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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井水甜 井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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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4 21:39: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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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生注定要与那个叫做上刘城的地方结缘,虽然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村了,我以为爱自己的故乡有多种方式,很多人喜欢荣归故里,或者衣锦还乡,我是个浪子,又是个穷人,从骨子里很讨厌那些,我总觉得人吧,无论是总统,还是乞丐,一半是人力,一半是天命,但不论贵贱,都得真实,平静,快乐。所以,我宁愿在梦里把故乡喊一万次,或者用文字把家乡凝成生命的血和肉,也不希望看到真实的故乡,因为当我面对故乡的小巷子或者打谷场的时候,我感觉到更多的东西,全是小农文化那些狭隘血腥的东西,我不想让那些猥琐和肮脏玷污了我童年的故乡。

    注定了是个浪子,所以,故乡,让我成为你的夜空中那片浮云吧,让我在有月亮的夜晚,把您偷偷的打量。

    那个叫做上刘城的村子,一共分三个生产队。六队在高高的坎上,沿着高坎走下来,是一块不甚宽阔的田野,田野和高坎的结合部,是一块淤泥涌动的沼泽,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要从那沼泽边上经过,从高坎下来,是沼泽,从沼泽往南,是田野,从田野再往南,是一条清澈的河流,而河流的南岸,又高高的隆起,这就是我们上刘城的本部了,是第四,第五生产队。

   四五六三个生产队合成一个上刘城,而上刘城的血统相当纯正,杂姓很少,均姓刘。夏夜乘凉的时候,人们会躺在竹床上,摇着大蒲扇,说,我们是庶民,曹塘刘姓则是皇室,其实,都是很无聊的事体,谁高贵,谁下贱,跟这有关么。刘邦即使是皇帝,骨子里还不就是个无赖。非理性的中国人,很喜欢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沾沾自喜。而冬季是一年最悠闲的日子,上刘城的男女喜欢拢在向阳的墙根下晒日暖,往往是几枝萧疏荒凉的树木,上面停在几只凝铸成黑铁的鸟雀,下面是肥猪,瘦狗,躁鸡,老男人老女人提了提烘,小孙女依了祖母,散淡,空旷的几句,一个主题,夹杂着另一个主题,时而密集,时而静默,空气和阳光在流动,梧桐树爽朗的枝丫偶尔颤动了几下,又恢复铁铸的安静,时空就这么让你感觉着永远而短暂,童年时代的某一个下午,就定格在一生的回忆里。我不认为这种铁铸的安静,有多么落后,总有一天,道家的哲学,是要让全世界浮躁的男女蓦然回首的。小国寡民,是最美丽的多种文化遗存,全球化越厉害,人们对童年和民族的眷恋越强烈,不信,你们看吧。

   开春了。上刘城经过一个冬天的酝酿,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姓刘的要在我们读小学经过的那片沼泽地里打一口水井。这消息,惊动了方圆十里地。

   要说上刘城人没水喝,那完全不符合事实。上刘城垸后面那条河,清澈见底,底下全是五四年发洪水,冲下来的细沙,白净细腻,清澈的河水,手捧了直接可以喝,喝了嘴边还有甜味。夏日的阳光照射在河水里,你可以看得见漂亮的花姐(旁坯)在自由地游泳。

   但是,这个地球的毁灭,总是迟早的事情,我不看好西方文明有多么美妙。大家都有记忆和体会,小时候那河水,是不是很清,童年时代的长江,哪有现在这么黄。人类的贪欲,最终是要毁了地球的。也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情,化肥开始施虐了。也就是那个时候,上刘城的河水开始了污染。越来越黄,越来越臭,烂麻杆,烂河泥,加上断流后,水完全不流动了,整个成了一塘腐败。自然的腐败,跟人一样,身体和心灵一样,不流动,不新鲜,绝对腐败。

   怎么办,上刘城不乏聪明有能力的男人,大家一鼓捣,在河边上掘了一口井,井不深,但还能喝,小时候,我和同伴们都在那井边的水泥板上搭过红泥,用红色的粘土,做成盒子枪,小动物,小坦克,汽车之类。但是,有一回,同伴的妹妹因为抓那井里的青蛙,掉到井里,大家都吓得干瞪眼,同伴喊了他爸爸打捞,打捞起来的却是一肚子鼓胀泛白的小女孩了,我悲戚地看到同伴的爸爸哭泣着把溺女置于黑牯的背脊上往外倒水,但是能倒出来,只是绝望的苦水。

   夭折的小女孩,终于成了一方小木盒里的魂灵,葬于远处的高沙坡上了,我看见悲戚绝望的父母和懵懂无知的同伴失神的眼,那泪水流干了。那口井,从此也就废弃了。

   上刘城的人并不迷信,并不是因为那口井溺毙了小女孩子,就不再取水,实在是因为,那口井里的水跟河水是联通的,随着人心和河流的污染,这井水再也不能饮用了。

   我想起了中华民族苦涩干涸的北方,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住,黄河改道,即折磨了一个民族,又造就了一个民族。井水苦啊,井水浑,上刘城人苦不堪言。怎么办,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再凿一口!!!

   风水师请来了,小罗盘一转,风水师眯了一只老鼠眼,嘴角长了一颗黑痣,痣上还长了几根小黄毛,小黄毛摇曳出一缕小神秘。风水师叹了口气,老祖宗好眼力啊,给子孙选了这么块好风水,这里是王母娘娘拉尿流经的龙脉啊,一口好泉水,就埋在九十米深的地底层。

  人们不信,就那么块狗不拉屎的烂泥塘,你就能看出王母娘娘的尿在下面流,吹牛吧,瞎扯吧,忽悠吧,那个时候还没忽悠这回事。

  这,真是个巨大的赌局。

  挖吧,如果下面没水,怎么办,不挖吧,现实困境摆在这里,一村老小没水喝。

  一九七五年的春天。伟大领袖在遥远的北京,已经进入暮年,他老人家的目光一定不会照耀到鄂东平原的这个叫做上刘城的地方,但是,大喇叭里的政治气息,还是把团山河大队的男女老少躁动得像神经病医院里的患者,成天地叫嚣,成天的飘扬,红旗虽然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招来井水,但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到花桥公社去躁动一回,中国人如果不开会,一定会得病。

  挖井,还是开会,这是一个问题。哈姆莱特对上刘城人幽默了一句。

  这是一个问题么?

  幼稚。

  用开会的方式挖井,用挖井的精神开会。不就得了。

  革命,也要喝水吧,毛主席也带头挖井呢,老人家是不知道上刘城人民的艰难苦困,如果知道,一定会带了一支人吗,浩荡而来,帮我们挖口革命的好井。

   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

   上刘城人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赌博,配合史无前例的大革命。

    抽水机突突突地开抽了,只一个下午,烂泥塘的水就抽干了,小孩子们,老人们,女人们,站在高高的坎上往下看,暮色里,抓鱼的汉子,竹篓里全是鲫板。

    第二天,淤泥清干净了,姓刘的人多力量大呀,男人负责挖土方,女人负责挑土啊,战场很大,赌局很大,但是,刘姓男女的眼里,全是兴高采烈,似乎洁白喷薄的泉水就要呼之欲出。

    土也是有层次的啊,先是红,再是白,接着黑,往下又是白,战场慢慢深下去了,武器和工具也鸟枪换炮了,比较先进的机械架起来了,主要是运土,男人们慢慢进入了土地母亲的腹部了,成了向母亲攫取乳汁的茁壮而精猛的儿子。

    轰天一声炸响,震得高坎上的屋檐飞瓦,震得电线杆上的黑雀逃命,深深的战场里飞出了一天红白的泥沫。结果却出奇的平静,没水。

    再炸,还是没水。

    风水师是不是瞎了眼啦?

    风水师脸上挂不住了,满脸无辜,满腹憋屈,满口冤枉,实在不能变成井,他实在要摇身一化,小命不要了,只要上刘城的男女喝上一口好井水。

    这下,姓刘的气起了,要打风水师。风水师倒也镇定,任凭大家冷嘲热讽,纹丝不动,立场比他嘴角的那颗巨大的黑痣还要坚定。

    你们继续挖下去,如果没水,我愿意赌命,反正我是你们姓刘的外甥,为了我老娘,为了我舅爷,我愿意赌命!!!拿纸拿笔来,立字为据。

    大队书记说话了,打井是革命,打赌不是革命,继续打井,支持,赌命挖井,不同意。现在正是抓革命促生产,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的敏感时刻,谁要是赌命,谁就是反革命!

    没办法,只有继续挖下去了,明明是没有希望的死地,一定要挖出井来,这不是活受罪吗?

    男人们先前的热情,像泄了气的气球,越来越瘪了。

    一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出水的迹象。请了很多动水文的专家,大家都断定,此地无水。

    风水师固执得成了一头牛,大家都劝他放弃立场,他执意不改,大家都认为他神经有问题了。

    整个工地只剩下一个孤独的风水师傅了,他徘徊在井底里的时候,像个深入夜色的幽灵,他沿了井壁爬出井口的时候,像个浑身土色的厉鬼。

    风水师每日下井,刨土,掘眼,掘眼,刨土。

    大家都觉得风水师疯了。风水师却嘲笑姓刘的都是苕。

    有一个姓刘的不想当苕,加入了疯子的行列。结果井里有了两个疯子。

    一九七六年四月,春寒刚去,遥远的北京对它的子民展开了四面八方的辐射和震颤,而上刘城的历史上,正酝酿着一场真正革命性的大爆炸,任何打着各种美妙幌子的革命,都没有这次革命来得滋润,来得深入身心。有什么还会比井水更直达人心的呢。最朴素的东西,也是最珍贵的东西啊。

    给正常人送来珍贵礼物的,却是两个执着的疯子。

    那一天我正在教室里上课,数学老师的鸡兔同笼应用题,把我的小脑袋搞得发麻又发胀。正想瞌睡,从脚底下起了一声沉重的闷响,接着,头顶上的亮瓦都掀翻了,数学老师和全班同学的嘴都定成了跟眼睛一样的圆圆的O型,那时候还没有哇塞这个狗日的洋话,我们都用了广济土话,说,诶易个翻比,麻我地个耳朵都震聋啦,麻我的个心都嘿出来了。

   出水啦,深深的打井工地,涨起了雪花的井水,这甜甜的井水,这清清的井水,迎接了中国当代历史的一个转折年代,1976.

     风水师和同伴抱成一团,相拥而泣。

   井水退下去的时候,姓刘的男人用了栗炭在井底围成一圈,又用了青瓦围在栗炭上面,也是圆圆的一圈,再沿着井壁,以红火砖围垒而上,在与当初的淤泥持平的出口,修了一块圆圆的水泥井台,为了不再重复当年溺毙小女孩的悲剧,在离井口两米多的地方,用钢筋织了一个水里安全网。

   上刘城人都说,风水师指点出的井水,真甜,真暖,真凉,真清。这是真的,三九寒冬,妇女们都要挑了浆洗的衣被,到井台边打水洗刷,深深的井框上,是热气腾腾,云蒸雾罩,新婚的少妇们,双手暖得红红,搓衣板靠在黄黄的木盆边,娴熟地搓衣,头上的黑发被井水滋润如一片乌云,胸前的双乳荡漾如一首南朝的艳歌。生活多么质朴而温暖,井水多么妩媚而生动。

   往往是盛夏八月,旷野的风掠过乡村的星夜,桥上乘凉的男女仰卧数天,勤快的孩儿们被父母唤了,黑巴呀,恩跟你假去提两桶井水来代世喝好不,黑巴爽快的应了一声,没刻下功夫,两桶比雪糕还要清凉的井水,就躺在桥墩上,免费犒劳一村疲倦而满足的男女了。

   而人们喝水的时候,只有那些年龄大点的,才会想起两个疯子,年龄小的晚辈,你跟他说,喝水莫忘了疯子,他们会睁圆了眼睛,说,么子疯子,莫名其妙。

   是啊,世界上,有多少人事,都是莫名其妙的呀。

   井水甜啊,井水清。井水滋润上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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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5 14: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面扯远了点,后面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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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7 14: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此篇文字摇曳多姿,气象磅礴!

我个人要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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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5 17: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喝水莫忘了挖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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