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的战争(原创)
范立志
母亲去世已经二十年,每当我怀念母亲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与母亲的战争。 小时候,我听母亲称呼我最多的两个词是“女儿”或“疯女儿”。我是个男孩,母亲为什么叫我“女儿”呢?开始,因为太小,脑子里没有男女意识,我并没有去想。我六七岁后,男女性别在脑子里逐渐觉悟,这时,每当母亲大声地喊我“女儿”或“疯女儿”时,我感到那飞翔在天空中的喊声是那么刺耳。因为伙伴们总是嘲笑我是“女伢”和“假小子”,不愿与我一块做游戏。因此,我对母亲也越来越怨恨,甚至,上升到“战争”。 印象最深的一次战争,发生在我读五年级的时候。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学校的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着。下午上课前,一个与我闹过小矛盾的同垸伙伴告诉班上男生说,我是一个假小子,鼓惑大家把我堵在男厕所外,不许我进男厕所,还把我向女厕所推。在推推搡搡中,引来了许多同学围观。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感到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截砖头,准备武力回击。同学们见我红着双眼,一副可怕的样子,吓得四散逃跑。那个挑起事端的同垸伙伴,见大家跑散了,失了势力,也吓得抱头鼠窜。我哪肯善罢甘休?自然是穷追不舍。在追到距离他三四米远时,我一扬手臂,把砖头扔向了他,“咚”地一声,砖头砸在了他的后背上,他一个趔趄,没有被击倒,又伸直腰奋力向前跑。我慢慢地停了下来,愤怒地盯着他消失在视线中。 “士心拿砖头砸人喽!”“士心拿砖头砸人喽!”同学们惊呼着。 我见势不妙,离开学校,准备回家。一路上,我既恨挑起事端捉弄我的同垸伙伴,更恨母亲。我想,要不是母亲叫我“女儿”,哪有这是是非非?为了报复母亲。临近傍晚,我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开始,我找了邻居紧靠房子边的一个稻草堆躲了起来,后来想,天黑了自己可能害怕,便回到家里,偷偷躲在自己家堂屋的红薯洞里。 红薯洞深四五尺左右,在堂屋上沿的左角处。洞口小,直径只有六十公分左右,洞底较宽。洞底下有一个椅子,是我平时帮母亲拿红薯上下用的。 黄昏时候,太阳像一个大火球,渐渐坠落在西边深暗的山峦中。田野里劳作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家了,村里已经升起一缕缕炊烟。天渐渐黑了,母亲也许知道我在学校闯了祸,见天快黑了我还没有回家。便开始喊我、寻找我。“疯女儿呐,回来呀!”“疯女儿呐,回来呀……” 喊声起初只在门口,慢慢的声音渐喊渐小,向村头和更远处延伸。约莫十多分钟,母亲可能喊遍了全村,仍没找到我,开始急了,她找来了许多人,分头寻找我。有去塘边河边找的,有去问老师的,有去问同垸同学的,还有去外婆家找的。 半个小时左右,去各处找我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分别向父母亲报告着没有找到我。也许母亲从没有受到如此惊吓,随着那苍白无力报告的重复,母亲急得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念道:“儿啊,你藏到哪里去了啊,你别吓着娘了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啊……” 我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悲恸地哭着称我为“儿”,我既感到陌生,又感到亲切。我支着双耳听着,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母亲啊,你可曾知道,你的孩子盼着你叫这句“儿”字,盼得好苦啊!儿为了你这太迟太迟的一声呼唤,已被困在苍茫的沙漠里,再也没有力气跋涉! “……儿啊,娘结婚七年没有生你啊!这七年,你知道娘遭了多少‘不会生孩子’的嘲笑啊!娘生下你后,有的人又不相信,说你是娘捡回来的啊……” 母亲呼天喊地地哭诉着,越哭越伤心。“儿啊,不是娘糊涂,乱喊你‘女儿’啊,是因为娘怕你的命太金贵了,容易惹病痛,惹闪失,所以把你当成女儿养啊!因为女孩命贱,好养啊……” 原来如此!母爱“用心”,竟至于斯!不是亲聆,怎悟其情啊!母亲呀,是孩子错怪你了!我后悔至极,失声痛哭起来。 “有孩子在哭。” “像是在堂屋里。” 开始有人听到了。 “是胖儿(我的乳名)在哭,在薯洞里,在薯洞里!”爸爸兴奋地叫道。 爸爸摸索着下了薯洞,把我高高地举出了洞口,母亲一把抱过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生怕被谁抢去似的。“儿啊,我的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从此,在我的村头,又能经常听见母亲的呼喊:“女儿呐,回来呀!”“疯女儿呐,回来吃饭呀!”这喊声,爬上树梢,越过房子,响彻云端,就像歌声一样动听。自然,我与母亲也战争不再。
435411 武穴市梅川镇松阳中学 范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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