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战成平局 4. 张家塝垸在宋春垸的北边,张裕龙的家在垸中间,一条三米多宽的沙路直通他家门口,整个宅子占地十多亩,四合院形式,门楼高三米二,宽二米六,听说这个尺寸是请风水先生算过,是有讲究的,数字的组合暗示着人丁兴旺、财源广进。院外每隔三米左右便植了一株二十多年生的樟树;院内也栽满了翠柏、橘树等四季青树木,掩映着青砖碧瓦。前面一排房子是厨房、杂物间,两厢一边是卧房,一边是张裕龙私塾授课的地方,后面一排是偌大的一个客厅、书房及主人的卧室。与相邻的土砖青瓦房子相比,就显得鹤立鸡群,显现张宅之豪华与尊贵。张裕龙是垸里族长,现年六十多岁,少时中过秀才,能说会道,博晓古今,年青时也曾游走四方,看人看事有其独到的见解,老来了兼着就在家里开了个私塾。张裕龙不但垸里威信很高,在整个广济县张姓人中也是很有地位,张姓习谱及一些重大的活动都离不了他,而且为人比较正直,其他姓氏也经常请他做中间调停人,就如宋、胡两姓之争,就是他想出的办法,用定期比武来一决输蠃,使两姓少了许多冲突,虽然矛盾仍然存在,但还不至于大规模的流血、死人事件发生。张裕龙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张显富,是个理发匠,手艺精湛,远走东北阿勒锦(现洽尔滨城市),在广济带了一大帮徒子徒孙过去了,在那边安了家,置了业,所以平时回来的少,只能不时寄些钱财回来。广济县有三把刀,闻名天下,一是竹艺篾刀,二是泥工瓦刀,三就是张显富的理发剃刀,这三把刀,夸的是刀法技艺超凡,行走天下,哪里都吃得开。而且广济剃刀的出名就是从阿勒锦地区开始,可见,张显富算得上是后人眼里的剃刀鼻祖;二儿子张显贵,跟着自己读了不少诗书,精于算计,能蒙上眼睛打算盘,把算盘顶在头上也能打,现在龙坪茂通钱庄做账房先生,这茂通钱庄是熊氏产业之一,其开创者就是金科状元金嘉德的好友熊方寅,人称熊百万,经过近百年的经营,茂通钱庄的生意已触及鄂、皖、赣三省,能在这么大钱庄做账房先生,可见张显贵算计能力之强;三儿子张显荣,现年二十五岁,曾经师从横岗山慈云大师习武五年,已在梅川县衙做了两年多时间的捕快,曾经协助捕头雷天豹破过几起大案,横行湘鄂两省数年、劫财杀人无数的江洋大盗丁振奎就是栽在他们手上,江湖人送绰号“千里追魂”,一时间,张显荣成了衙门捕快中除捕头外,无出其二的人物;女儿嫁给了梅川西门街永济药铺掌柜程济南的儿子。张裕龙为人慷慨,越到老来越把世事看穿了,也越发乐善好施,垸中贫苦人家经常会得到他的周济。垸东头的张二幸就是其中之一,二幸六岁的时候爹娘全死了,张裕龙看他可怜,就接到家来,给他安了间房,一直到二十岁,帮他娶了门媳妇,才让他回老屋居住,把个不幸的二幸感动得涕泗横流,所以张家一有事就跑过来出力。张裕龙三十多岁开始接任族长,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把个一千五百多人口的张家塝垸经营得一团和气。 今天,张裕龙家就有事要办,三儿子要在家里宴请他的顶头上司雷天豹捕头。自两年前张显荣做了捕快后,每年都要请雷天豹来家中一聚,况且今年又自不同,听说雷捕头过完年后就要调到黄州府任游牧副尉,仁途上算是迈上了一大步。雷天豹这名字给人感觉是高大威猛,其实是一个个头不高、瘦瘦精精的精练汉子,三十几岁,山东人氏,出自六合门,是现任掌门谭震云的师侄,一套步伐丁丁、步走七星步法出神入化,且内力深厚,极善推理决断,江湖人称“鬼见愁”,在广济做捕头五年多,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让那些泼皮无赖安分了不少,一些盗贼劫匪只得异地生财。而今就要调走了,张显荣一则感谢两年来的提携照顾,惜于两人的兄弟感情,更重要希望雷捕头在离职前,能在知县大人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让自己顺顺当当坐上捕头位置,况且广济例属黄州府管辖,以后少不得雷副尉照顾。此刻正坐在雷捕头旁边,听着他跟父亲边品茶边聊天,而厨房那边正在热火朝天剁肉、剖鱼、切菜,为了招待好雷捕头,雷显荣还专门从大金铺酒楼里请了一位有名的厨师过来掌勺。聊着聊着,父亲就和雷捕头谈到快要举行的宋胡两姓比武的事上。 这时,二幸急匆匆跑过来说:“龙爹,外面有一个自称是宋春垸的宋关佑想见您!”“爹 ”在中国很多地方及书面上是对父亲的称呼,在广济却却是对祖父的称呼,而“爷”才是对父亲的称呼,所以理解起来有点乱,按照辈份,张裕龙是二幸的祖父辈,所以二幸一直称张裕龙叫“龙爹”。“什么,宋春垸的宋关佑……”,显然,张裕龙还没想起来宋关佑是谁。“爷,宋关佑不就是那个同时放倒两条牛的人嘛,还是您跟我说起的呢!”此时,张裕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只听过他的事,却还没有见过他的人,又转而一想,这个时候他找自己干什么?雷捕头坐在两人中间,宋关佑放倒两条牛的事,张显荣也跟他讲起过,民间也在流传,如果是自己,肯定是做不到,大藏禅寺他也去过,虽然没跟他们切磋过,但知道寺里一定是藏龙卧虎。武功高的人,额头都青筋突暴,步屐轻盈,在那里他看到不少这样的僧人,但是说宋关佑年纪轻轻能同时放倒两头正在发力的公牛,却有些不信。他在张裕龙犹豫之间,轻轻一笑说:“张叔,有朋友上门应该欢迎!”张裕龙本来就在担心外人来扫了雷捕头的兴致,见雷捕头如此说,连忙吩咐二幸把人引进来。 不稍片刻功夫,二幸引着一位身高六尺(相当于现在一米八三左右)黝黑、精壮的年轻人进来,只见来人目光如炬,辫子在脖上绕过一圈后搭在后背,一身灰色粗布衣服,倒也干净整洁,腰上扎着一条黑色的腰带,手上还提着两斤重的猪肉。上得厅来,宋关佑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张裕龙抱拳作揖,而后依此向雷捕头、张显荣作揖。张裕龙忙起身说些客套话,然后向宋关佑介绍雷捕头和自己的儿子张显荣。宋关佑听说精瘦的汉子是本县衙门捕头,连忙说“幸会,幸会!”而雷捕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走过来要和宋关佑握手。宋关佑连忙把猪肉交给二幸,抽出右手与雷捕头相握,惊觉间,一股刚劲的内力传了过来,想来雷捕头要试自己武功了。宋关佑嘴上还是挂着笑容说些久仰久仰的话,手上一股柔和内力迎了上去。在宋关佑看似轻松之间,雷捕头却是越发惊骇,内力从三成加到八成,没见到宋关佑表情有任何变化,而且整个内力传过去,好像击打在棉花堆上,内功能达到这种境界,也只见过自己极少数几位师父、师叔才有这般修为,要知自己出道以来,还没见过几个比自己内功更强年龄更小的年轻人,而眼前这位就是,还不是一般般的高,高到深不可测。思忖之间,雷捕头缓缓撤了内力,他惊叹宋关佑的内力,更惊叹宋关佑沉稳、内敛,今天是自己挑衅,如果他得理不饶人,让自己出了洋相,那脸就丢大了,不知不觉间,有些佩服,更有些喜欢宋关佑,这样的年轻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说不定以后还要仰仗他。张裕龙是一介文人,见他们二人手粘在一起舍不得放落,还以为他们是一见如故,但张显荣却看出了道道,虽然最后二人撒手言欢,很显然雷捕头没占到什么便宜,雷捕头的功夫,他是知根知底的,连雷捕头都讨不了好,自己相差就不是一、两个档次的问题,看来真是山外有山,强中自有强中手。转念间,张显荣把宋关佑迎至雷捕头旁边、自个的座位上坐下来,自己忙着去帮宋关佑泡茶。雷捕头对着张裕龙说:“张叔,赶得巧不如碰得巧,今天中午就留宋兄弟一起喝酒如何?”张裕龙哪能不应,连忙点头说:“好,好”! 一番客套重新落座后,张显荣坐到父亲边上的位子。张裕龙就问宋关佑有什么事,宋关佑就把关于宋、胡两姓比武,自己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张裕龙见宋关佑想调解两姓敌对关系,也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最起码想法和愿景就远远超出一般的同龄人,而且仅一面之缘就与雷捕头打的火热,一时之间倒还不知道怎么回复宋关佑合适。雷捕头听说宋关佑想调停两姓关系,也来了兴致,以宋关佑的功夫,助宋姓蠃得这场比武肯定不是难事,而这个年轻人想到要化解仇恨,说明为人宽厚、有远见、敢担当,自己如果助他完成这个心愿,既是在自己离任前帮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又可以卖个人情给宋关佑,自己想交好他,靠嘴上说说肯定不行,得有实际行动。于是朗声笑说:“宋兄弟真是大仁大义之人!张叔,我看这事行,是造福子孙的好事,应该帮宋兄弟一把,这样好了,大家合计合计,比武那天我也来观看!”张裕龙父子很惊讶,不知雷捕头为何有此一说,要知衙门很少掺合家族间的争斗,只要不出人命,一般都视而不见的,既然雷捕头表态了,两人也只好同意尽力帮助宋关佑达成这个愿想。接下来,宋关佑把相关细节做了详细介绍,听得雷捕头、张裕龙父子连连点头,觉得具有操作性,而且比较合情合理。商议完毕,酒宴也办好了,雷捕头被张氏父子推上了首位,而雷捕头又硬拽着宋关佑坐在他旁边,也就是二席。张裕龙父子坐了对面的三、四席,另外在张姓中找了几个会喝酒的年轻人陪酒坐在上、下两方,二幸也被安排上了桌,坐在下方方便端菜、倒酒。广济坐席与别的地方又自不同,有的地方是上方为首席、二席,而广济是以右手边为大,所以坐在右手边第一位是最尊贵的。雷捕头是衙门中人,按照大清朝的九品十八级,他算是从九品武官,在这一桌中是有品的官人,又是张显荣的顶头上司,张家请来的客人,坐在首席自是理所当然。而宋关佑被雷捕头拉着坐了二席,还一口一口的“关兄弟”叫个不停,(称呼关兄弟是前面几人商量好的,在未调解好两姓矛盾之前,尽量不让计划外泄,包括两姓的族长。)就连对张显荣也没有那么亲热。陪酒的几个年轻人就有些迷惑了,族长家什么时候钻出来个和雷捕头称兄道弟的关姓人,穿得那么老土,又不像衙门中人。但迷惑归迷惑,既然族长叫来陪客人,把客人陪好就好了,于是几个人轮番针对雷捕头、宋关佑发起攻势。今天桌上的酒,是张家自酿的糯米酒,好进口,但后劲足,时间长了,很容易醉翻人。雷捕头是官衙的人,在广济县,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派头十足,所以陪酒的几个年轻人都有些敬畏他,敬酒就不敢紧盯雷捕头,有时候雷捕头找个理由,就推托了敬酒,或让年轻人转移了进攻的对象。能跟捕头同桌喝酒,在他们几个年轻人看来,就是一件无限荣光的事情,说不定还成为以后在别人面前长脸的谈资呢!而对宋关佑,几个年轻人就不那么客气了,死缠烂打,雷捕头、张氏父子在一边看着乐着,他们也想看看宋关佑酒量如何。不知不觉间,酒宴已吃了两个多时辰,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三坛五斤装的糯米酒也所剩无几,一个年轻人喝得滑到桌底下,两个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想来也差不多了,而宋关佑依然是面不改色,不见一丝醉意,雷捕头、张显荣暗懔,这个年轻人的酒量,跟他的武功一样,深不见底。见此,雷捕头建议酒席就此散去,宋关佑与雷捕头、张家父子聊了一会,也就道别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