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感恩生命]父亲小传

邵卫斌

父亲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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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一句最让人心痛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我的父亲现在年事已高，身体不是很好，迫切地希望子女们能在身边照顾，但我长年漂流在外，很难得回家一次。姐妹均已出嫁，弟弟在部队，只有哥哥一人在家。每到重大节日我回故乡之时，总要与妻儿一起看望父母亲，非常担心这是最后一次。76岁的老父亲，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让我们做子女的忧心不已。为表达对父亲的崇敬，特为父亲立此小传。

（一）

民国21年农历八月三十，父亲出生在湖北省广济县的一个穷村庄里。祖母一共生育12人，父亲的排行大约在中间。解放前的苦日子和各种疾病，致使父亲的很多兄弟姐妹夭折了。十几年前去世的伯父，比我父亲大9岁，父亲比叔父大9岁。现在父辈只有姑姑、父亲、叔父三姐弟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父亲，注定有着不凡的历史。

父亲出生的时候，家里非常贫穷，经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但这些丝毫不影响父亲快乐的童年。父亲很聪明，虽然只读三年私授，但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70年前读的诗句，他至今还能背下。说起以前的读书情况，父亲依然历历在目。70年的光阴，仿佛一瞬间。但家里实在是太穷了，读了三年书后就没有再读了，跟其他人一样，苦守着那薄薄的几亩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父亲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战争中度过的。八年抗战，给老百姓留下的是千疮百孔的故园。日本鬼子扫荡乡村，给家乡人民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仅剩的一点粮食被抢走了。父亲跟一些同龄的小伙伴，经常到日本驻点去偷粮食，分给大家吃。有一次，父亲被抓住了，日本鬼子看到是一个小孩，居然给放了。这件事，让祖父担心不已，以后就不让他随便出去。

父亲小时候的脾气，很倔犟，说一不二的。长辈若是打他，一般情况下不哭。如果是哭，一定到那个被挨打的地方哭，别人拉他也不走。就是强行拉走，最后，他还是到那个老地方去哭，或是在那个地方反思发性。

农村的田地收成非常低，为了能到外面混碗饭吃，祖父送父亲学泥水匠和篾匠。父亲非常羡慕章水泉的篾匠手艺，几次去拜师，因种种原因，最终未果。父亲后来告诉我们，章水泉有一个高招，就是用竹子做蚊帐和各种餐具，大概是把竹子放在锅里煮，象煮饭一样，最后竹子成浆糊了。做出的蚊帐跟我们平常见到的棉纱文章一样，非常轻巧，而且也一样有很多小眼。章水泉的竹器，后来获得了国际巴拿马金奖，受到了周总理的高度重视。可惜，他没有把自己的手艺传下来。更可惜的是，父亲跟他擦肩而过，没有师从于他。否则，武穴的竹器将会更加发扬光大。

（二）

1949年，全国解放了。伴随着农村的，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土地改革运动一浪高一浪。这个时候，父亲读的几年书，派上了用场。父亲被土改工作队指定为记工员，后来也叫会计，专门丈量土地，清算各种财物，然后登记在册。当时他负责我垸、相邻的陈尔真垸和毛垸，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由于父亲工作非常细心，引起了当时乡党委的注意。50年代，政府各机构非常少，有的机构没有一个人。县有邮电局，乡里却没有邮电所。乡党委秘书把我的父亲叫过去，想让我的父亲负责整个乡的邮政工作，说白了，就是负责送报纸和各种信函到各个大队。父亲说自己还不会骑自行车，那个秘书说，不会骑车，可以学，就这么定了。秘书正准备在已经填好的表格上加盖公章，乡党委书记过来了。书记说，我的父亲如果离开了会计的岗位，还找不到人可以顶替父亲的位置。就这么一句话，把我父亲有可能走上国家干部的岗位，给打回去了。最后，我的父亲依然在农村做会计，一直做了三十年之久。

在父亲做会计的几十年中，有很多故事。六七十年代，家乡依然贫穷，农民依然吃不饱肚子。但是，为了交公粮，农民还是把最好的粮食交出去。为了让大家吃饱，父亲想了一个偷梁换柱之计。在所有装粮食的麻袋里，塞了不少石头，来加重粮食的重量。不想到，被乡里发现了。但是，也没有什么惩罚，只是把石头拿出来了事。这件事，父亲因祸得福，还结交了一个好友。这个好友就是发现石头的粮店会计。几十年后，我和父亲好友的儿子，成了初中同学。读初三的时候，我们还在一个床上睡。历史有的时候，还真会忽悠人。

五十年代，农村的所有家庭，要评成分。当时，我的祖父家，也算是一贫如洗了，田地很少。按照条件，完全可以够上贫农。不知道是谁举报，说我家有一只船，于是，定好的贫农改为中农。祖父据理相争，最后确定为下中农。说起来，贫下中农，就包括下中农，还是一个不错的成分。但是，我们这个大家庭还是感觉脸上无光。给各个家庭发旗帜的时候，贫农是红旗，中农是绿旗，富农是黑旗，地主是白旗。祖父家得到一个很不光彩的绿旗，让父亲很郁闷。家庭的成分，一直传到我这一代。78年我读初中的时候，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如果遇到家庭成分是地主的同学，他就说家庭成分是社员。我入团的时候，还有人到我家调查成分。估计如果是地主成分，还不让我入团呢。待到我当兵的时候，还要填这一项家庭成分。在这方面，我母亲很是理直气壮，因为母亲家就是一个贫农。

母亲是1962年嫁给我父亲的。父亲大母亲整整十岁，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到三十岁才结婚。听说，母亲出嫁时，还坐大花轿来的。这成了父母吵架时，母亲说是被父亲大花轿抬来的最大理由。六十年代初期的困难，笼罩着整个中华大地。随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一个个出生，家里是越来越困难了。好在父亲还有很多手艺，做泥水匠每天可以挣来几毛钱，帮别人做竹器，也有一些收入。

阿林子

向邵兄多才多艺，乐于助人，让人钦佩的父亲致敬！

祝邵兄的父亲身体健康，幸福快乐长寿！

俏俏

嗯,应该像这样有才的父亲致敬!

邵卫斌

（三）



父亲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前面说过，他是一个泥水匠的师傅。到目前为止，徒子徒孙不少于100个。我高中毕业后在农村做庄稼，父亲很希望我跟着他学，但我志不在农村，只有我的哥哥传承了他的衣钵。父亲现在年纪老了，十年前就没有出门帮别人盖房子，但还是有不少人请他。父亲现在只动口，不动手，俨然是一个专家。有的时候，他也亲自做一些小活，都是帮忙，不收钱。垸里的祠堂、土地庙都是出自父亲的手，垸里别人家的灶台，大多是他做的。在这行业，算是退休了。



父亲虽然没有拜章水泉为师，但他的篾器，在附近一带还是很有名气的。农村常用的谷箩、土兜、米筛、鱼篓等等，是他的拿手好戏。一般人拿竹子到我家，我父亲很乐意为别人义务服务。奇怪的是，父亲在这一行居然没有收徒弟。也许是篾匠没有太大的出息吧。



我刚加入武穴论坛时，在论坛里发表了大量的武穴民风民俗，撒帐，做屋上梁贺段，武穴民歌，谜语，武穴民间故事，其实我都是跟我父亲学的。父亲在这方面，可以堪称博士。农村里，没有他不懂的事。几千字的做屋上梁贺段，他一流水地可以说出来。结婚时的撒帐，他能说出来的，有十几套。婚事、丧事的各种礼仪，他最清楚了。我所知道的武穴民歌《浪子踢球》、《挑花篮》、《蓝玉莲戏水（推车）》、《打花鼓》、《采莲船》等等，都是父亲教的。当年我垸曾经在元宵节全部演唱过，也全部是我父亲导演的。父亲会的武穴采茶戏，我至今还没有完全学会。



父亲不懂现代乐谱，拉二胡吹笛子，却现极高水平。在我看来，专业人士也不过如此。我也会拉二胡和吹笛子，但是我是根据乐谱来的。我曾经问过父亲，他是怎么拉的。他说，其实，他是懂得老乐谱。后来，我知道了，他说的“公五录共车上是和成（谐音）”跟我们了解的“多月迷发所拉嘻”意思差不多。父亲还有一招，就是别人唱任何歌，他只要听一遍，就可以用二胡完整地拉出来，而且调子一点也不差。这是不是音乐天才？



父亲的三年私授，从来就没有白读。他的小楷毛笔字，比我强多了。我当兵前家里的对联，都是父亲亲自写的，后来才让我写。我写对联，往往是照书抄的。父亲却不是，随便一想，一副对联就出来了。我读了十几年书，还是赶不上只读三年书的父亲。因为父亲经常是出口成章，一些古文诗词，脱口而出。《三字经》、《增广贤文》，还有什么教儿经、教女经，他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如果戴着老花眼镜，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这哪是一个农民啊！



父亲还有一个特长，就是画画。他画的花鸟虫树，栩栩如生。小时候，我见他经常在白布上画，跟真的一样。父母房的拦门帐、母亲床上的帐弦，只要是有绣花的地方，都是我父亲画的。姐姐妹妹的很多嫁妆，全部是我父亲画的。这些画的东西，还有很多好听的名字。比如鸳鸯戏水，蝴蝶戏金花，等等。可惜，我们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学会，倒是我儿子学会了画画。



（四）



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现在都已经成家。父母亲为了我们兄弟姐妹，算是鞠躬尽瘁了。父亲只读三年书，母亲更是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他们都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在家庭生活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一直在供养着我们读书。可惜，除了我读书时间稍长外，都没有读到什么书，实在是辜负了父母亲的一片殷切期望。



父母现在年事已高，尤其是父亲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很多年前，父亲的听力不好，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托人到广州为父亲买了一个助听器，但他很少用，担心取下来以后就更听不见了。95年底，我到孝感空降兵15军调兵，顺路回家，把父亲接到湛江海军部队。父亲以前做过采购员，来往于黄冈地区的各个县。这次算是真正出远门了。父亲在部队的十几天，基本上都是在别人家里或是酒店里吃饭。部队首长、战友、老乡争相请客，让父亲也见识了我在部队的人缘，没有排上请客的，干脆在我父亲走的时候送给我父亲钱或高档烟或当地特产，让我父亲高兴地满载而归。



养儿方知父母恩。16年前，我就由人子升格为人父，深深地懂得做父母的艰辛。06年的春节，父亲倒床不起，非常虚弱，以为就这样告别了我们。后来，在母亲的将养下，父亲又奇迹般的好了。城里人到老的时候，都是高血压，父亲却是低血压，在做农活的时候，常常因血压不足，昏倒在地。为此，我妻子把我父亲请到我家住一个月，每天坚持到一个妻子是医生的老师家里打针。从此后，父亲再也没有出现昏倒的现象。我每次回家，看到父亲很健康，很是欣慰和高兴。



父亲今年虚岁77，在我垸男性中年龄最大。我常常这么认为，父母的健康，就是儿女们的福份和财富。虽然现在父亲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毕竟年纪已大。再好的身体，也敌不过自然的规律，告别我们是迟早的事。我们做子女的，唯有在父亲有生之年，多一些孝道和照顾！让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来得更晚些！

空山新雨

好文章！

娓娓道来，一位饱经沧桑、多才多艺、勤劳善良的老人如在眼前，可亲可敬！

祝老人家健康快乐长寿！

俏俏

读完,觉得这邵版的父亲是位见多识广,才艺颇多,乐于助人的人.

这个小传 写得好,把父亲最擅长的.把父亲的脾气性格,把父亲的身体状况描写得很详细

邵版,祝福你的父亲!

俏俏

给各个家庭发旗帜的时候，贫农是红旗，中农是绿旗，富农是黑旗，地主是白旗。

哈,以前还有这样的怪事呀.真好笑......

还好,现在的社会变化得好.....

青春大哥

很有意义的一篇文章。有其父，必有其子。从文中我也看到邵版的影子。

“我们做子女的，唯有在父亲有生之年，多一些孝道和照顾！让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来得更晚些！”－－－这应是我们要做的一点点孝道。

叶之遐想

看罢邵兄的全文

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陈百强唱的一首歌，叫《念亲恩》。

一个人，在一生当中有好多值得感激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由父精母血塑造了我们的生命！

邵卫斌

QUOTE:

以下是引用空山新雨在2008-10-25 15:41:18的发言：
好文章！

娓娓道来，一位饱经沧桑、多才多艺、勤劳善良的老人如在眼前，可亲可敬！

祝老人家健康快乐长寿！



谢谢！其实，对我父亲，我还不是特别了解。我已经有20多年没有跟父亲生活在一起，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