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在拿哑子婶娘开心。孩子们自然是跟大人学的,不过大人后来都不爱搭理哑巴婶娘了,毕竟语言不通交流吃力,人们越来越不愿意正儿八经的关心哑巴婶娘。新人口看得出来,哑子婶娘其实是一个爱说话的女人,她总是不觉疲倦呜呜呜说过不停,又比又划长年累月,大人听得烦了,失去了耐心,到最后都不愿意听她呜呜,人堆里,如果某人正在讲一些事情,这时候要哑子婶娘也在场,还有人叫她走。
所以,哑子婶娘只什么话,只有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们说,她非常喜欢小孩子们和她比划,只要不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就行了。
就算小孩们两根手指比了,她也只是一时的装着气恼,她伸出栗子手势警告,过了后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嘴不停,她呜呜着时,手指指得最多的是江对岸,是上潮湖。
上潮湖是哑巴婶娘的娘家,她见人就比划,总爱把一只手的手掌伸到头顶上方好多高,手心朝下平放,手腕弯成九十度,她那是比划他上潮湖有一个弟弟,又高又帅呢。新人口七八岁的时候见过一次哑巴婶娘的弟弟。那一次,是因为两个哑巴吵嘴,那时,哑巴叔爷的兄弟们和哑巴夫妻一家人是共住一间连三的房屋,都还没有分出去盖房,有一次哑巴夫妻吵得厉害,兄弟和妯娌都嫌吵人,加上平时都有一些轻待哑巴婶娘,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那次吵得不行,他们就硬生生把她赶出了门,那一晚,哑巴婶娘是在牛栏里度过的。
哑巴婶娘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也不知道是谁把事情传过了江,传到了上潮湖她娘家,她娘家人过来了,弟弟看见哑巴姐姐受屈辱,心痛,就凭人说理。
叶修泰的叔爷们不吃这一套,不给面子。那时,叶修泰和他姐姐和他弟弟都还小,也不懂事,也不知道帮母亲和帮他舅舅,他们都眼睁睁看着舅舅气得直流眼泪。最后他舅舅对全上洲人说,再也不踏入上洲垸一步,他说完那句话,眼里噙满泪走到哑巴姐姐身边,哑巴姐姐也眼泪汪汪,她弟弟站在她面前,用双手轻轻的抚慰姐姐的双肩,抿紧嘴唇不停摇头,任由眼泪往下流淌。他手扶在姐姐的肩膀上,慢慢揉动,轻轻的拍打,到最后他弟弟抹一把眼泪转身就走。
哑巴婶娘看着弟弟的背影,半句声都没作,眼泪掉成了线,她一直望着弟弟到看不见他的影子。从那次以后,上洲人就再也没见哑巴婶娘娘家人来过。从那以后,上洲人也再没有听见两个哑巴在自家屋子里吵嘴。
哑巴婶娘还是一个爱美的女人,村里的桅子花开了,别的女人戴一朵头上,她也戴一朵头上。月月红花开了,别的女人戴一朵头上,她也戴一朵头上。
无花的季节,小孩子们有的时候和她比划,指着田地里黄色的油菜花,又指着她的长发比划,哑巴婶娘就浅浅的笑,脸上还泛起了红润,那时她不停的呜呜乱叫,显得异常的平静。垸里了解底细的人说:哑巴婶娘上潮湖的家是一个大户人家,家境不差,就算是个哑女,做姑娘的时候,也不比一般女孩差,只要是别的女孩子穿过的花衣服,她娘也给她织。上潮湖山上的杜鹃花开得鲜艳,哑巴婶娘经常把它戴在发间。以至小孩子们比划田地间的油菜花,又指着她的长发时,哑巴婶娘就急,一双手连连的比划,意思是说江对面山上的杜鹃才真正的好看。
上洲垸东头上的女人,都喜欢把衣服拿到抽水台下面的长江边去洗,那里水活,又尽是一些平石板,洗衣服方便。
有一次,新人口在抽水台边的江面放网捕虾,这一天人们刚吃过早饭,虾估计也不见得饿,网放在江水里好半天,每次起网时,网里都是空的,别的人看到没什么收获,就回去了。新人口把虾网放岸边,躺在离抽水台不远处的地方玩,村里女人们洗衣的棒槌声咚咚咚的响,新人口若有所思,认为是棒槌声把鱼虾吓跑了,他就一直在等,时不时朝洗衣服那边看,其它的女人都洗得快,前前后后的洗完,最后只哑巴婶婶在不急不慢的洗。
新人口躺在草地上又等了好一会,棒槌声没有了,再看时,哑巴婶娘还是没有走,新人口走近去,想比划叫哑巴婶娘快点洗完。新人口走到她旁边时,哑巴婶娘也没有发现,她心不在焉的,眼睛一直望着江对岸的上潮湖。
那是十月天气,空气干净,视觉明朗,上潮湖那边的山上,杜鹃花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正艳,人站在这一边看得十分的清楚。
新人口向她比划手势,哑巴婶娘也全然不知,只呆呆的看着上潮湖。她望了半天,才赖赖的挥一下手中的棒槌,无力的棒了下下,又朝上潮湖那方向,朝她弟弟那方向望。
新人口停下手势,突然看见:哑巴婶娘望着江对岸她弟弟的家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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