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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雨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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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远方》(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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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3:01 | 只看该作者
  之后,他记起了背囊里的那张相片,连忙拿了出来。点亮一根火柴后,他发现,春云正在看着他笑。这张相片是今年春天他与春云、叶冬梅三人去灵湖玩时,在灵湖湖畔为春云照的。本来还有一张他与春云两人的合影,春云说是照得太“肉麻”,不肯给他。相片上,春云笑得多好,多甜,多开心,多美……火柴烧了手,他就又点了一根。这时,他发现春云美得只要看上一眼,心儿就仿佛醉了,甜甜的,痴痴的。之后,那个温柔的、善良的、美丽的人儿又不见了……当擦亮第三根火柴时,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地爱着春云,爱她的美,爱她的生气时撅起的小嘴,爱她的在桃花溪畔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爱得他的心都在颤动,爱得看到她的模样、想着她在楚州的生活就忍不住流泪……泪眼模糊时,又一根火柴灭了。
  安生便把相片放在了心口上,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春云的幸福。与此同时,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丝悲痛,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生命的轨迹将与春云只会越来越远。为什么?是因为春云在他眼里太完美,还是他根本就承诺不起爱的责任?他不知道,也不愿再往下面去想。
  然后,他的脑海里开始一幕一幕地出现一些关于父亲的记忆,从童年到少年,从步入学堂到参加工作,以及工作后的那两年里几乎所有的记忆……这些都是他在得知父亲病情之后,想都不敢想的往事。他害怕去想,是因为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痛苦,包括他的亲人,他的朋友。现在,他们都不在身边了,他可以痛痛快快地流一回泪,一切都由自己来承受着罢!
  到了凌晨两三点钟时,他甚至睡着了。双手把春云的相片拥在胸前,悄悄地睡着了……当往事都成了追忆,昨日成为今天的历史,今天或许会成为明天的历史?谁知道呢。
  安生是早上五点多钟醒来的。睡了一觉精神总会很好。尽管这一觉很短,可也够了,在当前处境和状态下更是如此。醒来感觉到春云的相片还在手中,看了一眼就把它放回包里。之后,他点燃了一支烟。
  在一支又一支的烟的明明灭灭中,晨曦悄悄地闪现在了天际。他已在脑海里安排好了新的一天要做的事情,也做了好的和坏的打算,然后翻身起来了。起身后,他先是收拾整理了一下行李,接着准备去找个有水的地方,刷刷牙,洗洗脸,还要把头洗一下——他猜得出自己如果照镜子,一定是蓬头垢面的。
  昨夜来时,没有见到河流或者池塘,于是他决定换一条路走。从这里眺望梅村,看得很清楚,因而也不担心迷路。他沿着山脚走去,没多久果然看到了一条河流。河流尽管很小,水质也没有家乡的那么好,可到底是有水了。他放下行李,来到河边,先刷了牙。洗脸的时候,觉得水并不算冰凉,忽有了洗个澡的念头。他见四处无人,几乎没有犹豫便脱了衣服,来到了水中。水有点凉,最深处也就到膝盖,他还是把全身趴在水里,只露出个头来。尽管凉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被水滋润着的感觉还是那么的惬意,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在野地里撒了一回欢。他一会仰浮在水上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晨光,一会趴在水中拨动着四肢,像条鱼儿般游上一回。之后才找出一块从家乡带来的肥皂,把头和全身都洗了个干净。
  待换了衣服,安生整个人都有了种说不出的轻松。这时朝阳已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迎在他的脸上、身上更显得精神。不由觉得,如能有这种日子过,实在也不赖。他把换下的衣服塞进袋子里,然后怀着无比的欢悦与自信,朝梅村走去,一路都哼着电影《红高粱》里的插曲,有几分野性,也有几分倔强。
  来到镇上,他选了家早餐店坐下,要了豆浆和油条,愉快地吃起来。想到即使今天没有找到工作,也会有地方睡的,自然值得开心。工作么,尽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去找。
  梅村的工业区就有五个,都分布在镇区的周围。这里的工业以加工制造业为主,像日常生活用品、小五金、小家电之类。工厂有大有小,一家接着一家,似乎都很红火。
  安生最初走了几家工厂,都是很大很气派的。厂里的轿车、货车进进出出,就连厂子的大门都是令他惊诧不已的——车子进出它就开了,车子离开它就自动关上,这样先进的玩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厂子里面都机器轰鸣,在外面却看不到人,他便试图靠近工厂去仔细瞧瞧,瞧瞧里面到底在忙些啥。可每每刚要靠近,就会从大门旁边的门卫房内走出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来。
  保安除了用那威严的圆眼瞪着他,还会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用的自然是白话,精短而干脆,与不容置疑的语气配合起来,几乎天衣无缝,表达的中心思想如果翻译成普通话,无非便是:滚开!安生仍然处在保安便是“警察”的认知阶段,就算听不懂白话,显然也已理解到了这一点。当看到保安腰带上还别着支手枪时,就更不会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也就知趣地走开了。
  不过,在其中的一家工厂门口,他一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上前了一步——当然是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用一句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请问,这里招工么?”保安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便挥了挥手,也仅仅是挥了挥手。挥手的动作自然不是方敬那篇文章所介绍的伟人姿势,也不是霹雳舞中的擦玻璃,而是三下五除二、朝上拨算珠子的那种动作——看来,又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离开后,安生自觉人格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伤害,心口一直堵得慌。一个工厂搞得像个政府机关似的干什么?这些人怎么就没有个平常人的表情呢?连孔圣人教导的礼为先都不懂,让礼仪之邦何以为堪呀!便用家乡话骂了一句;按照惯例,骂人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声音自然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骂过之后再一想,自己扯到礼仪之邦做什么,礼仪之邦自然只是说给外国友人听的;还是轻叹一句“我又能怎么样呢”了事。叹过之后,他的心态终于平稳了。来到这异乡外地,也是自己自愿来的,就好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来之则安之;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讲,就好像现如今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资历,说话都先要求个资格,还是先去修炼个资格出来,再来谈公平罢!联想到自己目前模糊不清的身份,不被当做“盲流”给处理了已是侥幸,更应该低调点做人啊。
  接下来,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安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工业区的景观上。不过,大可不必据此认为这是受到挫折之后的心理反应,而不再敢去厂里问“要不要招工”,那可冤枉了他。其实,在看到几家工厂都有那种先进的自动门紧关着,又有佩枪的保安在那里守着,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还可以在那里找工。说他因此而泄气,也属于空穴来风,因为他压根儿也不相信,这里都是那般先进的工厂,而没有稍微落后点的。于是,他一家一家地逗留,没多久就被这完全不同于家乡的新世界所吸引——物质总是那么具有吸引力,几乎每个人都难以幸免。
  吸引是个有趣的现象,一件事物之所以能够吸引人,在于有差异感,而这种差异感其实是建立在“同位”的基础之上的。没有“同位”作基础,显然无法进入吸引的下一个阶段——认同。关于心理生理学的理论我们没必要追究得太深,进行到这个层面就足够了。安生被梅村的新奇世界所吸引,说到底也是种心理生理现象,不妨简单地作一下比较。梅村跟楚州相比,尽管有着非常大的差异,但“同位”之处也不少,比如都是一个比较大的镇,比如都有很多的建筑,都是繁荣的,名字都很美等等。看到差异之后被吸引,被吸引之后就开始寻找相同相通,进而认同,这个过程是很美妙的。
  安生在享受这种美妙之余,也留意到了几家规模不大的工厂门口贴出的招工告示。告示上有招电工的,钳工的,机床工的,模具师的……如此等等。这些工种对于他来说,大都连名字都感到陌生,自然也就发挥不出他的善于想象的特长。便想,先把这些记下来,等晚上研究一下过后,再来面试罢。
  整个白天过去了,他带着吃过两顿炒粉素的仍鸣不平的肚子和行李,回到了早晨洗澡的小河边。按照早先的计划,在河边睡了一夜。这一夜几乎算得上十分的舒服了,他也不再像前两夜那般的激动。南方的历程才刚刚开始,这一点儿如果承受不住,那以后漫长的路却又如何,他在劝慰自己。
  夜里另一项任务自然是研究用小日记本抄下的那些工种。手头上没有工具书可以借鉴,唯一可用的工具便是自己的大脑。他就尽可能的发挥着大脑对文字的理解力与想象力,并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出的理解与想象,一点点的记下。
  第二天上午,安生吃过豆浆和油条,带着大半个晚上的“研究成果”,就去了那些工厂。傍晚,在草草吃过又一顿炒粉素的之后,他有点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小河边。显然,并没有哪家工厂认可他的“研究成果”。这天夜里,他很晚才疲倦地睡着——似乎,眼前曾经有的那么一点光亮又消失了。谁能告诉他,明天他在哪里呢?
  有诗为证:

  当月亮隐入厚厚的云层,
  星星闪出了淡淡的光;
  当星星从夜空中坠落,
  鸟儿折断了迷失的翅膀。

  谁在这无涯的路上徘徊,
  谁在暗地里独自忧伤;
  怀里可曾是你的梦想,
  如今却成了无限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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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3:31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工 人
  安生在梅村镇塑料厂已经工作三天了。梅村镇塑料厂位于梅村镇区的最外沿,就在通往广州的国道边。工厂的大门口挂的招牌有好几个,是个集团公司。
  集团公司的全称叫做广州得利集团,取的大概是“你得利,我得利,大家都得利”之意。得利集团的主要业务是生产“得利”牌录音机,梅村镇塑料厂作为子工厂,主业是负责录音机外壳的生产,同时也做些来料加工。厂区共有三栋大楼,生产大楼共有五层,安生所在的塑料厂在一楼,其他几个子工厂则分别在其他几个楼层;一栋食宿楼,一层是职工食堂,二到五层是女工宿舍;另一栋是气派的办公大楼,共有三层,塑料厂则在一楼有两间办公室。塑料厂有五十多人,听说整个集团有三四百人。安生在这里的空余时间实在极为有限,对整个公司的了解也就这么多。而且,他显然还没有从像做梦般的感觉当中走出来。
  时间回到来梅村的第三个晚上。尽管用了两天的时间,他把梅村几乎所有有点规模的工厂全都走过一遍,但结果是仍没有得到一份工作。他的要求实在不算高,而且在寻找工作的过程当中,要求也随着希望的渐渐渺茫,不断地被自己下调,再下调。当所有的努力都无法让希望留住,接下来自然只剩些失望了。他躺望着夜空,尽可能不让泪落下来,边劝说自己接受这一现实——看来,在梅村是找不到工作了,当初选择梅村也是个错误。
  虽心里不愿接受,可又能如何呢。他对自己说,既然这里没有希望了,那就离开吧,到个别的什么地方看一看,或许还有点机会呢。想到这里,他忽又想到希望与失望以及绝望的关系。希望是美好的,失望是无奈的,只有绝望才是可怕的。他当然没有绝望,至少,身上还有钱,而钱不就是希望么。
  安生一激动,便把藏了几处的钱全都翻了出来,放在怀前数了一遍。还剩下八十三元四角,就又数了一遍,还是那么多。于是,他回想了一遍从下火车开始所有的花费记录。第一天,晚饭吃了二元五角;第二天,早上去厕所洗脸两角,买地图三元,吃早餐一元五角,喝茶三碗六角,午餐一元五角,坐公汽五角,晚餐一元五角,蚊香两元,火柴两盒一角,共计十一元九角;在梅村的两天里,花费完全一样,早餐一元,午餐和晚餐都是一元五角,共计八元。这样,他在来广州后的四天里总共花掉了二十二元四角,而且分毫不差。中学时期为了不至于断了顿而练就的心算的本事,不但在楚州和凤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更在此时不亚于雪中送炭。当他望着怀前那一堆的希望,不由笑了笑,有了希望的感觉实在很美好。
  他接着盘算起来。假如每天只是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花费在四元左右,这些钱可以用上二十天。假如每天除了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还满足一下精神需求,——所谓的精神需求,就是每天买一包香烟,而这里最便宜的香烟也要八角钱一包,——那么花费会在五元左右,这些钱也可以用上半个月。半个月也好,二十天也好,对于他来说已经够了,足够“搏一搏”了。
  接下来,他的逻辑是,既然没有绝望,那么剩下的自然都是希望了;既然有了美好的感觉,那么这世界也都是美好的,而且只有美好。对于自己的近乎偏执,也有一番解释:既然内心是需要安抚的,偶尔的撒一回泼,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宽人严己的道理是没错,但也要根据情形作出适当而且必要的调整,就算是与时俱进吧。
  这样想过之后,睡觉也就踏实了,一晚终于平静的度过。第二天一早醒来,安生把行李收拾了离开时,竟对这个睡了三个晚上的地方,有了丝留恋,走了之后还回望了一眼——也就是望一眼,再说,这里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他来到镇上,没有依照惯例去吃豆浆油条,而是有点茫然的朝广州相反的方向走着。直走到街两旁建筑越来越稀疏,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愣在了那里。他问自己:“或许可以再试一次呢?”产生这一念头的生理反应原理是复杂的,由此带来的劫后余生的快感却是迅速而又实在的。以至于,仿佛大量的快感填满了胸膛,他不得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试这最后的一次,不行也不损失什么,反正我已准备走了。”他朝街道两旁打量了一下,第一眼就落在了“你得利,我得利, 大家都得利”的得利集团。
  得利集团之所以很显眼,是因为它在工厂沿街的办公楼上树起了一块大大的招牌。彩色的招牌上是个英俊的男子手里提着台录音机,录音机夸张的大,旁边是醒目的两行广告词,“得利又实惠,与你永相随”。而其它的工厂虽也有一些招牌,但远没有这一幅醒目,而且难见广告的创意。于是,安生几乎没做犹豫,便走上前去。
  这家工厂也有那新式的自动大门关着,也有个小屋作门卫室。门卫室内显然是有人的,竟没有出来驱赶。他带着几分激动,朝门卫室内看了看,见坐着个也穿了制服、三十来岁的人,就露出微笑朝那人问道:“请问,这里招工吗?”那人看了安生一眼,并停留了一会儿,神色仅仅有点儿冷淡,用普通话说道:“招工?那我不是很清楚。”安生从那人的口音里仿佛找到了“同位”感,便问了句:“您也是外地人?”那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安生,说道:“四川人,你呢?”安生道:“湖北人。请问您一下,这里的工作好不好找?”“这个嘛,”那人想了想,说道,“看你找啥子工作,有的很难,有的也很容易。你以前做过啥子嘛?”
  安生心里生出了份感动,说道:“我以前只在医院上过班,还没进过工厂……”那人听了似乎有些疑惑,问道:“你是医生?那你跑出来干啥子?”安生知道自己这样说很难让人相信,可如果解释,又怕会越解释越让人怀疑,只好咧咧嘴笑了笑。那人竟相信了,又问道:“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安生点了点头,说道:“来了三四天了。”那人说道:“你怎么不到私人诊所去看看呢,或许那里要人。”安生想到这一点也是很难解释的,便笑道:“我想锻炼一下,做什么无所谓。”“做工很辛苦的,你不一定做得来,”那人似乎觉得安生太瘦弱,一看便知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儿。安生却异常坚决地说道:“我不怕!”那人到底是个热心人,朝安生笑了笑,说道:“那你等等,我去帮你问一下。”这实在有点出乎安生的意料,以至于那人从侧门去了旁边的办公大楼,他愣了半天才想起说句:“谢谢……”
  那人一会儿从办公大楼出来,面带微笑,说道:“你今天运气真不错,塑料厂的赵厂长让你进去谈。”“真的吗?”安生哪里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呢,边看着那人,边想,难道真的应了那句古话,天无绝人之路么。当从那人的神情中得到了确认,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情急之下递上了一支家乡烟,那人婉拒说上班不能抽烟。之后,他的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想起古训有言,“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便问道:“那怎么称呼您呢?”“我姓陈,”那人笑了笑,说道,“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上点忙的自然要帮,不用客气。”“谢谢您!”安生出来这几天,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温暖的滋味,不由由衷道了声谢。然后,才定了定神,准备去找赵厂长。
  在陈保安的指引下,安生从侧门来到了办公大楼前,看到一楼一道玻璃门前有个“塑料厂办公室”的小牌子,便进去了。进去后,先看到一间办公室,上面写着“财会室”,里面有三张办公桌,两张是空着的,只有一张桌前坐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打扮新潮入流,身上更是散出浓浓的香水味。安生哪里闻过如此浓烈的味道,几乎要将已然吸进鼻腔的气味呛咳出来,下意识地连忙忍住。可接下来,一时不知该用手捂住鼻子还是只屏住呼吸,又联想到自己的打扮与女人的格格不入,不由一阵慌乱,到了嘴边的话也溜走了,额头和手心更已是直冒虚汗。
  那女人本就觉得安生的打扮有点不堪入目,看完他的一系列古怪动作和表情之后,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便低下了头去,并用一只手悄悄地遮住了鼻子,连本有着的几分好奇也决计埋在了心底。相比较于男人的捏鼻子,遮鼻子自然算做女人的“专属”动作。其功能也被她们发挥得淋漓尽致,并引申出许多来,比如开心,比如伤心,比如喜欢,比如厌恶,如此等等。遮掩出的风情自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解的,安生便是那不解的一个,或者说是无暇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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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3:56 | 只看该作者
  香水所带来的困扰还没有解开,又添了被遮鼻子的苦恼,他已是满面涨红,挠头抓脑,到了实在不能坚持了,才憋出一句:“请问……赵厂长在吗?”那女人显然已准备好了答案,头也没抬,甚至没等安生把话说完,便用另一只拿笔的手指了指。安生顺着女人的手指,看到了里面其实还有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门口也有块小牌子,写着“厂长办公室”,来不及自责平素的观察力哪里去了,便连忙道了谢,然后走过去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安生便推门进去了。本来在进去的一刹那,他迟疑了一下,随身的背囊和袋子是放在外面好呢,还是拿进去好呢,但既然人都进来了,东西也就只能随同进来了。进来之后,他看了一眼厂长,发现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个子高瘦却很精神,而且看得出是有一定文化与素养的。安生不由暗自为之一振,也就没了多少怯意。心想,莫不是从昨晚数着他的希望开始,幸运之神便眷顾并垂青于自己了?
  赵厂长正在赶写一份材料,现在则放下了笔,抬头打量了一眼,然后示意安生坐下。安生笑了笑,把袋子放在地上,坐在了赵厂长的对面椅子上,背囊则抱在了手中。刚开始,赵厂长问的问题跟陈保安问的差不多,问到“为什么出来”时,安生也再次咧咧嘴笑了笑。
  之后,赵厂长说道:“这里跟内地很多方面都不一样,工作实行的是两班倒,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个月只有一天休息,有些活儿还比较重,你能适应吗?”安生迟疑了一下,但很快说道:“别人能适应,我也能适应。”赵厂长又道:“说实话,我是怕你适应不了。你好好的医生不做,出来打工,就凭这一点,我收下你的。”安生一时不由感动,说道:“谢谢您,赵厂长。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赵厂长笑了笑,说道:“那好吧,你上午先把宿舍安排好,下午就过来上班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安生又再一次道了谢。
  接着,赵厂长喊来坐在外面的那个女人——原来她的职位是财会室主任兼办公室主任——拿出了两份材料。安生先把应聘的表格填好,然后大致看了一遍试用期劳动合同,当看到六个月的试用期内,每月工资是二百五十元,试用期满后,工资将涨到三百元,便毫不犹豫地签了字。签完字,安生想到自己已经成为梅村镇塑料厂一名试用期工人,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新奇与兴奋。兴奋之余,也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职业,自然不合时宜,便连忙打住。
   在完成相关手续之后,赵厂长用电话喊来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姓黎,是车间里面的主管,让那人带着安生先去男工宿舍安排好住宿。男工宿舍并不在厂区,是在外面专门租的一栋楼,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达那里。安生走前向赵厂长和那女人道了谢,出厂时与那位陈保安握了握手,并喊了一声陈大哥。陈保安笑道:“这么客气干啥子嘛,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之后,黎主管在去宿舍的路上为安生作了一番工作及生活上的规章制度介绍,到宿舍楼安排好宿舍就走了。宿舍每间有十几个平方,摆着四张分上下铺的铁架床,另有一个卫生间。宿舍本来住着七个人,有四人上白班去了,剩下三个上夜班的,此时都醒了。安生先与他们打了声招呼,接着在唯一空着的一张下铺铺上了床单,把行李也稍作了安置,然后列出了一份生活必需品清单。楼下就有商店,很快便买齐了。稍作休息后,中午跟随着上夜班的三人去食堂吃过午饭,就去上班了。
  这三天里,安生每天都是早上八点钟开始上班,一直到晚上八点下班。早上在上班的路上有小摊贩卖包子、煮鸡蛋和油条,安生一律只买两根油条,边走边吃,吃完正好赶到厂里打卡。中午和下午各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刚好够排队、吃饭和洗饭盘。至于每天下班后的时间,自然也不会多。安生跟其他四个上白班的回到宿舍,看到他们都每晚排队冲凉,也不好意思不冲,便排在了最后。冲完凉,然后是排队洗衣服。每晚就这两项任务,都要到晚上十点来钟才告完成。
  从晚上十点来钟到晚上十一点全楼准时熄灯,这一个小时左右则是男工们的娱乐时间。整栋楼都充斥着多台录音机发出的不那么协调的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以及决心与录音机里那些歌手一分高下的此起彼伏的一些人的歌唱声,或者干脆说是嘶吼声。宿舍里则既有人一时兴起去附和那些声音,也会有人凑到一起聊天,聊的几乎一律是些荤段儿,然后发出一阵阵哄笑。安生本没有早睡的习惯,可实在也没有吵闹的习惯,自然也看不进书,于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不着就只做个心不在焉的听众,直到音乐声、人声渐息。
  白天上班,他基本上没有干什么具体事情。那个黎主管只是交待他,先看看那十几台做塑料产品的机器,看别人怎样安装模具,怎样操作机器,然后怎样从机器里取出热气腾腾的初成品。最重要的收获是大概知道了整个生产流程。设计人员先设计出产品模型草图,然后在铅制模底上做出模型,安装到机器上,这是第一道工序。加进塑料原料,形成一个个塑料初成品,初成品出来后,检查筛选出合格的,再把毛边削除,套上一层塑料膜装进箱子里,这是第二道工序。成箱的产品搬到仓库,再发出去,这是第三道工序。
  第一道工序最难,技术含量最高,显然不是工厂为安生安排的发展方向。他看了几眼,就被黎主管喊到其他的地方。第二道工序从事的人最多,机器是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停工的,每台机器保证有一个人操作,也只有他们需要加班。安生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拿个凳子坐在操作员的旁边,看一看,问一问,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到底觉得有点意思。第三道工序分量最轻,他除了看别人怎么做,就在这道工序上动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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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4:16 | 只看该作者
  安生来的第二天早上,赵厂长还专门来了一趟车间,利用早上交接班的机会,把他介绍给了大家。赵厂长还特别提到,安生是一名医生。之后,安生无论走到哪个操作员旁边,都会听到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好好的医生不做,跑到厂里面做工。安生的回答也都是咧咧嘴,再笑一笑。操作员大部分都是女工,年纪大都跟安生差不多,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车间里上白班的几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而他只叫得上两三个人的姓名。
  一下子要接受那么多的新鲜事物和接触那么多的新同事,对于安生来说,确实存在很大的难度,但精神状态是非常饱满的。这其中就有找到工作所带来的巨大欣喜,对新环境产生的好奇感也是一个方面,当然还有他那试图溶入新环境中去的良好愿望。如果说前两种几乎都是被动的话,而后者则是积极主动的。接下来,需要的只是些时间而已。
  安生的直接上司是黎主管,黎主管是广西人,高中毕业,毕业一年多后就到了这里做工,做了三四年了,算得车间里的元老。他有着与年龄不大相称的老练与事故,做事也是严肃而认真的,特别是赵厂长定下的规矩,总能毫不偏差地执行,也就顺利地做了车间主管,管着所有上白班的机器操作员。根据工人们的说法,他的原则性很强,事实上也是如此,连他的脸上也带着原则的标志,丝毫没有含糊。常常,女工都要避着他走路或者私聊。安生在第一天去宿舍的路上,见过他笑了一下之外,确实再也没见他笑过,至多由于赵厂长亲自介绍过的缘故,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介于热情与冷淡之间的客气。自然,这对于安生来说,已是足够了。
  除了黎主管,安生与宿舍里四个一起上白班的同事也算认识了。他们中有两个是广东人,大概家在河源、梅县那边,说的是客家话。在安生看来,客家话跟广州白话没多大区别,他们马上一致跟安生急了,说客家话是客家话,白话是白话,两者完全风牛马不相及的。由于普通话说的实在很吃力,只让安生觉得一头雾水。而他们大概据此认为,安生没有充分表现出对客家话的尊重,后来就很少主动与他交流了,甚至是不屑于的。另外两个,一个是四川阆中的,叫曹恩华,一口的四川话;另一个是广西百色的,姓梁,说的是壮话。
  这样,宿舍里的舆论导向基本上被那两位广东人把持着。加上又有某种程度上的地缘优势,每天晚上两人不但嗓门最大,影响力更是突破出了宿舍,引来一群“同党”天天像是开春节晚会。他们要么模仿一些香港歌星,来一阵粤语清唱或一阵合唱,要么是南派对口相声或者群口相声,中间穿插一些曲艺表演,倒也热热闹闹,歌舞蹁跹。
  安生自然是一句也听不明白的,至多算作看看热闹。壮话也听不懂,他却能听懂四川话,便渐渐与曹恩华搭上了话,喊曹恩华叫大曹。曹恩华虽与安生同岁,却长得五大三粗,说起话来也是声音洪亮,加上一口浓重的四川话,只要一开口,满屋子都是那入秋的花椒和辣子味道。四川和湖北相邻,都属于中部,说北不北,说南不南。相比起这南方,他们倒可以理直气壮,同一口径地说自己是北方人——北方人的特点是什么,就是豪爽得很,容易交朋友。就像那两个广东人只把彼此当兄弟一样,曹恩华也把安生当作兄弟,还热情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工厂和同事所有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安生。安生感动之余,不由心想,自己可能跟四川人有些缘分吧。来到这家工厂得到了陈保安的帮助,而来了之后,又得到了恩华的照顾。
  至于宿舍另外三个上夜班的,由于上下班完全错开了的缘故,除了第一天打了个照面,便再也没见到过,就是上下班路上遇到了,也是不大认识的,安生自然也不大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整栋楼只有两间宿舍属于塑料厂的,其他都属于另外分厂的。恩华带他去过另一间宿舍,他也很努力,总算混了个面熟,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一概没有记住。塑料厂五十多人,女工占了大多数,都住在女工宿舍楼。安生自然还没有去过,就算上班时间接触到一些女工,也是她们先打招呼,而他只知道朝对方友好的笑一笑,找不到话说。如果对他再要求更多,显然是勉为其难了。
  中国人传统的中秋佳节在安生进厂的第四天就来临了。不过,厂里没有任何的提示,工人们也都像往日一样正常的上着班。这天,黎主管让安生跟一个姓乐的女工学习操作,说:“她的技术是最好的,跟她学进步快。”
  安生于是自己搬来了一张小塑料板凳,坐在一旁,看小乐如何操作。小乐其实还不到二十岁,有着中等的个子,稍稍有点圆的脸,留着一头半长发,上班就把头发扎住盘在脑后。安生去的时候,她朝安生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然后接着干手中的活儿。机器是不能停下的,所以她也没有多少话对安生说。安生就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既看她怎样的操作,也有时会看一看她。
  在安生看来,小乐也是个话不多的人,很文静,穿着虽很普通朴素,但那张脸实在算得上美的,十分的清秀,尽管大多的时候只看得到半张。那双手是嫩白的,也是小巧的,手指儿象玉葱般,在安生眼前舞来舞去,透着种说不出的美感,直把他快要看呆了。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忽然觉得小乐竟跟叶冬梅长得有几分相似,性情和神情更像是一个人,不禁愣住了。
  小乐似是感觉到了,脸蛋上已泛起了些红晕来,不过眼睛继续盯着机器,说道:“我叫乐明芳,你呢?”安生有点不好意思,忙说道:“我叫吴安生……你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乐明芳笑了,说道:“难怪你这么看着我……她是你的女朋友?”安生不由一下子窘红了脸,连忙解释道:“不,是很好的朋友。”看到安生的神情这么认真,乐明芳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聊了没一会儿,便问起各自的家乡。先说到湖北,再说到宾州,最后说到了楚阳。这两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楚阳的同乡!两个楚阳人在楚阳并不相识,竟在这千里之外相识了,这不能不让人感叹世间凡事的巧合离奇。接下来,安生得知明芳是楚阳河口镇人,河口镇就在舒城去春云的家乡桃花岭的途中,楚阳河和桃河交汇处,他还有点印象。两人都十分的激动,要说的话题也太多了,用家乡话来加快速度仍显不够。
  有过这样经历的人想必都能理解此刻他们的心情。“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哪怕才认识不到半个小时,如今也算得上是一对亲密的朋友了。朋友和陌生人的差别就在毫厘之内,可如果因此理解为结识朋友不过是件简单的事,那就谬之千里了。
  他们继续聊着,明芳说道:“你知道吗,今天是中秋节呢。”安生听了不由一脸的惊讶,愣了半晌,才记起今天确是中秋节。在外乡聊到这个话题,自然不会很轻松。对于安生来说,也第一次品尝到了背井离乡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他们的脸上都难掩一丝黯淡,语气也由先前的热烈变得低沉下来。后来,安生的神情甚至都有点恍惚,明芳问怎么回事,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不作解释。明芳虽感到不解,却也只存在心里,也不多问。下班前,明芳又邀他到女工宿舍和公司里其他湖北的老乡一块儿聚聚,他言了谢,只说心领了这份好意。
  回到宿舍后,安生凉也懒得去冲,只呆坐在床上。宿舍里一如往日那样,冲凉的冲凉,洗衣服的洗衣服。忙完后,两个广东人又开始对厂里某一个靓女做着一针见血般的品判,品判得连百色人小梁都感到不平,要为那靓女加分。恩华见安生呆坐在床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找安生说话。安生只说是有点累,恩华只好跟广东人接上了话。
  安生本想把春云的相片拿出来看看,却怕宿舍的人见了要大发一番议论,就作罢。想睡又无法睡着,想起今晚的月亮很圆,就下了床,站在走廊看起了夜空中那中秋之月。苏东坡的词又闪现在了他的脑海,让他一阵意想翩翩……月光照着梅村的大地,那么,也该是照在了楚州;他望着月亮,春云此刻大概也正望着月亮……
  安生在那里痴痴地站着,哪怕身后整栋大楼都在喧嚣着,也全无知觉。待从神思中走出来,他忽然觉得这里其实是另一番世界,人们过着的也是另一种生活。而对这种生活,他显然是不甚了解也无所适从的,适应谈何容易。可不管怎样,他又必须得学会适应。
  回到宿舍,安生从背囊里找出笔和纸,并把背囊垫在自己的腿上,上面再垫上几本书,就成了一张书桌。他在书桌上开始了到广州后的第一次写作。他要为春云写一首诗,题目就叫做《致春云》。这显然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他的心潮开始澎湃起来,而全然不顾身边的喧哗。手中的笔仿佛在传递着他心底的搏动,一直传递到那远方的楚州去了:
  你是谁?
  你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你的肌肤是似水的月光浸染成的;
  你活像条小鱼儿,
  在那桃花溪里,月亮闪着银光的时候,
  就跑出来欢快地游——
  你的身子溶在水里面,
  月光就是你的色彩;
  你的眼睛也被那月光烁亮,
  一闪一闪的,在我的眼里,
  它是你身影的全部。
  你的身子美不美,有什么关系,
  你的嘴里说不说话,有什么关系,
  看着你的眼睛,我就醉了,
  犹如醉在你那欢欢的柔柔的怀里;
  你一会儿幽境深隐,一会儿奔放不息,
  我感到的都是你的气息鲜活地搏动!
  我只愿随着你,随着你的目光牵引,
  在山丛中,在幽林里,在坡头田边,
  只要是你所到达的,
  我都愿陪着你,看着你,不要分离,
  月光可以作我们的证人——
  我爱你……
   
  你是谁?
  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更是那天上的云彩!
  天空很高,可你就在我的眼前,
  天很蓝,你的裙妆却是那样洁白,
  而我就在你的目光里;
  你的眼里总有那多柔情,
  被之牵引,我开始奔跑,拼命地奔跑,
  跑过田野,翻过一座座山峰……
  你千万不要说,这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总是心地善良,
  不为别的,我只要更近地看着你!
  如果你愿意,我会紧紧地拥抱你,
  拥抱到你的身子被我的爱融化,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你,看着你化着一阵雨,
  全都淋在我的心窝里……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带着你,
  满山地跑,遍野地跑,
  哪怕累了,有什么关系,
  跑到一直咽气,有什么关系,
  你都在我的身边,在我的怀里!
  我知道你还要回到桃花溪去,我们就去,
  假如,我也能像你一样,
  像你一样作一条小鱼儿,我会多高兴,
  我们溶在一起,与那溪水,
  我们欢快地游,自在地游——
  我爱你……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幻,
  如今我们天各一方;
  当你噙着泪的时候,
  你知道的,我也已热泪满眶;
  只是我害怕流出来——你知道吗?
  我担心,热泪掉下来那空洞一声,
  会把你的心儿也一起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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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5: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新 朋
  安生觉得厂里提供的饭菜实在不敢恭维。菜一律是用一种叫棕榈的树榨出的油炒的,涩得很不说,其实那菜也大概不是炒成的,更像用水煮的,只剩下水的味道。中午还有几片五花肉点缀着,晚上则近乎残酷的只有白菜,而且白菜一律是黄的。饭大概也算少的,反正没有一个男工不觉得少。
  安生便想,这是不是又回到了中学时代,那喝了用生菜籽油作点缀的白菜汤和萝卜汤的三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富贵病,中学时吃那些汤都还有滋有味,如今却倒了胃口。不过凭实讲,不管在楚州还是在凤亭,也就能用吃饱一词来形容,有鱼有肉的日子毕竟是少数,算得是对自己的犒劳。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不然好好的粮食吃在嘴里,怎么就吃不出个好胃口来。
  对此,他是决不敢大意的。如果真的得了个富贵病,自己反思这一关过不了不说,搞不好还要落人耻笑的,富贵病可是谁想得便得的?!他想过来想过去,把问题归结为自己来这南方时间不长,水土不服所致。像恶心、食欲不振、疲劳感增强、精神萎靡、头晕之类,都可算作水土不服的临床症状,他也就信了。本想仅仅用些心理暗示、自我克制的方法来应对,症状却有逐步加重的趋势,只好加大了应对的力度。
  这加大的力度就是从宿舍楼下的商店那里买回了一包白砂糖,另外买了一斤最便宜的那种糖块儿。下班后会泡一杯白砂糖水,上班前也会泡上一杯带到车间,口袋里则会装上两三颗糖块儿。上班时若是感到坚持不住了,就喝上几口糖水,糖水喝完了就放块糖在嘴里含着。效果应该说是显著的,至少那些症状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
  但安生到底还是瘦了,这一点很快就被明芳发现了。女子的伟大之处,就在于男人正需要人来关心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点。哪怕这一发现尚未付出行动,男人的心也已被女子的细腻所融化。这其实不仅仅存在于恋人之间,也会存在于异性的朋友间,哪怕才刚刚认识也不会例外。也许,正印证了异性相吸的道理吧。
  人的情感需求也挺奇怪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两人相识并有了相知前,一定也见过不少别的异性,也许还交往着,但就是没有触动过或者几乎没有触动过关心的念头。为什么就是这两人相识之后很快便有了相知,并无所顾忌或者几乎无所顾忌的去关心对方呢?这里面实在有着太多的玄妙之处,足让那些个所谓的理论家感到汗颜。
  明芳自然不会关注那些个所谓的理论,不过,关注到安生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佳却是有几天了,或者说自从他们认识便开始了。接下来,在一个比较恰当的时候,她“不经意”间说了出来:“安生,你是不是病了?”
  安生听到不由愣了一下。倒不是觉得奇怪,因为明芳在他眼里已是个老朋友了,就像春云、冬梅、梓君和杨华他们一样。老朋友的关心只会让他感动。怎样回应对方的关心才是他感到棘手的。他的回答不能让关心他的人觉察到是一种回避,又不要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显然有一定的难度。他想了想,笑道:“怎么会呢,只是有点水土不服而已。”“水土不服?也有可能,到南方来很多人好像都有这种反应。我前年刚来时,也不大习惯,成天不想吃饭,吃了就想吐,你说这水土不服到底是怎么回事?”明芳说道。
  安生笑着:“水土不服这个问题医学上也没讲清楚,大致跟喝的水呀,吃的东西呀,空气气候呀什么的有关系。我记得以前吃白菜都没有吃出过涩味,到了这里总觉得有种怪味,不知你吃出来了没有?”明芳笑道:“你刚来不知道,这里很少人吃菜籽油的,猪油也吃得少,大部分都吃花生油。我们厂里用的是棕榈油,最便宜,才花生油的一半价格。我刚来也吃不惯,现在才好了些。不过那棕榈油也确实难吃,跟花生油、菜籽油没法比。”安生道:“原来是这样,也就难怪了。厂里食堂要赚钱,我们的伙食费又不高,才一块钱,全给了他们,他们也不嫌多,何况还要供我们吃饱。念中学时我就想通了,我们学生不多吃点生菜油汤,学校哪有那么多的猪肉给老师们发年货?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放生菜油吗?菜油熬熟了的话就浸进汤里面去了,要放很多才显得出油来;而放生菜油的话,它是浮的,放一勺子就让一大锅泛起了厚厚的油花。厂里是职工食堂,学校是学生食堂,没有其它的门路,只好从细里入手,节支增收了。”
  明芳看着安生的表情,疑惑道:“你倒挺会替他们想的!他们赚钱天经地义,可也不能昧了良心呀。”安生笑道:“‘良心’二字好写,话也好说,事却难做。你说他们没有良心,他们就天天大会上讲,小会上说,讲的都是良心,检讨书都可以写得像表扬信一样。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反正喇叭筒在他们手上。”明芳这才品出安生话里的刺儿,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是变个法儿骂他们呀。这些天了,我还没看出来你会骂人,骂得也不痛不痒,就是让人难受。书读多了的人骂起人来都不一样,越想还越觉得好笑……”“哪能说我是骂人呢,只是描述了一下客观现实而已,”安生故作一本正经,后来到底是忍不住了,又笑道,“本来骂人就痛痛快快地骂吧,到了我这种人嘴里,非要拐个弯儿,藏隐着点儿,还要注意些文明用语,无非是怕得罪了人,故弄些玄虚而已。”
  明芳这时忍不住笑出大声道:“你这人真有意思,骂别人还不够,非要把自己也一起骂了。”“你确实进步飞快,话里也藏着话了。我倒成了猪八戒,拿耙子倒打了一耙,”安生笑道。“不跟你说了,”明芳又是一阵笑声,笑过之后忽道,“你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的……”这才是她想要说的,却又把话当作轻飘飘的风一般。至于话的含义,也全都在那不言中了。安生听到这话,不由沉默了。
  明芳也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在梅村我们还有不少老乡呢,大都在砖瓦厂做工。我有个表哥也在那里。国庆节放一天假,我们去他们那里玩怎样?”“真的吗,那再好不过,”安生道,“厂里连中秋节都不放假,国庆节会放吗?”明芳道:“国庆节是法定节日,不敢不放的,不过假期没有工资。”安生不解道:“那我们怎么没有周末或者月假?”“你以前没有在厂里呆过,当然不知道了。我们这里是两班倒,只要有活干,无论什么时候机器都不能停下来,哪有什么假期?”明芳虽是笑着说的,可说到后来,脸上有了一丝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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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5:23 | 只看该作者
  安生自然看了出来,说道:“搞改革就一定要把工作时间改成十一二个小时吗?连起码的假期也改没了,是不是把我们都改革成机器了,才算功德圆满了?”“你不了解才会这么说,上面说的是上面的,毕竟不是他们给我们发工资。给我们发工资的,这里叫做老板。老板要定什么规矩,还不是他的一句话,”明芳平静地说。可安生是不会平静的,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说道:“可总该也有管这些老板的人吧,杀人放火的事他们也敢干吗?老板?这个称呼倒有些意思,想必就是北京的‘爷’,书上的‘资本家’,旧时候的‘地主’、‘老爷’之类。虽是个旧玩意,却也算个新鲜事物。看来你比我懂得多,这些我过去听都没听说过。”
  “你这又是在笑话我吧?”明芳说。安生道:“我怎敢拿这个笑话你。书上不是告诉我们资本家是个什么样吗……”明芳急了,连忙打断安生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快别说了,别人听到了不好,那个黎主管最爱告状……”安生仍不服气道:“怕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明芳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不该跟你讲这些,真怕你意气用事……你毕业就分配在了单位,哪里知道没有工作的人的难处。我们能找到这样的一份工作已经不错了,比起家乡,待遇也是很不错的。你刚出来对外面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这个厂里的老板已经算很好的了,每个月的工资都能够及时发放,工作时间也不算长。这里很多厂都要上十三四个小时的班,有的甚至还要十六七个小时呢!”
  安生只听得目瞪口呆,电视里报纸上哪有这样的报道呢,自然一时难以相信,不由质疑道:“这是真的吗?”明芳道:“我来这里都有两年了,虽然一直在这家工厂,但也认识几个在那些地方上班的,楼上那些分厂就有好多人受不了那么长的工作时间,过来这里的。”“我今天算是又长了不少的见识。一个人能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实在称得上奇迹!怎么就没人拿去申报个吉尼斯纪录回来呢,至少得评个国家级的劳动模范吧,这样大家脸上才有光嘛!”安生说到这里,眼圈儿已经红了,可又不想让明芳看到,勉强露出笑来,算是嘲笑——可此时哪怕嘲笑也应笑不出的,却硬是笑了出来。他只为那些在如此条件下仍能活下来的人感到难受,难道还能为他们身上那种特别能耐劳的精神感到骄傲不成?!
  明芳听了安生的这些话之后,对安生的品性和为人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有感而发道:“你这人其实挺有同情心的,只是不容易让人看出来。”“是么?”安生只有一丝淡淡的苦笑。明芳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说道:“如果每个人都有一颗像你这样的同情心就好了……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对这些有些麻木了。谁知道我们的将来会是怎样呢?我们实在是很渺小的,但生活总得过,而且还要乐观点过。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才学会了麻木……”
    安生听了明芳的这番话,总觉得胸口有点堵。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子,竟有了如此的对生活的感悟,他甚至找不出什么话来进行辩驳,要说的话也是苍白无力的,便放在了心里。他想,自己对这个世界确实了解得太少了,自己读书所得到的见识,还比不上一个女子两年的打工生涯所得到的感悟来得深刻!他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老师的教诲,朝着书上所指引的方向努力的,似乎这样做不需要理由,因为书和老师已经告诉了他所有的理由。这才出来不过十来日,就发现了那么多此前所不知。仅仅冲着这一点,当初做出打工的决定也是值得的。何况,还不知有多少未知在等着他。
  另一方面,他发现明芳实在称得上是个优秀的女子。十七岁不到就远走他乡出来打工,思乡之苦尚小,所承受的生活艰辛与困苦岂是常人所能承受!自己本算是能吃点苦的,可仅仅十来日就有无法坚持之忧,一个女子却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两年,竟没有叫苦叫累,实在是让自己汗颜的。嘴里虽说着麻木了,可她的心还是那样的善良、友好,自己的肩膀都是那么的弱小,甚至还要把关心给予别人……她的心灵无疑是高贵的,比起那些还在高中或者大学成天争抢着要作新人类的女孩子,更是让人心酸得流泪。人,如何就有了尊与卑,贵与贱,谁能给个解释?
  安生忽然想起了刘云彩。云彩没有很高的祈求,能在凤亭门诊部这样一个绝算不上好的地方工作就是她所满足的。可现实呢,还是离开了。离开后,她的愿望就是到这南方来。假如有机会来,想必会感到满意的。她就像明芳,瘦弱的身躯内同样怀有着一颗坚强的心。可现实呢,她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安生不由生出了些牵挂,不知道云彩现在生活得好不好——如果真的还有另一个世界的话。他想哭,可不管是云彩,还是就在身边的明芳,想必都会告诉他要坚强,想想也是,男儿的泪岂可轻弹!
  国庆节很快到了,厂里真的像明芳说的那样,决定放了一天假;也像明芳说的那样,这一天的假期是没有工资的。而且,厂里允许工人加班——其实应该说是上班,因为拿的将是正常工资。这显然吸引不了厂里大多数的工人,去响应厂里所暗示的号召,而选择了休息。工人们也会算账,如果平时请假,意味着不但没有工资,而且还要扣除百分之一百的工资。简单一点说就是,请一天假,没了两天的工资。平时大家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睡眠不足,这一天的假期正好补一补。到底能补回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也有几个选择去加班,包括黎主管。不过,他也埋怨厂里不该加班,只是还是去了。安生没去,他把觉补到十点钟之后,就起床去找明芳。他们约好去砖瓦厂老乡那里玩的。
  来到塑料厂内,正好是陈保安当班,安生就寒暄了几句,之后才上了女工楼,按照明芳先前告知的楼层和房间号找去。整栋楼都是女工们住着,又逢公休,加上很多宿舍的门窗都是开着或者半开着的,难免可以看见有些女子穿着有点暴露在房间里或走廊走动。安生经过时必会引起一番骚动,甚至一声惊叫。安生本就觉得直冒汗,经那些女子的叫声和投过来的目光一搅,头涨得厉害,耳红面赤,迟疑着是不是该退回去。后来,总算找到了房间,房间半掩着,他就敲了敲门,问了一声明芳在不在。明芳在里面马上应了,不一会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安生心里的紧张这才缓了下来,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女子,不觉大吃一惊。明芳今天穿上了一套淡紫色的裙子,半长的披肩发显然刚洗过不久,梳理得光亮顺滑,还别了两个缀有小花朵的漂亮的发夹,哪里能与那个做工的明芳联系在一起呢。虽然没有那些个新潮的打扮,但她有着无比清纯的笑脸和婀娜的身姿,透着的都是青春的气息,正好与她的花样年华相媲美了,让人见了就不由产生几分怜爱。
  安生还没有在恰当的时候赞美一下女子的习惯,或者说他的心也在某一个瞬间触动了一下,却反添了几分紧张。总之,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明芳,笑了笑,算是某种表态。明芳似乎没有注意到安生有点另类的表态,只是也笑了笑,随口说道:“外面天热吧?”安生刚才冒的那些汗加上满脸的窘色,虽让明芳给了这么好的说辞,却万万不好接受的,只好一笑了事。明芳只做没看到,改用楚阳话说道:“宿舍里的女伢都出去了,进来坐会儿怎么样?以后你也可以在楼下喊我。”
  后面一句虽是随意说出的,安生岂会不明白,可自然不能让明芳看出自己这般怯弱,于是说道:“只要你欢迎,我自然会来的。”就跟着进去了。明芳把安生让到自己的床前,说道:“房间没怎么收拾,不要见怪呵。”话虽如此,她的床上却是一尘不染,安生本还不好意思,这下便坐了下来,嘿嘿笑道:“以你的标准,我可不敢让你看到我的宿舍是个什么样。”明芳一边倒了杯茶递给安生,一边笑道:“看你也勤快不来。”安生疑问道:“何以见得?”明芳道:“男伢有几个勤快的,都不会洗衣服。我表哥更是如此,今天去了还要帮他洗衣服。”安生道:“你也别把男伢说得一无是处嘛。”
  明芳笑了,说道:“他就是懒点,其他还好。像你一样,话不太多,而且也喜欢下象棋。”凭这一句,安生茶也不想喝了,连忙说道:“是么,怎不早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明芳笑道:“看你急成这样,就不该告诉你。你把水喝了,还有段路要走呢。”安生边喝了水,边笑道:“你知道我就这点癖好。”明芳笑道:“你这莫不是在奉承我?看不出你也会油腔滑调。”安生做出一脸无辜状,说道:“哪有呀……”明芳又笑道:“跟你不熟前,还以为你本就少言寡语,原来都是藏着了……”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下了楼。
  到砖瓦厂要经过镇区中心,走在街上,安生问起明芳家里的情况。明芳顿了顿,说道:“我们家里只是种田的,我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要读书,哪有那么多的钱呢?初中毕业在家里呆了一年,就来这里了。你呢,你从没说过家里的事。”安生预料明芳会问,故作一脸轻松说道:“在单位的生活太枯燥了,就想着到外面来走走。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此时不出来,更待何时?”明芳看了安生一眼,却顾此而言他道:“你的身体好像不大好,自己也是个医生,应该多注意才是……你真的打算在这里一直呆下去么?”安生听了不由心里暗自一颤,但很快掩饰过去,问道:“你觉得我不适合做现在这份工作么?”明芳笑道:“也就你自己没觉得,你不妨问一问,看哪一个同事会觉得你像是做这个工的人……”安生一笑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你还这样打击我……”明芳轻叹口气,说道:“怎么说呢,可能是我还理解不了……但我真的觉得你在这里是大材小用,你应该有一个更大的天地,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安生一时激动,说道:“谢谢你这样说……有些事连我自己都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此后,有一段时间两人仿佛都有了些心事,但都悄悄掩过,只是沉默了一阵。毕竟平时上班基本上三点一线,仿佛与外界隔绝似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期,岂能因为自己而坏了朋友的兴致。安生便把自己来广州后遇见的一些趣事讲给明芳听,时不时拿自己挪揄一下。明芳听了果然是捧腹大笑,说道:“那么小的事情被你一说,就好像有趣起来了,还能回味很久,你倒像是个乐天派呀。”安生得意道:“当然,这不好吗?”明芳道:“当然好的,你却不是真的乐天派。”
“看来,你对我了解得还不少,”安生觉着能有这样的朋友实为人生一大幸事,有了辩驳的兴头,便道,“其实,人要真的成了十分的乐天派,又有多大意思呢。笑口常开,只是人之良愿,就像弥陀佛,只是尊菩萨。人本有七情六欲,若真的只剩下个‘乐’字,却只能说是最可怜的。人生能‘乐’,自然再好不过,但只有‘悲’相衬着,才显得出滋味,正如鲜花要绿叶衬着,甜的要咸的衬着,滋味最美。遇上大事、难事,能乐观一点就了不得,所谓凡事豁达,不是糊弄自己,就是糊弄别人。”“你当老师一定很好,总能把个小的问题说出许多大的道理来,我就看不到这么多,”明芳说道。
安生看了一眼明芳,发觉连说话的语气与神态都跟冬梅有几分相似,不由心生几分感慨,说道:“你真的跟我的那位朋友很像,她也总是这样说。其实,你们比我更懂得生活。她曾劝过我,不要太认真。太认真了,会把自己束缚住。现在想起来,这话确有道理。”“你高看我了,我哪能跟你的那位朋友比呢。再说,想深点儿不也是挺好吗?”明芳有点不解道。安生笑道:“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呀,道理本就是由浅入深,再由深化浅的。你总能在该想的时候去想,不该想的时候就不去想,这正是我所佩服的呀。”明芳道:“你这人总是怪怪的,有时一本正经,一会儿又说起了俏皮话。跟你相处时间长了也许知道,可不了解你的人都不知道你话里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安生笑道:“你却了解了不少。”明芳也笑道:“莫要给我戴高帽。只怕跟你说话越多,越是难了解你。”
“你这话果然一针见血!哪怕是在骂我,我也会很痛快的,”安生有些激动道,“我在想很多的问题,也在寻找很多的答案,可哪些才是正确的答案,只有靠自己去想,去琢磨。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苦行僧,在没有道路的路途上探寻着前行,可终点在哪里,不知道。要是有人能够告诉我那些方向和答案,哪怕骂着告诉我,我心里都会万分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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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6:24 | 只看该作者
 
 
  明芳有着女子非同一般的善良与细腻,自然看得出安生的内心是痛苦的,而痛苦的根源就在于他的思想。看着关心着的人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心情可想而知。她似乎也因此而有了痛苦,露出一丝忧郁,说道:“那何必想那么多呢……”那一丝忧郁如何能瞒过安生的眼睛,安生马上笑道:“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说话了,我现在全身都觉得轻松了许多。真该好好感谢你,明芳。”“呵呵……真的吗?”自然无需安生的回答,明芳心中恰如那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笑了。她是一个心地多么清纯的姑娘呵。
  两人这时已穿过镇区,来到梅村另外一个方向的郊外。明芳告诉安生,前面不远处就是砖瓦厂了。安生一时不由愣住,自己刚到梅村那三个晚上不就睡在不多远处山脚下,小河边么。可不是,前方两三百米处就有一座带着很高烟囱的砖瓦厂,而砖瓦厂前方五六百米就是他曾经露宿过的地方。这自然又让他生出一番感慨——自然,只是放在心里。
  快到砖瓦厂,明芳显得有点兴奋。安生于是问道:“你有多久没来过了?”明芳说道:“有一个月了。这个月上白班,没有时间来。”安生不解道:“我们上的班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呢?”明芳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都是一个月轮一次班。这个月上白班,下个月就上夜班。我明天开始就上夜班了,你的工作岗位还没有确定下来,可能还上白班。”安生不由惊讶道:“连着上一个月的夜班,谁受得了?”明芳道:“上夜班是很辛苦,但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一样,很公平的,也就不好反对了。”安生气愤道:“这也叫公平?!都是玩些骗人的把戏罢了。你想想,规矩是老板定的,首先这规矩就定得缺乏人道,也就是对我们所有的工人都不公平!而他偷梁换柱,要让人理解成工人之间的公平,实在是荒谬得很,也低估了我们的智商!”明芳仿佛恍然大悟般,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安生的话毫无疑问已深深吸引了她。吸引着她的何止是那些话,在她眼里,安生几乎就是所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男子!她的内心不由慌乱了一下,之后才努力镇静了下来。
  两人走进了砖瓦厂。砖瓦厂除了有一座砖窑之外,进门不远处有一排自产自销的砖瓦平房,另外就是一片取土用的空地和一块码放砖坯的场子。大概国庆节也在放假,砖窑里没有点火,场子上也只有一两个人露着赤膊,作些零星碎事。倒是砖厂的那排平房前有几个妇女,围着自来水管洗衣服;她们大不过四十,小不过二十来岁,边用搓衣板搓洗着衣物,边有说有笑,其姿势随着搓衣的节奏起伏着,甚是动人。更让安生被深深吸引的,是她们嘴里冒出的那浓郁的楚阳乡音。
  安生低声问道:“她们都是楚阳人?”明芳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这些妇女打起了招呼。那些女人中有人用楚阳话问道:“小乐儿,你带来的可是新女婿?”只当安生听不懂楚阳话,故意跟明芳开起了玩笑。年轻些的还朝乐明芳挤眉弄眼。
  明芳听到这话,羞得不敢去看安生,脸上也刹地露出红晕来,——那少女所特有的红晕,实在是美得自然,美得纯净,美得鲜活,——嘴里连忙辩解道:“桂花婶,莫要笑我!这是我的同事,叫吴安生,刚来这里不久,也是我们楚阳的。”
  那说话的女人听了顿觉有点尴尬,正要向安生赔个不是。安生怎不知楚阳乡间那些习气,也就是寻些玩笑,让生活多些乐趣,连忙笑着用楚阳话说道:“我来梅村不久,听小乐儿说这里都是楚阳老乡,就想过来看看。”在千里之外见到老乡,自然都热情得很,那些女人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安生也一一作答。之后,明芳道:“我表哥可能还没有起床,我去喊他。”
  明芳来到一间房前,敲了一下半开着的简易门,大声喊了她表哥的名字,里面马上有人答话,紧接着有几个年轻人都开明芳的玩笑。明芳佯作未听到,跟安生说道:“他马上出来,我们在外等一下吧。这间屋里住着年轻人,隔壁几间住的都是成家的。”没多会儿,她表哥穿着一身短衣走了出来。她表哥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高瘦,可能是砖瓦厂的活儿比较辛苦,一脸的疲倦,眼睛里还带着血丝。他见安生是第一次来,马上笑着与安生握了手,一边拿出烟来,一边做了自我介绍。他叫李明汉,别人都喊他汉儿,看得出是个很忠厚的人。
  安生也做了自我介绍,说道:“这里的活儿挺辛苦的吧?”明汉笑了笑道:“习惯了也没什么。只是昨晚加了班,所以才睡到现在,请别见怪。要不要进去坐呀……”明芳则道:“我们还是在门口坐吧,外面凉快些。”
  明汉也不勉强,便回房搬出两张凳子,让他们坐下,然后一脸憨笑,说道:“那你们先聊会儿,我去刷个牙就来……”明芳笑道:“你去吧,大懒鬼一个……”然后自己也去了房里,一会儿端出杯白糖水递给了安生。安生接过水,看了看周围的人与物,心中十分高兴,叹道:“这就像是在我们家乡一样,真的很好。”明芳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嘴里却道:“我们都只是乡下人,不懂礼数,你可能不大习惯吧?”安生忙道:“看你说的!我也算是个乡下人,以前工作的地方在楚州凤亭,也是个乡下。可我没觉得什么不好,少了拘束,人与人之间都很实在,亲切得很。”明芳说道:“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安生能感觉到明芳内心的那种自卑感,一时不无激动,说道:“明芳,我明白你的意思。人本来是生而平等的,城市和乡村本来也应该只是经济发展程度的区别,却被人为地分出个乡下人和城里人来,甚至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有些城里人骨子里还甚至瞧不起乡下人,这实在是很荒谬的。你想想,城里人难道一生下来就要比乡下人高明多少?如果按此逻辑,那以后只要城里人去读书好了,乡下人就只能去种田种地。那么,我要试问,那些城里人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你要知道,自古以来那些当官的甚至当宰相的,老了还会告老还乡呢,也没有听说以此为耻,反而叫做荣归故里。怎么现如今好像乡下人就要低人一等了?为什么就不能拆掉城乡之间的篱笆,而只是根据个人的喜好做出选择呢?俗话说‘泾渭分明’,可终究呢,泾渭二河还是融合在了一起,岂是人为将其分开得了的?!”
  明芳虽然不明白这些道理是从哪里来的,但对安生话里的意思却是懂的,甚至是感兴趣的。因为,这些话实际上跟她的生活戚戚相关。她的内心甚至也有了点激动,微红着脸望着安生,问道:“你怎么会对农村也有兴趣呢?”安生道:“我们每一个人的根都在农村呀。我不会种田,不会干农活,可我从小生活在农村;虽然有个城镇人的身份,可也算不上个城里人。准确的说,我应该算作城市与农村之间的边缘人。也许正因为如此,对两种地方都有点了解,也都是喜欢的。只是由于生活在农村更久些,喜欢的也就更多一些。我在楚州和凤亭的时候,来看病的大都是乡下人,也因此交了不少的朋友,还有几个忘年交呢。”明芳显然有了更大的兴趣,连忙问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呀,能说给我听听吗?”
  安生笑道:“你乐意听,那我就讲一个吧。我有一个忘年交,姓梅,今年快六十岁了,是楚州旁边一个村子里的种田人。那时我在楚州医院上班,毕业也没多久。他小女儿得了‘先天性胆总管狭窄’,在好几家大医院治疗过,没有那么多的钱开刀,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期。大医院后来住不起了,他就把女儿带回了楚州,刚好是我负责。我没有那样的能耐彻底治好他女儿的病,他却总是找我,给他女儿输几天液,稍稍好一点就回家。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女儿住院时,他经常跟我说起些农村的情况,说他为了治女儿的病已经把家产治光了,还把带女儿出外治病那五六年里所经历的辛酸事告诉了我。他家里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得病时只有五岁,大女儿今年也只有十六七岁,他老伴儿有身体残疾。像这样的家庭,别说是治五年,就是治几个月半年也会把家治垮。你可以想象得出,这些年来,他在外面是怎样过来的。他说,他在外面除了偷和抢,什么事儿都做过,连讨饭都讨了半年。我也想帮他,可我能力实在有限。后来我们想了一个主意,向报社写信,想得到一点社会支援;其它的办法他都试过,这也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了。这封信是我写的,写给宾州日报,可直到他女儿死,也没有等到任何希望。我们认识没一年,他小女儿就死了。小女儿临死的那天,他来医院喊我去看看,上午去的,下午就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的,还不到十二岁。我这个医生当得如何——没用得很。可从那以后,他一到镇上来,就会看我。后来,我调到凤亭去了,他也看了我几次。你说,这样的忘年交如何?”
  明芳在安生讲起他的朋友和往事时,一直在看着安生。安生讲得激动时,眼泪在眼眶里直打圈儿,于是乎,她也要难受得掉下眼泪。这时,明汉走了过来,说道:“你们聊些什么呀……”她连忙说去给明汉找张凳子来,便去了。
  安生也连忙站起身来,递给明汉一支烟,明汉却执意要把自己的烟递给安生,推让了一番,两人各把对方的烟接了。明芳搬来凳子,在一旁笑道:“你们可真够客气的。汉儿哥,你们都没什么事的话,就下几盘象棋嘛。”明汉便问安生,安生自然很高兴。明汉于是拿出象棋,两人下了起来。明汉的象棋水平果然不低,与安生下了两盘,输赢各一盘。
  明芳只是一声不啃在一旁看着,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直到下完第二盘,她才起身说道:“你们真是一对棋迷和棋友!我先准备饭菜去了,你们继续下吧。”安生道:“我们也去帮你一下吧?”明芳笑道:“哪能让你动手呢。来时就想着找人下棋,见了棋如同见了亲人般,你还是安心下你的棋吧。”
  这确是实话,说得安生和明汉两人都笑了,就接着摆好象棋下起来。棋越下越精彩,不多时就引来砖瓦厂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来观看。围观的人多了,插话指点的人也多了,倒是热热闹闹。直到明芳喊吃饭,两人才把棋散了,也俨然成了朋友。棋如其人,此话自然不假,明汉棋风老成,沉稳,正如其人;这一方面在于人的天生悟性,另一方面也在于生活的磨砺。
  砖瓦厂的老板和工人都是楚阳人,吃饭也是吃搭伙儿饭。厂里十多个人,吃饭时就全都围成一圈儿,而菜一般就是两三种,一律用脸盆盛着,放在中央。这些本都是楚阳人的习俗,他们又把习俗带到了南方。楚阳人都有吃完饭喝一碗米汤粥的习惯,他们竟也丝毫不差地照搬过来。为此,他们特地用只大铁锅煮饭,多放些水,等水开一会儿就是米汤,先把米汤倒出来,待饭吃完后,剩下锅底一层黄黄的香香的锅巴,再把米汤倒进去煮一会儿,就是楚阳人所喜爱的米汤粥了。
  吃饭间,由于安生是第一次来,众人都要他喝上几杯,他记着离开楚州前对春云做过的保证,就推托说不会饮酒。这本是家乡人的一片情意,明芳开始并没有作声,见安生执意不喝,也就让人不要劝了。众人自然不肯听她的,直到明汉也替安生挡着,这才作罢。安生虽并不是酒桌上的常客,礼数还是明的,因此遇到这般情景,他心里只有不尽的暖意。
  吃罢饭喝了茶,几个年轻人便约安生玩扑克牌。安生与明汉做同家,另有两人做对家,按照家乡人的玩法玩了起来。待明芳和几个女人收拾完碗筷,就坐在了安生的旁边看。安生要把牌让给她,她执意不肯。后来明汉说要歇会儿,让给她,她也就不再坚持,接过牌与安生做起了同家。牌玩到喊吃晚饭才散了。安生和明芳吃过晚饭,与明汉和其他老乡作了告别,尽兴而归。
  回来的路上,天已黑了,一路有初夜的凉风吹着,他们都很开心,说着各自美好的感受。直快到了塑料厂,两人的话才忽然间少了起来——他们又回到了现实当中。明芳明天就要上夜班了,而安生想必还是上白班,那么他们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说话的机会都极其难得了。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不情愿接受的,也不情愿提起。
  分别时,明芳脸上那甜甜的笑意也换作了不舍。但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不让安生感觉到,她笑了笑,说道:“明天见。”“明天见!”安生也笑了笑。毕竟,这确是美好的一天。
  有诗为证:
  其实,阳光一片灿烂,
  其实,夜空繁星点点,
  这世界原来如此美好,
  过去的日子怎没发现?
   
  我已听到最美的声音,
  我已触到最高贵的心灵,
  ——是不是,是不是,
  不然怎看到如此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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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8:39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老  友
梓君兄:
  想必见到此信时,会疑惑不解,谁会在广州给你寄来信呢。可只要看到笔迹,想必认得是我,而大吃一惊:这个“愚人”(注:“愚人”是肖多妹给安生取的绰号)莫不是会飞,前些时还看到他,怎转眼在了广州呢?梓君兄大可不必惊怪,你亦知我除此别无选择。何况,若至火烧眉头时方去救火,岂不晚矣,唯有此举。
  我是九月十八日自楚州港启程,后在武昌乘火车,二十日下午到达广州。此后在市区逗留一天,在郊区梅村镇上逗留三天,于第五日进了这家厂子当上了工人。虽费了点时间,但到底有了安排,算是幸运。至于此中细节,若道来必多繁琐,暂且不作细述,待他日写出文字来再送你读。到时你看了想必会说:这个安生真是好笑,死到临头还有那多闲情雅致,不觉得笑也得笑了。
  虽来这南方不长,见识却是长了不少,实乃意外之获。使我想起在乡下的那些日子,以及写的一些文字,都有夜郎自大之嫌。大千世界之大,实非此前所能想象。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是刚触及皮毛,今后我当逐步探寻进去,或可探得一二。这也将是我今后一段时期的目标,如有所获,定会及时向你介绍。
  这几日来,渐淡了刚到梅村的新奇感,心情也趋于平静,不知这是否好的现象。大概把心事丢到一边,就能获得平静,而工作的紧张把人的思想也夺了过去。
  刚来那几日,厂里并没有为我安排具体工作,只作观摩学习。于是,可以在车间四处走动,边观摩操作员们如何操作机器,边可分出点时间来说会儿话,十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倒也不算怎么难捱。国庆节次日,职位才得以确定,让你见笑,我成了一名仓库送货员。
  这个职务简单点说,就是把每台机器加工出的初成品装箱,用一种有四个小轮子的平板推车搬到仓库,再把货送到楼上各个分厂,或者送到外面其他工厂去。开始,我对工厂安排如此简单的差事,还觉脸上挂不住。谁知,在这里新认识的朋友乐明芳和曹恩华却告诉我,这是赵厂长体谅照顾我,才给了这份美差。好处是,送货员不但比操作员的工作安全、轻松,还不用上夜班,要是遇上去外面送货,还可以顺便兜兜风,工资却是一样的。如此说来,这份美意我不接受都难。
  可真正接受下来,这份差事也并非从字面上理解的那么简单。塑料品轻得很,搬起来倒也游刃自如,甚至有点“大材小用”。可毕竟没有那么多货要搬要送,本职工作做完之后,往往也要做些兼职。不然,看到别人还在忙着,自己一个人闲着,不好意思不说,车间主管的眼睛也不是吃素的,会盯着你不要怠工。兼职工作主要有三件,一是帮着搬从外面拉回的机器零部件或者模具,由于都很重,会觉得有点吃力;二是哪个操作员要上个洗手间什么的临时去顶一下,这个我倒乐意,毕竟有点技术含量,往往是主管不放心,要在一旁看着;三是协助车间里的专职保洁员,做好车间包括仓库的保洁工作。工人们都说把自己全都献给了工厂,我也大概算得上。如果劳动模范的指标能分配下来,他们无疑都是达标的,甚至超标准。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真正属于自己的空余时间,也就晚上十点至十一点这一个小时。我的这封信可能需要两至三个晚上来完成。十一点之后就要关灯,为了节约电费。而我的习惯你是知道的,不到晚上十二点之后绝对睡不着,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想一想。
  所想到的事情很多,本对自己说,暂不去想过去的事情,却做不到。其实,此时心也并不能真正平静下来,只是个人的努力罢了,毕竟来广州才短短半个月。
  但人总归要想些事情,不管想现在,还是想过去。我向来比较赞成过去的要及时把它总结。我们的年纪都不大,思想还没有完全成熟定型,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大的提高,是我们过去一直共同追求的;这样做非常必要,正因为不成熟,所以要接受新的东西,并把旧的东西转化为经验,好的或者坏的。
  我想,即使过了若干年之后,我仍会留恋在楚州以及凤亭的那两年。我们都会留恋那段时光,因为,那段时光不再了。当然,我们还有很多的理由怀念它。那两年是我们人生的真正起点,起点总是不好走的,别人脚下都有路了,我们才刚开始寻找。也许,这正是让我们为之心动的原因,因为无知而求有知,因为无路而求有路。
  我们都是有理想与抱负的人,尽管不算很高,但让我们充满了激情,而这份激情又给了我们不断追求的动力。我认为,理想是个人的终极目标,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可以围绕着它来制订出小的目标。每完成一个阶段,不管成败如何,因为我们都曾努力过,追求过,而有了意义。同时,它还可以作为今后一个阶段的路标,指引着我们继续前进。
  如果说,我曾经有过迷失的话,那么,现在眼前则有了一线曙光。这线曙光是一个更大更广阔、尚未认知的世界带给我的,而过去让我有了一双渴望去认知新世界的眼睛。
  我们有多大的梦想,取决于我们发现的有多大一个世界。世界始终存在,也总变幻着色彩,而我们能发现的总是很少,或者不愿去发现,或者被迷惑了双眼。可世界就在那里,只要你抱着真诚并执着的心,总能发现一个广阔的世界来。认知世界的意义就在于找到自己的梦想。现在,我更加坚信未来是美好的,因为我已迈出了第一步。
  回想起来,今年若不是这接二连三的事,我恐怕不会选择出来。人到了穷途末路,只剩下要么死要么生的抉择,事情反而变简单了,我也仿佛冲出了一条血路。这条路不管通到什么地方,都不强求,我要做的只在有所求。求得什么,何必在意呢?
  除此之外,在我心中始终装着的是亲情和友情。亲情自不必说,这些天来,我想的最多的是你和春云,当然,还有冬梅她们。想起你时,便想起那些我们通夜畅谈的日子。那些日子是多么的美好,仿佛就在那昨天般!
  你我都是不肯任命运摆布的人,而你更有着难得的艺术天赋。这一点上,我是无法与你比的。有了天赋,也就具备了成功的先决条件。我觉得接下来,你可以通过两方面的努力来获得成功。一是来自于生活的磨砺与感悟,不管是文学还是艺术都离不开这一点;另外就是可以尝试把作品寄出去,或通过其他方式结识一些专业人士以及前辈老师,并得到他们的指点帮助。那么,你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一定会获得成功。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并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如果说,你还缺乏什么东西的话,可能就是少了一点眼界。中国不但在地理上是个大国,文化同样的博大精深,能把她看个大概,研究个大概来,都是了不得的。可能由于处在新环境都有一段兴奋期,说的有失偏颇,请勿见怪。或者说,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走向成功的道路也不一样,就像做科学家不一定都要留学,做作家不一定非要懂外文。
  至于春云,你是十分清楚的,我爱她,她也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姑娘。我这次出来,就是她送我的,如果她说不要我出去了,我想一定会中途改变自己的决定;如果上船的那一刻,我回过头来望她,也绝没有了离开她的勇气。现在我想,可能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她很完美——可能这与我爱她有关——一方面在我的眼里实在找不出任何瑕疵,另一方面她自身也无可挑剔。她仿佛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高贵而不容玷污。而我呢,一无所有。我不知道爱情是否真的能够抛开世俗,可我若是不能给所爱的人一些世俗的幸福,宁愿选择放弃。除此之外,我还能怎样呢?所以,对于这份爱情,我已不敢抱有太多的期许。前些日为她写了一首诗,至今仍放在枕头底下,应该也不会再寄出了。如果说还有一丝希望,那么这丝希望也只能是存于心底,算作给自己的一点慰籍。你是最了解我的朋友,希望也能理解这些想法。另有一事相求,如你能抽出空来,则可去楚州看看春云,杨华能同去自然更好。毕竟,原来的老友如今都天各一方,我担心她会孤单。只要能看到她的生活过得好,我心才会踏实。见了她,切莫提我做的是送货员的工作,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之类。我会另写信构思些词儿哄她,从事的工作叫做货物管理应该会恰当一点。最好连杨华都不要告诉实情,她快人快语,我怕藏不住话。拜托了!
  本来还想跟你说一说我的两位新朋友,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也就留到下次再说吧。
  写到这里,已经花掉三个晚上。还有十分钟关灯,在搁笔前,让我赞美一句友谊吧。友谊实在是神奇与美好的,就像我们,如今虽隔了千里,却仿佛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一样。
  最后,预祝你与杨华早成百好!杨华我也挺想她的,让她别把我忘了,并代问好。信写得有点杂乱,勿怪。
                                                  愚友安生1992年10月6日于梅村
   
  梓君读到安生的来信时,花湖已是秋高气爽。他在九月下旬去过凤亭一趟,从安生的同事那里,已经知晓安生到南方去了,只是尚不知到南方后的下落。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因为他对安生作事的一贯古怪,无疑是再了解不过的。安生在决定到南方之前,没有找过朋友商量,甚至没有与他和杨华告别。之所以这样做,唯一的可能是安生自己都对这次远走他乡没有什么底气,毫无疑问是在作一次巨大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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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9:02 | 只看该作者
  接着,他又去楚州找到了春云。他见到春云的时候,春云难掩一脸的忧郁。此时,安生已离开楚州有一个星期了,没有传来任何的音讯——安生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而只为安生的安全忧心忡忡。他们的忧心显然不是多余的,这是安生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是独自一人;在广州,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就连广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甚至一无所知。那么,安生有没有安全到达广州呢?如果到达了,有没有找到工作呢?如果没找到工作,该怎么办?
  春云告诉梓君,她在安生临走前那天晚上,问过安生身上带了多少钱。安生只是一笑说,带的足够花了。她如何能放心得下,于是还避开安生检查了一下行李,只找到一百多元钱,也就偷偷放了两百元钱夹在安生的书中。那么,这就多了一个悬念——安生有没有看到这笔钱呢?如果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钱现在该差不多花完了,找到工作便罢,没找到工作后果就不敢想了;如果看到了,那就令人放心一些,最起码近期的生活会有着落,还能留下一条退路——万一没有找到工作,只要及早决定,剩下的钱还可以让安生回来。
  一晃儿,从楚州回来已有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梓君常常会想起安生,对安生安全的忧心也一天天在加重。终于收到来自广州的信,无疑让他感到了十分的激动,从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便可确信安生是平安的,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终于可以落地了。他迫不及待几乎一口气读完信后,笑了,为安生的起死回生感到无比的兴奋,尽管信中对此只是轻描淡写。
  他能理解安生一贯的做法,不喜欢让别人为他牵挂,越是好朋友,越是这样。另一方面,他由衷敬佩安生只身前往南方的勇气,以及坚韧的性格。一个人在父亲离世才一个多月便又到一个新世界去独自闯荡,想必早已把生死置于度外了,这岂是常人所能做到的?安生就能做到这一点,不然,就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安生了。
  有什么比得到安生不但平安而且找到工作的消息更让他高兴的呢?他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春云,不管春云是否也收到安生的来信,能共同分享也再好不过。何况,安生在信中已经交待他去看望春云,朋友远在千里之外的托付如何能违背呢。
  梓君准备和杨华一道去楚州。另外,他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办。经过双方父母的协商,他们结婚的日子就订在了九三年的元旦。到楚州见了春云,不但可以提前告知这一喜讯,还可以听一听朋友的建议。自是再好不过。
  对于梓君来说,订下日子只是完成结婚的第一步,接下来无疑还有许多极费脑力和体力的事儿。哪怕此前什么也不会,此时也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学,学到学会为止,也非要学会不可。而在此过程中,他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与杨华商量。
  杨华最初的主意是把婚事办得简单而又浪漫,而且要有纪念意义。能不买的东西尽量暂时都不买,请客吃酒也尽量少兴师动众,办完婚礼,就到江南的无锡苏州玩上几天。梓君便带着杨华的这一想法,回到家里讲给了父母。父母听后不由大吃一惊,说怎能如此马虎!可具体该怎么办,心里又难免惶惶然,没底得很。讨论的结果是,父母让他务必从杨华父母那里拿到个准信儿。于是,梓君通过街上的电话亭打了电话给杨华,杨华告诉他,综合过父母的意见后,婚事操办的原则稍作了调整,为“量力而为,过得去就行”。梓君费了两天功夫来琢磨这九个字,也只琢磨出“过得去”该是九字中的重点,至于如何才能“过得去”,到底还是琢磨不明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和杨华一道向杨得胜夫妇求助。杨得胜夫妇十分的客气,开始只说尊重年轻人的想法,但到底捱不过杨华的死缠烂打,这才给了三条指导性意见:一是彩礼,别人有的要有,别人没有的则尽可能有,如男方确有困难,可由女方适当补贴一点;二是婚礼由男女双方分别在两地举办,迎娶按照县里同层次的标准来办;三是去江南的行程安排不变。能获得此三条,梓君除了不尽的感激之外,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以梓君目前的社会经验和生活阅历,尚不构成怯内的条件,但足以培养出深得女子喜爱的风度来。女子的观点既然表达出来了,一定是十分重要的,男子尊重女子最好不过的实际行动就是赞同——请注意,一定是“赞同”,“赞成”这个词都显得不够坚决。女子如果出现了言辞表达上的变化,男子切不可大惊小怪,而应理解成不过是女子换了一件衣服。除了理解,还应该保持习惯和赞美。因为,女子衣服无论怎么换,女子仍是女子,总是美的,好的,对的。梓君虽然还没有上升到哲学层面来研究如何讨得女子的欢喜,但就实际行动而言无疑已成为了男子的楷模。
  只要是杨华说的话,他必会言听计从;只要是杨华欢喜的,也必是他所欢喜的。他对杨华的追随,没有缘由,也无需缘由。杨华自然也觉得他实在是个可爱的人儿,甚至是愈加的可爱,几乎不假思索便赐了个昵称给他——“小傻瓜”。既是杨华赐予他的,梓君自然喜爱得不得了,也一万个心甘情愿的做杨华的“小傻瓜”。
  谁敢说这世间没有真爱情呢?大概,每一位热恋中的人都会站出来,作出驳斥。如果能早一点收到安生的来信,梓君一定会拿那句赞美友谊的话来赞美爱情:爱情实在是神奇与美好的。就好像不是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神灵,只有那些朝圣者,才能得到神灵的护佑。
  梓君便是爱情的朝圣者,自然是受着爱神护佑的。为了让爱情圆满的修成正果,他接下来便开始筹措婚事所需要花的钱。尽管心里十分清楚筹措这笔钱的难度,但只要想起心爱之人的默默期许,便也不觉得难了,甚至信心百倍。他与父母盘算过,即使把家里的积蓄全都拿出来,初步估计存在的缺口也有一万多元,如果加上其它不可预测的花费,缺口将很难少于两万。刚开始他还吓了一大跳,但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并从安生那里得到了灵感,拿出个账本子,按照收支两条线分别列出了表格。收入部分则列出现金、预收礼金和预计借款三大项;支出部分则列出必需项、待定项和可选项,再分列出各目、各条。近段时间以来,他的工作之余便忙于对收支进行逐条的梳理、推敲与落实,既紧张也乐于其中。
  收到安生来信的第二天是礼拜六,梓君下午来到舒城,在县医院找到了杨华。两人先说了几句婚事筹备的进展,梓君自然说一切都顺利着,杨华岂能不知筹钱的难处,便让梓君放宽些心,不要四处借钱,不够的部分由她来解决。她的解决方法不说也知,自然是跟她爸妈要。
  接下来,梓君便把安生在广州的情况告诉了杨华。杨华听到安生做了一名塑料厂的货物管理员,忍不住笑了,说道:“这是个什么工作呀,他会做吗?”梓君还没有说谎的习惯,一时有点尴尬,笑了笑,说道:“能在广州找到一份工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听他说,工作还蛮轻松的。”“是么,”杨华道,“放下自己喜欢的职业不做,而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工,也够难为他的。”梓君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家里的担子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是身不由己啊……”杨华点了点头,说道:“你给他回信中要多交待一声,在外面首先是保重身体。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一切。哎,也不知道春云会怎样想……”梓君道:“他喜欢春云那么久了都不开口,也是有苦衷的。我觉得两人其实挺合适的,真希望他们能走到一起……”杨华说道:“你的愿望是好的,可安生办的是三年的停薪留职,他又不主动点,难道让春云就这样等他三年不成……感情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衡量吧,我们做朋友的偏向哪一方,都不太好啊。”
    梓君听了不由暗自愣了一下,可又不得不承认杨华说得在理,一时心情有点沉重,说道:“安生还让我们去看一下春云……”杨华一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明天休息,所以挑了时间才来的呀,看不出你还这么有心计的嘛……”梓君听了顿时满脸涨红,低声辩解道:“哪有呢……”杨华佯打了梓君一下,笑着低声说道:“你呀……真是个小傻瓜!我逗你的,也看不出来呀……”梓君这才缓了过来,说道:“安生也在信里向你问好了。”杨华又乐了,说道:“还记得我,算他有点良心!我看你们两个呀,一个是傻瓜,一个是呆子,难怪这么的要好……”说得梓君也笑了。
  两人回到杨华的家里,杨得胜和杨彪还没有回,只有田秀秀在家。梓君此时已没有了早先那种一见到杨华父母就手心冒汗的紧张,但被台灯照过的记忆仍时刻提醒着他,切要谦卑与谨慎。加上杨华平素教他的三勤,即眼勤、手勤和嘴勤,都像格言般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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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1:49:21 | 只看该作者
  杨华进屋后用大嗓门喊了声妈,梓君随后也提高嗓门让自己喊出的“妈”能被田秀秀听到。尽管梓君的熟练程度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但田秀秀显然是满意的,甚至笑了,说道:“你们回啦……”杨华先是抱住田秀秀的脖子,似乎要撒会儿娇,田秀秀嘴里虽说着“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脸上却是笑意融融。
  梓君显然做到了眼勤,发现了田秀秀正准备做晚饭,连忙说了句:“我也帮下手吧……”田秀秀笑道:“你们刚回来,先歇会儿去,不用你们动手……”杨华则道:“还是我跟妈妈一起做吧……免得以后说我,女儿嫁了就忘了娘。”“还敢在妈面前长那么多心眼……”田秀秀佯装瞪了杨华一眼。母女俩拌起嘴来都其乐融融,接着便开始动手准备饭菜了。
  倒是梓君站在一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杨华悄悄努了一下嘴,让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会儿。看着母女俩都有事做,梓君如何坐得安稳,只好一边听着两人说话儿,一边保持着微笑。田秀秀似乎过意不去,说道:“华华,你也歇着去,让小宋一个人坐着多不好……”杨华做了个怪脸,笑道:“那我和梓君一起来拣菜。”便端了盆未处理过的青菜过来,与梓君面对着面的拣起了青菜。梓君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家务,拣起来是既熟练又细心,很快便得到了田秀秀不经意间走过时作出的表扬。得到表扬,梓君自然还得继续保持有所克制的微笑,因为杨华不服气了,也跟田秀秀要表扬。
  杨得胜回来时,家里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有一会。这让田秀秀很不满意,一边埋怨着一边追问去了哪里。毕竟两人在同一单位上班,杨得胜实在难有说谎的机会。只见杨得胜一脸的和颜悦色,解释说临时有人来找,并把来人的姓名、来找的事项一一说得滴水不漏,然后才顾得上笑呵呵的跟梓君打了声招呼。这样的场景梓君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每经历一次,便多了一份感悟。家庭是重要的,甚至是第一重要的,维护好家庭的和睦融洽是家庭中每一成员的责任;妻子作为家庭的核心,既要表现出民主来,又要展现出集中,实在需要高度的智慧,也意味着对家庭有巨大的付出;作为丈夫,要充分理解妻子的付出,并保持高度的自觉性向妻子靠拢,坚决拥护并维护妻子在家庭中的权威性。梓君有了这样的觉悟,也就不难理解,杨华一家人为何这么快便接纳了他。杨得胜主动跟他打过招呼后,他也连忙喊了声“爸”。
  接下来,田秀秀见杨彪还没有回来,便说:“应该又是有应酬了,我们不等他了,先吃吧。”便和杨华一起端出了饭菜。四菜一汤,分量不算很多,但每一道菜都能透出女主人的精致来。梓君也不是第一次在杨华家吃饭了,知道饭桌上的规矩是食不语,而且都是自己盛饭。这倒正合他意,少了客套和拘束。吃饭时,只有杨华会时不时冒出几句逗家人开心的话,也会冷不丁的夹上菜塞在梓君的碗里,故意让梓君露出不知所措的憨笑。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他们一边等杨彪回来,一边聊起了天。杨得胜主动问起了婚房的打算,梓君想了想,说道:“我爸妈也想问一下你们的意见,是放在乡下好呢,还是单位好……”杨得胜说道:“放在乡下的话你们以后也回得少,花湖卫生院地方恐怕有点小……”田秀秀这时先给梓君使个眼色,又朝杨德胜努努嘴,说道:“小宋,我看这事儿还是得让你爸去找一下县医院的张院长,看能不能给华华换一间大点的房子。”杨华听了,觉得实在是个好主意,连忙抱住杨得胜的脖子,说道:“爸,您看呢?”杨得胜开始还说:“好是好,就是现在单位的房子都很紧张……”但哪里经得过杨华的一撒娇,便又说道:“好吧,那我试试吧……”田秀秀也似有所指,笑道:“先把婚事办好,见了领导嘴巴要亲热点,以后难免还有调动的事要麻烦人家……”梓君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杨华机灵,明白妈妈话里的意思,朝梓君使着眼色,边说道:“那先谢谢妈了……”
  杨彪回来时已是八点多了。田秀秀问他吃了没有,他说局里有个股长请吃饭,满嘴里还透着酒气。杨华不由挪揄道:“你现在可是有当官的样子了,每天都有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请。”杨彪笑道:“有什么办法呢,局长副局长都去了,我敢不去吗?你要是眼红,哪天我也带上你,好吧?”杨华道:“我又不是当官的,跟你们这些领导在一起,有什么话说?还是把你的好心留着吧……”直到田秀秀瞪了杨华一眼,兄妹俩的调侃才告一段落。杨得胜甚至在一旁都不干涉,只是笑笑。
  杨彪挨着梓君低声笑道:“你看杨华够厉害的吧?”这样的话梓君如何能应,只是嘿嘿的笑着。自然也让杨华听到了,佯怒道:“好啊,你个杨彪!竟敢把梓君也要拉下水!”就连田秀秀在一旁也看不过,又瞪了杨彪一眼,说道:“小宋都知道什么事都护着华华,你们兄妹俩倒好,一见面就抬杠子,外人见了还不笑死!”杨彪听了,连忙不敢往下说了。杨得胜在家确实有很好的民主作风,这时对田秀秀说道:“我们上楼睡吧,让他们年轻人在一起聊聊。”便上楼去了。
  杨华知道杨彪也是休礼拜假,说道:“我们明天去楚州看一下春云,你要不要一起去?”杨彪道:“好啊,我也很长时间没去过楚州了。”梓君道:“安生去广州了,昨天刚收到他的信,所以我们想去看看春云。”杨彪大吃一惊道:“他去广州做什么?”梓君道:“可能是那边的工资要高一些,他到了一家塑料厂去做工。”杨彪仍感不解道:“那他医生的工作不做了?”梓君一叹道:“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具体是个什么样,应该是比较难找本专业的工作吧。”杨彪道:“那确实有点可惜了……”杨华说道:“想不到你还挺关心他的……”
  本一句无心的话,却让杨彪联想起了与叶冬梅的旧事,一时有点尴尬。幸好无人察觉,他连忙笑道:“他既然是你们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他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清高了点,不太会处世。也许他这次出去锻炼一下,对他来说,是个机会呢。”梓君点了点头,说道:“希望这是他好的开始,能闯出一片天下来……”
  三人又聊了一会,杨华便把梓君拉到自己房里,说起了私房话。毕竟,他们一周才见这一次面,话儿自然很难说得够。直到很晚,才让梓君去杨彪房里睡了。
  第二天,三人来到了楚州医院。春云正在房里跟梁玉聊天,见他们来了,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她与杨华算起来已经两三个月没见了,两人手拉着手相互打量着,都夸对方更加的漂亮了。杨华正值喜事当头,漂亮中有份爱情的陶醉。春云则是事业初成,漂亮中透着自信的魅力。所有在旁的人都会自内心对她们俩的漂亮发出赞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杨彪。他上次见到春云还是四月底梓君和杨华认亲时,可那次客人太多,让他无暇注意到。一晃儿半年就过去了,这一次他细细打量了春云一眼,不由得暗自为之心动了一下。他很清楚心动得有点不合时宜,便连忙掩饰了过去。
  几人接下来在一起寒暄了一会,杨华告诉春云,他们的婚期就订在了元旦节这天,并邀请她做自己的伴娘。春云自然先是送上一份自己的祝福,然后马上便答应了。接着,杨华问春云有没有收到安生的来信,春云摇了摇头,脸上的那份兴奋也顿时黯淡下来。梓君暗自一惊,看了看杨华,杨华也是一脸的惊讶,不由暗想,怎么会这样呢!
  还是一旁的杨彪打破了僵局,说道:“梓君前天刚收到吴安生的来信,以为你也收到了……”梓君连忙把安生信里的内容简单地说了一下,之后说道:“他每天晚上只有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可能给你写的信还在路上……他也有苦衷,到外面打工毕竟是个苦差事,心里难免……”
  春云掩饰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作声。倒是梁玉有点抱不平,说道:“不管怎么说,春云姐这么担心他,他总该报个平安……”杨华也道:“这个吴安生确实有些可恶!嘴里说的那么好听,就是不见个行动……”春云眼圈儿都有点红了,却努力掩饰住,说道:“你们大老远的来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我们到灵湖去玩吧。”杨彪马上附和道:“今天的天气不错,我们就到灵湖去划船吧。”
  几人便来到了灵湖。秋天的灵湖风景很美,天高云淡,碧波荡漾,垂柳婀娜,确是个游玩散心的好去处。众人快乐地戏耍在和暖的秋光里,只有春云在感到快乐的某一个瞬间,心事隐约上了心头,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忧愁。
  有诗为证:
   
  在这美好的时光里,
  本来也有你在分享,
  谁知你这轻忽忽的去了,
  留下的是淡淡的忧伤。
  
  假如我快乐你也快乐,
  我更愿你快乐我也快乐,
  为什么只让你念着我,
  而不能我来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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