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湾里的漫长

听晓

    周湾的八零年代是从红火的改革开放大潮里开始的，很多热衷改革和革新的老人新人即是在那些年头的风声风雨中接受磨练，然后卓然成长。那些漫长的进步年代，多半是挨着坎坷和苦难一块进行，以至于到如今仍是记着往事的人，总不免要用上庄重又肃穆的悲情，才能够回味出那段翻天覆地的时光来。
    记着往事的人多是有福，刚好周湾也适合将无限福扯酝酿而住，她的样子秀美绝伦，她的步子涓涓如水，还有她悠长悠长的古朴风俗，也更容易牵住来往离愁人的心。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少年前赴后继，长者盘腿而坐，春华转瞬即逝，秋实恍若隔世，多少人忘记了那些在淡水河边挥衣作别的年少之人，空对着古老银杏树下垂泪稀别的愁容老者，面无表情。
    老者的故事多带着沧桑感，似乎一整个周湾都免不了被他感染，然后作文艺的哀伤模样。殊不知老者自己的秉性，气息，性格，他自己的过往，回忆，抱负，他充满坚韧力量的深深哀思，就是一本无法与人述说的鲜活书籍。书卷苍苍，晨昏朝阳，一年年的变迁中，老者都是满腹经纶的样子，他眼里的周湾，无论历经了多少洗礼，终究是一幅勃勃生机模样。
    与老者浓郁的思乡气质不同的，是周湾少年的性格，还是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他们的风风火火就是远近闻名。改革刚下来那会儿，让少年心生出了宏大又热烈的创造冲动。对周湾而言的创造，自然是和那一块块田地联系在一起，拼劲十足的年轻人一步一个脚印，拉着犁，踩着泥泞，用了二十年的漫长时间，将周湾落后的样子改变，迎来了鲜活的时代，他们自身也于方寸之间成就了一个个腰板坚挺的大大人字。
    少年的成长漫漫无度，与少年一起的时光早已抛远，笑着哭着闹着，周湾都是不理。周湾的明净和理性归一类人所有，对周湾的厚厚深情每个人都会有，因为一场大雪以后，会有那样一种人，在千里之外，找回周湾，找回曾经的年少和无知。那些常常游走江湖的人，他们眼里追逐的不是雪白晶莹的泪珠，是日复一日的成竹在胸和怅然若失的思乡情深，而对于无意有意间丢失了的品格，就让它彻底丢失成为过眼云烟吧。
    在漫长的如歌往事中，诺老爷子前半生的日子是和土地打交道，他的几亩田地在周湾里不算多不算少，只是因为年纪原因，他早已不下地了。对于田地的记忆，老爷子多半记得一二大事，一个是联产承包，一个是农业税取消，两次改革，风生水起，惹得周湾人在茶余饭后，谈资绰绰。到底漫长的时光没有虚度，到底此生的眷恋还算如意，到底周湾还算待他不薄，这也算得上是现实生活给予老爷子的最好纪念。
    听过老爷子故事的人记得周湾，而周湾故事里如诺老爷子那样的人又是如沧海一般难以细数，少年阿丙大概是唯一听着老爷子故事长大又留在周湾里的少数人之一了。阿丙的少年时候，赶上改革的潮流，他家的田地正是诺老爷子帮着分的，因为小阿丙家只有他自己，又寻不到失踪多年的亲人，他的生命因此和土地绑的特别紧密。一边是世代相传的立命本钱，一边是从未有过的机遇变革，在焦躁的时光出入之间，朴实的人永远朴实，浮躁的人早已不知归宿。
    阿丙的孩童时代，顽皮异常，他经常四处溜达，做些麻利的小偷小摸之举。知情人大都晓得，阿丙的老母亲常年卧床，父亲又不顾一切逃走，留下孤儿寡母，自然无依无靠。漫长的时光对于阿丙来说尤其难熬，然而他也是极不争气，即便在母亲将要撒手人寰的那天也要去全叔的院子里偷拿罗汉果。当年正是全叔抓着小阿丙回到他破财的家中，可那时阿丙的母亲已经噎气好久了，全叔也不好在责难什么，他就看见，小阿丙一个劲地将罗汉果往他母亲紧闭的嘴里送，一边送一边流眼泪。
    全叔后来肩负起了照顾小阿丙的担子来，他和小阿丙生活了一年后病故，诺老爷子那会儿生子骨硬朗，于是就接下了担子，让小阿丙随他过日子。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的故事在周湾里辟为佳谈，于是漫长的时光里，阿丙渐渐成长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成长是与两个老人联系在一起的，他也知道自己不久后，也会变成那样一位老者。所以阿丙对于周湾，更是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他索性留在了这里，可以看到周湾漫漫的时光。
    有阿丙和诺老爷子生活的周湾在这个年尾接年头的日子里展现的十分热闹，除了一年一度的蒸糍粑，打薯粉等传统活动受人追捧外，长者们本身也能博得多数老人的关注。阿婆们四下打听，跟着熟悉的内亲们走动，走到长者家中，只需几句客套话，便直明来意，或者是哪家的姑娘愁嫁了，又或者是哪家的小伙儿找不到合适的媳妇，长者只需只言片语，即能迅速揪出解决之道来。阿婆于是送上香茶，长者仍旧淡淡品几口，大家相互会心而笑，老一辈人的心理疙瘩至此完全解决，门庭里外，又恢复到了很久以前的漫长安静。
    比较有意思的场景是，老人们的心结解开了，热闹的年味便更加浓郁，什么小年送灶神，扫灰尘，大年守岁末，迎钟声，加上年尾手工制作小糕点，年头相互派小包，使得周湾的年味变得更加沉稳又古朴。即便时间已到了这个年尾的腊月二十七，依然有来往相亲奔走的大龄青年，依然有抱着孩子回家的淡定妇人，因为有老人们守在周湾，守着每一处遗留下来的纯正风俗，让周湾从一段漫长岁月走向另一段漫长时光，走的洒脱，走的沉稳，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