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杂记

在水之湄

      自从迁居上海，每年必回武穴两次：寒假一次，暑假一次。儿子期末考一结束，就跟着我匆匆忙忙往火车站赶。
      记得儿子小的时候，不大情愿坐火车。嘟着小嘴问我，回武穴做什么呢？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回去喝喝家乡水啊。我们的根在武穴，所以，要武穴的水来滋养。”
      儿子颇有一些小聪明，随口就说出了能够不回武穴的点子：“妈妈，你一个人回去，来的时候，带一瓶武穴水给我和爸爸喝喝就好了。“
      我恨他太小，怎么讲，也不会明白：“家乡，是一个人的根，更是一个人的灵魂。不认家乡的人，是失魂落魄的人，活不安稳。”
      于是，就编几句鬼话，胡弄这个不好胡弄的臭小子：“回家乡，能喝到活水。把水装在瓶里，一颠簸，就死了。死水，怎么能养人呢？”
      儿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不相信。我也懒得再敷衍他，背了行李，一手牵他，一手攥着车票，就往列车上爬。
      九号车厢，一片熟悉的乡音。粗嗓门的男音，尖嗓门的女音，各自高谈阔论，旁若无人。我似乎已经回到了武穴，正坐在一家平民餐馆里。熟悉的豪爽气，熟悉的高音贝，熟悉的自来熟。眼神一对接，笑容一交换，就算是朋友，就算是自家人了。
     我的铺位对面，是一位公费旅游回来的村妇联主任。她拿着托盘，往车窗外倒垃圾，风大，把托盘刮走了。列车员前来讨要盘子，大家一边窃笑，一边否认：“一上车就没有的呀！”列车员不急不恼：“没有人认帐，六个人一起赔好了。三十元，每人正好五元。小朋友不算。”列车员笑盈盈地看着妇联主任。刚刚她否认的嗓门最高，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列车员在我们的铺位前不卑不亢地站了半个小时左右。妇联主任招架不住，嘻嘻哈哈掏出三十元了事。
      前边，隔着一层薄板，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是一位自称胆大的小伙儿。他在炫耀，两万元，拿到赌场放码子，一个月有四千元的利息。听的人又羡慕又犯酸，提醒他，放高利贷，是不受法律保护的。那小伙子一副胜券在握的语气：“不怕。富贵险中求，做么子事，不冒点险？我借出去一万元，让他打一万五的欠条，这就保险了。”我听得惊心。这样也可以啊？那借钱赌博的人，也太丧心病狂了，这可是要倾家荡产的架势啊！
     后边，隔着一层薄板，也有一位心门敞开的小伙子。他谈的是，如何整他的领导。有一次，他上班迟到了，领导罚他十元钱。从此，他时时关注领导的行踪，并且不失时机地向领导问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嘻，俺就是一小人。”后来，领导大概不胜其烦，又或许是大人大量，竟偷偷塞小伙子一包黄鹤楼，价值十无整。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有聆听。津津有味地聆听。设想如果我没有走出武穴，也会是这样，很容易小气，很容易小人，很容易为了一点好处不管不顾。其实，到现在，我何偿又摆脱了这为了种种利益，东奔西走，上窜下跳的本性呢？
      可我，却舒舒服服地躺在床铺上，一幅笑看云卷云舒的嘴脸，无端地，自以为人模狗样。
      我怎么会凭空地，多出这点点优越感来呢？
      我怎么能够反认他乡为故乡呢？在这繁华大都市，温柔富贵乡，我不过是个讨生活的异乡人罢了。住在自己用血汗钱买来的房子里，竟会被貌似礼貌的联防队敲开了房门，查居住证。
      下了火车，一脚踏在家乡厚实的土地上，心便稳当了。四周一片漆黑。头上，满天星斗。这是在异乡，永远都不能看见的风景。
      

泰平洋

天上只有九头鸟，地下只有湖北佬，湖北佬怎比广济佬，广济佬什么事不敢搞？楼主此文有点意思。

在水之湄

泰平洋 发表于 2014-4-7 18:07
天上只有九头鸟，地下只有湖北佬，湖北佬怎比广济佬，广济佬什么事不敢搞？楼主此文有点意思。

谢谢泰平洋。

没事写着玩呢。

落雪飞花

作家柯灵曾写道：“人一离开故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蒲公英”，品味此语，意味阑珊。

在水之湄

落雪飞花 发表于 2014-4-7 20:04
作家柯灵曾写道：“人一离开故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蒲公英”，品味此 ...

是啊，无论家乡怎样朴实无华，那份亲切熟稔，那浓得化不开的亲情，都是吸引我回归的动力。

野句

我的票根可能更多一些。
看你这篇，极容易回想乘船来去武汉——武穴之间的旅程，那时，我大都装着哑巴，或装成外乡人，我也说不出个原由，只是极力不让自己过早溶入或快点离开。
放眼身外，尽是景色，或阳光或阴暗，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