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东流

臭豆腐

她站在那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孩子。
       这情景有些荒凉，夏日的阳光，直刺人眼，空气中飞舞着许多乱尘，热烘烘，毛辣辣的，地上，吃过的冰棒棍子，被某个人随手丢弃，引来了苍蝇，兀自亲热的簇拥，仿若缠绵。
      “霞！”我叫她，她回转身来，肤色姜黄，脸相灰暗深深，表情刻板，眼神漠然，头发依旧墨黑，长长的，甚至遮住了眼，些许头皮屑油腻地紧贴，靠近她，我闻到腐朽烦腻的气息。怀里的孩子，男孩，茫然的挂着鼻涕，脏兮兮的不安，身边的孩子，女孩，肤色黄黑，瘦瘦如一副标本，灰头土脸，什么都不清，衣服是小摊上十几元钱的行货，黯旧暗淡。我，不忍凝视过久，是的，一根可以忽视的看不见的荒草，这些都是她的孩子，连同她，荒凉黯然，一起心惊。
     时过、境迁，一年，又一年，物残，人非，心凉到底。
     时间、空间，花开，花又谢，不自知，转变，浩浩荡荡。
    ......

        年少的时光里，烟花本寻常，百转千绕，离不开的，是她的影子。
        和她一起，在初夏里相伴，坐在江边，江水滔滔，汹涌如潮，她着一袭天蓝的棉布长裙，拿着一本散文诗或者《闲情小品》，充满感情的吟诵。美丽的女孩，飞扬的青春，苹果般的脸蛋，晶亮的眼眸，黑发长长，拂过我的脸，江风也热情，时不时在身边打转，裙裾翩翩，翻飞不断，风筝般鼓起，自由素朴的棉布里，灵动飞舞有一颗年少跳脱的心。
         黄昏的堤坝上，有微风，青草有香味，分外的清新。坝上的草丛里蹲伏着无数的蚂蚱，跳来跳去，不安分的碰触着各自的凉鞋，间或跳到脚面的皮肤，麻麻痒痒。 “来，我们一起吃冰棒!”,她飞快的跑向远处，拿来两根白糖冰棒，大口大口的，三下两下，我们一起吃光，嘴冰麻了，最后她咧嘴一笑，刹那的样子，美丽，温暖，贴心，多少年，人生滚滚东逝，而我，还记得片段，那样清澈，恍然如昨。
         古老的居仁街，我们牵手一同走过。依稀记得那年还是青石板路，茂盛的小城，热闹熙攘的街面，饱满蓬勃，烟火气息动人。东方红旅社下面的藤椅上睡着一个老人，摇着大大的蒲扇，松垮慵懒的表情，旁边流动着几个小孩，热情的嬉闹游戏。拖着板车的脚夫缓缓穿街而过，脖子上挂着一条湿漉的毛巾，随时擦汗，看到地上有西瓜皮，停车俯身捡拾，捡到车上，表情些许满足。店面的饮料机里，黄黄的果汁，暗红的酸梅汤，永远在机子里旋转，不停的旋转，机子上标有“五角钱一碗”。有小人书摊摆在街角处，蹲着几个孩子在安静的看书，远处总是响起久远的歌曲《小城故事》和《外婆的澎湖湾》，邓丽君甜腻似水张明敏素朴敦厚的声音，响彻充盈着那个年代。
       放学了，走出实验中学，我们背着书包，栖贤路上，林荫深深，树叶漏下的光影照在她安静的脸上，斑斑驳驳，一棵树，又一棵，她走的很慢很缓，脸上有一丝潮红，素面红颜，欲言又止，显得心事重重，突然又会心一笑。她凑近我，轻轻低语，偷偷的告诉我，她的心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她一直爱慕一个男孩--一个家境富有，长相斯文秀气的高干子弟。分明，常常，很努力的关注他，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时时刻刻的关注，偷偷念想，上课也分神，暗恋，苦苦，原来，这就是成绩低落的缘由。
        可是，可是，傻女孩，他并不喜欢你，他别有怀抱，他从来不曾注意你，他的眼神追随的是别人--一个高贵矜持的女孩，班里早已公开的秘密，难道你不知道？是的，我知道，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他，心里眼里都是他，只要有心，相信他会慢慢喜欢我的。分明，执着的眼神，坚定的话语，向往的深情。她显然比我早熟，我还不太懂那些风月，懵懂中只知道她是弱势，无端的伤感，多么不妥而扎心。青涩懵懂的岁月里，她以为自己会灿然盛开，可是某年某月，风早已冷漠的凋零了树叶，那封信里男孩高傲鄙夷的拒绝，完全忽视她美丽如斯，我想我懂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暗恋永远是一场若即若离的梦，这样的独美，这样凋零，这样冷却，不为人知，错误的时间，只是错过，无妄的浪费青春。
        别人，很多花季的少女，那个年代，岁月静好，良辰美景，纷纷姹紫嫣红开遍，而她，美丽太短暂，仿佛流星划过天空，命运予她的，是断壁残垣，是一堵厚实残破的古墙，堵在那里，前瞻不可能，回顾是枉然。人前欢笑人后垂泪，那一张糊涂而破碎的脸，作为青春单薄的印记，独独留给了自己。飞蛾扑火般的投入，收获的是一无所有，在无望的失望中，一次次陷落，一次次苦苦挣扎，失落了青春，颓废了单纯，狼藉了成绩，堕落了未来，落得了残羹冷炙，千斤般沉重，傻傻。
        多年前的九月，我意气风发，顺利如意考上武中，她中考则一塌糊涂，自卑无奈，转读叫不上名字的中专，家里卑微贫寒，父亲单薄的工人，母亲下岗，子女众多。我们的人生，就此叉开，各自分离。高中学习多么紧张，我不再有时间陪她，渐渐有流言传来，她迷上了跳舞，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去舞厅，某一天，偶尔看见她，画着很浓很黑的眼影，身旁三两浓妆艳抹的女子陪伴，挤眉弄眼，长长的假睫毛翘到天上去，浓厚的脂粉味张狂着扑鼻。
         她的家，住在一条脏乱差的巷子里，那里充斥着社会底层各式各样的人。想她，到底是年轻，到底是贫寒，抵挡不住低俗的诱惑，舞厅里走动，想必那翩翩轻盈的舞姿，令很多男子如食蜜的蜂，嗡嗡的来，嗡嗡的走。虚弱的女儿，流水的男子，一次次疯狂追逐，陷落了自己，火一样的青春里，只有张狂，刺激，激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收获卑微的自信。堕落到后来，成为一种习惯，仿佛是鸦片，她愿意的，活得出位。巴掌大的小城里，一两次这样的堕落，就令女孩名声狼藉，惨不忍睹，大街小巷里，指指点点，一地狼藉，脸上有脆弱阴柔的笑，淡淡转身，痛哭淋漓，如何？青春太短暂，经不起天崩地裂的挥霍。早已回不到当初的单纯美丽，丢了名誉的女人，已经沦为过期的商品，不值钱！真的，回不去，一切。人生不是橡皮，简单擦擦，还能从头来过！
         花着男人的钱，穿着看似华丽实则廉价的衣服，那深深的绝望，明晃晃在脸上，一览无余，我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读书的少女，对于未来竟也迷迷茫茫，如何能帮她？眼看她一步一步远离，苟且，无奈，惆怅，甚至害怕，偶尔一两次问起，她只是不语。我隐约觉得，我会失去。后来，我去了最遥远的东北哈尔滨读大学，毕业后北京工作，奔波忙碌的快节奏生活，家乡武穴的一切包括她，似乎只是一首遥远的清歌，只在夜深人静时分，偶尔唱响，轻轻，记得。
         恍恍惚惚，过了几年，某年回武穴，听说她携手了一个男子，武穴乡下男子，自己的选择，没得选择，终于将自己嫁掉，降价处理，过于草草，家人非常反对，熟人肯定的语气。春节过年，竟然在街上邂逅，她变得不成样子，我不敢轻易上前相认。她惊喜的拉住我，穿着街上惯常打折的汉正街水货棉袄，质地粗糙，朱红色，是猪肉的颜色，脚上的靴子竟然露出里头的夹层，霍然翻在外头。仔细看她，皮肤粗糙，眼角皱纹横生，眼神浑浊，生了个女儿，没有固定工作，看孩子之余，在超市打着零工。她的老公，拘谨在一旁，矮矮个子，黝黑的脸庞，头发不干不净，耷拉着顶在头上，一张口一嘴黄黄的牙齿，是广药的职工，收入平平，老家大法寺，乡下婆婆，惯常的重男轻女，对她不满意，一直吵着嚷着让她还生个儿子，她边说边皱着眉头，皱纹一跳一跳的，在我眼前直晃，老得太快，老真可怕，比死还可怕。
         是的，得再生个儿子，这个鬼喜欢胡乱出去跳舞，跟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生女儿抓不住他的心，必须得生个儿子，是的！我有这个计划！………她絮絮叨叨，中年妇女的神情，一身风尘气，我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同她唠着可有可无的家常，虚弱。她老公表情不自然，在旁边等待，似乎不耐烦，我看着眼前的她，街上的她，中年妇女的她，遥远的影子，迷梦破灭，不再旖旎，从前的一切，早被时光打烂打碎，身体的老可怕在其次，更可怕的是精神的老，这样猥琐卑微，这样品质低劣的男人，她竟然当个宝，念念在心，没皮没脸，老油条般，如此费心，要拴住他的心。
        沦落，沉沦，低俗，卑微，不堪.....我想起这些词，晦气，是的，曾经美丽的女孩，如今的中年妇女，人生这么长，这么残酷，这么飘摇，红颜竟然真的薄命，境遇凉薄如斯，只有悲哀，没有欢乐，一波汹涌，一波又澎湃，竟然都是一本又一本没心没肺的流水帐，匆匆的来，突突的走，囫囵得这般厉害，此生，苦难那么深，那么深，伸手不见五指，幸福那么少，那么少，少如冬虫夏草。

        傍晚，闲下心来，电话里约她一同荡坝，“哎呀，老同学，哪里有时间啊，小的哭，大的张嘴，一家人要吃饭，一堆堆衣服浸在那里，没时间洗，那个鬼不知去哪里鬼混去了，现在还冒回，不晓得买菜，又不给钱我，天天如此，男人啊，一个都靠不住，我得打电话叫他回来，真是的...”，挂断电话，心情生锈得厉害，惘然，荒凉，还是荒凉。

         静夜，灯花明艳，此刻，想她，这个女人，年少的朋友，一声长叹，念她，委婉的怜惜，怜惜如海，滚滚汹涌，温柔的敲击键盘，声声铿锵，笔笔是无情。时光如刀，刀刀击中了女人的软肋。夏夜暑热，而我，竟然，寒气彻骨，心不知在哪里飘零忧伤。

        白驹过隙，倏忽就是二十年山河岁月，是的，时光如电，容颜巨变，江边多少故事，小城多少哀愁。再回首，你和我，韶华已逝，半生忽忽已过，而小城的江水依旧滔滔，响彻如潮。问汝此生，生犹如此，情何以堪，忧愁深深，深几许？

        此愁，今生，恰如一江春水，日日夜夜，滚滚东流......

臭豆腐

纪念一位曾经的女友！

沉重，荒凉！

臭豆腐

午时茶，你在吗？请加我qq！

江涛

感叹中!

碧海星天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agnes1979

命运捉弄人！

臭豆腐

感叹中!
江涛 发表于 2009-7-8 14:04

男人也感叹？

臭豆腐

6# agnes1979


常常是年少的无知，作弄了命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人生自此，咀嚼悲苦，一生也摆脱不尽....

慧眸一笑^_^

读后让人沉重.....

逝去的岁月,昔日的倩影已被今日的沧桑深深的淹没....让人感慨..

问好楼主!

藏龙

文字妖娆华丽，苍凉之感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