年轻美丽的女老师，从此改变了一个农村小女孩简单平淡的的感情。

     她是自由自在的，任情任性的。她并不拘教我们什么一定的课程，她也许只是想教我们所有她知道的、喜欢的。

     有时候她会先弹一段琴，我们一起唱歌；有时候的作文课，要写风景，她说我们出去写，于是大家跟她坐在山坡上，她说多美呀，于是便唱起了关于山的歌，我们便迷失在她的歌声里。有时候她在黑板上画画，居然独自画得入迷起来忘了讲课，我们正看得佩服，她却不好意思一下擦掉了。

      在她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文学”这个词，她喜欢的作家是三毛，经常给我们念三毛的文章，开心处，会笑出眼泪出来。

     有一次，她给我们读三毛的一篇关于我的理想的作文，三毛在作文里的理想是卖冰棒和捡破烂，结果都被老师所斥回。她说她是极同意三毛的理想的。然后她也让我们写一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文。

      我胡乱写到：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发明家。然后后面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大话。

      她一直是很满意我的作文的，但那次她似乎不大满意了，也许她觉得她最钟爱的学生不该这样没有个性。

      然而她不晓得一个农村女孩内心的匮乏，对于职业理想，对于农村之外的一切，只有她才是我内心中城市文明的代表。

      她的舞姿也是极美的，晨起的时候，她和我们一起做操，有时会转呼啦圈，有时会跳舞。

      初夏，栀子花开放，她惊异于它的芳香，我们在晨露采摘白色骨朵的栀子，“那还有一朵”，她欣喜得指点着，我知道我们会为了她的欣喜而不惧攀缘高枝。

     冬天下雪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在雪地里呆站上很久，然后欣喜地给我们描叙雪地里麻雀聚会的细节。

     蔷薇花每每是开一大片，开满着整个春季，她热爱那些花儿，她拉着我的手在蔷薇下，对我说我能不能描绘下这些花朵。

     她总是欢喜的，歌唱的，善感的，热爱着生活，即使在冬天的严寒中，她右手冻肿改尝试用左手写字的时候，她觉得那种尝试也是快乐的，蹩手蹩脚，鼻子红红，流出清水，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她的青春是如此的灿烂洋溢。

      她的气息依然如此清晰地萦绕在身边，她的青春气息通过她润泽透红的肌肤，饱满的手上的鱼际，修长的身体，婉转的歌声，通过她的红衣裳喷薄而出。让人觉得只要她在，一切都是安稳美好的。

      记忆中她是这样的美，活泼生动的美，让我在整个童年中见到的所有女子都黯然失色。

      我亦开始善感起来，我知道了世界还有这样的一类人。在我八岁的世界里，见到的无非是些勤扒苦做、面无表情、感情简单、大声呵斥的大人。

      我开始发誓要跟他们不一样，要跟父祖辈们不一样。

      我开始萌生我的文学梦想，我要体察至微，表达好多好多的情感。

      我开始在文字上有了那么一点点成就，她是这样的惊异于我的那么一点点的成就，她给我看她的文学杂志，把我当成了知己一般地推荐我看她所喜欢的文章。

      她给了我那样多的偏爱。

      其实我一直是不善言语，外表不热情的学生。我从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离开的时候，她泪水涟涟，我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泪水要表达的是留恋与感动。

      留给我的成绩单的评语是：有时面对你闪亮的双眸，觉得愧为汝师。
      若干年后想起，这样的评语还是让我惊心动魄。

曾曙光

农村出来的女孩都是幻想家。

村长小麦

楼主的老师值得人人尊敬!

俏俏

那一日，仍旧去打水，仍旧先去奶奶家拿水桶，正准备飞奔出去的时候，却被在对面乘凉的大人拉住。我停顿在那里，看到人群中有个异常年轻美丽的陌生女子注视着我，我突然觉得害羞，我把头深深埋在胸前，两手来回揉搓着——我全身只穿了条皱巴巴的短裤，黑而瘦，不成样子。大人们笑了，告诉我这女子将是我的老师。我又偷看了她一眼，她一直在微笑着，笑容美极了，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我，用极大的温情和爱怜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从未碰到这样的眼神，父母亲人给的爱一直都是粗糙的，我倍加笨拙起来，消失了声音和动作，成了一朵低垂的花朵。

这一段描写得真细致,似乎看到一朵娇羞的花,一位仙子的笑,给儿时的你一份充盈的喜悦....

俏俏

她给了我那样多的偏爱。

      其实我一直是不善言语，外表不热情的学生。我从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离开的时候，她泪水涟涟，我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泪水要表达的是留恋与感动。

      留给我的成绩单的评语是：有时面对你闪亮的双眸，觉得愧为汝师。
      若干年后想起，这样的评语还是让我惊心动魄。

呵,每个学生的心中,都可能会有一个老师深扎心底...
这样的话确实惊心...

村长小麦

...留给我的成绩单的评语是：有时面对你闪亮的双眸，觉得愧为汝师。
若干年后想起，这样的评语还是让我惊心动魄。 ...
蔚青蓝 发表于 2009-3-28 13:13

师者天生有副敏锐眼光！

朵朵

一个"听着来自深深井底下的回音，会感到寂寞的欢喜"的农村女孩,
在八岁那年,遇到了她生命中这样的一位老师,这实在是她的幸运!
因为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教师,从此这个女孩的生命里有了太多不平凡的第一次......
相信多年以前的那个低垂的花朵,如今也和当年那个美丽的老师一样,芬芳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