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藤上

（32）

我最粗粝的表情

一一被你看见，

多少欢乐，曾被拦腰斩断。

      

我最柔软的部分，

屹立水之上，

疾走的光年，亦追不及你。

      

两种错误，

滚滚而下。

              2011.7.13

藤上

（33）

左眼和右眼，

即使眨眼的频率不同，

也天天一起，

活在一张完整的脸上，

朝着同一个方向，

望向生活的深处。

      

两个都用单脚走路的男女，

他们并不躺在各自的心里，

太多次的扭头转身，

我不能撒谎，证明你们恩爱夫妻。

白头相向背对背，

抹煞多少晴朗天气。

                 

当你的眼睛沉入黑暗，

月儿半轮，死生终于相爱。

双眼明亮，如史前的遥远。

原来爱你不在别处，

只在一双手脚里。

           

一个老女人单眼的影子，

鸦雀无声，

我嘴唇顷刻蒙尘。

                 2011.7.14

           

藤上

（34）

一枝玫瑰，

从栅栏边伸出头来，

花枝摇曳着，

炫耀小小的美。

你这瘦瘦的骨朵，

也想拦住我的去路，

你可知，我曾是万紫千红里，

拈花微笑的美人。

我想起，每年的春天，

我家的院子芳香涌动，

花儿，果树拼命斗美，蝴蝶乱飞，

所有路过懂得美的人，

都会心跳加快，停下脚步，

做一回桃花源里的武陵人。

我的老人，

是花神也深深爱慕的男人，

他多么懂得蝴蝶的爱情，

他是二十四节气的使者，

有最雅致的贵族也未曾想象的浪漫，

多少花香鸟语，召唤过他深情的双手，

多少绿肥红瘦，在他温柔的爱抚里，

无处藏身。

月季，山茶，牡丹兰，

海棠，石榴，和芍药,

以及不能细说的金盏菊，

统统在五月里萎顿憔悴，

我的老人已经隐遁，

死神！做了花神的罪人。

黄昏的玫瑰啊，

吹拂的晚风，自会为你心醉神迷。

在这黯然销魂的小路上，

我只站在失落的双眸里，

形销骨立。

    2011.7.15

藤上

（35）

用一把特殊的钥匙，

打开你不得已失落的大门，

我在你的遗址上游走，

那些年，你曾每天呆一小会儿。

         

这间屋子满怀心事，

灰尘有着沉甸甸的活泼，

但现在，我无比热爱它们，

更愿意谛听它们的私语。

               

没什么秘密，一个人，

和旧事物静静地一起，

像父亲那样呆一小会儿，

一瞬里度过一生。

           

凝视笔记本里泛黄的熟稔，

傻傻的句子剥落淡淡的字

一一向我开口，

而我顿成，眼含热泪的哑巴。

你竟然将我少女时的挣扎彷徨，

全体打包放入纸箱，小心地收藏，

一层又一层的裹，最后以记忆封藏。

仿佛在深山里埋葬一座矿藏，

多少年，从不让我知晓。

待我想起，找你算账，

你却悄悄的走开，

远远地，远远地，离开。

      2011.7.16

            

藤上

（36）

你给过我一个家，

现在我还你一双。

         

左边黄土，陇上墓石依稀，

右边白袍，隐逸我身体。

即使如此，仿佛也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

              

野草旁若无人茂盛着，

等在空旷的路边，

当我每天款款而过，

生命之爱之痛，远行远遁。

                     

田野宁静而自足，年月安详，

手腕不知疲倦，日夜缠绕寿线。

等我走近，野花轻轻颤摇，

草底秘而不宣，你若远似近。

                  

人世年年青草年年生，

大风卷起黄叶落，仅斯人如故，

喝一斗盛世风流诗酒，

冠盖塞满京华，唯此心如故！

                  

百年一刹那，

再见，你依然是我的大海，

我是你的浪花。

                    2011.7.17

江涛

真情泉涌！
问好，滕上，愿你有个好心情！

藤上

（37）

            

那些年的云，曾美如烟水，

驾着一辆邮车，叮叮当当的驶来。

大地的辞典，向着少女的家，

铺开一条炊烟袅袅的路。

黑白分明的小瞳，

怎敌它漫山遍野，白鹿青崖？

                       

纸片虽薄，可见证两地的往来，

三个铜板，能拥有边角四方，

五湖泛舟，六合也摆脱国籍，

多么神奇的小东西，缤纷一闪，

小小的心风雷激荡，游走八荒，

我的世界，从此没有边界。

               

可是你知道，云是没有根的，

万里无云，天空也只有悲伤，

那些你花费无数日子收集的果实，

现在，在哪一个角落里坠落呢？

是在海上落魄的漂流着，还是被谁，

葬在了无定河边？

可是我知道，结局不在你怀抱，

结局，与三姐妹无关。

                  

那诗人的邮票，浮动金色的乡愁，

我们的邮票，却在烟雾里永恒的迷失，

可苍天遮不住眼，大地埋不了心，

我真的见过你的美，

你那些果实的美，

曾美如烟水。

            2011.7.18

           

四十年华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但我知道，这血红的跳跃是一声声不落的旋律。

藤上

四十年华 发表于 2011-7-15 17:26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但我知道，这血红的跳跃是一声声不落的旋律。

小时候，父亲曾收集过三大本满满的邮票，于数次搬家迁移中遗失，可能是被小偷偷走，十年来下落不明。那些花花绿绿的邮票若保留至今，必珍贵异常，不可估量。今日想起，扼腕顿足，一声涕泣。

藤上

（38）

塘下，塘下。

从建行红绿灯走去那儿，
顺着笔直的水泥路，
走一条曲折的小巷，
可能要半个小时。
我这么说--可能，
表示自1980年我从那里搬出再未回去。

一个挽着发髻的黑衣影子，
黑漆漆的土屋，灰土土的竹凳，
坐着我阴沉沉的祖母。
塘下，塘下，
曾在幽暗的梅雨天里，
呼吸过我瞎眼的祖母。

祖母对我来说，
仅代表一种名称——父亲的娘，
此外，也可以是能够忽略的历史。
当我出生，祖母说这连续的第三个女孩，
完全可以送人，去交换一个值钱的别家男孩。
没有父亲的点头，她的恶毒终于凋零，
但从此她对我不闻不问，任我麻痹到四岁。

娘告诉我这些，令我至今对祖母
留不住记忆，她死在塘下的黑屋，
被焚烧着，灰烬成为一种冷淡到底，
唯一可加点注脚作为补充的是，
她是湖南人，木材商妾生的女儿。

塘下，塘下
埋葬过我童年的残朵，
远离此处的书房经年累月，
墙壁上挂着祖母的冷漠，
我常常看不到她的眼睛，
当我写下这些，心里澎湃着，
最后一分钟的柔情，
仅仅是因为父亲。

我的父亲，一辈子深深爱着，是他的娘，
我的父亲，临死喊出了，最后一个字：娘。

塘下，塘下，
深深的小巷，冷冷的青石板上，
曾走过他的娘。

         2011.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