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是农民的宝贝

预约春天

我小时候是个顽劣异常的家伙，父亲一直希望我读书，我却极其讨厌，从内心里羡慕那些可以整天在田野里游荡的孩子，他们自由，活泼，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们可以放牛，抓鱼，打架，可以吃到很多很多不知名的野果子，他们会爬上高树，他们会翻越高墙，他们会站在牛背上，乌鸦也跟着他们站在牛背上，是一幅极闲散极淡泊的山水画，他们会躲进夜色，在葡萄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的爱情神话，结果却邂逅了一只肉巴拉几恐怖的癞蛤蟆，他们会在明亮的月光下挖一个深广的土坑，里面浇灌粪便，然后用柳树枝条横在上面，再遮盖以沙土，在隔壁村的婚嫁锣鼓遭遇陷阱的晦气中，找到野性的快乐，当然也少不了一顿父母的竹鞭面的大餐。

       每每被父亲关在小屋子里，念着什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又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时候，我多么渴望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儿，能从木窗里飞出去，到那颤动着露水为明艳的红霞所滋润的草地上去，在晨风飘拂里，跟小伙伴们自由的跳跃，闲逛。

       我从内心深处憎恶呆板的读书，我渴望过没有人管束自由散漫的日子。说白了吧，我讨厌所谓文明。

       村里的牛群，跟我发生了深刻的共鸣，它们在清波荡漾的河边，饮了河水，满足的哞哞，那是对我思想的赞美和欢呼，仿佛说，小朋友，你说的对啊，你说的太对了。

       我喜欢那些牛们。

       村子里有一个老右派，读了几句私塾，被领袖的号召驱遣，剥夺了教书的权利，回了村里放牛。老右派其实挺和善的，一面的傻笑，经常有鼻涕流下，在冬日的寒风里，瑟缩在低矮昏暗的茅棚中。

       老右派也有老婆孩子，老婆会唱黄梅腔，儿子经常对着我们家的窗户自娱自乐，扮演董永和七仙女，一会拿了浑厚的声音含悲忍泪，一会尖了女声道我来问你，你从哪道而来，又往哪道而去。在这一家人偷偷享受的家庭演唱会里，我得了黄梅戏的真传。

       但，右派走出家门，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他破旧的蓝色咔叽上衣，别了一枝钢笔，读书人的斯文是不能少的，批斗是批斗，面子是面子。放牛是他的专业，他得把那些牛们侍候成上宾，因为主席说了，牛是农民的宝贝。

      确实如此，在没有机械化的年代，牛要给农民耕田，牛要给村里拉肥，牛要给农民碾稻子，牛还要给村里交公粮。没有牛，农民们得受更多的苦和累。农民在对牛的奴役里深切地感受到它们是自己的亲宝贝。

      所以，毛主席就用每个农民的语气高度概括他们的心声，牛是农民的宝贝。

      “牛是农民的宝贝”老右派也从内心里赞同主席的观点。因为，老右派在干燥的阳光里，搅了一桶石灰水，粉白了脏污粗糙的牛棚，在那墙壁上写下了领袖的名言。

      一日，我好奇地踏进了他的牛棚，牛屎一堆黑色泥锥般匍匐，黑色的大水牛匍匐在金黄的稻草上，悠闲地咀嚼，反刍，要把金黄的稻草化为黄金搭档，化为清香的肥料。高大的黄牯，站立于沉默里，甩动尾鞭驱蝇，巨大的牛眼，高瞻远瞩，又暗淡无神。

       老右派的毛笔还在滴着黑墨，牛是农民的宝贝，七个不大不小的楷书，工工整整于粉刷一新的墙壁上，黑牛黄牯们也很好奇，又什么都看不懂，木然地看着老右派陶醉自己的书法。

      老右派自得其乐，拉牛去河水牛饮，清澈的河水从上游湍急而平静的流来，青白的尖石上绽开几朵小浪花，在农妇们的捣衣声里，炊烟袅袅，远方的田野，静默在清晨散开的薄雾中。牛们畅饮着，尾鞭甩动，巨眼凝望着那些属于自己的田野和绿苗，黄牯要调皮地游进凉丝丝的水里，黑色的牛脚，是雕塑家无法创作出的精品，一个圆弧，中间裂开，三瓣儿，上帝啧啧赞美。

      在三月的春耕里，黄牯们开始了奔跑，哗啦啦的水田，白晃晃的田水，蓝天倒影其中，黄牯耕耘其中，农民们吆喝其中，人间便开始了新一年的希望。

      在十月的秋播里，黑牛们开始了散步，秋日的艳阳在凉爽的空气里照耀，沟沟垄垄，被黑牛创作得顺顺溜溜，农民播下了麦苗，等待冬雪，等待春风。

      再坚韧的生命总归要休息，黑牛死了。它要回到泥土里去长眠，辛苦了一辈子，它们也要告别，也要超脱，也要到上帝那里去寻觅最后的天堂和花园。

       村小组长用喇叭通知农民们，本小组的黑牛死了，小组把黑牛杀了，各家各户，各家各户，听清楚了啊，到牛棚前的河坎上，分牛肉，分牛肉。

       凶残而愚鲁的汉子把黑牛分解了。希望他是庖丁，但他没有庖丁的手艺，自然进入不了庖丁的境界，黑牛的生命结束了，分解成农民们的盆中佳肴了。

       黑牛，匍匐着像一尊伟大而不朽的黑色巨石的圣者和诗人，只一下午，便成了一具红白的标本，骨骼完整的屹立，不屈的牛角，尖锐地弯在不远的河岸上，对着湍急的河水，河水哗哗作响。

        夕阳落下来了，孩子们拿了小刀，在黑牛的骨骼上刮去最后的肉丝，黑牛最后的肉丝，让他们刮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两个小家伙为了一点小肉丁，打起来了，黑牛的骨骼，沉默在夕阳里，沉默在小孩子们的忙碌里，沉默着观看两个小男孩为了一丁肉丝的野蛮搏斗。

        黄牯缓慢地步出了牛棚，步履蹒跚，老态龙钟，浑浊的眼里是不断的泪水，颗颗滚下来，老右派牵了它到河边，河水哗哗作响，老右派想了很多很多，缄默了，他在暗下去的河水的倒影里，看见河水把他和黄牯的影子乱作一团。

臭豆腐

春天的,牛!

臭豆腐

看这头牛,我和黄牯一样,秋风里忽生苍凉之心!

臭豆腐

牛,不仅是你的宝贝!也是我的最爱!

朵朵

再次欣赏老师入骨的深刻。
春天老师对情景刻画与思想表达的手法之高，让我觉得如果你去当个导演什么的，比当老师可能会出色。
每天能读到这样好的作品真的太好了！

朵朵

每个作品的结尾总是那么令人回味无穷，感慨万千，高！

预约春天

呵呵，朵朵，你的鼓励让我有点汗颜，我们都是以文字为快乐的，快乐就好，大家快乐就是真正的好，呵呵，你这个名字真好，读起来有质感

青春大哥

再次欣赏老师入骨的深刻。
春天老师对情景刻画与思想表达的手法之高，让我觉得如果你去当个导演什么的，比当老师可能会出色。
每天能读到这样好的作品真的太好了！
朵朵 发表于 2009-9-11 11:28

说得好。

青春大哥

黄牯缓慢地步出了牛棚，步履蹒跚，老态龙钟，浑浊的眼里是不断的泪水，颗颗滚下来，老右派牵了它到河边，河水哗哗作响，老右派想了很多很多，缄默了，他在暗下去的河水的倒影里，看见河水把他和黄牯的影子乱作一团。

喜欢这样的文字风格。

俏俏

呵，先占个位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