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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曾曙光笔记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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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19:05: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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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老人》

        曾祖祥甲,字述成,光绪13年生人,我没有出生他就殁了,父亲说,这老头很有意思。
   他是家中的老大,做后生时懒得要死,哥几个下田挑稻,他躲在树荫下睡觉。他爹说,你不愿意干庄稼活,那好,你去给老子读书。
   他果真读书了,并且读得很好,进了武汉大学,“国立的”。父亲加重了语气。
   后来就出门去了,到过江西很多地方:贵溪、婺源、金溪,最后几年被他的大学同学、听说后来也成了战犯的李海酬先生调到南京。
   “法律系出来的就是负责审犯人”,父亲说。曾祖在金溪地方法院做法官时,家里的侄儿、我叔祖令奇因赌博输耀了,被人追债,追得无路可逃,跑到曾祖那里,大老粗一个,干不了其他的,就把他放到监狱里当了一名“牢头”。他大儿子就是那时在金溪出生的,取名“德金”。
   金溪是什么地方?
   土匪窝。
   当然,也是陆王心学创始人陆九渊的家乡。王指的是王阳明。
   民国二十四年,东洋人打进中国,曾祖从江西回了龙坪,我的另一个叔祖令庚说起这事就生气,“大父没有长卵子,怕什么呢?读了一肚子书,窝囊废!”,大骂曾祖胆小,没有出息,武穴土话叫“没有开牌”。
   最好玩的一个传说是曾祖一时找不到工作,在龙坪上街开了一个酱油铺,一天,老先生去往酱油铺上班,街头站着两个日本兵,曾祖睡迟了,心急,埋着头走路,忘了给兵爷敬礼,被其中一个喝住,扇了一耳光。“堂堂七尺之躯,受此污辱,长天啊!老子啊!”曾祖仰天长啸。从那以后,老先生铺子也不开了,街也不上了。我问父亲,那他靠什么吃饭呢?他告诉我,你莫小看了他,可真能吃苦,弄一方菜园子,天天锄草泼粪,早出晚归,一个文人,吃穿却不怎么讲究,一条大裆裤,一年四季缠在腰上,没有什么好吃的,吃南瓜叶、巴椒禾。
   稍事停歇,曾祖又出门了。在南京当着一个什么法院里的参事,穿着国民党的军装,吃香的,喝辣的,我的曾祖母蔡氏是龙坪上街头出了名的大户闺女,菜园老少喊她“先生娘”,读过《千字文》,好静,没有跟着去,他耐不住寂寞,找了一个比他小二十几岁的安庆女子一块生活,不仅如此,还泡了一个南京当地的妞,49年返乡时只带回安庆的二曾祖母,没有带回南京的。我猜想,可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要不,怎么不跟着曾祖一块回呢?或许是某个妓院里的丫头也未可知。据说,那个长得非常漂亮,后来跟一个比我曾祖做的官还要大的官去了日本。
   笑死了。我问父亲,真的吗?两个老婆怎么过日子?
   父亲说,怎么过日子?打架呗。
   碰到吵嘴、起哄,祖父令恒从不掺入,他是隔腹长子,那时已是半老爷们了。娶了我祖母,龙坪向文昌木桥下人,也是大户出身,当时只生我父亲一人,后面的叔爷和姑还没有出世。祖父是曾家的大少爷,吃洋参长大的,进过九江南湖书院,到我出生时,成了一个不说不闹的木头人。没事的时候,跟几个老头夸天,打小牌,一生装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集体人家挑担赶工,累急得像个猴儿,他不慌不忙,手里捏根草辫子,捎上我,往江边的草坝放牛吸烟玩儿去。
   回到家乡的曾祖就成了乡间野老头中的一份子,下田,薅秧,锄草,捉虫,唯一与别人不同的是,先生回家,洗了手脚,抛开两房夫人和儿女的烦扰,开始读书,写作。自编成一个名叫《南窗梦笔》的集子,记录了他在各任地的活动及诗、词、铭文等,他与李先生等几位同窗进支那内学院的情况也写得清清楚楚,文中称哲学家熊十力“继智”、“逸翁”。可惜,父亲说,那个集子文革时一把火烧掉了。“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只读三年私塾的父亲至今都会背诵熊大师的句子,可能是从曾祖的集子里学来的。
   父亲给我回顾了他小时候与曾祖的一个趣事:
   曾祖回乡后,以“无名老人”自号,曾祖母说,一到下雨天、不做事的时候,他就好像得了病,口里念念不休,“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成天把诸葛亮的诗句挂在嘴上。扁担上,水桶上,锄头棍上,簸箕背面,房门头,到处用毛笔写着“无名老人”。乡下人不懂,都说他发神经。
   父亲说,真好玩。
   我问什么好玩啊?
   父亲说,帽子。
   我说什么帽子啊,爷,你别卖关子,快点讲,求求你了。
   父亲摸了我一下,笑了笑,继续讲起来。
   有一天,曾祖在菜园里拔草,热了,取下头上那顶也写着“无名老人”四个字的礼帽,搭在插在园边的锄头棍上,一把被父亲瞧见了,父亲心想,我的帽子脏得不成样子,不妨跟老头换换。父亲轻手轻脚,猫着腰,穿过去,从锄头棍上取下曾祖的帽子,再把自己的那顶挂上去,奇怪,回家曾祖看见也不跟他要,由着自己屁点大个孙儿的性子,戴着顶“无名老人”的礼帽,村头港汊,四处跑。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到处饿死人,可是,外面的锣鼓还是一个劲儿地敲。曾祖跟着一堆乡下老头老婆子坐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剥花生米,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锵锵锵,锵锵呲,抢了抢了抢了吃。”
   一句戏言成了罪证。
   犯法了。
   晚上,被吊在仓库的房梁上。惊风。感冒。一代硕儒命赴黄泉。
  
《花拳绣腿》

   “花拳绣腿”是形容一个人没有真本事,光搞虚架子。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一旦不高兴了,发怒,这个词立马会出现在他的嘴巴里。
   我知道,爷,你是骂给我听的呢。
   我是花拳绣腿的那一种人吗?爷,我不是。尽管做了你四十年的儿子,却没有一刻享受到做你儿子的快感,还骂我花拳绣腿,妈的,再骂,老子生气了。
   “生气?你生谁的气?你叫天都不应。”
   是啊,生了多少年的闷气,发了多少年的牢骚,太阳不还是那个太阳,月亮不还是那个月亮,我得学会不生气,不发牢骚,得冷静下来,装出一副狗不吃屎的样子,继续活命下去。
   父亲每次发怒之后冷静下来就会给我讲起这么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孩子,他爹五十二岁才生下他,取名“五二”,很乖巧,很听话,很老实巴交,人见人爱,可是家里困难,读不起书,亲房的叔爷瞧着挺可惜的,怕这个孩子长大受人欺负,就凑了份子钱,把他送到少林寺,学打。
   学了好几年,一直也不见他回家,大家都在想,这么个温良的人,不会出什么事的,一定是想把拳脚学熟了再回来。
   也是。学熟了。回来了。
   叔爷们见五二回来了,高兴,同时也想检验一下他的功夫。某天夜里,大家伙齐扎扎地聚到门口的稻场上,月亮地里,五二从抱拳施礼开始,踢,跳,蹲,趴,一直打到一趟拳结束,个个惊讶,人人叫好。
   一天,五二跟着爹上街赶场。人多,你挤我,我挤你,挤出毛病来了。一个毛头小伙扇了爹一巴掌。爹仗着学了武艺的儿子在身边,老大的不服气,居然跟个小年青叫起板来,还没等他冲上去,就被摔在了地下。“儿啊,你给老子上!”。爹坐在地上叫喊。
   五二很听话,将他那一套少林寺学来的拳脚,当着一街人的面,从头到尾现场表演了一番。
   “花拳绣腿!”我爷说:“他老子被人家楱昏了,倒在地下,这个畜生,他还在那里一心打拳。一套拳从头打到脚,龙飞凤舞的,架子摆得很好看,可就是没有打到那个人一根毫毛。”
   跟少林寺学了好几年,那么漂亮的拳脚,却让别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把亲爹给揍了,哈哈,五二兄弟,难怪我老子要骂你花拳绣腿!这个故事不长,结尾很荒诞,有味,爷,你太有才了,我给您老磕头。
   我活了四十一岁,写了二十几年的文章,至今没有一个人承认我是作家,这么说,我不也成了一个花拳绣腿?
   别慌。暂时莫回答。等我把这个故事的结尾修改一下,完了,你再来表态,好不好?
   五二看到那个小伙子扇了爹一巴掌,很生气,跑上去跟他理论。两个年轻人在街道中央拉拉扯扯,弄得众人围观,市口堵塞,做不了生意,一个小商贩憋不住,发火了,喝道:“显本事找空处比试比试去!”
   本来五二不想比试,只想那小伙子给爹陪个不是就算了,没有想到那小子是个人来疯,见人一嚷,来神了,硬拉着他去找地方。五二被缠得脱不开身,只好跟着他一起来到一处空地。预备,开始,刚往上一冲就被五二捉住了手腕子,五二说:“哥,你先歇歇,看我打完一套拳你再动手可以吗?”说着,自顾自从抱拳施礼开始,踢,跳,蹲,趴。
   一趟拳打到一半,五二想停下来讲礼,一望,人毛不见,早遛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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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20: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重要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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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7 21: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旅馆》总第七期月底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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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22: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居然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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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22: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呵,花拳绣腿,真逗呀,这两篇文好,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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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8 08:49:26 | 显示全部楼层
俏俏 发表于 2013-6-27 22:36
呵,花拳绣腿,真逗呀,这两篇文好,很有意思。

一看到俏俏我就莫名其妙的激动,一直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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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8 19: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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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9 10: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生动,有趣,好读,喜欢。
问好曾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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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12:33:54 | 显示全部楼层
苏小小 发表于 2013-7-9 10:18
生动,有趣,好读,喜欢。
问好曾兄!

有小小的场合我就敢放肆。你是我妈妈。

另外请你问问《赤壁》,看找不找到我的《童谣》,当年刘醒龙在那里当主编时给发的。
好像是九几年吧。发这篇小说之前,是刘醒龙回信向武华,说要发我的系列,向武华向我转达他的意思后我便给他寄去了三篇,《江葬》,《女儿的黄昏》,《老胡琴》,可是寄去很久没见发出来。有次我跟向武华去黄冈,问他,说稿件不见了,当时当我的面刘醒龙找了好半天,实在找不到他半当真开玩笑说,你是给我寄过稿件,会不会是编辑见你小说写的好匿了。
后来叫我再写一篇,为了应付他,我写了《童谣》。不算好,但足够引起青春时代的回忆。
正好你现在是《赤壁》的执行主编,帮我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就问问
《老胡琴》是真丢了。本来《江葬》也丢了,多亏了你细哥,是他帮我留存下来的。
当年我在你细哥家还写了一个好看的东西,《墩上》,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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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9 13:37:26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起来发表这档事,好气又好笑。我真正第一次见刊的是罗与之帮我发表的,在文化馆主办的《燕子楼》上,半首诗。名字我忘记了。好像是八几年吧。见刊后我高兴死了,特地借钱买了16块钱一条的龙香烟给他,在文化馆他的房间,憋了很久我问他,怎么只给我发半首?罗老师很谦虚的说,因为版面只有那么多。
我的武穴,我的黄冈,你说叫我伤心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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